“我都亲自来接你回家了,还上什么值啊。”说着,她返身回去,不容分说地拉起褚晏的手硬是拉他上了马车。
褚晏上车后,一向宽敞的马车不知为何分外狭小了些。
宋茹甄平日坐马车时,总没骨头似的倚在凭几上,如今与褚晏同在马车上,她忽然觉得浑身别扭,想歪又不好歪,只好同褚晏一样正襟危坐。
马车轱辘碾压在地面上发出“轧轧”的声音,车厢内却安静地呼吸可闻,宋茹甄的目光正无所适从,一抬眼,见褚晏正静静地注视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给个解释。
宋茹甄知道,褚晏在怀疑她对他态度突然间变得大好的动机,任凭任何一个受尽折磨的人,突然被折磨他的人给了许多糖,心里也一定很疑惑。
“许是你觉得我最近的行为比较奇怪吧?”
“……”褚晏看着她不接话。
宋茹甄干笑:“我想说的是……你多适应一下就习惯了。”
“……”褚晏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看来不给他想要的解释他是不会罢休的。
宋茹只好甄左右顾盼地干咳道:“其实是因为……那个,我突然想通了,你看,你是我的驸马,夫妻本是一体,我为难你不就是在为难我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正面迎视着褚晏的眼睛,这回是发自内心地说,“以后我保证,再也不会为难你,你放心,阿时那边我也会去劝他,让他莫要再为难你。”
褚晏却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今日身上的香是?”
宋茹甄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褚晏原来一直在意的是她身上的香气。
她抬起手臂,露出白皙的手腕自己闻了一下,那苏荷香膏每次只需要用一点点擦在手腕,脖颈等部位,遇热后就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久而久之就会染得衣裳上都是香气。
她以为是苏荷香太浓郁了,熏到了褚晏,本来想用袖子挡住,不过瞧着褚晏那一副雪莲似的清冷美颜,她突然就想逗弄他一番。
于是故意露出皓腕,递到褚晏面前,“你说的是这个吗?这是苏荷香,可香了,你闻闻。”
原以为这一送肯定会逼地褚晏逼退避三舍,可他不仅没退,反而抓住她的手腕,将玉山一般挺直的鼻子送近了些。
然后,轻轻嗅了嗅。
宋茹甄惊愣住了,连心跳漏了两拍。
褚晏并没有急着放手,而是好似陷入一阵出神中,那双原本无波无澜的凤目里,隐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像是茫茫沙漠里行走的孤独旅人,终于发现了一小片绿洲。
“香吗?”鬼使神差地,宋茹甄竟脱口问了一句。
问完之后,她立马想抬手拍一下自己的嘴,以褚晏的心性怎么可能会回答她这样无聊又幼稚的问题。
谁知褚晏轻轻地将她的手放了回去,淡淡点头,竟抿唇“恩”了一声。
这……
今天的太阳该不会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这苏荷香,你是打哪里买的?”
宋茹甄的下巴都惊快掉了,一向大刀架在脖子上都逼不出一句话的褚晏,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跟她闲聊了起来。
“这苏荷香宫外没有卖的,这是我母……,”她忽然闭嘴,眼里凄然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她扬起下巴骄傲地说,“总之,这苏荷香天底下只有我才有。”
褚晏定定的看着她,古潭似的黑眸骤然升起两簇火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蜷缩了起来。
宋茹甄见褚晏对她身上的香似乎格外在意,不由得奇道:“怎么,你对这苏荷香感兴趣?”
褚晏坦然地颔了下首。
她竟不知褚晏喜欢香,看来他也不是如老管家口中说的一无所好,只可惜这苏荷香是她母后亲手做的,世上就剩下最后三瓶,苏荷香是她对母后最亲密的念想,所以不能送给褚晏。
不过既然知道了褚晏喜欢香,下回去香料铺子时,到时候就可以挑一味适合褚晏的香送给他。
忽然,车轮子被什么东西颠了下,宋茹甄身子险些扑出去,幸好她抓住车厢稳住。瞥了眼盘膝而坐的褚晏,当真稳若磐石,方才那一下,要不是她稳得快,说不定就扑到褚晏身上去了。
她知道褚晏一向不喜她靠近,更不喜她碰他。如今在这车厢里,恶趣味使然,她突然就很想看看故意靠近褚晏后,褚晏还会往哪里逃。
于是她故意倾身,朱唇在离褚晏的脸仅剩三指的地方停住,水灵的星眸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吐气如兰道:“褚晏,你是不是喜欢这香啊?”
褚晏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一圈,整个身体顿时僵硬地如冰雕,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停止了似的,雪莲般冷峻的脸竟然白了几分,只是耳根子攀上一抹可疑的绯云。
这样的褚晏简直是见所未见的有趣,宋茹甄在心里得逞地偷笑了一下,亵渎谪仙虽然好玩,但容易玩火自焚,所以宋茹甄打算就此放过褚晏。
谁知,褚晏忽然转睛盯着她,喉结微微一滚,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喜欢。”
“……”宋茹甄朱唇半启,杏眼圆睁,猛地后撤。
什,什么鬼?储晏今天该不会是被邪物附身了吧?
第14章 拉拢(一)
宋茹甄眼下心情十分愉悦,因为从褚晏不再戒备排斥的态度上来看,今日她护夫有效,显然极大地安抚好了褚晏,也不枉她堂堂一公主抛头露面,在众目睽睽下耍了一通威风。
只是这威风耍了,善后却得做。
一夜好眠后,翌日大早,宋茹甄就起来洗漱更衣了。
今日,她打算进宫去找阿时好好谈谈褚晏的事情。
西华门内的歇殿里常年放着一顶华丽的轿辇,是专门给宋茹甄准备的,因为宋应时许了宋茹甄随时可乘辇入宫,无需提前通报的特权。
是以,当轿辇抬着宋茹甄平平稳稳地来到了乾庆宫时,正在扫洒的乾庆宫的宫人们见了她,个个措手不及,慌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过来行礼:“参见长公主。”
宋茹甄昂首挺胸地进了殿,一边说:“不用急着通报陛下,等陛下下朝后,再告诉他本宫来了。”平日里她都是等宋应时下了早朝才进宫,今日因心里担心京兆尹的折子里会弹劾褚晏,所以早早儿地进宫等着宋应时下朝。
那些宫人们听了她的话后,脸色又是慌乱,又是欲言又止的。
宋茹甄立即觉察到不对劲,冷着脸问:“陛下在哪儿?”
“在,在,在御花园。”
雪后天晴,万里碧空如洗,虽是寒冬时节,因着骄阳当空,倒照得人身上暖意融融的,御花园里的几株腊梅花开正娇艳,鹅黄点点,掩映在片片葱郁中,仿若初春。
西北角的攒尖重檐亭子下,掩帘低垂,两个朱红门柱中间,放着一张九龙戏珠的宝座,宝座上坐着一名身穿圆领衮龙袍的少年。
少年手中捏着一把锐利的小刀,正举在半空中对着前方跃跃欲掷。
在他正前方十步之处,是一面高大的朱红宫墙,墙下站着几名瑟瑟发抖的宫人,有太监,有宫女。
他们张着双臂,头顶上,双臂上各放着一个苹果,有的苹果上插着一把小刀,有的宫人手臂和腿上也插着小刀,鲜血淋漓,疼的直咬牙冒汗,却是哼都不敢哼一声。
有个太监似乎害怕至极,将头顶上的苹果抖落在了地上。
下一瞬,少年手里的小刀飞掷了过去,稳准狠地插进了那太监的心口里……
宋茹甄来的时候,看见的正好是这一幕。
“阿时!”
宋应时闻声,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面上变脸似的浮起乖巧讨好的笑意,转身迎了过去:“阿姐,你来了。”
宋茹甄震惊地看着靠着宫墙缓缓倒下去的太监。又瞥见一旁的地上还躺着两名一动不动的宫女,身下全是血,气息全无,看来都死了。
她转眸,难以置信地盯着宋应时,颤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闲来无聊,练练手而已。”宋应时漫不经心道。
说话间,童恩冲手下的太监挥手,立有人快步过去抬起地上的几具尸体下去了。
宋应时此时的脸上依旧是乖巧讨好的笑容,可落在宋茹甄的眼里,却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
她再次看了一眼靠在宫墙下面抖如筛糠的宫人,还有他们身上扎着的小刀,终于明白了那日阿时杀小圆脸时为何那般利索,原来他一直在拿宫人们练手。
她竟不知,她眼中那个一向乖巧善良的弟弟,竟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我问你,这个时辰,你怎么不在金銮殿上上早朝?”
宋应时刚要开口,一旁的童恩抢先说道:“回公主,陛下今日身子不适,所以……”
宋茹甄不满地睨了童恩一眼,呵斥道:“谁让你插嘴了,退下!”
那童恩听了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然后躬身只后退到亭子外站着,也不离开。
宋茹甄蛾眉紧蹙了起来,她话里的退下那是有多远退多远的意思,童恩不可能听不懂,然而他却并没有照做。
她转眸瞅了一眼宋应时,见宋应时脸上并无不悦,看来他是默许了童恩的做法。
童恩何时与阿时的关系已经亲近至此了?
正思索着,宋应时拉着宋茹甄的手转身进到亭子里,从琉璃盏中拿起一颗鲜艳欲滴的樱桃递送到她嘴边道:“阿姐,别生气了,这是东州刚进献来的樱桃,甚是甘甜,阿姐尝尝。”
宋茹甄目含责备地看着他不说话。
宋应时眸色一暗,像个做错了事情被抛弃的小孩一样,委屈地垂下了头。
宋茹甄见状,心里一软,接过宋应时手中的樱桃捏在指尖上,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头疼。”宋应时噘嘴,一脸委屈巴巴的。
闻言,宋茹甄还以为是什么头疾,急切道:“好端端的怎会头疼?太医可有看过?”
“看过了,只说……少听人唠叨,好好静养即可。”
“……”
宋茹甄总觉得宋应时是在含沙射影她。
宋应时瞧着她突然闭嘴禁言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拉着她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转移话题道:“阿姐怎地一大早就进宫来了,可是有急事?”
宋茹甄看着宋应时脸上毫无芥蒂的笑意,若不是不远处地上的血迹还在,恍惚间以为眼前的阿时还是那个纯真善良的阿时。
她暗中叹了一口气,道:“倒也没什么急事,就是想和你谈谈驸马。”
“褚晏?”宋应时眉目骤然一沉,杀气顿生,“他欺负阿姐了?”
“他怎么可能欺负得了我,”宋茹甄被宋应时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杀意惊了一跳,她忙放下手中樱桃,拉起宋应时的手劝道,“阿时,咱们别逼褚晏造反了。”
“为何?”
“此法行不通,一来褚家人对褚晏一直以来表现的漠不关心,就算我们把褚晏折辱至死,想来他们也会无动于衷,我们反而还会落得一个逼死忠良之后的骂名;二来,假如褚家军真的造反了,阿时凭什么认为能调动全国的兵力来镇压褚家军?”
她不可能将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阿时,阿时肯定不会相信,说不定还是尽快动手杀了褚晏以绝后患,只能先对他晓之以理看看。
宋应时一掌拍在石桌上,“就凭朕是皇帝,天下何人敢不从。”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不听你的调遣呢?”
“不可能!”
“我是说万一。”
宋应时沉默了,这个可能他显然没有认真想过。
可是宋茹甄却知道这不是万一,而是一定。
梦境中,褚家军造反,各路义军纷纷响应,可见外面的世界并不如她想象的太平,有义军起义,说明大魏的统治遭到了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