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这盘棋,我问的还有祁浔。”
唐窈垂下头来,“窈儿轻敌大意了,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不仅如此。”
唐窈抬头看向魏衡,目有疑惑。
“你反应敏捷,拆招极快,皆能迅速应对,无论做事还是下棋,但你站的不够高,看的不够远,只走一步算一步,怎敌祁浔走一步看百步的高瞻远瞩?”
“师父是说……”
“是。依我看来,这一切,只怕他从踏上我们南渊土上那一刻起,就布置好了今日。绝非一日之功,亦非临时之计。”
“竟是如此思维缜密之人”,唐窈不禁蹙眉,随后舒朗道,“窈儿明白了,谢师父教诲。”
魏衡这才拾子往玉坛里扔去,“你这个年纪,栽个跟头未尝不是件好事。搜城的人再过几天撤回来吧,城门不能一直关着,祁浔既然有法子从地牢里死里逃生,便有法子躲过你的搜寻。”
思及祁浔的缜密心性,唐窈不禁蹙眉,忧色更甚,“师父,我审他之时,将北奕皇后与师父的交易说给他了,本是想诓他说出细作名单,又想着他左右是个要死的人,可如今……不知可有妨害?”
魏衡收棋的手顿了顿,眉间也淡淡地蹙了一下,不过转瞬就恢复了常色,“罢了,这交易本就我们获益,如今祁浔跑了,也没什么。他回去与北奕皇后一党争权,北奕内斗,对我们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
当初那北奕皇后派人本想利用祁浔的交易趁机讹他们一笔,结果反倒被魏衡抓住了把柄,不但祁浔的踪迹要到了手,还敲诈了许多军事情报,眼下南渊北奕边境交战,前些日子北奕大败了一场,一代名将谢老将军中伏殒身,南渊靠的就是从北奕皇后那里得来的情报。
唐窈听罢垂眸敛绪,他知道师父不过是在宽慰她,这种秘事被逃跑的祁浔知道了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心中又感念几分。
“不过你此次的确是放跑了重要的人犯,人言可畏,师父也不好包庇你,否则你日后难以服众。此事依着署里的规矩办吧。”
“是,窈儿明白。”
“那是面上做给旁人看的,你心里却要明白,别苛责了自己。”话至此处,魏衡似突然想起来般,随意地笑谈道,面色慈爱,“去见见瑜儿,你好些日子没来见她了。她昨日还拉着我的袖子埋怨我,说是不是我把活儿都扔给你,害的你都没时间来陪她玩。”
听到魏衡说到妹妹,唐窈眉眼柔和了几分,面上也漾了些笑意,“瑜儿不懂事,给师父添麻烦了。”
“胡说,我看瑜儿就不错。不像你这孩子,整日跟师父客套。你和瑜儿我都是当自家人的,当初让你也同瑜儿一样认我为义父,你却说自己名声不好,怕连累了丞相府和瑜儿的名声。师父知道,你不常来,也是怕瑜儿以后出嫁受你牵连,难道师父堂堂丞相府还护不住自己义女的名声嘛。”魏衡挑眉,嗔怪似的瞅了唐窈一眼,言语间却尽是宠溺,“你啊,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也要记得自己是个女儿家。”
“师父大恩,唐窈受之有愧。唯愿替师父多办些事,心里才会少些愧怍。”
“行了,你这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快,跟着丫鬟去换件干净衣服,别着了凉,再去见瑜儿。要不事后瑜儿那丫头又该怪我累着她阿姐了。”魏衡玩笑道。
“是,多谢师父。”唐窈终于由衷地露出了笑意,心中的郁结也去了大半,拜别后便跟着丫鬟出去了。
唐窈走后,魏衡的笑意收敛了起来,脸上看不出喜怒。魏绥思也从屏风后走出,不解道,“父亲今晨收到消息时不是发了好大一通火么,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 唐窈vs祁浔,第一局,祁浔胜~
小剧场1:
唐窈:想不到我栽的第一个跟头竟然是在那个阶下囚身上!(气哼哼)
莫思量呀:其实……你还会在他身上栽更大的跟头……(小声哔哔)
唐窈:什么!(愤怒拍桌)
莫思量呀:要不……我再让他在你身上栽回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小剧场2:
唐窈:我师父天下第一帅!我师父天下第一好!不接受反驳!
莫思量呀:呵……
这章花了很大篇幅去写魏衡,这个人是这部小说里出现的所有人物中我最痛恨的一个。没有之一。大家对这个人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7章 和亲
“绥儿,为父问你,我若责骂她一顿,祁浔能抓回来么?”
魏绥思摇头,却道,“可是父亲平日御下甚严,怎偏对唐窈网开一面?”
魏衡从座上起身,拂了拂玄色衣衫,神色平宁,“绥儿,驭人之道,因人而异。我平日里责罚其他犯错的属下,是为让他们惧于刑责,从而竭力办事。唐窈此人则不然。看着清冷刚硬,实则至情至性。对于这样的人,不可以强威迫之,而要以深恩缚之。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但用起来最得手的,也是人心。况且,她该受的罚依然要受,心里却是要感念我的。”
“儿子明白了。”
魏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抬步欲往里间去。
“父亲。”
魏衡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父亲驭人有道,如今权柄亦在手中。为何不……”,魏绥思深吸了口气,哪怕知道回答依旧不会变,却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出来,“不试试那个位置?”
“绥儿!慎言!”
魏衡呵道,一向平静的脸色染上了愠色,胸膛也有些起伏,竟动了好大的怒气。
魏绥思只好俯首认错。魏衡这才作罢,继续往里间走去。
魏绥思看着父亲高大挺拔的背影,却是忧思难抑,心里叹道。
父亲,你没这样想过。可是那小皇帝便不会这样想么?
是不是这世上再聪慧的人,若成了当局者,依然会迷乱不清。
***
“阿姐你来啦!”
正在屋里吃着冰果子的唐瑜刚见到唐窈便,便放下果子,蹦蹦跳跳地往唐窈怀里拱,她身着一身嫩黄色衣裙,年方十四,像只欢欣雀跃的小黄鹂。
她抱住唐窈,在她身后将头探来探去,“咦,阿姐怎么没给瑜儿带糖人儿?”
唐窈故作嗔色,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和宠溺,整个人柔和起来,“到底是想阿姐还是想糖人儿啊?”
“当然是想阿姐啦。”唐瑜笑嘻嘻地挽着唐窈的胳膊,撒娇道。
唐瑜在府中颇得魏衡宠溺,这些年过得也十分顺意安稳,因此性子颇为活泼,与唐窈不同。
“阿姐这次忘了,下次给瑜儿补上。”
“哼,阿姐不喜欢瑜儿了,隔这么久才来看瑜儿,还忘了瑜儿的糖人儿。一会儿告诉义父,让他给瑜儿带!”唐瑜皱了皱鼻子,故意嗔道。
“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唐窈将粘在身上的唐瑜扯了下来,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快告诉阿姐,最近都在做什么?”
“嗯……义父这些日子写了字帖教瑜儿练字,还有前些日子义父见瑜儿爱吃桑葚,便找人在园子里辟了地方,说来年要栽些桑树,对了,昨日义父带着瑜儿捉鸣蝉……”
“你瞧你,找口闭口全是你义父。你义父公务繁忙,他宠溺你,你也要懂得体谅才对。”
“知道啦,瑜儿有分寸哒。”
唐窈笑着摇了摇头,却知道她过的不错,便也就安心了。
两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子,唐窈便离开了。唐窈离开不久,原本欲提笔练字的唐瑜突然转头朝空荡荡的门口笑着,脆生生地喊道,“义父!”
魏衡从门外抬步进来,笑道,“瑜儿怎么知道是义父?”
“义父身上每每带着竹叶混着檀香的味道,站在门口,风一吹,瑜儿便闻到了。”说话间唐瑜便跑到魏衡跟前,笑嘻嘻地随意行了一礼。
“小机灵鬼,义父本想看看你练字有没有偷懒,反被你发现了。和你阿姐聊的开心么?”
“开心啊,义父你日后少给阿姐点儿事做,她总是来去匆匆的。”
“好,知道了。下次义父让她多留些时候。”
***
唐窈受完刑罚,走出了刑室,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行走间与平日里并无二致。若不是那还微颤的肩头,仿佛她真的是个钢筋铁骨的人一般。
“大人,”秦讯跟在后面,见她背上的衣衫已隐隐透着血迹,实在不忍心,“卑职叫个丫鬟给大人上药。”
“不必。秦讯,做好自己的事。”
唐窈连步子都未顿,一路回了署衙内的屋子。
进了屋里,她才陡然松弛了下来,忍不住蹙眉捂住肩头。她取了瓶金创药,将一块巾子咬在口中,勉强扯下衣服,朝后背撒去。待粗略地上完了药,额间已是大汗淋漓。
她不敢在外人面前漏出丝毫软弱。她年纪尚轻,无数的人盯着她的位置。她要守住,她要撑着,再不能输,再不能错。
因为,她有要守护的人,有必须要走下去的路。
与祁浔的这一局,她败的彻底。若有来日,必一雪前耻。
***
其后的一年,北奕军队靠着骁勇善战的沈老将军和祁浔分布在南渊各处细作传回的情报,一直胜多败少。第二年深秋,北奕军队连夺十五城,直逼屏山关,郢都岌岌可危。
南渊皇帝派使臣求和,割了一大片国土作为诚意,且愿意以南渊颐华长公主和亲。北奕朝堂上展开了激烈的争吵。以三皇子祁洛为首一党主张休养生息,接受南渊求和,以二皇子祁浔一党力主一鼓作气,一战到底,夺取郢都。最终北奕皇帝一锤定音,接受求和,并依了皇后早前的提议,让尚未婚配的祁浔迎娶南渊公主,祁浔于朝上提出要让南渊司密署副使唐窈为侧妃随嫁,皇帝首肯。
***
深秋的桓王府,晴华正好,秋光煦暖。
祁浔一身墨色衣袍坐在案后,手捧着一本书卷,凝神细读着。博山炉内白烟升腾,映着案后那幅丹青,青墨染就的山顶上立着巍峨的庙宇,一旁是草书的四字“春山可望”,笔走龙蛇,磅礴大气,是清源寺主持慧悟法师所作,千金不可得。
此时,怀凌进来禀告:“殿下,沈世子来……”
“哎呀,怀凌,小爷我来也用得着禀报?”沈弗瞻摇着把折扇面带春风地走了进来,眼含桃花,眉若远山,生的风流好看。
祁浔头都未抬,只从案边的盘子里拿了颗梨子,循声直直朝沈弗瞻掷去。
眼见梨子直朝面门而来,沈弗瞻一伸手便轻巧捏在了手里,“嘿嘿,打不着。”,说着便朝嫩绿的梨子上咬了一大口。
顿时牙齿打颤,眼泪都快酸出来了,“嘶,方涣,你这梨也忒酸了,你如今过得这般寒碜?”
祁浔放下书卷,眯眼冷笑道,“知道你要来,特意为你备的。”
沈弗瞻这才明白被戏耍了一番,剜了祁浔好几眼,想到今日还有事相问,才磨了磨牙槽,暂且忍了下来,沈弗瞻经常在祁浔这里吃瘪,早就养成了极好的耐性。
他走到书案边极为熟络自然地坐了一角,翘起二郎腿来,摇扇问道,“听说你今日朝上特意向陛下求了门亲?怎么,都两年了,还对人家姑娘念念不忘?”
“我一向记仇,你不知道?”祁浔仰身朝后靠着椅上,食指屈起轻轻扣着,带着寒意的眸光在沈弗瞻屁股上扫了扫,一语双关,威胁意味十足。
祁浔曾在南渊潜伏日久,私下里并不习惯用尊称。
沈弗瞻看着祁浔嘴角那丝阴冷清浅的笑意,忙打了个寒颤,从案上跳了下来。
惨痛的经历告诉他,祁浔只要露出这样的笑意,心里就在盘算着坏主意。
“你记仇我倒是知道的。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就算报不了,也绝等不了两年。”
祁浔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你今日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事么?”
沈瞻弗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来是有正事要问,光顾着八卦了,思及今日来的目的,沈瞻弗带了些怒气,“你父皇究竟在想什么!我爹在前线好不容易打到屏山关,为何要答应求和!你原本不还力争要把仗打下去么!怎么今日你父皇一发话,你就没声了?窝在这儿看什么破书!”
沈瞻弗的怒气似在祁浔的意料之中,他仍旧淡漠着神情,“我问你,老三为何力主答应求和?”
沈瞻弗不耐,白了两眼,气哼哼道,“呵,无非就是怕真打下来了,我爹功劳更甚,而我沈家又是你的人,怕你功高增势呗!那些个鼠目寸光的东西!整日就想着这些权术算计!”
“那沈老将军为何要把你留在陵都,不让你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