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应是子时,应有两个多时辰了。是银针刺入心口所致。”
“银针呢?”
忙有人将银针呈上,唐窈就着火光看了看,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她唤来了躲在暗中的侍卫。今夜他们本就被安排在刑室周围的暗处,只等营救的人一到,立刻合围包抄。
“你们可有发现异样?”
“回大人,并无。我等不敢太过靠近,怕被觉出异样,所以没有死盯着人。”
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只耳朵,竟然毫无察觉。
那便只能是内应了。
想到这里,唐窈心火升腾,忍不住忍不住握拳捶向了刑架。
可恶!竟没有想到司密署也被人安插了细作。
她怎么没想到,暗处窸动的人,可能不是祁浔的人。今夜看来,更有可能是北奕的皇后三皇子一党按耐不住了,非要取其性命。今夜防范松散,竟给了他们机会!
“给我查!今夜之内!务必把所有来过地牢的人通通查一遍!当值的!巡逻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就算把这地牢翻过来!也要揪出细作!”
祁浔是死了,但那细作未尝不是另一个出口!这司密署真是要清一清了!
秦讯带着一干侍卫忙领命去做。巡逻的狱卒也退了出去,等待着查验。
人一走刑室倒是有些空荡,怒火后的寂静针落可闻,等在一旁的赵熙咽了口唾沫,脊背生寒。
气氛压抑得他难受,便就找了话头:“大人,这尸体……”
唐窈看向躺在地上的祁浔,无端生出些悲悯。按照惯例这些尸体都是直接往乱葬岗一扔的。今日她同祁浔说的许多话都是假的,可唯有一句,她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住为他愤恨唏嘘,这句却是真的。
诚然,祁浔作为一个不肯吐露分毫的犯人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因此她才拿话刺他,诛他的心,希望他有所动摇,这是她的职责所在。可剥离了这些,私心里她是为他不忿的。祁浔为他母后和弟弟经营了那么多年,如今他们却这般急不可耐地来杀死他。而即使这般,他也不愿吐露名单,铮铮铁骨,赤忱热血,让人敬佩。
“用席子裹了,找个山头葬了吧。”
唐窈伤神地按了按额角,躁郁难耐,更觉这地牢憋闷湿热,索性出了刑室,准备到地牢外透透气。
一个等在刑室外的侍卫走到她面前,捧着衣物。
“大人,秦大人方才吩咐属下给大人拿的干净衣衫。大人找个值房换下吧。”
唐窈用目光扫了扫,是一身淡蓝色袍衫,上面还有一支式样简单的玉簪。
倒是有心了。
唐窈只拿过玉簪将长发松松绾起,便朝外走去。
“衣物就算了。”
她本就要去外面透透气,何必再湿一套。
出了地牢,唐窈孤身一人走到雨中,仰首闭目任由滑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贪婪地吸吮了几口只属于盛夏大雨混着草香和土腥的气息,内心那团躁郁才压下了几分。
耳边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唐窈偏头去看,只见是两个狱卒抬着裹上了草席的祁浔尸体朝外头走去。窄短的席子不足以蔽体,他带着血污的赤足裸露在外,任由冰凉的雨坠打着。
唐窈觉得有些刺目。
她实非心慈悯人之辈,但她仍觉得很悲凉。抛去两人身份的对立,他觉得祁浔不该有此下场。
这不公平。
哪怕她清楚地知道,即便他今日不死,也会死在司密署的酷刑之下,却也难免牵情动念,意有难平。
哪怕她也是逼死他的一个帮凶,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更多的是身不由己,是在位谋政。
他是敌国细作,她则是南渊官员,本就是天生的敌人。
唐窈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杂念从脑海中驱除挥散掉。当务之急,她要集中精力去想想如何亡羊补牢,处理好接下来的事。
她再次闭上双目,脑海中一幕幕回想着今日所发生之事,将千丝万缕的线索勾连起来。
盛夏的雨夜并不宁静。她的耳畔是清晰急促的暴雨袭地之音,沟渠处聒噪吵闹的蛙鸣,混着杂乱无章的虫音,以及隐在其中即远即近的杜鹃布谷声。
唐窈在喧闹中极尽思绪,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一闪而过的线索,总觉得今夜的事透着古怪,想要去拨开云雾去抓攫,却什么都握不住。
究竟是谁安插了细作在这司密署中?
这个人能否抓到?若抓到了她又如何顺藤摸瓜地去利用呢?
想要置祁浔死地的,真的是北奕皇后么?山高水远,她如何将手伸进司密署的?
***
走在前面的狱卒啐了一口,正一边爬着山路,一边与后面的高个儿狱卒发着牢骚。
“大雨的天!真是倒霉!来爬山埋死人!那赵胖子毛病真多!明早埋怎么了!说什么在他值房旁躺着个死人晦气!呵,反正都是在地牢里,有什么个讲究!”
“唉,你省点儿力气吧,快到地方了。谁让他是咱们头儿呢!”
“他就在咱们面前作威作福,你没看他在副使大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那骨头软的哦。”
“你小心被他听到,回头给你穿小鞋!咱们又是刚来的,自然要被欺负,熬一熬吧。”
“哈,这山上就是些孤魂野鬼,谁去告诉他!”他自己这般说着还当真吓着了,这山腰处埋的死人多,阴气的很。
他猛地转头,“要不放这儿算了,荒山野岭的谁知道埋没埋?早点儿弄完早点儿回去睡觉!”
那大个儿也是累的慌了,却仍有些胆小,“我瞧着这雨势见小,咱们多少挖个坑,小心他真成孤魂野鬼来缠着你!”
“呸呸呸!”他人忙啐了几下,却觉得他说的也有理,“就在这儿挖吧,能没过人就行!”说着,两人动手干了起来。
***
唐窈一时想的入神,再回过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这才发现雨已经很小了,是随风而动的细丝。
“大人,细作查出来了。”秦讯禀告道,见唐窈一身湿漉,关切道,“大人莫着了凉。”
唐窈一边往地牢里赶,一边问道:“人抓到了?”
“没,早就跑了。据说是今夜子时巡逻之后谎称闹肚子去了茅房,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方才一一排查了才发现的。”
“可恶!”
“大人,这最要紧的,是这人在咱们司密署都有一年有余,竟然蛰伏了这么久!平日里没有任何异动!”
“你说什么!一年多?!”唐窈停下步子转头看他,心里猛然一沉。
不对!
全都错了!
那北奕皇后再怎么神机妙算,怎会一年前就安排好人!
而祁浔又是一年多前来到南渊的……唐窈猛然想到那丝不对劲在哪里!
杜鹃鸟多在春末夏初,现下已然夏深,况且暴雨雷鸣的,哪里来的杜鹃叫!
再想想那几声“布谷”叫正是祁浔尸体被抬出之时,分明是暗号!
她紧紧攥住秦讯的袖子,急问道,“尸体埋在了哪里!”
第5章 逃亡
寻到了刚回来不久的那两个狱卒问清了地点——司密署北面不远处的追昔山,唐窈立刻带着人马急速赶去。
赶到山脚处的时候,天边已露出了些朦胧的薄光,雨已停的差不多了,只是天还阴沉着,未见霁光。
好在那个高个儿狱卒路记的不错,虽然夜里昏暗,但他们当时提着灯笼,又对这一带颇为熟悉,他在前面领着唐窈一行人,虽然耽误了些许功夫,但还是很快寻到了地方。
“就是这里,小人记得就在这块大石头旁边,往上还有个坟。诶,怎么……”
这附近的人家很多都将坟设在了这里,追昔山也因此得名。
此时已是晨光熹微,雨竟又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但并不大。唐窈下马查看,果然见湿润的泥土被翻开,那坑只粗粗填了填,可见对方走的极为匆忙。
好一个金蝉脱壳!
唐窈要来了灯笼仔细在周围找寻着,果然见两道深深的车辙印朝西边的山路上蜿蜒着。多亏了下了场大雨,山土湿润。也多亏了这雨及时小了,才留下了痕迹,不至于被雨水冲刷掉。这夜里哪会有普通人坐马车上山,那祁浔重伤,骑不得马,必定就是他们了!
这追昔山虽然不高,却也算座大山,占地颇广,他们逃跑尚不足半个时辰,马车载人多,行路慢,应该还能追的上!
唐窈迅速将灯笼递了出去,翻身上马,随手指了两人,肃然下令道:
“你们两个人在前顺着车辙带路,其他人迅速跟上!”
唐窈一声令下,哒哒的马蹄声整齐又急促地上前奔去,踏进坑洼不平之处,飞溅起四射的泥水。偶尔擦身而过的枝叶晃动着,叶上的雨水哗啦啦直落,原本清澈澄明的雨水混进了污浊之中……
***
“呜呜呜……”
怀辰跪坐在马车里,一面抽抽噎噎地用袖子擦着眼泪,时不时揩把鼻子,一面替仍昏睡着的祁浔上着药。
怀凌抱剑坐在一旁,脸色铁青的隐忍着。要不是还用着这小子的医术,他真想把他一脚踹下去。哭啼了一道,烦死了!
“哭什么哭!闭嘴!”
“呜呜呜,你不让人哭,呜呜,我不活了,你就知道趁着主子没醒,欺负我……我心疼主子嘛……怎么才几日就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被怀凌这一吼,怀辰连憋都不憋了,咧着嘴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怀凌深吸了口气,按了按突突的额角,心道这不是跟他较真的时候,等回去了再收拾这小子。他从怀中掏出了块儿帕子,咬牙切齿地放缓了声调,“别哭了,行不行?”
怀辰这才缓了缓,抽着气打了个哭嗝,夺过那帕子擦了擦泪,放在鼻前哧了一下,才将一把鼻涕的帕子举到怀凌面前,瓮声瓮气道:“喏,还给你。”
怀凌一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了心中升腾而起的怒气,强忍着没把这小子踢下去。
“你快拿着啊,我还要腾出手来给主子上药。”怀辰白了怀凌一眼。
怀凌咬碎了牙,用两指头拈了帕子,一脸嫌恶地甩在一旁,声音从齿缝里溢了出来,“不是服了解药吗?主子怎么还没醒?”
那射入祁浔心口的银针,实际上涂了一味名叫“一线生”的密药,其乃北奕国名医傅老头儿的秘制药,是从一种蜘蛛上提取改进的毒素,无色无味,渗入肌肤后,可令人没了鼻息,身体发僵发冷,呈假死状态。但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服下解药,否则人便会真的丢了性命。十分凶险,一分生机,因此得名“一线生”。而那银针是由那细作高手趁人不备在巡逻时精准射入的,虽在心口,却离心脉半寸,混淆视听罢了。但却也是极为冒险之举,只要偏一寸,祁浔必死无疑。
而这怀辰从小便被傅老头捡了回来,养在身边,得了老先生真传,后来才待在祁浔身边,是其心腹之一。也因此有些纯真心性。怀凌则不同,从小跟在祁浔身边,历练了这么多年,十分沉稳干练。
“诶,该醒了呀。”怀辰说着便拿针扎了几个穴位,祁浔的眉头渐渐动了动,刚一睁眼,就咳出一口污血来。
这一吐血着实把怀凌吓了个半死,他狠狠地剜了怀辰好几眼。
见自家主子终于醒了,怀辰倒是喜上眉梢,差点儿又哭出来,转头见怀凌面色难看,忙忍了下来,摆手解释道,“是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待祁浔神智渐渐清明,他忍着四肢百骸的疼意撑起身子来,见自己已被换好了干净衣衫,明白计划应该已顺利实施,自己这是死里逃生了,他蹙眉问道:“到哪里了?”
“主子,现下在追昔山。”怀凌回话道。
“怎到了山上?”祁浔眉头皱的更深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此刻该在乱葬岗附近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