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连忙颔首,接过对方抄录好的解签文后,双手合十,也跟着念了一句佛语:“阿弥陀佛,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我这便去添香油钱。”
只短短几句话,她面上的精气神就肉眼可见的提升了不少,她又问了大和尚几句,便留下解签钱,与那旁边等候的丫鬟婆子们一起离开。
轮到苏满娘时,她心情还有些紧张。她坐到木凳上,将手中签文递出,“大师,小女想求问姻缘。”
大和尚瞧她一眼,面上笑容不变。
苏满娘背后绷直,也不知晓对方会不会记得她这位曾经被批了姻缘下下签的倒霉姑娘。她估摸着可能性应该不大,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
索性大和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翻动书册,半晌抬起笔杆抄录,边写边道:“五百年前结下缘,佳人慕敬意绵绵。莫听他人乱传语,自作主张便作为。
也是一枚姻缘上上签,女施主届时只需相信自己的本心,顺其自然,此次姻缘即可顺遂,无需烦忧。”
苏满娘面上飞来一抹薄红,她不知道这位大师口中的“此次”,是不是还记得上一次的缘故。但她想略一思忖,还是鼓起勇气多问了一句:“会不会很久。”
她生怕自己定下得太晚,会耽误两位弟弟婚娶,是不是上上签,她心中倒没有多少期盼。
若真将两位弟弟蹉跎到二十几再定亲,那她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周围人噗嗤一声,纷纷捂唇偷笑。第一次在外面见到一个姑娘家,如此着急询问婚期的,大家忍不住面露揶揄。
“这小姑娘说话真是率真。”
“这应是恨嫁了吧,嘻嘻。”
苏满娘坐在木凳上有些羞臊,但这里的都是女客,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坚持会儿,于是厚着脸皮坐在原地,坚持着等着答案。
苏母伸手拍了这蠢丫头一下,笑骂了两句,抬头道:“大师,这丫头说笑呢。”
大和尚摇头,表示无事,笑盈盈对苏满娘道:“不会太久,女施主不要着急。”
这下子周围善意的哄笑声更大,直接将她闹成一张大红脸。
苏母也在旁边笑着,推她离开,苏满娘赶紧留下铜板,接过解签纸,用帕子捂住脸,小跑着跑到陈婆子处,拉着她的丫鬟六巧往旁边阴凉处走。
离开了测算队伍,苏满娘又有些懊恼自己沉不住气,她在阴凉下揉捏着帕子,抻着脖子往解签处细瞧。
瞧不大真切,只是隐约瞧着苏母的后脑勺。
没过多久,苏母便也捏了一张解签纸回来,面上表情无悲无喜。
苏满娘忙迎将上去,“娘,你那张是什么签?大师怎么说?”
苏母将解签纸递了过去,扯了扯嘴角:“是中签,听意思应是还好。”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娘的意思是,只要婉婉还活着就好。”
断开联系这许多年,她现在的所求已经不多。
苏满娘将纸张展开:“人行半岭日衔山,竣岭崖岩未可安;仰望上天为护佑,此身犹在太平间。”
前半句,是人在困境,险境环生。
至于后半句,却不知是在说平安,还是在说无助。
苏满娘抿唇疑惑,苏母却拍了拍她手,“你与六巧去后山桃林逛逛,娘去里面寻寻大师,听听佛法,捐些香油钱。”
苏满娘还想坚持与苏母一起,但见她面上神色疲惫,想想也就住了口。
将人送至大佛寺后女眷们休憩的厢房,又待了会儿,她才与六巧一起来到后山。
四月的大佛寺后山下,正是春日景色最浓郁香醇之地,触目所及,都是大片洋洋洒洒的粉色桃花,雪白梨花,间或有雪白的杏花、和鹅黄的迎春花穿插其中,似天宫散花的绝景,美不胜收。
苏满娘在六巧的陪同下步入后山,只一出殿门,就被这触目所及的美景给震撼住了,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真美。”
她柔声开口,仿若怕打破这遗世的桃源盛景。
在如此绚烂仿若画布的美景下,身着亮丽春装的少女和少妇们,行走于期间,或欣赏谈论,或玩闹嬉戏,再远些的地方,则有一群年轻公子们静立树下。
六巧也跟着感叹:“确实漂亮,小姐不如等你回去,就将这些全部画下。”
苏满娘点头。她指尖轻提起裙角,噙着笑意,顺着石阶向坡下林中而去。
因刚出孝,且家中尚有长辈在孝期的缘故,苏满娘今日穿着的的浅蓝云雾烟罗衫,头梳云近香髻,头顶只斜斜簪了一只翠玉蝶铃簪,虽说比她孝期时的打扮活泼了些许,却仍是素净,站在活泼靓丽的粉衫黄裙少女中,并不如何显眼。
索性她也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边走,边细细观察这独特美景,思忖着归家后,该如何入画落笔,主仆俩或停或行,也成为在这桃花林中一处独特的风景。
“呀,快看,前面是黎将军!黎将军今天也来大佛寺了。”
“什么?!黎将军?!”
“竟然是黎将军?!”
“黎将军果真好看!如此美男,别说家中只有几个养子养女,就算是有一堆,我也想嫁了。”
“哟,你可小声些罢,也不怕人笑你,不知羞。”
……
清脆娇柔的少女音,或惊讶,或娇羞,或喜悦,细细碎碎的在四周交错响起。
第4章 初见
苏满娘顺着女眷们的视线望去,就见到一位身着玛瑙红长袍的昳丽公子,正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棵恣意盛放的灼灼桃花树下,姿态文雅地与几位公子说着什么。
如果不是提前听旁边姑娘们的谈话,知晓那便是武将出身的黎将军,苏满娘倒是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雅书生。
仿若是察觉到越来越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黎锐卿回首看向身后的少女们,勾起唇角。
那是张比女子还要更加艳丽精致的夺魄面庞。
其上神情似笑非笑。
然而在与他对视时,大多数人都不会有精力分析他的表情意味,只会注意到,他那秀气的叶眉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如墨双瞳,其眼角轮廓温柔细长,微有上挑,映衬着他眼底微微涌动的凉意,独有一番惑人风情。
苏满娘清晰地听到身边少女们不受控制地倒吸凉气声。
那位黎将军似乎能够很轻易地虏获少女们的芳心,获得她们的视线。即便他为自己寻来那许多养子、养女,也阻挡不了她们的倾慕之心。
面对如此惑人男色,镇定如苏满娘,也感觉心脏好像停跳了半拍。
但等她再去细瞧,却见黎锐卿绯色的唇角扬起,似儒雅的,似清冷的,也似讥讽的。
她的心,就一下子落回原位,
无论怎样,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是危险的。
即便这种感觉似有若无,甚至在对方笑意收敛、收回目光后,更是轻盈地仿若自己刚才的发现只是错觉,但她仍旧相信方才那一刹那的直觉。
苏满娘微抿了抿唇,一下子就没了在这片区域驻足的兴致,她缓缓转身,拽着身边还没有彻底回过神的六巧一起,换了个方向行去。
灼灼桃红色下,黎锐卿与面前几位略显天真的世家公子交谈告一个段落,他斯文地向几人颔了颔首。一回身,就看到已经逐渐走远的苏满娘主仆二人。
他微微扬了扬眉。
这倒是他这些年来遇见的,少有的能够如此快逃脱他魅力诱惑的女子。
“如此,告辞。”
“黎将军慢走。”
与几人拱手道别,黎锐卿转身,又不由轻嗤:怎么可能会有?!
最可能的,还是欲擒故纵罢了。
这种把戏,他这些年来见到的可绝对不少。
走动间,他再次察觉到丛林深处传来的熟悉窥视,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掩下他眼底那急欲噬人的癫狂锋锐,以及激动到要见血的颤抖兴奋。
他钓了几个月的肥鱼,终于要上钩了。
*
另一边,拽着六巧离开人群的苏满娘,原还准备在桃林中再闲逛一会儿,多欣赏一会儿美景,却不想,无论她站在桃林何处,都能听到周围人在讨论黎将军的传言。
美色,永远是攻心的一大利器。
无论男色对女子而言,还是女色对男子而言。
面对如斯男色,即便是矜持地闺中少女,也会难掩喜悦与羞涩。
苏满娘原就心情一般,此刻听着周围一片嗡嗡嗡的小声私语更是有些烦躁。她带着六巧在后山兜兜转转寻觅了许久,终于暂寻到一处清净之地,来到一处高耸的假山后休憩。
“小姐,难得出来人多的地,您怎么还跑到这里躲清闲?”六巧不解。
苏满娘半坐在溪边石台上,伸手用草叶拨拉着潺潺水面上的粉红花瓣,低声轻语:“咱们稍待一会儿再出去,外面吵得很。”
弄得不兴奋、也不参与讨论的她,混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六巧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是跟着也寻了个石块坐下,安安静静等待。
一时间,此处只余下潺潺的溪水流动声,以及苏满娘漫不经心搅动水流的声响。
然而,正当苏满娘将小姑那句签文拆字断句逐个联想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打断了这片幽静空间的安详。
“苏姑娘,可是有何忧愁心事?不若说出口来,我也能帮忙参详参详。”有些熟悉的声音,让苏满娘一怔。
回头就看见李月娥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挺着个五六个月的大肚子缓步走来。
苏满娘有些诧异,却更多的是无奈。
这里假山、背阴、小溪,脚底还有随处可见的湿滑青苔,她到底是多大心,才会放心地走进来。
说到底,无论是李月娥与常杉定情,还是后来苏母痛快退亲,她都从未主动挑衅过李月娥,却不想无论是在她退婚后,还是这次出孝回来再见,李月娥都对她颇具敌意。
苏满娘见她走近,拉着六巧起身,后退两步。
李月娥用帕子半遮住嘴,咯咯直笑:“苏姑娘躲什么,是在怕我吗?”
六巧站在苏满娘身后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笑得真假。”
苏满娘神态镇定,目光若有所指地看向她的肚子:“常夫人多虑了,不过我才刚刚出孝,万一让你因此沾染上些许晦气,再带回常家,便有些不美了。”
李月娥面上一僵,果断停下步伐。
在与常杉定情前,她就打听清楚,都说常杉是妥妥能中秀才的资质,然而自她嫁入常家后,他却接连落榜,眼见着这事儿都有些邪门。
现在考试在即,她为求幸运,还特意拖常杉来拜文曲星,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出了岔子。
她看向苏满娘,目光阴沉,恨意翻涌。
她对苏满娘若说原先只是嫉妒,但随着她嫁入常家,第一胎生的是女儿,之后常杉屡试不中,常父常母对她就颇有意见。他们总是不经意在她面前说,如果他们儿子没有和苏家退亲,那他有苏父教导,别说只是秀才功名了,这个时候说不定都可以备考举人了。
每到这时,李月娥就会憋上一肚子的火,心中对苏满娘的恨意就多上一分。
在她看来,常家那老两口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吃着她的嫁妆,享受着她的伺候,她帮他们改善家境,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最后却一个个都念着是苏家?!
而且,方才在文曲星殿前,离得有些远,她还看得不是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