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如愿微笑,眼角眉梢堪称妩媚的风光一闪而逝,“今天就好好疼疼你。”
独孤明夷暗暗一叹,顺着她胡闹:“怎么疼?”
如愿反倒慌了一瞬,好在她见多识广擅长演这个,瞳中的慌乱一闪而逝,换回先前的笑容。她弯弯眼睛:“你猜?”
独孤明夷闭口不猜。
于是抓心挠肺的换成了如愿。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按她的设想就只能演到这里,之后独孤明夷应该一把推开她,红着耳根呵斥她胡闹,或者干脆护住胸口以示他的贞烈,哪儿有这个机会给她自由发挥。
可他现在只是沉默,说是过于惊诧而发愣不至于,说是看破她的色厉内荏故意戏弄她更不可能。独孤明夷躺在连枝芙蓉的被褥上看她,眼瞳里完整地倒映出小小的她和暧昧的灯光。
在他瞳中,如愿像是溺在夜里,又像是浸在灯中。
如愿反倒觉得脸微微发烫,所幸四面昏暗,看不清这点微红。
独孤明夷仍然沉默。
榻内一时黏腻而沉默,闲暇时看过的艳情话本全部涌上来,一页页翻过去,鸳鸯暖帐芙蓉花娇,如愿面上越来越红,心一横,干脆低头亲过去。
“……啊!”
突然一声痛呼,女孩一头栽到边上,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不敢动弹,轻轻的吸气声接连不断。
独孤明夷赶紧翻身起来:“怎么了?”
“扯、扯着筋了……”如愿吸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腰后的酸痛简直难以形容,她一面觉得丢人,想钻进被子里当土拨鼠,一面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不慎扯到腰部。
这回独孤明夷叹出了声音,轻轻一声吐息,同时扶上如愿僵硬的后腰,掌根稍稍用力,替她揉着僵直紧绷的部分。
如愿低低地呜了一声,算是默认。
“下回还闹吗?”
如愿不答,腰后稍舒缓些,她就往被子里钻,整张脸埋进拱起的被窝里,大约是说了什么,但是隔着锦被,她又哼哼唧唧,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不是逼问。”独孤明夷又是一叹,好心地给她台阶,“罢了,也不是要紧事。”
他想掀开被子,被角却被如愿死死拽在手里,怎么都扯动不得。半晌,拱起的那个茧壳里终于传出女孩闷闷的声音。
“刚才的事……拿什么,我忘了。你也忘了!”如愿简直要哭出来,“我求你了……”
“刚才?”独孤明夷会意,发问的语气颇为真诚,“哪儿有什么事?”
茧壳里沉默片刻,又蠕动两下,闷得发丝凌乱脸颊通红的女孩钻出头来,但仍不敢转身面朝独孤明夷,定定看着锦被上隐约的花纹。
独孤明夷心里发笑,也不逼她,掌心的力度没停,轻轻揉着还有些僵硬的位置:“腰后还难受吗?”
“有点儿……我没注意,就弯腰那一下,拧着了。不过应该不要紧,放着不管,过几天也就好了。”如愿嘟囔,“……我平常没那么硬的。”
独孤明夷识趣地不接话,免得如愿想起来她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不灵活的地步。
身心放松下来,腰后的触感越发明显,但并不讨厌,男人的手掌温暖有力,掌根按揉间极大地舒缓了原本扯得僵直的脉络,本来的酸痛也被揉成一种说不清的酸慰,像是劳累一天后骤然浸入微烫的热水。
如愿侧躺着享受,犹豫片刻:“我明天想去一趟嫏嬛局。”
独孤明夷动作顿了顿:“怎么?”
“去辞官啊。”如愿却没那么多避讳,“夜长梦多。虽然我心里不能说完全没底,”她想到让她藏在妆奁里的、来自小皇帝的赠礼,“但也怕有什么变数。我们也不能说走就走,虽然我做的不算什么,总得给嫏嬛局一个交接的时间。还有外边,先前待嫁时请来的女官管的严,我都没法出去,得趁走之前都安排好。”
独孤明夷思忖片刻:“依你。朝上也有些事要处理。”话锋一转又问如愿,“现下感觉如何,还疼吗?”
“本来就不算疼。”如愿试着动了动,“不疼了,明天应该就好了。”
“嗯。”独孤明夷轻轻应声,收手,越过如愿的腰线大概提到胸口处。
如愿心里一紧,他却只是扯过被如愿搅得一团乱的被子,小心地覆盖在她身上,甚至贴心地替她掖到颈下。
如愿顿时有些说不上的滋味,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觉得失望,背着身纠结来纠结去,还是问了:“没别的事了吗?”
“你伤着腰了。”独孤明夷明了,轻声解释,“好好休息。”
“哦……”如愿在心里唾弃自己,脸往下缩了缩,被子边缘几乎要没过鼻梁,“你也好好休息。”
榻边又是轻轻一应。
然后是一阵轻微而克制的窸窣,被面和衣料摩擦,如愿做好了准备身后要多一个人,等到声音平息也没异样的触感,背后仍然紧实柔软。她才想起来榻上其实有两床锦被。
……可他为什么要和她分开?
如愿莫名其妙,但今天约是折腾了一整天,腰上的拧伤又耗费了泰半体力,她来不及细想,困意就涌上来,一寸寸蚕食了她的意志。
入睡前她想,或许是独孤明夷怕她和他同被而眠,又要行什么不轨之事。
……可她哪有那么坏!何况她都这样了,想行也行不动啊!
如愿撑着最后的意识,气鼓鼓地扯紧被子,然后那点愤怒就没入了迷梦之中。
第85章 异事 不陪傻子和疯子
次日, 嫏嬛局。
毕竟先前已同楚尚宫打过招呼,是去处理辞官带来的一连串问题,如愿没好意思大摇大摆地过正门走, 抄了条草木掩映的便道, 打算从最偏僻的戊区进屋。
没成想抄小路都能遇上熟人,和石子路隔了几重草木, 两个身影对面而立, 一个是郑文依, 另一个看身量打扮应当是个郎君,场面倒是莫名地和如愿初次到嫏嬛局时所见相同。
如愿暗叹她在嫏嬛局还真是有始有终,目不斜视加快脚步, 刚走了两步,身后的一丛灌木忽然剧烈摇动起来, 枝叶折断衣料摩擦,突如其来的声音里透出一声女孩痛苦的低吟。
如愿浑身一紧,下意识折返,再见就是骇人的场景。
郑文依被那陌生郎君死死压在草皮上, 双手扯着卡在她颈部的手,满脸憋得通红, 张开的嘴中却再发不出声音。
如愿脑内空了一瞬,少时学过的招式几近本能地浮现,电光火石间一把拽住男人,借着猛拽的那一下冲力屈膝抬腿, 狠狠一膝将他顶翻在地。
男人当即捂住被重击的腹部, 脸色痛得煞白,身子躬成煮熟的虾状,半天没能从剧痛中回神。
郑文依惊魂未定, 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得苍白,浑身瘫软得如愿扶都扶不起来。
如愿只好先放她躺着缓缓,随手折了根坚硬的树枝,特意站在郑文依和男人之间,尖锐的树枝正对着勉强坐起来的男人:“你是谁?何故在此?!”
男人怒目而视,却不答,一双眼睛里满是爆出的红血丝。
“敢在宫内行凶,要杀的还是命官,你是觉得这地方偏僻不至于招来宫人,还是觉得大理寺和刑部都是白吃的饭?!”入皇城前照例要搜身,伞剑与短匕都带不进嫏嬛局,如愿紧攥着手中的树枝,手心不自觉地渗出些细汗。
但要说怕,又不至于,刚才算不上交手的一击,如愿大致掂量出面前的男人有多少本事。下盘不稳,肩背力量薄弱,和习武最搭边的事大概是绕着院子跑圈,能对付郑文依无非是欺负世家贵女久居闺阁身娇体弱。
男人膝弯一动,如愿厉色:“还想再吃点苦头吗!”
“……别!”郑文依的声音骤然响起,虚弱却尖锐,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如愿背对着她,不敢放松警惕轻易回头。脚步声却稍稍凑近她,郑文依站在如愿身侧两三步远,声音嘶哑:“快走。你想在这里坐到被宫人发现么。”
男人脸色微变,似乎想说什么,不巧隔着半道篱墙的远处真有些细碎的人声,看打扮应是一队宫人。他脸色又变了变,最后看了郑文依一眼,猛地翻身起来,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一口气乍松下来,如愿丟掉手里的树枝,看看郑文依煞白的脸,想说的话原样吞了回去,出口的只是粉饰太平:“……这几日你还是小心些吧。我看他刚才是真起了杀心。我先进去了。”
郑文依默默点头,犹豫片刻又叫住她:“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比如他是谁,为什么要掐杀你,”如愿随口数了几个问题,“但难道我问,你就会……”
“我少时曾扮作男装,在丽阳书院读过一段时日。”郑文依突然发声。
如愿一惊,脱口而出:“可你不是世家女……”
“呵,荥阳郑氏又如何,世家又如何?”郑文依面上居然露出些许不屑的神情,“前朝过半,世家就是天子的鹰犬……不,或许连鹰犬都不如。我听闻西南有兽,身形庞大,牙齿锋利而疏落,每每进食,齿缝间就卡着血肉皮毛。有种鸟常年在这种异兽身边徘徊,见它饭饱,就蜂拥而上,从它齿缝里啄食。世家不就是这种东西吗。”
她冷笑一声,忽然向着更偏僻的地方走去,口中的话没停,“到如今连那点卡在齿缝里的残羹剩饭都没有了。你父亲官至礼部侍郎,难道不知道如今真正掌权的是天子和寒门?唯有世家还在做梦,抱着几百年前的旧梦,看不见将来颓势,以为能再风光百年。可笑天下最捧场的还是那些写话本的酸腐书生,至今还在念叨着娶五姓女呢!”
如愿忽然意识到郑文依的状态有些不对,否则不会和她这个算不上熟稔的同僚提起这些。她舔舔嘴唇,快步跟了上去。
“丽阳书院由民间操办,少有人家供得起女儿读书,自然而然只收男子。我父亲不许我外出,一心想着培养一个让清河崔氏满意的嫡媳,请来的先生虽也教读书写字,说来说去却总是妇道。我不满于此,便借着与闺中好友出游的名义,偷偷去丽阳书院报名,过了入学的测试。”郑文依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自矜的神色,像是平常的她,“我本就没有哪里不如男子。”
“在丽阳书院,我遇上了赵郎……赵仲河。”郑文依在石凳上坐下,“可我不能嫁给他,也没打算过。不管他如今授的官是几品,都不可能。”
她忽而收声,陷入沉默。
如愿也不接话,跟着坐在对面的石凳上。郑文依说得不算太细,只大致勾勒出个雏形,顺着猜测一下,无非是话本里常见的老套故事,女扮男装的贵女与出自寒门的学子相识相爱,囿于门第不能成眷侣,区别只是话本里能凭笔者心意拗出个大团圆,现实里贵女想着前途不肯委身,学子偏偏疯劲上头。
“……你该和他断了。”如愿猜测她刚来嫏嬛局时听到的那个壁角,一忍再忍,“今天幸好我路过,不然万一他死活不肯松手,你有性命之忧。”
“可我本就有愧于他……”郑文依抚上颈上的掐痕,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书院里日日相伴,我如何、如何……”
“那我不奉陪了。”如愿霍然起身。
“你以为把这种故事说出来,凭着我们并不相熟的礼仪,我会同情你,劝解你,同你说这不是你的错吗?”顶着郑文依诧异的目光,她眉目冷淡,“错了。我只觉得你们般配。而我从不在疯子和傻子身上浪费时间。”
郑文依脸色大变,紧抿嘴唇,像是受了极大的羞辱。
如愿不想再掺和,转身走了一段路,身后的脚步声却紧追上来。她防备着郑文依做出什么冲动的事,颈上掐痕未退的女孩却只是和她擦肩而过。
只有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小心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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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府。
如愿倚在门口读信,顺便等独孤明夷回来。
郑文依的那一趟浑水弄得她身心俱疲,好在楚尚宫温婉得一如既往,在辞官一事上既不多问也不为难,横竖以后再也不会相见,稍稍能平一平如愿的心。
至于手中的信,则是从元府来的,寥寥一页纸,林氏亲笔,看得如愿抓耳挠腮。
正在那儿挠着,身前响起个关切的声音:“……怎么?沾染了什么花粉,起疹子了?”
“没没没!”如愿赶紧否认,信纸胡乱一折塞进袖中,仰头又是个嘻嘻的笑脸,“是我阿娘来的……唔,说是信,其实更像是传话吧。所以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我猜其实是同一个消息。”
“……这样可就不好玩了。”卖关子失败,如愿老实说,“是这样的,阿娘说她手头有事,让我别吵她,所以明儿我们不用去啦,你就不用怕他们借机欺负你了。”
独孤明夷微怔:“可这不合礼仪……”
“有什么合不合的,我说了算。”如愿拽着他往门内走,“对了,你今天处理得怎么样?我去嫏嬛局同楚尚宫提了,而且……”她心念一动,把郑文依的事情咽回去,插了别的话,“总之她没为难我。我想着不能再等了,这样我心不安,走得越早越好。”
“今日朝上陛下宣布亲政,先前已有铺垫,无人有异议。你也知我从不拉帮结派,便没什么派系牵扯,不难全身而退。”独孤明夷知道如愿想听什么,“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即使没有婚事,我也该退离,只是陛下将时间提得早些。”
“那就好。”如愿不疑有他,“嗯,还有,玄都观呢?说起来你好像再没去过了。”
独孤明夷微微一笑:“我心乱了,如何修道?”
如愿没懂,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眨巴眨巴眼睛,面上突然红起来:“少说这种好听话哄我啦……”
独孤明夷立刻解释:“我并非……”
“但我爱听!显得我有本事,我开心。”如愿又笑嘻嘻地凑过去,拿肩膀撞撞他,“哎,既然回不了娘家,明天你陪我去看看铺子吧,那边也有事呢。”
“好。”独孤明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