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过后,留下的是鲜血,是无数家庭的破碎,是毁于一旦的家园,也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痛。
而战后的创伤,仍在继续蔓延。
傅之曜每攻克一座城池,插上陈国的旗帜,便随意留下一些陈军将士管理城池。说是管,其实都是靠武力血腥镇压,根本没有任何的文书条令,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民心尽失。
他刚发动战争时,尚且知道掩藏自己的野心和报复私欲,而现在,却是赤果/果的不加掩饰。以他的心机城府,只要他想,他便能用最温和的方式安抚好经历过战乱的百姓,收服他们,而不是简单粗暴的镇压。
这所有的一切,皆是傅之曜造成的。
她心痛,难受,却做不到恨他。因为她并不是一个心有大义的女子,无法站在萧国人的立场,无法站在沈家人的立场恨他。
五日后,沈琉璃途径铜城时,不想竟遇见了萧景尚和赵降雪,两人乘坐普通的马车,甚为低调地进入了铜城。
铜城并非通往上京的必经之道,傅之曜便没耗费兵力攻打铜城,也可能是因为铜城乃西陇谭家的地盘,谭家在铜城上百年的耕耘,其势力错综复杂,财权军力皆有,现任谭家家主又是铜城的驻军,手上有一批黑甲精锐士兵,据说所向披靡。谭家本已做好与铜城共存亡的准备,然而傅之曜却没有率军攻打。
既然,陈军没有主动攻坚,谭家便誓死只守一城,也没有支援其他地方的打算。
萧景尚曾连下三道圣令,命谭谨克领兵与沈茂共同抗击陈军,但谭谨克未派一兵一卒,只守铜城。
沈琉璃大概能猜出萧景尚来此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谭谨克而来。
在《帝后天下》的剧情中,上京城破,萧国亡,萧景尚建立新朝后,曾三次暗访铜城就是请谭谨克出山,谭家的财势和兵力正是萧景尚急需的。而铜城之所以成为铜城,是因为这地儿盛产铜矿,这也是军需重要物资,傅之曜未发动战争前,铜矿受官府管控,而天下大乱后,直接由谭家接了手。
她记得萧景尚好像封了谭谨克的胞妹为贵妃,萧谭两家成了姻亲关系,谭家不遗余力地助萧景尚复国,谭谨克更是成了萧景尚的左膀右臂,为他的复国大计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谓居功至伟。
看着消失在城门口的萧景尚,沈琉璃黛眉紧蹙,抬头看了一眼上京的方向,略微迟疑,转道跟了上去。
“滚滚滚,铜城不收难民,滚开!”
沈琉璃刚凑到城门口,就被守将不耐烦地挥开。
为了路上方便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路上都是扮作难民,穿着破破烂烂,脸上也抹了黑灰,整个人脏兮兮的,与逃难的流民没甚两样。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打满补丁的衣裳,默默地走开了。
等到有那比较奢华的马车进城时,她便偷偷地藏在车底下,顺利混入了城内。当她换上干净的衣物,拾掇好自己,找到萧景尚和赵降雪下榻的私宅时,天都快黑了。
抬手,叩响了门。
门房只稍微打开一道门缝,满眼戒备地盯着门外如花似玉的姑娘:“找谁?”
沈琉璃双手交叠在衣摆处,端庄有礼地温柔浅笑:“小女子找......姐姐,你家夫人便是,烦劳通传一声。”
说罢,便给了一些碎银子。
门房看了一眼银子,砰地关上门:“稍等片刻。”
赵降雪正在花厅饮茶,乍然听闻外面有自称是她妹妹的女子求见,眉心深锁:“不见,让她走。”
她有几个妹妹掰着手指头便能数清,沈珍珠在上京,那么只能是沈琉璃。
见门房跨出花厅,赵降雪又突然说道:“算了,见一见。”
“是,夫人。”门房躬身退了下去。
萧景尚和赵降雪本就是掩人耳目,暂离上京,除了近侍随从,这座私宅原本的下人并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当门房引着沈琉璃进来时,赵降雪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里也隐约不舒服起来。
时隔一年不见,沈琉璃稚嫩的脸庞蜕变得明艳不可方物,不似以往跋扈刻薄的模样,眉宇间竟隐约多了一丝说不出的韵味。
这样的沈琉璃无疑是让人惊艳的,玉雪肌肤,娇研无比,真真是好一个精细的娘子。
赵降雪抬手整理鬓发时,不经意地触摸了一下隐藏头发下的微小纹路,这一年跟着萧景尚忧心国事,担惊受怕,愁思过甚,不知不觉间,竟暗暗生了皱纹。
端看沈琉璃,整个人又娇又艳,饶是她一个女子,第一眼都会被她吸引,遑论是男子。
沈琉璃抬头看着赵降雪,笑着开口:“表姐,好久不见!”
这一笑,赵降雪愈发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想起那幅被压在奏章底下的画像,心里的嫉妒之意渐浓。
别人是越长越美,而她自己却是越发憔悴多思,曾经的如花容貌已有老态之相,被这遭乱的世道所烦心,也为自己的心魔所折磨。
而她的心魔便是,萧景尚倒底对沈琉璃怀着何种感情。
每每都会被这个问题折磨得难以安眠。
萧景尚从未厌恶过任何女子,可却真真切切地讨厌过沈琉璃,一个他曾经深深厌烦过的女子,他为何要偷画她的画像?
见赵降雪盯着自己出神,沈琉璃忍不住招了招手,面带疑惑:“表姐?”
赵降雪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不显,亦是一笑:“表妹,许久未见,生得越发娇颜!”
第107章 ……
两人你来我往, 笑着寒暄,说着无关痛痒的客套话,谁也没提及各自的夫君, 谁也没提及萧陈两国的战事。
然, 赵降雪虽面带微笑,沈琉璃却敏锐地察觉出她对自己似乎怀着莫名的敌意, 许是自己曾经对萧景尚的追逐,以及年少时对她各种针对的缘故, 让她对自己始终心怀芥蒂。
沈琉璃意有所指地说道:“当时年少, 不懂事, 还望表姐莫要放在心上。”
赵降雪从善如流:“表妹性子率真, 不拘小节,表姐岂会将表妹的玩闹之举当真?”
沈琉璃眨眼道:“既是玩闹, 确实当不得真,我也从未当过真。”
赵降雪微微诧异,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茶, 以此掩饰眼中的真正情绪。
沈琉璃是何意?
她是在暗示自己,她对萧景尚将近十年的倾慕仅是玩闹之举, 还是说, 现在的她对萧景尚早已没了任何想法?
可讽刺的是, 各自婚嫁过后, 萧景尚却对沈琉璃有了不一样的念想。
赵降雪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琉璃, 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表妹本该在东陵为后, 为何会回萧国?”赵降雪知沈琉璃在明城, 也知沈琉璃同傅之曜决裂,却不知其间具体纠葛。
听闻这话,沈琉璃眸光有所暗淡, 随即又一亮:“我同他有些小误会,不得不暂时分开,等误会澄清了,我便会回到他身边。”
沈琉璃说得直白,亦是借此告诉赵降雪,她心里的人是傅之曜,对萧景尚没有任何感情,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赵降雪放下杯盏,笑得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尖锐:“如今,萧国的大好河山被陈贼肆意践踏,沈侯爷在前线奋勇抵抗陈军,表妹身为萧国沈家人,竟妄想回到豺狼身侧?”
沈琉璃也不恼,玩味笑道:“既是豺狼,回去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如妹妹以后就仰仗着表姐过活,留在表姐身边,为表姐鞍前马后?”
赵降雪一噎。
“表姐,不过姐妹间的玩笑之语罢了,不管如何,我也不会落魄到仰仗谁过活的地步,要真过不下去,我去赖爹娘便是。”沈琉璃抬头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也不管赵降雪的脸色如何难看,厚着脸皮说,“我饿了,不知何时开饭?”
赵降雪看一眼她,脸色稍霁,吩咐下人摆膳。
直到用完膳,沈琉璃也未见到萧景尚的人影,她的目的本就是找萧景尚,又不便略过赵降雪,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表姐,不知表姐夫现下在何处?”
赵降雪眸光微闪:“你找他何事?”
沈琉璃并不隐瞒:“为着萧陈两国的战事,我想找表姐夫谈谈。”
赵降雪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琉璃,并不认为沈琉璃的本事能掺和到两国的战局。
她抿了抿唇,说:“他不在铜城。”
沈琉璃蹙眉。
赵降雪又补了一句:“他出去办事,三五日便会回来。”
沈琉璃:“那我等等便是。”
赵降雪见她执意要见萧景尚,亦不再多言,只吩咐下人准备了一间厢房安排沈琉璃住下。
沈琉璃住下的当晚,赵降雪失眠了,辗转反复,怎么都无法入睡。
一闭眼,就是沈琉璃的那张画像,萧景尚亲笔所画。
嫉妒和幽怨像毒蛇一样缠绕她的心,就这样睁眼到天明,赵降雪看着燃尽的烛火,眼里溢出一片冰冷。
四日后,赵降雪收到一封信,待看过信后,便吩咐车马准备出城。
沈琉璃询问:“去哪儿?”
赵降雪解释道:“陛下那边好像出了点事,不准备折返铜城,我们准备一下去里县,届时事情解决可直接从里县出发回上京,省得路上来回折腾。”
里县距离铜城不过半日的行程,当她们到达里县时,已是日暮西下,暂时下榻在一家客栈里。
赵降雪抬眸看着沈琉璃,低声道:“陛下应该明日早上与我们会和,我们用过晚膳,便在此歇息一晚。”
沈琉璃不疑有它,点头应下。
只是昏昏沉沉睡到半夜,就被胸前的不适感憋醒,离开明城前,并未完全回奶,几日没喂,竟又胀了起来。
等她解决好胸前的困境,便再也睡不着,起床倒了杯水,边喝边走到窗子边,嫌屋子里有些闷,抬手便推开了窗子。
萧瑟冷风拂面,冻得她哆嗦了一下,正要关紧窗子,眼睛一定,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窗子大开的方向斜对着后院马厩的位置,来时的车马已然消失不见。
沈琉璃心里咯噔一下,麻利地穿好衣服,跑出去推开隔壁赵降雪的房间。
屋内竟空无一人,床榻亦是一片冰凉,人早已不知所踪。
可恶!
赵降雪竟故意甩了她?
若不是自己恰逢涨奶,否则还不知要睡到何时去。
沈琉璃强忍着怒气,找了一匹良驹,如一道疾驰的闪电眨眼间融入了浓浓夜色之中。
不想让她见萧景尚,她偏不如她的意。
出了里县,直往上京的方向追去,反正她要去曦城找傅之曜,追不上赵降雪和萧景尚,便去见傅之曜,都顺路。
只是沈琉璃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里县不过一个时辰,里县便被安州的草莽李义山突袭了。李义山翻遍整座里县都没抓到萧景尚,意识到自己被人欺骗耍弄,大怒之下,放任手下悍匪烧杀抢掠,血洗了里县。
沈琉璃走的陆路,而赵降雪和萧景尚却是走的水路。
萧景尚伫立在船头,看着河面不时飘过的浮尸,温润的眸眼被阴霾遮蔽,掩在袖中的手指用力地陷入肉里,刺得鲜血模糊而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大好的河山竟要毁于他之手,哪怕他竭尽全力依旧无法减缓萧国灭亡的速度。
傅之曜攻下曦城,便是上京城破的时候。
那封信上的预言终将应验,难道他真的无力回天?
江上风大,赵降雪拿了件披风体贴地给萧景尚披上,瞥见他手上的鲜血,微微蹙了蹙眉,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回船舱取了药给他擦药,萧景尚由着她为自己上药,没有反应。
死一般的静,太过让人窒息。
赵降雪一边处理萧景尚的伤口,一边轻声问道:“可是谭家这边不太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