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叔忙回忆道:“好像是西郊近汜水河那个,是……王妃的陪嫁。”
江绪闻言,从他手中抽回马鞭,束带反向回绕,三两下系紧,又翻身上马,利落调转马头,奔向沉沉夜色。
“G,王爷!王爷!”
福叔在后头喊了好几声,可江绪恍若未闻,背影在远处迅速消逝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福叔忧愁地叹了口气,王妃既是生气,那便该想个法子好生哄哄,这孤零零的一个人赶过去有什么用呢,好歹也拉上两车战利品表表诚意吧,他们家王爷还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
福叔背着手往回走,惋惜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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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深黑,秋星点点,京郊的夜似乎比京中来得闲适静谧。已是深秋,夏夜扰人的蛙叫蝉鸣早已悄然退场,只偶有夜鸟笃笃,风吹过树梢,枯叶或是凋零,或是沙沙作响。
明檀在床榻上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倒也不是因为屋子简陋陌生,这庄子邻水而起,土壤肥沃,十分丰饶,庄户们的日子都过得很是殷实。
听闻主家过来会账,庄头管事早早儿就给她收拾了间宽敞屋子,屋中各项物什都是从京中采买新添的,布置得也算雅致舒适,床褥更是素心绿萼收拾好,从府中带过来的。
可明檀就是睡不着。
一闭眼,脑海中就满是江启之率军从长街而过的英挺身影。
这男人,简直就是给她下了蛊。
明明想着不要轻易原谅他,可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心底为他辩解,总想着他也有自己的难处,有他在的地方,她似乎也很难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就像今日长街……明檀拍了拍小脸,转身覆上锦被,让自个儿不要再继续往下想。
忽然,门窗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明檀下意识以为是素心,蒙在锦被里闷闷地说了声:“你去睡吧,不必守夜。”
半晌,无人应声,她这才疑惑地从被子里露出脑袋。
今儿夜色极佳,月光如水淌入窗棂,将静立在窗边的某人映照得温柔而清晰。
明檀怔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半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心跳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加速跳动。
她是看错了吗?还是说,她现在已在梦中,眼前所见,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不自觉捏了捏自个儿的脸蛋,有点疼,不是梦。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江绪已走至近前。
他穿着白日率军入城时那身泛着凛冽寒光的铠甲,更深露重,身上还带着漏夜前来的清浅寒意,离得近了才看清,他比离京时瘦了不少,喉结突出,脸部线条也愈发显得清隽英朗。
他眸光里盛着极难看懂的情绪,似是一湖静水,可静水之下,又暗潮涌动。
他凝望着明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伸手,拂了拂明檀面上散落的发丝,声音低哑道:“我回来了,阿檀。”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那么一瞬,明檀是真的很想上前抱住他,可她指尖微动,到底是克制住没有伸出双手,反而往后退了退。
“大半夜不打招呼便径直入屋,殿下不知这般很吓人么。”她别过眼,不看他,声音生硬且冷淡。
“嗯,我的错。”
江绪眸光深深,仍是笔直望着明檀。
认错认得这般干脆,明檀倒有些不自在了,沉默半晌,她翻身盖上锦被,朝里侧卧着:“我要睡了。”
“好。”
下一瞬,床榻边便传来OO@@的解衣声。
……?
明檀回身,睁大眼睛,往里退了退,还不由自主地打结道:“你,你干什么,脱什么衣裳!”
她这一退,刚好给江绪腾了地儿,江绪极其自然地躺到床榻外侧,还很快阖上了眼。
明檀懵了,看了他好半晌,才伸手推了推他。
江绪眉头打褶,手肘微动。
受伤了?
明檀下意识松手,目光移至伤处。
“攻绥泱城时,左手骨裂,边地条件有限,伤口处理得潦草,所以至今未愈,不过如今已无大碍,你不必担忧。”他闭着眼,声音低缓。
“……”
谁问他了?不是,谁担忧了?
明檀正要反驳,江绪又道:“其实先前遭遇伏击时,一箭只离心口半寸,要比左手的伤严重不少,不过也还好,总归是如你所愿,活着回来了。”
“……”
这还叫她怎么说得下去?
半晌,她默不作声往里侧挪了挪,无声默许了他占用半边床榻。
江绪始终未睁眼,只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唇角。
……
一夜无梦。
明檀原本是怎么也睡不着的,可不知怎的,江绪躺到她身边后,没一会儿,她就无知无觉睡着了。
醒来时身侧没人,床榻凉凉,也无余温,若不是锦衾上显出睡乱的褶皱,她险些都以为昨夜不过是做了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听到屋里传出动静,素心与绿萼很快进屋,伺候明檀梳洗起身。
两人面上都带着愉悦笑意,明檀莫名:“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小姐与王爷和好,咱们做奴婢的心里头也为您高兴呀。”绿萼伶俐道。
明檀一顿,从她手中抢过衣带:“谁说我与他和好了?”
素心与绿萼对视一眼,继续干手里的活儿,都没接这话茬。
给明檀更完衣,素心才绕过话头另道:“王爷在外头练剑,说是等您醒来一道用膳。”
“不是受伤了,练什么剑。”明檀想都没想就顺口接了句。
两人揶揄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瞧,这般关心王爷,还说不是和好。
明檀见她俩眼神,很想解释些什么,可越解释似乎就越透露出欲盖弥彰的心虚之意,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她没再多辩,只吩咐将她的早膳送进屋来,还特地叮嘱不要备多了,今儿喝粥即可。
可没想到她不愿与某人一道用早膳的意思表现得如此明显,某人还是进了屋,径直在她身旁落了座,并且自带了两个馒头并一小碟咸菜。
“可要用些?”见明檀直直盯着他盘中的咸菜馒头,江绪将盘子往前推了推。
明檀立马挪开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粥,客气道:“不必了,殿下自己用吧。”
江绪闻言,还真自个儿就着咸菜吃了起来。
半晌没声儿,明檀用眼角余光偷觑了他一眼。
觑完,明檀:“……”
这个男人怎么这样?合着他还真是来用早膳的?
明檀都快被气笑了,手中瓷勺刮着碗底,一蹭一蹭地,将白粥都蹭出了碗沿。
忽然,她动作一顿,忍不住冷声道:“记得殿下早膳爱用荤馅的包子,素馒头不喜欢,其实也不必勉强自己。”
“你还记得我爱用荤馅的包子。”
明檀一哽:“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很重要。”
“你对我,很重要。”
屋中一时又陷入了沉默,明檀放下瓷勺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江绪略迟,也缓步跟了上去。
……
既是打着来庄子会账的名头,那这账虚虚实实,也总是要会一遍。
这一整日,庄头管事作陪,领着明檀在庄子里四处转悠了圈,回头又将这两年的账册都搬了来,交由明檀翻阅。
江绪一直静静跟着,账册送来,偶尔也翻上一本,明檀没怎么理他,但也没赶他走。
日暮时分从庄头管事家中出来,明檀边往前走,边沉着气对身后的江绪说道:“殿下放心,既然殿下都说,只要我一日是定北王妃,便可保一日靖安侯府,那就算是为着侯府,我也会尽好王妃职责,会完田庄的账,我自会回府,殿下委实不必在此处浪费时间。”
“我并不觉得在浪费时间。”
“可我觉得是!”
明檀终于憋不住了,这男人大老远追过来,光秃秃一个人什么都没带丝毫显示不出诚意也就罢了,若是有话要当面与她说,她明明也给了许多开口的机会,可他就是和根移动的木头似的,跟在一旁静静杵着,什么也不说。
想当初舒二那般舌灿莲花,说得她都要信了,怎么到他这儿就没话了呢,复述一遍不会?他杵在跟前一言不发是想让她参透他面上本就不多的表情自行意会?
她只不过就想听他多费些唇舌,亲口同她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即算当初娶她是一场算计,即算皇上想从爹爹手中拿回兵权,他明明知晓也只是冷眼旁观,可只要他亲口多解释几句,若是错了,赔声不是,哄哄她,她那么喜欢他,也许就原谅了呢?
明檀越想越气:“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不会么。”
“不会!”
“那你为何要在家书中附上乌恒玉?”
“那是哥哥擅作主张,与我何干。”明檀在送这玉牌之时就早早儿想好了说辞。
江绪也不打算在这一点上与她多做纠缠,又问:“那你为何去灵渺寺祈愿,希望我能平安转醒,顺利还朝?”
“你怎么知道!”明檀回身,满脸惊愕。
“我还知道定北王妃虔诚向佛,本王转醒横渡越水的消息传入上京,定北王妃便亲临灵渺寺还愿,给灵渺寺诸殿神佛都捐了金身。”
明檀已然是惊愕得说不上话了。
她全然不知,她每回去灵渺寺祈福时的碎碎念,都落入了偏殿藏书阁小沙弥的耳中。
这小沙弥是慧元大师的徒弟,绥泱攻下后,慧元大师给江绪去过一封信,明檀的诸多碎语,都一字不落地记在信中,送到了江绪面前。
“佛祖一定要保佑我家夫君平安转醒,若如愿以偿,信女愿三年食素……不,三年食素未免有些为难于我,且女子若仅是食素于身子也有些妨碍,那还是给佛祖重塑金身吧,若如愿以偿,信女愿给寺中所有神佛都捐献金身。”
……
“夫君虽已平安转醒,然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荣州还有那么多县镇,信女怕夺回绥泱后他与属下心骄自满,轻敌生变,还请佛祖保佑夫君,定要顺利还朝。信女愿重添香油,修葺贵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