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阳序嗤笑了两声,面如死灰,仿佛心中最后一道防御也崩塌了般,失魂落魄的跌倒在地上,长剑没入雪中,一瞬没了踪影。
他没有官家的宠爱,更没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爱,没了权利没了江山,现如今,连曾经救过他的女子都想要了他的命!
他失败,真的失败。
喉咙处一片猩甜,顾阳序身子不住的痉挛着,半晌,他弯身“哇”的一声,吐了好大一口鲜血,白雪映衬着红梅点点,触目惊心。
如大梦初醒般,他癫狂痴笑着,随后身子一点一点朝后仰去,重重砸落到雪地里。
顾宴皱起了眉,神色复杂。
周遭仿佛静止了一般,位于呼啸而落的风雪。不多时,整个皇宫便银装素裹般,步步生白。
孟屿突然举起长剑,吆喝了一嗓子:“逆贼已除,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外面甫才匆匆赶到的禁军顿时乱了阵脚,他们,合该听谁的?
陈三小跑了几步上前,站在与顾宴并肩的位置上,从怀里掏出一截明黄圣绢,高高扬起。
孟屿见到圣旨,率先将剑插在雪中,跪了下去,紧接着镇北军和影卫纷纷下跪,浩然沆瀣,整齐划一。
门外的禁军瞥见是圣旨,心中敬畏,也跟着跪了下去。
陈三唇齿激动,声音透过重重风雪,带着云开见月明的喜悦,朗声道:“吾儿顾宴,端慧英武,有仁心慈民之心,有勇冠三军之功,数年来兢兢业业,镇守北塞,勤勉自身,德行自持,顺应君心,滋以立尔为太子,继承大统,表天下之率,造万民之福,钦哉。”
顾宴俯首:“臣遵旨。”
孟屿高呼:“太子殿下英明,臣孟屿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底下镇北军附和:“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神极殿外,正赶来的憬帝听见万军呼喝,不禁顿住了身形。他眼眶湿润,肩膀微微颤动。
苏公公更加小心的搀着,也是打心底里的高兴:“官家,殿下成了,太子殿下他成了!”
似是压在身上数年的胆子终于解脱了一样,憬帝嘴唇嗡动,如释重负,声音哽咽:“月儿,月儿,你看见了么?咱们的孩子终于成了太子,这江山,朕可以尽数放下了。朕,没有负你,宴儿他真的很出色很优秀。”
心底里百转千回的情绪涌了上来,憬帝大撼,抬首望着天,耀目的雪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眼泪直流。他一遍遍默念着:“月儿,月儿,朕好想你。”
神极殿外,将士热血燃魂,沉浸在新立太子的敬畏中。顾宴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沈谣身边,见她白嫩的小脸冻得粉扑扑的,鼻尖通红,也是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不禁弯了弯唇。
顾宴道:“谣谣,我带你回家。”
这句话与记忆里顾宴曾说过的渐渐重合在一起,在平陵塞上顾宴说过要带她回家,在偷兵符的神极殿里顾宴也说过要带她回家。
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
沈谣柔软的杏眸渐渐弯成一对月牙,她同样回握着顾宴的手,轻音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接下来是成亲亲!狗子欠谣谣一个盛大的婚礼,不能忍!!
第54章 大婚
正月二十三, 小年,也是最接近新年的日子。
汴京城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瑞雪兆丰年,京中也传出来两件喜事。
一件事是册立未来储君太子, 另一件事就是太子大婚。
皇城跟下最繁荣的柳巷上, 一家赌坊门匾都重新刷了朱红的漆,门庭往来人影攒动,好不热闹。
底下小厮见二楼下来的俊俏男子, 似是不认识般, 调笑道:“三爷, 您何时这么会打扮了, 一身的喜庆颜色, 若不是现下满汴京城都知道太子大婚,还以为你瞧上了哪家姑娘, 也要还俗呐!”
陈三今日稍修整了一番, 剃去了下边上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他本就生的高大, 样子也是剑眉星目,满满的英气。
他摆摆手,啐道:“兔崽子, 连我都敢打趣!今儿是我哥成婚, 我还不得收拾的像样啊, 是不是!。”
说着,陈三洒了一大把红包,眉开眼笑道:“给你们也沾沾喜气,哈哈哈,热闹热闹。”
出了门, 满条街上都张灯结彩,三步一灯笼,五步一彩条,往来商贩行人都在绵绵不绝的议论这场婚事。
“传闻那太子殿下宛若修罗场的战神,几招便将逆王斩于马下,出手果断,冷戾摄人,简直比当年的护国大将军陈北江还要威风!”
那人啜了口茶:“诶?你可没瞧见太子殿下是多么的惊为天人,哪里像修罗了?分明是那人间独一份的郎艳独绝啊!”
陈三路过茶舍时,听到陈北江三字后,笑了笑,心情舒畅的走远了。
“吃糖咯,吃喜糖咯!”不远处有宫人散发甜点小食,给街上的孩子们,碰见陈三后,朝他行礼:“陈将军。”
“免。”陈三看了眼富丽堂皇的汴京城,感慨道:“官家这是让咱们都沾沾喜气呢。”
“是啊。”宫人附和:“奴出门时,总管就叮嘱,这城中上下,务必人人都要迎接这份喜气,太子殿下救国于危难,大家都应该记得呢。”
陈三捻了一颗喜糖,眼睑微微垂着,鸦羽似的睫毛被风吹的发颤。
是啊,哥和小夫人大婚,这汴京城上上下下都沾到了这份喜气,可却唯独落下了一个人,他怕是再也吃不到这喜糖了。
皇宫里,憬帝免了早朝,清早便带着文武百官来到了东宫。
百官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逢迎夸赞顾宴的,有人赞他经世之才,国之栋梁,有人赞他勇冠三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人赞他仁爱仁心,万民之表率。
一句一句的马屁,却听得憬帝眉开眼笑,几乎是合不拢嘴。苏公公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茶盏递过去,温声道:“哎呦我的官家呀,您这一早上开心的,就没停过,快喝点茶润润嗓子,太子殿下这婚礼繁琐着呢,且还有些光景。”
憬帝接过茶杯,深邃的眼睛完成一条线:“今儿啊,朕高兴。”
苏公公心里知道,太子殿下是官家最疼爱的孩子,碍于生母的身份这么多年未曾公开,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众人正聊着,不知谁喊一句:“太子殿下来了。”便都纷纷望去,这一望,便怔住了眼。
一身喜服的顾宴自东边宫殿走来,大红色的锦袍上绣着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富丽的金线在日光下栩栩如生,头戴镶嵌着白玉的束金冠,漆黑的眸带着北塞的清冽,鼻梁俏挺如画,唇角微微弯起,带着笑意,如一泓春水。
有脸儿小的宫女望着那张矜贵俊美的面容已经开始偷偷羞红了脸了。
却见太子殿下径直路过他们,脚下那金线勾边的黑靴本该绣着金龙,却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对缱绻的鸳鸯。想来,便是他特地吩咐的了。
情意藏于这样的小小细节,那太子妃又该是什么样的女子啊!念及此,那些小宫女的脸都快红的发烧了。
“儿臣拜见父皇,给父皇请安。”清隽的声音,沉稳中透着一丝愉悦。
“好,好孩子。”憬帝虚扶了一把,眼眶有些动容,声音有些发颤:“朕的宴儿长大了,要成家了,你娘若是看到今天这一幕,不知会作何感想。”
顾宴的生母绾月始终是憬帝心中割舍不下的一块,更遑论如今顾宴大婚,他更是心有感慨,一时有些戚戚。
“大仇已报,儿臣也娶了心爱的女人。”顾宴定定道:“母亲她,想必会很高兴的。”
“是啊。”憬帝眼底渐渐浮现着柔情,唇角含笑,一瞬竟是有些紧张,他搓了搓手,半晌,只道:“去吧,去吧。”
“儿臣告退。”
苏公公瞧见着憬帝高兴的,心里也跟着暖洋洋的,他打趣着:“官家您看您高兴的,太子殿下的福气啊,可是在后头呢!”
众臣之间此起彼伏的赞和声越来越高,仿佛自己儿子娶亲一般。
清晨的日光柔和又明烈,透过楹窗,把屋里照的如外头白雪般透亮。
沈谣坐在梳妆台前,一袭大红色的霞帔摇曳生辉,铜镜里人儿眉细细弯弯,若江南烟雨,面如桃花,显然是精心妆扮过的,浑身上下溢满了幸福的光泽。素日粉嫩的唇瓣如今点了殷红的口脂,褪去了几分少女的娇态,反而多了一番成熟的意味。
嫡母盛氏一早带着沈龄赶进了宫,虽然沈谣不是她亲生的,但却是在没了小娘以后就养在自己屋子里的,到底是母女一场,要亲自替她梳妆,送她出嫁。
盛氏拿篦子轻轻篦着沈谣的头发,语气温和:“长发绾君心,我们谣谣容貌生的好,头发又细又长,定会把太子殿下拴得死死的。”
沈龄在一旁听见,又羞又气,跺着脚急道:“哎呀母亲,你说什么呢,二妹妹还小,什么拴不拴的!”
盛氏仔细梳着,又在妆奁里取过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凤钗,这才偏头道:“傻姑娘,你懂什么,女子就要把夫郎的心牢牢拴在自己那儿,就像你家二郎,要不是母亲教你,你们如今能琴瑟和鸣,岁月静好么?”
“母亲,您这都哪跟哪呀!”沈龄见她又打趣自己,顿时坐到一旁拨弄着桌上的凤冠。
沈谣腮边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轻轻笑了。她握着手里的青雀羽扇,摸着那扇面上细致的纹路,发自内心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从未觉得大婚这一天会这样美好,回想当初刚嫁给顾宴的时候,落魄,冷眼,家徒四壁,好像日子不能再苦了。如今,她也竟一一熬过来了,那人说会给自己一个家,会弥补之前欠下的婚礼,他做到了。
屋外乱哄哄的一片哄笑吵闹,屋内安静着,偶尔传来女子软语,和着低低浅浅的笑声。
不多时,外面开始“铛铛铛”敲门,听着像是陈三粗矿的嗓音:“开门哟!开门哟!新娘子羞的不敢见人了!”
沈谣攥着沈龄的手,脸颊浮现一抹酡红,有些紧张。
沈龄回握着她的手,笑着安抚:“二妹妹别怕,哪能就让他这么轻易的进来了,当初我嫁给你姐夫的时候,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呢!”
提到沈龄成婚,沈谣有些愧疚,她抱着沈龄,伏在她肩膀上:“大姐姐,你成亲的时候我都不在。听闻东昌伯家的二公子宋远不仅出身高贵,世代封荫,自身更是年轻有为,早早的当上了户部侍郎一职。姐姐,我真为你开心。”
沈龄淡淡笑道:“傻妹妹,都是自家姐妹,还在意这些。而且你和太子殿下在外面何其凶险,还参加什么婚礼不婚礼的。今儿是你大婚的日子,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沈谣弯唇笑了笑,赖着不起了,贪恋她身上暖暖的体温,好像能抒发心中的不安。
和阿宴一路走来,沈谣并不担心日后生活会不好,未来会有多少困难。只是如今近乡情怯,有些怕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
毕竟,算起来,她之前那次也不算嫁人吧。
东昌伯家的二公子宋远横在门前,秀气的面庞挂着笑意:“太子殿下,想见我家妻妹,可没那么轻松啊!”
顾宴唇边噙着淡淡的笑,似是不甚在意道:“你尽管说。”
这海口一下,旁边王侯公卿顿时纷纷起哄,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歪点子。宋远记挂着沈龄的嘱托,早早就想好了要怎么为难顾宴。
他指着阶下一列侍女,得意道:“殿下,自这院里宫门到我妻妹房门前,你得先把欠下的酒给喝了。”
顾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院子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列侍女,每个人掌中都托着托盘,盘子上有白玉酒樽,里边盛满了酒。
他眯着眼,粗略算算,大概有十三四杯的样子。
宋远气定神闲,做出了“请”的眼神。
那些酒可是宫里的佳酿,酒劲大着呢。不过这酒劲越大,便越能看出太子殿下的诚意。
门下省的诸臣起哄,有甚者,甚至拍起了手助威,哄哄笑笑的声音惊得院里红梅上的积雪簌簌扑落,一时间露出了红梅原本的颜色,倒与院里喜庆的红灯笼,红绸子匹配得紧。
窗缝里,沈谣有些担忧,蹙起了眉,朱唇低低呢喃:“十多杯酒呢……”
盛氏也陪她一同看着,手抚上她的脊背,轻轻拍着:“谣谣别怕,他可是太子殿下呢,区区十几杯酒,无碍的。”
盛氏话音刚落,沈谣耳根便浮现浅浅的粉色,垂下了眸子。她怎么又不自然的开始替他担心了,现在可是他要排除万难娶自己呀!
沈谣抿唇,不再言语,静静的看着。
外面,顾宴睨了宋远一眼,戏谑道:“区区十几杯酒而已,宋侍郎怕是瞧不起孤?”
言罢,他走到宫门前,举过玉樽,仰首一饮而尽。
周遭顿时拍着手,起哄道:“好!”
顾宴放下酒杯,绣着鸳鸯的黑靴就那么依次向前走着,踩出一条浅浅的雪路,缓慢而又坚定。
十多杯酒下去,他面色不改,神态动作仍旧无可挑剔,只是眼角处平添了一丝绯红色,上挑的眉眼更为不羁。
他轻笑道:“现在没问题了吧?”
宋侍郎悻悻笑笑,与他作了个揖:“太子殿下好酒量,宋某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