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这副模样,竟不像是要对自己痛下杀手的样子,姜妙嘴唇轻颤,哽咽地开口断断续续道:“你..你别杀我。”
杀她?沈之言眉头皱得更深,他作何要杀她?
他伸出手覆上姜妙的额头,额间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姜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看见沈之言长睫下的眸子微眯,眸色如方才月朗星稀的夜幕般敞亮,良久他收回自己的手掌,抿唇低声询问:“你发烧了?”
恍惚之间,姜妙被人从地上拖起来,几番头晕目眩过后再清醒过来,她已然趴在了沈之言的背上。
沈之言的衣衫皆被淋湿,可他背上温度火热,如同冬日里烧碳取暖的小火炉,姜妙昏沉中找到了热源,便本能地将他抱得更紧。
沈之言有些微滞,少女湿薄的裙裳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因淋了雨,她身上有些发热,这热度便隔着一层湿衣与他的背部相贴,让沈之言浑身不自在起来,更要命的是,他耳后的肌肤也被她温热的呼吸声弄得发痒,以至于他不得不尽量调整角度避开她的鼻息。
他正想张口斥责她,可他动了动唇,却发现他找不到用以斥责的理由,他将话吞回口中时,就听见背上的少女瓮声瓮气地道:
“沈之言,我不逃了。”
沈之言脚步顿住,寂静的山林里突然吹过一阵微凉的山风,长风无意间将二人的长发佛起,发丝在空中互相缠绕追逐,在夜色中竟有些缱绻旖旎的味道。
方才沈之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姜妙就开始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他眼中神色太过敞亮,不像是姜妙见惯的坏人那般阴郁。
幼时她母亲说,身上温暖的人一定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姜妙趴在沈之言暖和的后背默默地想,或许,他真的是个好人呢?
夜空终于放晴,雷雨过后,星宿竟如星罗棋布般铺满了天空,姜妙烧得脑子一片混沌,她抬头看看这些星星,想起自己方才那孤立无援的境地,突然间又有些鼻酸。
“沈之言,你别杀我。”
沈之言:...
她声音闷闷的,沈之言不免有些皱眉,他什么时候要杀她了?正想说点什么,又听姜妙鼻音重重的道:“也别卖了我。”
“我何时要卖你?”
沈之言脱口而出,姜妙动了动,声音带着委屈,“那夜我都听到了,你差点卖了我,还...还只卖二十两。。”
从她似是而非的话中,他突然想起那天夜里,曹琴花的表哥携着小厮上门,说要用二十两买下她做媳妇儿。
原来她害怕的竟是这个?沈之言心中有些无奈,但还是道:“不会卖你。”
“那你也不会杀我?”
“我为何杀你?”
姜妙顿了顿,小心道,“那,沈之言,你之前说要送我回家的话,还算数吗?”
徐徐夜风里,她隐隐感觉沈之言点了点头,姜妙放下心来,沈之言听见她睡过去前喃喃说了一句话。
“那你是个好人。”
他脚步一顿,偏头看她睡过去的侧脸,不觉唇角勾起。
姜妙醒来时正是清晨,她身上衣衫干燥而温暖,隐隐还泛出一股兰花的清香,她鼻子有些堵,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你醒了?”
床前站着一个头上裹着青布巾的女人,正是皮蛋的娘亲王氏。
见她醒来,王氏忙倒了碗热水递到她手上,口中却忍不住嗔怪道:
“姑娘为何这般固执,偏要冒着大雨去寻沈大郎呢?”
她?寻沈之言?姜妙有些微愕,又听王氏道:“你不知道呀,昨儿个深夜,沈大郎也不知为何突然返家,发现你不在,硬是连雨具也没带便出门寻你。”
说完又感叹道:“哎呀,姑娘,不是我说你,婶儿知道你对大郎情深意重,可这下雨天天的,你便是再担心大郎,也不该这般任性不是?”
姜妙脑子一时有些混乱,不过好歹理清了思绪。
这么说沈之言是昨夜突然回家时发现自己逃跑了的?不过他不是打算在山里过夜吗?莫非是一开始便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她定了定心神,问道:“沈之言呢?”
“我家男人腿瘸,这不,今日日头好,便请了大郎过去帮忙收谷子。”
瞧见王氏似乎又要喋喋不休,姜妙忙打断她,“婶儿,我想去看看!”
王氏扶着她打趣道:“姑娘对大郎还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一日不见...如,如什么来着?”
“如隔三秋!”
皮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得意的接了下文。
姜妙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字里行间已然将她当成了对沈之言情根深种的女子,她也不便解释,默默在王氏的搀扶下出门时,才发现今日确实是个艳阳天。
杏林村确实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尤其正值秋日,满目望去,无垠的田野间尽是金黄色的稻浪,微风吹来,浅浅的稻花香便扩散在了空气中。
姜妙惬意地呼出一口气,心想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竟是晋朝最贫瘠的北地?
“林姐姐,你看,沈大哥在那里!”
皮蛋突然往田野里一指,姜妙随他望去,只见沈之言换了一件青色的短衫,裤腿微微往上卷起,手中的镰刀起起落落,一束束稻穗在他手中翻转腾挪,不及几瞬,便整整齐齐被摞在一边。
姜妙生得好看,皮肤也如冬雪一般的白,杏林村众人只知沈家大郎救了个美人,却也没想到这美人竟然如此娇艳,顿时,一双双眼睛都朝田埂上的姜妙看过来。
沈之言自然也看到了她,他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田埂。
“你怎么来了?”
姜妙愣了愣,下意识道:“我来看看你。”
沈之言见她眉眼间又恢复了往日那略带高傲的姿态,就知道她身子已经大好,不过,看着姜妙这副模样,他不知为何想到了昨天晚上。
昨日姜妙娇娇软软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一说话便委屈得直掉泪,跟今日肆意的她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情。
沈之言察觉自己失神,便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姜妙却并不放过他,为了避人耳目,她还更靠近了他说话。
“你昨日怎么知道我要走?”
沈之言一愣,其实他不知道,不过他昨晚往山上走时越走越觉得不对,往日他出门她都是一副恨不得盘问到底的样子,昨日竟然什么话也没说,他复又想起她白日还曾问过他进城的道路,沈之言心中便莫名产生了一种直觉。
沈之言当机立断回头,到家时她已经不在屋内,他便寻着小道和林中的痕迹,一路找到了哭成泪人的她。
不过这些,她都没必要知道,沈之言也觉得没必要说。
姜妙见他不回答,心中有些别扭,“你跟他们说,我是为寻你才跑出去的?”
沈之言点点头,他若不这样说,王氏那边便不好打发,姜妙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她也只睨了他一眼,飞快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
“谢谢。”
微风吹来,卷起她的青丝,姜妙自不知这一眼有着她都未曾察觉的娇嗔,沈之言不自在的偏过头去,正巧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曹琴花。
“言哥哥?你也在这儿?”
曹琴花心中一紧,她从家里出来时便听说田里来了个天仙似的女人,她心中有些猜测,直到她看见姜妙,那种油然而生的屈辱感又自心中产生。
凭什么她一来,全村的人便视她为仙女?便是沈之言,都会在无人注意时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捏着拳头上前,正想与沈之言说话,皮蛋便冷不丁跑到了她和沈之言之间,仰头道:“二花姐,村长在那边叫你呢,问你咋还不下地帮忙?”
曹琴花看着沈之言僵笑了下,“言哥哥....”
沈之言回头,朝姜妙道:“我还有事要做,你若嫌无聊,便先回去呆着。”
姜妙看了看曹琴花,摇摇头道:“我不想回去。。”
沈之言也由得她去,交代皮蛋照顾好她后,便拿着镰刀又下了地。
被二人无视的曹琴花僵在原地,突然间又被自己娘大声骂道:“还不下地干活等什么呢?”
她不情不愿地跺了跺脚,转身下了地。
姜妙呆在这的原因一是为了气气曹琴花,二是她从未见过农人收获,不免有些新奇,便由皮蛋带着在田埂上走来走去。
不一会儿,她便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可她心中却不想回家,她径直走到沈之言身边道:“沈之言,我热。”
“那就回去。”
沈之言头也没抬,镰刀依旧割着稻子,附近田地里有小伙子瞧见他冷脸对这么一个仙女,都有些不忿起来。
“也不知沈之言是走了啥好运,捡了这么个神仙似的仙女。”
“我听王婶说...似乎叫林妙?名字也好听。”
“嘿嘿,姑娘,他不理你你来哥哥这儿,哥哥这儿有糖水给你喝!”
....
姜妙揪了揪手中的枯草,“可你在这儿,我不想回去。”
沈之言一顿,他抬起头,姜妙从他眸中看见一丝无奈。
良久,她坐在沈之言搭成的树枝小棚下陪皮蛋愉悦地编着花环,曹琴花愤慨地踢了一脚稻穗,她不甘心!
她本来在姑姑那儿待得好好的,可她爹偏要让她回来收稻子,弄得她在那几个少爷小姐面前抬不起头来。
此刻,她身上的衣裳早已经沾染上泥土和枯叶,布鞋也因为不合脚而裂开了一道口子,脸上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疼,而姜妙却穿着简单的罗裙,如神仙妃子一般坐在田埂上撑着下巴看着自己。
曹琴花很是不忿,凭什么好处都让她一人占了!
“死丫头!你踢稻子做什么!这穗儿全给你踢散了,还不赶紧回家给你爹提水来喝?”
曹琴花又被自己的娘骂了,她看着好奇地盯着自己被骂的姜妙,心中恨意更甚。
她提水回来,就见到沈之言已经走上了田埂,看起来竟是要回去的样子。
姜妙戴着花环,心情很好地问他:“好不好看?”
“一般。”
姜妙有些噎住了,皮蛋也有些替她不平,“哪里不好看了,沈大哥,俺看铁牛哥们都朝林姐姐这里看哩!”
沈之言看了周围一眼,果然,青年小伙子们看似埋头干活,可逮着机会,还是会时不时朝这边偷看几眼。
沈之言面无表情地将姜妙头上的花环摘下来丢在她怀里。
“别戴了。”
这些人目光赤/裸,打量她的眼神丝毫不作掩饰,他看了看姜妙,觉得这人或许就不知道低调二字如何写。
姜妙抱着花环,心想沈之言真是没眼光,她好歹也曾号称京城第一美人呢。
不让她戴,她便将花环做成了手环,随即朝沈之言摇了摇手,说:“沈之言,我们回去吧。”
沈之言提着水囊带着她往家走,曹琴花从半道上插进来,道了声:“言哥哥。”
“我有事找你。”她说。
姜妙不禁竖起了耳朵,却见沈之言看了她一眼,随后对曹琴花道:“你过来。”
曹琴花一喜,得意的看了姜妙一眼。她就知道,论亲疏她怎么会比不过这个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