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出城门的马车经了一路,终于在一家院子外头停了下来。
“咳……”
马车里传出一道轻咳声。
外头的杜仲一听到这个声响立马打了帘子,见他拧着眉咳嗽着,担忧道:“您没事吧?”一边给人倒茶,一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谭大夫说了,这几日不让您走动,您倒好,趁着长公主和老夫人出门礼佛就偷偷出来,回头让她们知道又该说您了。”
“聒噪。”
靠坐着马车的黑衣男子便是原本在家中养病的姬朝宗,他掀起狭长的丹凤眼看了杜仲一眼,等人乖乖闭了嘴,这才看向外头的院子,淡淡发话:“走吧。”
杜仲也没再多言,轻轻应了一声便跟着人走上前,而后极有规律的敲了几下门。
没多久,
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这是姬朝宗秘密置办的院子,平日里要见什么人,或是做什么事都会来这,里头的人都是他的亲信,看到姬朝宗出现在外头,那人显然吓了一跳,一怔之后连忙拱手问安,“大人。”
“嗯。”
姬朝宗问人,“人呢?”
护卫恭声答道:“关押在地牢里。”想起这几日一无所获,他又忍不住低了头,难堪道:“那人的嘴十分严实,怎么拷打都没用,属下等人……实在是没了法子。”
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姬朝宗也没说什么,只道:“进去再说。”说完,他便提步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杜仲和护卫就跟在他身后。
地牢环境恶劣,两边只点着油灯。
火光微弱,可姬朝宗脚下的步子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他目不斜视往里头走,离得近了,能听到里面的鞭打和闷哼声。
“大人。”
里头一众人见到姬朝宗的到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人问安,而被绑在木架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也跟着循声看了过来。
他就是当日刺杀姬朝宗的人,甚至姬朝宗身上最严重的几道伤口也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没想到姬朝宗那日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从山上滚下,居然一点事都没有,男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异色,但很快,他又漠不关心地转过头。
姬朝宗看到男人的神情,挑了挑眉,“审问的怎么样?”
他边说边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身侧杜仲又重新沏了一盏热茶递给他,听到原本鞭打男人的护卫低头答一句“还没有结果”,他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握着茶盏,神情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继续。”
他说完便握着茶盏,在这暗室中慢慢品起手中茶。
“是!”
不见天日的地牢中,鞭子的抽打声再度响起。
那男人显然是个硬骨头,被这么打也硬是咬着牙不泄一丝痛呼,甚至还能看着姬朝宗嗤道:“姬朝宗,你也就这点本事。”
“你!”杜仲连带着几个护卫全都变了脸色,而那个鞭打他的人更是使了十分力气,很快那人就落了个皮开肉绽,嘴里的痛呼也终于藏不住了。
男人咬牙把血水吞下去,看着仍旧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水的姬朝宗讥讽出声,“想从我的嘴里套消息,你做梦!”
“啧。”
打刚才起就没什么反应的姬朝宗终于舍得抬起眼帘。
他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一旁,看着男人,语气懒洋洋地和身边几个人闲话道:“人家这是嫌你们没本事呢。”身后几人埋下头,脸上都是羞愧的表情,而姬朝宗说完那句话,手撑着头,端详了男人一会,突然抬手让人停手,而后看着男人笑问道:“知道咱们大周现在新添了什么刑罚吗?”
不知道他提起这个是何用意,男人皱着眉,不说话。
“杜仲,你说。”
“是。”
杜仲应声上前,看着男人说道:“大周新入刑罚千片刀,行刑的人会用特定的小刀剐人身上的肉,总共剐一千刀……受刑的人会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剐肉。”
“若是手艺好的,就算割完这一千刀,那受刑的人还能保持不死。”
他说完看了眼男人,见他脸色苍白又笑着补了句,“对了,这刀上还会抹上秘制的蜂蜜,受刑者在受刑的时候会感觉奇痒无比。”
这话说完,他便垂眸敛目,十分恭顺地面朝姬朝宗,恭声禀道:“大人,说完了。”
“嗯。”姬朝宗靠在椅子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点点头,“再同他说说,这是谁的主意。”
杜仲笑道:“自然是大人的主意。”
他这话刚落,那个男人就苍白着一张脸颤声道:“姬朝宗,你,你不是人!”
不是不知道姬朝宗的手段,这几年因为姬朝宗,不仅是京城的官员,便是地方官员也是人人自危,这次姬朝宗受天子吩咐查江南贪墨,知道这人的手段,那些官员哪里坐得住?便差了他们这群死士来刺杀姬朝宗。
像他们这样刀口舔血的人,自然是不畏死的。
又因为是孤儿的缘故,就连一个可以威胁的人都没有。
可他没想到……
这个男人居然,居然……!
“行了。”
姬朝宗似乎看够戏了,收了笑,发了话,“既然他一心求死,你们还等着做什么?正好这千片刀还没正式实施过,你们就先拿这人练练手,我也正好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暗室之中,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一身黑衣金边锦服,墨发用青玉冠高束,眉眼风流、容色艳绝,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模样,可又有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轻飘飘吐出这样狠厉的话?
绑在木架上的男人纵使不畏死,听到这番话也忍不住浑身发颤。
待看到真的有人拿着小刀朝他走来,整具身子都变得紧绷起来,男人拼命想往后退,可他手脚都被绑着,怎么可能倒退?似乎不信姬朝宗真的会这样做,他还在咬牙说着,“不,姬朝宗,你不会的,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刺杀你吗?”
“你真的以为我缺你这一份口供?”
姬朝宗看着男人嗤笑道:“还是你以为,我真的查不到是谁刺杀我?”他说完便敛起脸上的笑,冷声吩咐,“还不行刑?要是没动完一千刀就让人死了,你们的脑袋也就别要了。”
男人看着姬朝宗,似乎是想辨认他说得是真是假,直到那锋利的小刀剐下他身上的第一片肉,而姬朝宗仍旧能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上品着茶,甚至还闭起眼睛,长指轻叩桌面,他这才明白姬朝宗是真的没把他当一回事。
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小刀再度朝他刺来,男人终于绷不住了,夹杂着恐惧的声音在地牢响起:“我说,我说!”
他是不怕死,但不想被人这样折磨而死!
……
两刻钟后。
杜仲捧着册子,跟着姬朝宗出了地牢,嘴里嗤道:“还以为多有本事。”
姬朝宗淡淡瞥他一眼,杜仲立马腆起笑脸:“主子,我们现在回府吗?”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计这会母亲和祖母还不会回府,姬朝宗收回目光,开口,“先去皇宫。”他说完便先提起步子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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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皇宫
姬朝宗今日出门是来查案,为了避人耳目,自然没用姬家的马车,从前一路无阻的马车,今日却在安华门前被人拦了下来,有侍卫想上前盘查,还没掀起帘子,马车里就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在日光的照耀下,恍如白玉。
而中指上一颗极为细小的痣,也在此时一览无遗。
上前盘查的侍卫还未看清令牌上的字就瞧见了那颗痣,他心神一凛,似乎想确认是不是那人,再度朝那块令牌看过去,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立刻肃了面容倒退几步,拱手问安。
而后半句不敢多言,立刻挥手让旁人让开。
马车继续朝宫城驶去。
两刻钟后,姬朝宗独自一人走到了天子办理公务的含渊殿前。
皇宫戒备森严,平日除了太子可以随意出入之外,其余人等都需天子宣召,而姬朝宗却是个例外,他今日并未穿朝服,一路上却畅行无阻,含渊殿前的内侍瞧见他过来,还以为自己瞧错了,一愣之后立刻进去通传。
很快,里头便走出一个人。
那人一身紫蟒宦官服饰,手拿拂尘,正是天子近侍德言,见到姬朝宗就站在外面,立刻迎了过去,请完安之后就关切道:“您不是在家养伤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又看了人一眼,见他面色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外头冷,快进去吧,陛下听说您来了,可吓了一大跳。”
姬朝宗朝人点点头,又笑着道了一声谢,便提步走进殿中。
大殿宏伟华贵,雕梁画壁,尽显天家气势,迎面四根挂着匾额的红柱,正前方则挂着一块“正大光明”的牌匾,而牌匾之下一块五扇金漆座屏前的龙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明黄服饰的中年男人。
这便是大周现任皇帝,萧弘。
萧弘今年五十出头,身子骨却格外硬朗,似乎是天家的血脉格外的好,即使如今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可那张脸、那一份气质,依旧让人惊心仰慕。
看到姬朝宗进来,他就放下手中的奏折,皱眉道:“不是让你在家里歇息吗?”见他衣衫单薄,又吩咐德言,“多加几盆炭。”
德言应吩咐去做事。
姬朝宗便笑道:“我没事,舅舅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萧弘没好气地训斥,“让你去查案也没让你把命搭上去,前几日你母亲才进宫同我闹了一场,还说都怪我让你选了这条路,你要是再不好好养伤,落下个后遗症,恐怕你母亲都要把我这大殿给砸了。”
他平日严肃刻板,如今一番话却透了些玩笑。
让人坐下后才又放低声音,关切道:“怎么样,身上那些伤没事吧?”
炭火已加。
德言又上了姬朝宗往日最爱的君山银针,而后便重新侍奉到萧弘身侧。
“没事,就是些外伤,是母亲担心了,这才夸大了些。”姬朝宗今日来此是有要事,接过茶之后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面上的表情也端肃了起来,“这是涉嫌江南贪墨案的几个官员。”
江南贪墨案原起于半年前的洪灾事件。
江南多雨水,而半年前江浙地区洪水泛滥,不知死了多少人,萧弘一向爱民如子,知道此事后当即就拨了赈灾的款项,后来江南没再传这样的事,众人只当洪灾一事已经解决。
可谁能想到就在两个月前,突然有百姓冒死上京,还正好倒在了姬朝宗的马车前。
那人说洪灾的确已经结束,但百姓根本没接到什么赈灾的款项,现在几个区县的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吃树皮和观音土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甚至有些人家直接易子而食,还有些人家直接把刚出生的婴儿煮了吃了。
这件件桩桩说得触目惊心,纵使姬朝宗再冷心冷肠也皱了眉。
贪墨一事并不难查,款项拨给谁了,又经了谁的手,盘查之后也能知晓,可贪墨牵涉了多少人才是主要问题……这么大一件事,竟然有人能阻拦这么多关口,阻止京中知晓此事。
更何况,
当初萧弘担心有人贪墨还特地从京城拨了几个官员过去,为得就是做到一个监察的效果。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贪墨一事还是发生了,萧弘当场震怒,立刻派了姬朝宗彻查,还让大理寺联合都察院所有人等协助其查案。
如今听说这事有消息了,萧弘脸色顿时就变了,德言上前躬身接过姬朝宗手里的册子,而后便领着一干宫人、内侍退至外间。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萧弘低头翻看姬朝宗呈上来的册子,越往下看,脸上的表情就越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