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庄将妹妹嫁给元骧,元骧虽是自己在仕途上不思进取,但是每次对赵维庄的请托都是有求必应。今日赵维庄的地位,也是和这个毫无斗志的元骧分不开的。
赵维庄开解道:“如今,你和沈家断了亲,你说你在朝中便是多了一份敌意,你们现在是如日中天,难保以后不会生什么变故,还是遵从圣意的好。我听说,陛下已经定下和亲之事,这事情是无法改变了!”
元骧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眉头一挑,气道:“若不是陛下还没正式下旨,我还找你做什么?”
赵维庄对这个妹婿总是木头耳朵说不通,索性便不再多言了,只是含糊地答应道:“好了,我想把发带话给宫中的崔淑媛,让她给陛下说说。”
元骧这才颜色和缓了些,拿起酒杯和赵维庄一同饮下。
御史大夫邵晖近来和赵维庄走的很近,元定将罗杳在凉州争夺铜矿之事检举至御史台,还多亏了邵晖活动,将此事大事化小,交给铁官处置,最后不了了之。
邵晖刚和赵维庄说了几句话,门外的儿子身边的仆人过来,在耳边悄悄地将邵峰受伤之事大概说了。
邵晖脸色一变,呼吸都似乎一滞,他抬眼恶狠狠地瞧着元骧,口中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遂颤颤巍巍地起身,向在座拱手,声音无力而颓丧:“各位同僚,家中小儿与人起了争执,被打伤了,我这就回去看看。”
元骧刚刚出去,并没有看见邵峰,这一见邵晖的神色,怕是打的严重,忙起身道:“都是小儿的不是,我虽邵大夫一同去。”
邵晖一挥手,语气坚定而刚毅:“不用,我儿子伤势如何我自己去看就好,不打扰各位给晋国公贺寿了。”
沈陌一直担心邵峰的伤势,只是这个时候并不是自己逞能的时候。他知道邵峰上的很重,他一进门就知道,以他那浅薄的医术并不能帮到邵峰什么,只能寄希望于宫里的御医了。
陆赞身为国公府嫡孙倒是应酬得体,他的父亲身为世子,自幼便是衷情于吃喝玩乐,与朝中诸事并不十分上心,好在陆赞一定程度弥补了些。这时,现在的晋国公府,经过陆荣这数十年不经营,已是山河日下,完全没有当初封府的辉煌了。
冬日里天气短,到了日沉时分,晋国公府少了些许喧闹,宾客也逐渐散去,留下空荡的桌椅板凳,残羹冷炙,仆人们正忙里忙外地收拾着。
沈陌避开众人,懒得穿廊走洞,见诸人都忙着不备,脚尖轻点几个跃身到了陆文茵房间门口。
刚一伸手推门,还没挨上,门已经打开。
陆文茵今日一改往日男装或是简单女装的模样,身着鹅黄上衫,下为多折淡青裥裙,裙长曳地,看起来十分的俊俏潇洒;飞天髻上红珠影影,发髻步摇摇曳,面容如玉如月,在夕阳的暖黄色的光辉之下,眼睛如秋水波光掠过。
沈陌心中几多欢喜盈溢而出,轻声说:“文茵,你今天真好看。”
陆文茵还从未这般精心地打扮过,她自幼从懂事起,便遂父亲在外。父亲便在塞外忙于军政要事,照顾自己的,除了从晋国公府带去的一个婆婆之外,都是父亲手下的亲兵。一贯穿着军装的陆文茵被婶娘打扮成这样,她都有些不敢出门了。
陆文茵被婶娘硬拖着出来,一见各个女眷都是盛装打扮,头上身上比起自己,只多不少,这才心下安稳了几分。
陆文茵听了沈陌这话,双颊立时飞上了夕阳边的晚霞。
她羞涩地正低着头,沈陌的手伸向她的发髻,道:“这个钗好别致,让我看看。”
陆文茵脑袋斜着让他自己取,但是沈陌在陆文茵墨黑的发丝上摆弄了半天,弄得陆文茵的头皮和发丝扯来扯去,还是没将那红珠钗取下来。
陆文茵打开他的手,转身到了梳妆台,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青丝凌乱,发髻已经不成样子,索性拆了发髻,将青丝轻轻一挽。
沈陌将那红珠钗给她发髻别上,更有一番干净飒爽的味道。
陆文茵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岔开话道:“今日一大早,元穆和嘉平就过来了。他二人给我爷爷敬了酒就回去了。说是最近府中忙着年事,回头找你。”
“这个元穆刚刚办完婚事,两个蜜里调油,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那里还会找我来!我看过完年也不一定记起我!这个元穆,娶了媳妇,就忘了我了!”
“元穆不再,邵峰他们几个不是在吗?”
沈陌面色一沉,脸上浮起一片阴云,低声说道:“今日元骧和邵峰打斗,邵峰怕是伤的不轻。现在不知怎样了?”
“这事儿我听说了,不就是打闹着,怎会伤的严重的?”
“我和陆赞过去的时候,邵峰已经被打的昏过去了。我看着,邵峰的一只眼睛怕是保不住了!”
陆文茵手中的钗钿落在首饰台子上,惊慌问道:“邵峰现在如何,不会有事吧!我们去看看吧!”
“估计已经养着了,今日天色也晚了,明日我带你去看看他。”
陆文茵还是很是担忧:“毕竟在府中出了这事,邵峰……”
“你大伯知道这事的,自会看着的。”
“你今日一直呆在房里,害的我一直在外面不得见你,和薛家姐姐有什么说不完的话?”
“不过是论些家长里短的罢了,薛姐姐现在操持薛何两家,真是很辛苦。”
“那你嫁给我之后,沈府一大家子,也是很辛苦的。”
陆文茵还意识到沈陌的话,只是顺着说道:“那是不一样的,不管怎样,我还有你在旁帮着,薛姐姐可是身旁什么人都没有了。”
“是啊,不管怎样,我都在你身边。”沈陌渐渐地靠近陆文茵的脸庞,温热的气息从他的鼻间传来。
陆文茵身子向后仰去,紧张地小声呵斥道:“你……你……你坐好!”
沈陌听了指令,立刻端正做起,笑嘻嘻地说道:“还是在塞外好啊,现在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还需顾着你我两家的长辈来着。快过年了,家中应酬多,你我怕是又有好些时日不能见面了。”
陆文茵点头说道:“最近我大伯和婶娘也是一样,婶娘每日带着我见京城中各府女眷,多的我都记不住了。”
“嗯,不如我们今晚出去玩!你整日里憋闷在家,憋出病来。”
陆文茵毕竟在边关长大,受了这些日子的约束,巴不得出去转转,忙笑道:“好啊!”
沈陌拉起陆文茵跑到院中,突然停了下来,自言自语:“不行,不能让陆叔叔知道,这个时间肯然不允,我们翻墙吧。”
陆文茵笑声不止,二人轻身越过,翻墙而去。
第四十八章 以身殉国
夕阳西下,余晖暖暖地照在沈陌和陆文茵的脸上,同青色的墙砖一样染了一层薄薄的金色。二人背靠着墙头,并肩坐在墙根的大石头上,陆文茵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膝上,沈陌伸过手来搭在她的手背上。
二人都静静地闭着双眼,静静地在这避风温暖的角落享受着落日的余晖。沈陌喜欢这种满足感,和熙的斜阳用橘色的光芒将他们二人全部笼罩起来。手心中传过的温度和金色的夕阳一样,让人温暖安详。
陆文茵闭着的双眼忽然挣开,看着沈陌陶醉的模样,歪着脑袋问道:“你在笑什么?”
沈陌并没有睁开眼,悠然自得地答道:“如何像元穆一样娶得佳人归。”
陆文茵“噗嗤”一声失笑道:“那你想到办法了吗?”
沈陌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正在想。我想我应该先去五原见见陆伯伯。过完年,你便陪我回五原去见陆伯伯,好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陆文茵眼睛发起了亮光,犹如燃亮的两簇篝火闪烁,胸中热流不断涌现,口不能言,惊喜地将满腔地热情都涌在喉咙里面,倒是哽得说不话来。
沈陌认真地盯着陆文茵的眼睛,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摸搓着,半天才说出最是简朴的话来:“嗯,你见过我的家人,我还没有拜见你得父亲,我要亲自上门求得陆伯伯允许,这才能将你娶进门嘛!这也是我祖父的意思。”
陆文茵的心脏扑通扑通似是要蹦出来,但是一看到那真挚的双眼,心中更加激动起来,如同千万张大鼓同时敲打起来,顺着他伸揽过来得手将脑袋放在了他的颈窝。
沈陌被她乌黑坚硬的发丝刮过脸颊脖颈,痒不可耐,不由得笑了起来,正想坐起身来。忽然陆文茵猛地一抬头,直接磕到他的下巴上了。
沈陌“哎呀”轻声一叫,看着忍着发笑的陆文茵,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呀,能不能不那么毛躁,你的脑袋都被撞过第几次了。”
陆文茵的睫毛一闪一闪地眨巴着,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干燥的下唇,低声说道:“那……那什么?你没事吧?”
沈陌见她一改平日里的英气十足的样子,露出娇小女儿态,心中得满足感顿时饱满起来,嘴都咧到头顶上去了,笑道:“幸亏你的脑袋没事!”
陆文茵听他如此说,自是喜悦,但是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了她的羞涩,一下子挣脱他站了起来,背着他说道:“这太阳都落下去了,你在这里还晒着做什么?”说完,径自走在前面走了。
沈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忙起身赶上道:“等等,等等我。”
二人静静地走在大道上,穿过喧嚣的人群,路过正在收拾摊位得商贩。沈陌追上陆文茵,时不时地用胳膊肘蹭着她背在身后的手臂。
陆文茵只是笑着,继续前行着。
静谧的夜色中,二人的心跳和呼吸声彼此呼应。
沈陌的手不觉地揽向陆文茵的腰间去,刚伸手到一半,还没挨上,听见陆文茵转头问他:“沈陌,不知邵峰怎样了?毕竟今日在伯父家中出了这些事!”
沈陌无奈地笑了,收回了不安分的手,叹了一口气道:“估计你大伯已经知道这事了,现在已经在御史大夫邵晖的家中了。不然,我怎会有胆子跑到你那里去,你我还怎会有空跑出来!”
“我大伯最近很忙,每日里和朝臣往来。”
陆文茵说中了沈陌心中担心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说道:“我知道晋国公这次看准了大鸿胪卿的职位,想给你大伯谋求。不过,陛下怕是另有他想……”
陆文茵眉头也是紧缩起来:“父亲来信劝祖父和大伯,不要争这大鸿胪一职,可是祖父和大伯说是这是陆家自救的唯一机会。最近祖父和大伯四处奔走,就是为了这事。”
沈陌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在京中也这般时间了,陆伯伯有过信件让你回去吗?”
“前几天父亲给我来了信,让我好好照顾祖父和大伯,让我安心待在京城。”
沈陌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忧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确实说不出什么,听了这些话更是不安起来,他轻轻地揽着陆文茵的肩膀。
安静祥和的夜幕中总是有一些细碎的声响在耳边响起,忽然一个急促的敲门声音,伴着说话声音逐渐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麻烦问一下,晋国公府怎么走?”
二人一开始听得并不真切,知道现在才清晰可闻,这个声音很熟悉。陆文茵站位脚步:“是常宣!”
二人循着声音望去,常宣正敲着灯光亮着的一户人家。这夜色下,许多人家也懒得起身,并未打理他。
沈陌冲着他大声喊道:“常宣!”
常宣这只乱撞得苍蝇才定了神,向沈陌和陆文茵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沈陌心中的担忧愈发的强烈,忙赶上前扶着他,说道:“常宣,陆郡守可好?”
常宣见是二人,忙奔跑山前,托起一个包袱,里面似是裹着一个大瓶,跪在二人身前,像是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只是在茫茫的夜色中压着声音低声地抽泣着。
陆文茵浑身一颤,也跪在地上,锐利的目光盯着常宣问道:“常宣,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宣在二人的注视下,不断抖动的双唇终于吐出几个如灼人心肺的字:“郡守以身殉国了!”
陆文茵一软,瘫坐在寒冷的冰地之上,沈陌一步过去将他扶在自己怀中,只听见她喃喃说道:“不可能。我回来的时候,爹爹刚刚对战突厥打了胜仗,身子也十分硬朗。这不可能。这才不过两个月。”
常宣将包袱解开,将最是不堪的事实摆在陆文茵的眼前:“郡守的骨灰我带回来了。”
沈陌伸手要将陆文茵抱起,陆文茵决绝地拦着他,说道:“不用,我自己来。”
她收起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似是要把所有人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突然她猛地抓住常宣的双肩不住地颤抖着:“我爹爹若是走了,为何朝中没有半点消息。”
常宣双眼已经模糊,
三人悄悄地回到了晋国公府。晋国公府经过一日的熙熙攘攘,此刻疲累的人们正在梦乡,无人知晓这石破天惊的暴雷。
这一切都要十八岁的女儿去承担,她此刻静静地听常宣叙述这惨烈的一幕幕。
塞外寒风,城楼之上。
陆顺望着远方天际,模糊的苍灰色山峰起起伏伏,天空同这灰色峰顶融为一色,浑浊的分不清楚。楼顶的旗帜迎风招展,哗啦啦地卷在风声中冲击着陆顺的耳膜。
他站着站着猛地被寒风激得打了个喷嚏,不由得心中感慨着:老了,真是不中用了,该是退下来的时候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一个大木盒,里面全都是和挚友的来信。
他看完一份便将信扔到火盆,火光猛地升起,将一段过往烧成灰烬。
他拿着一份信,仔细端详着,这时希利垔前任大王须央给他的请柬,邀请陆顺参加他和王清祥的婚礼。他刚毅的脸上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笑意满满,浮现起年轻时,最是灿烂的时光。
当时他和须央打赌,不论是他二人谁娶到王清祥,都要给与对方最好的祝福。不知为何,王清祥竟然选了这个大胡子糙汉。如今,斯人都已逝,这段记忆也随着火光一现而消逝。
这份信是父亲陆泽的信件,信中写到,阿茵也是到了婚嫁的年龄,让他送文茵到京城择婿,最好是嫁给统领洪晏之子洪典。
陆顺最近处境很是艰难,他最是放心不下女儿,曾想着将陆文茵许配给思勤,从小便常带着女儿到希利垔部族去,收到父亲的来信后,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派女儿联络希利垔部族,不料这二人始终是没有什么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