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川,情分已断,再是如何,回不去了。我现在很好,寄情山水,世间繁华终是归于尘土。当年失约,现在每隔几日便过来表一表你那旧日的衷肠,我倒是觉得可笑。叫晚辈见了笑话。”说完,朝着元疏和沈陌招了招手,叫他们过来。
元疏和沈陌忙小跑趋向前去,上前伏跪于地,拜道:“娘娘。”
沈娘娘虚扶了一下,面色如常:“起来吧!外面天气冷了,你二人还是这般的,不知道疼惜身子。”
元疏和沈陌自从先皇薨逝后,每到这里倒是有半数时间都能撞上这薛川,每次见面都不免冷言冷语几句。
元疏语气疏离地对着薛川道:“我从着陌儿的辈分,叫您一声薛师叔,想着终南山中待得腻了,现下到了京城了,怎地也不去沈府拜见长辈的,当年您可是带着人在沈府露了脸面的,如今那薛家婶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薛师叔不去找,倒是找到这里来了。”
薛川被这锥心的话刺的倒是想起了旧日时光,见沈婳转过身去,只是觉得难堪。
沈陌愤愤不平补了几句说道:“姑姑都说了,不要再来了,你还敢来,若是再见你在这儿,我便告诉我大哥,你和我大哥说说。”
薛川对这些话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沈婳,见她冻得苍白的脸上无半点变化,如同这湖中的冰一般,甚至比这冰还要阴冷似的千年不化,他踉跄地退了几步,笑道:“这些年,我想着,想着,我还想着……”
沈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坚定而狠绝地一字一顿:“想着,想着什么……”,她一步一步逼近薛川,“想着和你摒弃前嫌,双宿双飞;还是解怨释结,从头开始。薛川,选择只有一次,错过便是错过。你走吧!”
沈婳见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有迟疑,有埋怨,有不甘,甚至还有些愤恨,鼻子间哼了一声,甩着长袖而去。
三人到了小院屋内,围着长榻坐了,张姑姑忙端了火盆放在手边,三人烤着火。
元疏心中十分担心,问道:“娘娘,你的身子不好,何苦大冷天到湖边去吹风,若是再病了,如何是好?”
沈婳收回了烤的暖暖的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元疏道:“今日天气好,才出去了,不想遇到了薛川。”
沈陌倒是不平地说道:“姑姑,要不回府住吧!马上就要过年了,再说嘉平和元穆要成婚了……”
“那小嘉平,真是快啊,当年进宫来见过,现在都要成婚了。”
“娘娘,如今天气冷了,这连香寓更是冷清,疏儿想着您能回府住几天,在家中热闹热闹,也好让疏儿进进孝心,若是府里住不惯,过几日王府收拾出来,住在王府,让疏儿能承欢膝下。”
二人只是说话,沈婳听着笑着不语,那怕这焦炙的火盆也没能融化神情间的冷漠。
沈陌收了腿,跪在塌上,吞吞吐吐地说道:“姑姑,陌儿还有一事。”
沈婳那一丝藏着的冷漠终于消退了下去,笑着问:“还有你为难的事?”
“陌儿,陌儿……”沈陌犹豫着如何开口,越是犹豫,越是不知如何开口。
见沈婳询问的视线,元疏恭谨答道:“陌儿看上了晋国公次子陆顺的女公子。”
沈婳伸出手,在炭盆上方将手翻转着,侧了身子说道:“这确实不好办。皇上如今要收回晋国公府的兵权,晋国公府出去的两大将军镇守并州的郑佐生和镇守朔州的董金函,皇上恤其年迈不堪边苦,年初就召回在京中将养。听闻陆顺身为郡守,与希利垔、突厥、柔然各部族来往过密,晋国公府现在真是岌岌可危。陛下一门心思要这晋国公府,怎会应了这婚事。皇上不会答应,咱们的国公爷更是不会应。”
沈陌忙上前拉过炭盆上沈婳的手,声音弱不可闻,委屈道:“姑姑,陌儿知道。”
元疏见他如何缠着,笑着问沈陌道:“你便非她不可了吗?爷爷和大哥的考虑也不无道理!你何苦整日和大哥闹来着,吃苦头的还不是你自己”
沈婳听了这话,见沈陌柔和的脸上露出委屈而坚定的目光,似是想起了许久不可追忆的过往,略微一紧的眉头接着又松了下来,和缓地将手抽了回来,默默说道:“陌儿,这世间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就能如意的。”
沈陌拱手于地,稽首拜倒,闷闷的声音从地上传了过来:“姑姑,陌儿知道身为沈家的子孙,陌儿定会继祖功宗德,光耀门楣,不敢有忘。姑姑,但陌儿想着和陆姑娘一起,求姑姑,陌儿今后一定会谨慎勤恳,姑姑……”
沈婳笑道:“都是些小孩子的话,好了,你的事我记住了,想想再论。你先起来吧!到我这里还软磨硬泡的,你大哥那里怎么不去说?”
元疏微微一笑,神情间逗着沈陌道:“娘娘,陌儿这几日被大哥罚着练功,读书,每日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有时间去说这些?娘娘,还是回去住吧!回去了,陌儿还能歇几日!”
沈婳听了,又是无奈又是慈爱地拍了一下元疏,“你是指着我去给陌儿撑腰,好对长辈不敬吗?”
元疏低头笑着不语。
沈陌听了更是委屈,挪到沈婳身边挽着手臂道:“我哪里敢呢?下次若是哪里出了错,大哥定会动家法了。姑姑,您就回府住几天吧,我大哥……我……我真是怕了我大哥了。也都是我没用,让大哥操心。姑姑,回去吧!”
沈婳被他摇得快晕了头,忙道:“好,好,别摇了。你这小崽子,又来这一套,住几日,便住几日,看你大哥还能在我跟前逞威风不成。”
元疏忙笑道:“娘娘,马车都准备好了,家里都准备好了。”
沈婳弯眉下神采飞扬的双眸垂了下来,沉着声音道:“我这个沈太后,住在宫里让陛下为难,住在府里让父亲,兄嫂为难,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了却残生,也是不得。回吧!其实,父兄的心意我知道。走吧!”
沈府中,沈致书房内。
蒋射上前道:“少爷,此事定要早拿主意。”
沈寂继续看着书信,略一皱眉:“如今卓氏坊徐兆海已经占据岷州白圭堂部,雍州现在留着瞿康守着,才镇住了瓦营仓。若是瓦营仓有失,那便是万劫不复了。蒋射、商原你们二人明日挑些精干些的府兵,前往瓦营,与瞿康会合,务必保全瓦营仓。”
二人领命道是。
袁逯忙道:“少爷,现在将近过年了,何彰德和邢临寿的事情也是耽搁不得了。”
“这事情最好在腊八节前解决,若是当天不见陌儿,家里怕是又要不行了。他这几日惶惶恐恐的,好不容易有趟差事,定是去的。你快些安排吧!看着时辰,王爷和陌儿估计也接娘娘回府了。”
袁逯忙点了点头道:“属下这就和小少爷商议一下此事。”
第三十章 瓦营河滩
沈陌赶着马车,车中坐着沈婳和元疏,一路上将这近日的事情大致都交代了一遍,不久便到了国公府。沈陌按着沈婳的吩咐,不要惊动府中众人,于是他将二人在后门放下。他将车交给下人,三人悄悄地从后门进去了。
沈婳路上听闻大姐沈桐与元骧和离之事,一路上便唏嘘不已,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要过去看望一趟,还担心元康的伤势,不知恢复的如何,便叫二人陪着过去看看元康。
三人正走着,下人过来传大少爷的话要沈陌过去,沈陌忙和沈婳、元疏道别:“姑姑,二哥,陌儿先去了,一会儿再去看元康表兄。”说完,沈陌忙到了前庭。
商原站在前庭石阶上,见沈陌到了,上前施礼道:“小少爷,大少爷被大鸿胪卿叫过去了,吩咐商原在此等候,叫小少爷将书案上的文策一一写出摘要来,晚上大少爷再过来处理。”
沈陌边进门边问道:“陛下吩咐官员进京朝贺亲王晋封,京官倒也罢了,这诸王入朝、郡国上计凡涉及礼仪之处,均由大鸿胪负责,大哥这个月怕是忙得紧。我大哥不在,我于这些府务确有不通之处,商三哥,劳烦对我应多多提点才是。”
商原抬起大手摸了摸自己那发量厚重的脑袋,放下手,又不知搁在什么地方,憨憨笑道:“我那点学识怎地还去给小少爷说什么?都是大少爷吩咐什么,我便做什么。平日里没少因为这个教训我这个大老粗的。蒋射和袁逯他们才智超群,精通兵法谋略,若是小少爷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我叫他二人过来,他们肯定知道。”
沈陌耷拉着眉头,唉声叹气道:“大哥考校的时候,蒋大哥和袁二哥给我递送小抄,被大哥抓了现行。唉……”
商原乐了起来,道:“大少爷问话,我也常答不出来的,蒋袁两位哥哥也是如此。”
二人难兄难弟心有戚戚焉。
沈陌已是坐在那一桌的文卷旁,随手拿起最靠近手边的一卷书信,展开细细看了起来。原来这也自己抄过的公文,也算是旧事了,没想到现在还放在这里,想必是棘手了。书册中写这何彰德被孙庆云劫持,救出后又被张汜拘了起来,还有就是卓氏坊占据岷州白圭堂部,瓦营仓危急。
信中简简几句说了何彰德之事,沈陌不明所以,便问道:“孙庆云和这何彰德有旧怨,这我知道。可是他们仇深似海,劫持何彰德他想做什么?不过这何彰德也真是倒霉,我和他在凉州分别,没想到他回京途中,先是被孙庆云伏击,接着被邢临寿所救,接着又被张汜救走了,比我走的早那些日子,现在还没到京城。”
商原又挠了挠他那大脑袋,痴痴笑道:“估计和董安呈的案子有关吧!”
“哦,嗯,估计是这样”,沈陌将这信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问道:“商三哥,岐州张汜扣下何彰德?大哥打算去救他吗?”
“何万象于老爷的一位故人有恩,老爷刚从凉州回来便交代了这事情,少爷便应允了下来。只是少爷这些日忙着朝廷的事情,便将此事耽搁下来,还不知怎样回老爷呢?”
“大哥最近是脱不开身了,那张汜有智谋,有手段,怕是不肯轻易交出何彰德。这何彰德既然是董安呈一案的重要人证,那必须要和张汜交涉一番才是。”
“大少爷也是这般说的,只是最近抽不开身,现在在朝中任职了,不像以前随时随地离开,现在真是不比以前了。”
“蒋大哥和袁二哥他们?”
“大少爷吩咐他们明日去瓦营仓,瓦营仓毕竟更紧要些。”
徐兆海捣毁了白圭堂部,围岷州分堂,在瞿鱼口列阵,逼近陇右瓦营仓。瓦营仓乃是西北粮仓,虽是商家经营,实为雍国公私产。
“这徐兆海本是江湖人士,不知为何要和这卓氏坊为虎作伥。”
二人一言一语正说着,袁逯进来说是取一份公文给少爷送去,一看沈陌手中拿着的正是何彰德一事的信报,便笑眯眯地过去,将信报从沈陌手中抽了出来,呵呵呵地笑道:“小少爷,大少爷每日白日里忙着朝廷的事,晚上还要处置这些文书,这些个摘要都写完了,大少爷晚上可是要看的,若是耽误的正事便不好了。就这何彰德,弄得大爷可是几日都没睡好了。若是老爷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小少爷,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
沈陌心中一动,忙道:“大哥束身自重,爷爷和爹爹还多有苛责,而我也做不了什么,袁二哥,不如我去一趟岐州可好,不知大哥许不许?”
袁逯迟疑的笑了笑,躬身对着沈陌笑道:“小少爷,你饶了我们吧!上次,帮着您偷偷跑了出去,反而连累了大少爷。这次万万不敢了。”
沈陌撇着嘴不满地低声道:“不就是出去一趟,大哥还派了护卫一直跟着,再说了不是没什么事儿嘛!我这次去便去,光明正大地去还不行吗?我去求爹爹!”
袁逯忙拦了正要出门的沈陌,哭笑不得:“小少爷,您这去找世子爷,世子爷放您出去吗?”
沈陌斜着眼道:“现在家中除了我谁去都不合适!我这就去找我爹!”说完,一把将袁逯拨在一旁,大步朝着沈淮、元氏房里去了。
二人便在书房中候着,不到半个时辰,沈陌笑盈盈地进来,倒是世子爷同意了他去岐州。二人见他手舞足蹈,不由得互视莞尔一笑。
袁逯又道:“不如小少爷和我们解决了瓦营仓之事,我们一起去找张汜要人。”
沈陌正愁着没什么主意,听闻袁逯一路随行,高兴的不知所以。
沈致已是宿在大鸿胪几日了,今夜还因着皇上召见,进宫去了,估计又是回不了家了。
沈陌想着给大哥知会一声,也是见不到人影,便将何彰德之事大概告诉了韩延秀,韩延秀听了,打了保票,沈陌心下无忧,更是欣喜。
次日,沈陌和袁逯、蒋射带着雍国公府兵精锐五、六人,也等不及沈致回来,火速赶往瓦营仓。沈陌一路上催着急行,生怕被他那护崽的大哥阻了。三人在马上颠簸了一日才上了船,在船上晃来晃去不到一刻钟,都已是挣不来眼来,随便寻了住处倒头便睡。睡了吃,吃了睡,过了一日夜,终于到了瓦营仓。
岐州白圭堂部虽被徐兆海占了去,但各个沿河渡口还在堂中兄弟手中,故白圭堂何万象早有接应,三人和白圭堂交换了切口,上了扯船,见到何万象和瞿庄也在船上。
这扯船是由着一根钢绳牵着伏在水面,这根钢绳两端拴在河边两岸高处,上面套有一环,将长绳系于船上,或岸上船夫拉动,即便是河水如何湍急,大船安稳如同平地。
众人相见后,何万象和瞿庄将瓦营仓的情况大致给沈陌等人说了。各渡口都由白圭堂把守,卓氏坊攻了几次,都没能控制瓦营仓,转而攻占瓦营滩。为防止卓氏坊渡过河来,白圭堂也是破釜沉舟,将各个渡口的扯绳全部绞断,断了来去,大小船只全部藏匿草丛河湾,召集白圭堂集中守卫瓦营滩渡口。
徐兆海等卓氏坊众人开始征用民间捕鱼的小船,然而小船毕竟渡河有限,故白圭堂部的大量财物粮食堆积在各个渡口,尤其是瓦营滩。此地河水深且缓慢,最是适合运送物资,两岸局势胶着,一战即发。
瞿庄在张汜的地界,不欲大张旗鼓,所带人马有限,见卓氏坊势头正盛,早先便命人悄悄渡河过去,于渡口东埋伏,日夜蛰伏。现在沈陌、袁逯等人过来,便由白圭堂众人引着渡河过去屯于山头。
冬日天冷寒风夹着河谷的冷气直逼归来,瞿庄命人燃起备好的桐油、草料,将徐兆海屯在渡口的粮草烧了起来。沈陌、蒋射和袁逯三人见火光浓烟,一路杀将过来。
徐兆海毕竟是老江湖了,不过片刻,指挥护粮灭火,卓氏坊众人在四周戒备起来。
沈陌等等人虽是武功高强,一时难以靠近。
白圭堂弟兄善水,在寒风寒水萧萧瑟瑟中,神出鬼没,将靠近岸边的人不知觉地拖进河中,众人毛骨悚然,都言道是水鬼捉魂索命,吓得卓氏坊众人离这水岸越远越好。
于是,白圭堂众人在岸边越聚越多,浑身挂着水草,头顶着诡异面具,在火光中更加显得阴森恐怖。那水草上的水珠随着打斗,粘在敌人身上,那寒气入骨的阴寒更加确定了所来就是水鬼。
徐兆海即便是喊得撕心裂肺般,也阻不住卓氏坊众人不断失了瓦营滩口岸,不断后腿。
在白圭堂总部发起攻难,薛中渚召集分堂兄弟,收拾旧部。瞿庄勇猛无敌,一路摸着向徐兆海而去,将这些日子的怨恨全都化在如劲风般的拳头上,徐兆海身中数拳,眼角额头鲜血缕缕流下,一路边战边退。
河滩风火相逼,退步被封,渡河无望,卓氏坊众人或被火烧死,或相互践踏而亡,或河中溺亡的,双方纠战了一个时辰,徐兆海本就心生怯意,见大势已去,便带着卓氏坊数十人乘着夜色逃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腊八祭祀
第三十一章 腊八祭祀
腊八这天一大早,东边的日头还没冒出,挂着几片云朵被下面的微光染成青皮。雍国公府众人都在沈寂门口候着晨省,待其沐浴更衣后,带领沈家子孙祭祀祖先和神灵。
沈致和元疏今日休沐,他二人身材高大,体格强健,在一群老弱幼小的男丁中显得格外突出。
沈致低着头小声对元疏说:“昨日里,大司马府的管家昨日过来看过康儿了,见康儿伤势尚未痊愈,道是这次腊八节便是在府里过了,但是大司马吩咐,过年必须得接回去。大姑姑听了,给打了出去。”
元疏靠近压了声音说道:“娘娘当时陪着姑姑,说是姑姑气的流了半天的泪。娘娘回去也伤心不已,说是祭祀过后,和大哥商量商量这事儿呢!大哥这事该如何是好,康儿毕竟是元毅嫡孙,养在府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将康儿送回司马府,怕是……”
沈致那两条粗眉打成了结,将双手拢进宽袖中,长长的呼出一口白气:“康儿现在精神好些了,勉强可以起身,等过些日子好些,让他自己决定吧!若是他想回府,便由着他吧!我过几日再去一趟司马府,若是能让康儿分府居住,自是最好!”
二人一直窃窃私语,听得屋里几声短促的咳嗽声。
近几日,雍国公的身子总是时好时坏,沈致忙躬身站在门口问道:“爷爷,孙儿进来侍奉,可好?”
听得屋里一声“进来吧!”,沈致推门而入。
见沈寂正在穿衣,沈致拿过丫鬟盘中的新衣,服侍沈寂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