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一条人命, 还不到二十岁, 说没就没。
纵然韩嫣和韩茹从小掐到大, 却从没有闹到要害人性命的份儿上。
甚至哪怕韩茹曾对韩嫣放过狠话, 也不过是嘴皮子狠罢了。
她们都是被娇宠着长大的闺阁小姐,哪干得出弄死亲戚的事?
再深的仇恨,也随着韩茹的死亡,在韩嫣心头踢翻了五味瓶。
韩茹的死对韩嫣来说,更像是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蓦然陨落,教她猝不及防。
“怎么这么突然……”
察觉到韩嫣嗓音中的那丝颤抖,孟庭连忙回到她身边。
他重新掀开被子坐进去,和韩嫣盖一张被。他用自己温热的躯体贴着韩嫣,将她抱进怀里,给她温暖和支撑。
他的长发披散,和韩嫣的黑发交错在一起。孟庭抚着韩嫣的背,温声道:“没事吧,嫣嫣。”
他能感觉到韩嫣产生了恐惧的情绪,对熟悉之人死亡的那种心悸、沉重和茫然。
韩嫣的回答声从孟庭胸口处传来,有些闷闷的:“我没事啦,就是觉得好突然。怎么那个曹牧竟然一时失手,韩茹就死了。”
女死士带来的消息里还说,曹牧在失手杀死韩茹后,整个人都慌了。
或许,若他不慎杀死的是个流民奴隶还好说,但偏偏是韩茹。韩茹死前还说,明天花容和韩敬就会来接她回京。而就在这前一晚,他把韩茹杀了。
六神无主的曹牧将韩茹从窗户拖到后院,埋进了土里。
他太过慌乱,怕是在处理尸体的全过程中都大脑空白。
埋好了人,收拾好了血迹,慌乱逃窜。
却不知自己做的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不过一夜的时间就被孟庭所知。
韩嫣依偎在孟庭怀中,细细呼吸。孟庭身上淡淡的熏香味,有着令人平静的力量。
她嗅着这好闻的气息,渐渐的体温暖了,心也平复了些。
孟庭耐心抚着韩嫣,因担心她心情波动,便吩咐了下人:“去宫中告假,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去早朝。”
韩嫣听了连忙叫住那下人,又对孟庭道:“我没事,你去上朝吧,不用特意留在家里陪我的,上朝重要!”
虽然心里甜滋滋的,但韩嫣觉得,她的相公为了陪她,就这么晾了皇帝,多不好?
她朝着孟庭笑道:“起床吧,我伺候你穿衣!”
孟庭柔声问:“真没事?”
“真没事的!”
“也好,那就让晶清陪你。”孟庭说着掀开被子起床,“我去给你打水。”
……
韩茹失踪之事,很快就被发现了。
红绥找不到韩茹,水月庵的尼姑们找不到韩茹。她们里里外外的找,甚至猜测韩茹是不是连夜逃走了。可韩茹的用度都还好好的摆在房间里,整个人就好似人间蒸发。
韩敬和花容也闻讯而来,还带了几个下人一起寻找韩茹。
眼看着就能把韩茹偷偷捞回去,偏在这节骨眼上,人没了。
韩敬又气又急,真想狠狠给韩茹一巴掌。
但很快,韩敬就再也气不起来了。只因有个小尼姑发现韩茹院子里的土壤被翻过,泥土中好似还有点点血色。
她的惊呼声吸引了所有人,大家都集中了过来。再之后没多久,韩茹的尸体被从土里挖出来了,花容当场晕了过去。
韩茹的样子不知有多惨,衣服还是单薄的寝衣,身体好些部位都裸露在外。死亡的颜色染着泥土的湿腥味,看着教人心惊胆战。
她的头发里也都是土,土块浸了血,结成了一粒粒红褐色的疙瘩,塞满了她乱蓬蓬的头发。
众人在一阵尖叫和胆寒中,却是都瞧见韩茹太阳穴的位置。那里有个很大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黑黑的一道血痕往下延伸,烙在惨白的脑侧皮肤上,平添狰狞之意。
最可怕的就当属韩茹那双眼睛!不知怎的竟是半睁的,里头一双眼白翻起,看得人鸡皮疙瘩丛生。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韩敬更是完全无法接受,僵成了木偶泥胎。
忽然,红绥犹如大梦惊醒般,狂猎的倒吸一口气。
她顾不得周遭尼姑还在此,颤抖着向韩敬呼道:“老爷!是曹牧!是曹牧害了小姐!”
若是曹牧再聪明一些、再心狠一些,昨晚上就该在发现韩茹死亡后,再去找到红绥也杀了灭口。
可是曹牧没那么大的胆子,他被韩茹的死吓得脑中空白,能清理掉房中的痕迹并将韩茹掩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后面他只知道落荒而逃,犹如逃离地狱似的。却是等回到侯府后,才意识到红绥或许会将他供出来,此时为时已晚了。
韩敬本不知道曹牧是谁,直到花容醒了过来,韩敬才从她口中得知韩茹和曹牧曾经的奸情。
至于韩茹喊曹牧来水月庵这事,花容却是被从头到尾被瞒着的。
花容窝在韩敬怀里,哭得肝肠寸断:“老爷,茹儿……我们的茹儿……这不是真的,老爷、老爷……”
花容哭得仿佛要死去,就像是一枝沾了雨的梨花枝被行人的匆匆步伐碾碎,柔弱揪心,无限凄婉。
养了那么大的女儿死了,花容的心也像是被剜了一大块下去。莫大的痛苦和悲伤绞在她心里,天昏地暗,她的眼泪停不下来。
她太过伤心,哭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韩敬抱着花容,心里同样难受无比。
他韩敬的人生怎就这般不顺?中年丢爵,负债累累,妾室庶女弃他而去,已经被送到尼姑庵里形同废黜的嫡女,竟又在他即将接她回来的前夕,遭遇不测。
而他的母亲,还在融乐堂里躺着。没人敢把韩茹之死告诉她,生怕一个不慎说漏嘴,便要再多一条人命。
韩敬无声的掉眼泪,连叹气都叹不出来。
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想不到他也能尝到啊。
就在这一片低沉的哭声中,孟庭来到了韩家。
当下人和韩敬说,孟庭来访,韩敬还有些不能置信。他来做什么?
韩敬甚至本能的想,孟庭该不会是来拿着茹儿的死落井下石的吧!
自然,孟庭不是。
孟庭本就没想过要置韩茹于死地,如今韩茹死了,孟庭又何必做落井下石之事?
他见到了韩敬,也从韩敬脸上瞧见了罕见的悲痛和消沉。
丧女之痛对韩敬的打击太厉害,韩敬笑也笑不出来,麻木的给孟庭施了个礼,道:“孟大人。”
孟庭开门见山:“韩老爷可知道本官的来意?”
韩敬道:“不知。”
孟庭面无表情,淡淡道:“韩茹小姐的死已经传开了,是谁害死韩茹小姐,想必你心中有数。”
韩敬一怔,混沌沉痛的脑子里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抬头,目露疑惑看向孟庭。
孟庭直视韩敬道:“汾阴侯府纵容下人杀死韩茹小姐,这笔账岂能不清算。韩老爷不妨想想,昔日曹家庄子上意外死亡的那个通房丫鬟,其家人闹到汾阴侯府,委实得到一笔不小的赔偿。”
韩敬只觉得心口一震,他吃惊的盯着孟庭:“孟大人,您怎么知道是汾阴侯府的下人害了茹儿?”而且,孟庭提到曹家那通房丫鬟的家人去曹家要钱,这是什么意思?是让他也闹到汾阴侯府去要钱吗?
孟庭颀长身姿凝立,面不改色道:“本官自然有知晓的办法,韩老爷不必奇怪。逝者已逝,无法挽回,但办丧事的钱怎么也得让汾阴侯府出。韩老爷也想多讨些钱吧。”
被戳破内心,韩敬不由面色一尬。
孟庭心中冷笑,果然韩敬就是韩敬。即便女儿的死让他伤心万分,还不忘了要捞赔偿金。
薄凉的令人不齿,但孟庭眼下却恰好要用到韩敬的薄凉。
淡定自怀中掏出一百两银票,孟庭将银票递到韩敬手里,道:“还请韩老爷率众去汾阴侯府闹事,能闹多大就闹多大。闹来的赔偿和这一百两白银,都归韩家大房。闹得越大,韩老爷所能得到的钱也就越多。这个道理,想必韩老爷明白。”
第163章 干掉侯府
韩敬知道, 孟庭这是要把自己当炮仗头使。不难猜到孟庭要整汾阴侯府,他自己躲在后方不出面, 让韩敬去给汾阴侯府闹事泼水。
韩敬不由捏了捏孟庭递过来的一百两银票, 竟觉得这薄薄的纸很是烫手。
可是, 明知道被利用, 韩敬还是放不下钱。本来他也打算替韩茹讨个公道的,能多拿到孟庭给的钱,不是更划算吗?
因此只纠结了一瞬, 韩敬就做下决定了。他眼下没法在脸上堆起笑容,就只能拱手道:“我明白了。”
……
别说, 韩敬不愧是个脸皮厚如城墙的, 一闹事就是死皮赖脸劝不走的那种。
他领着全府的下人,扛着韩茹的棺材,举着“奠”字牌,一边撒纸钱一边嚎啕大哭。
全体人员都披麻戴孝, 还专门聘请了两个哭丧人,顿时就把侯府闹得不得安生。周遭方圆几里的百姓都跟着来围观。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 韩敬这边索性把烂菜叶、烂鸡蛋都往侯府朱门上砸。
一众家丁们边砸边哭, 一边又喊:“还我家小姐的性命!交出曹牧!让汾阴侯亲自出来说话!”
这边韩家闹得沸沸扬扬,那边孟庭就立在距离侯府不远处的一家茶馆的二楼。他包下这间包厢,立在窗口处, 正好可以看到侯府门前的全景。
韩家人闹得哭天抢地, 围观百姓里三层外三层, 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孟庭面色冷漠, 目光凝视那依旧未被开启的朱红大门,手里轻轻的抚.弄腰间佩戴的青色玉环。
这是孟庭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出手整人。
想他从前,一直都是隐忍不发的做派,非要寻到绝佳的机会才会一击必杀。
他暗算张乾,进而扳倒张家,便是依据张乾的性格设了个陷阱给他,一点点诱他陷入彀中,然后猛然发作,教他再无翻身可能。
张乾吃了哑巴亏,孟庭却半点儿干系不沾,孟庭向来如此。但这一次,孟庭却明着利用韩敬,无所谓自己沾不沾干系。
他想,若说之前的他像是隐藏在草丛中的蛇,寻着机会一口将人咬死;那么现在的他,便是成了本身就足以威慑人的巨蛇,直接驱使和作对。
孟庭眯了眯眼,不知不觉,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初入官场的状元郎了。
汾阴侯府的大门还没打开,但孟庭知道,侯府里一定炸开锅了。淡漠而犀利的视线仿佛能穿过朱门,看到里面那些焦头烂额互掐的人。
“曹牧,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原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
侯夫人的叱骂声,响彻大半个侯府。她抄起手边一个花瓶,猛地朝曹牧脑袋上砸去。
曹牧下意识躲开,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做出跪的姿势,求道:“夫人,小的错了!小的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更是一时失手才不小心撞死了韩茹小姐!求您别将小的交出去!”
侯夫人已是气急败坏,哪还管曹牧说什么?花瓶一击不中,便再是狠狠一击。
只见花瓶重重砸在曹牧脑袋上,瞬间爆发出刺耳的破碎声。碎片四溅,夹杂着曹牧他爹娘惊恐的呼喊声。曹牧还跪在那里,被打得痛呼,额角一道鲜血随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