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垂头走到院子中间,端端正正跪下。
陈大娘把陈长庚抱到厨房,先是烧了热水给儿子洗脸洗手,然后抱到屋里梳头换衣裳。
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抱到厨房,把前几天剩下的两颗鸡蛋一次打了,给陈长庚做蛋羹吃。
香嫩细滑的鸡蛋羹配一点盐一点香油,即便是陈长庚也是很难吃到的美味。
看着儿子吃完曹余香总算松了一口气:“崽崽还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折腾一天陈长庚确实饿了,可他也心疼母亲担惊受怕。
“娘想吃什么,崽崽就想吃什么。”
这么贴心的孩子,曹余香摸摸儿子细软的头发,只可惜大惊大喜后曹余香什么胃口都没有。
“娘记得崽崽喜欢吃甜饼子,娘给你烙一个。”甜饼子就是发酵好的白面,不加调料烙成饼子。
晚饭陈长庚吃了甜饼子配凉拌人苋菜,陈大娘一口都没吃,只是痴痴的望着儿子。
“娘也吃”
“娘不饿,崽崽吃。”温柔慈祥
害的母亲吃不下陈长庚有点伤心,低下头抿抿唇低声:“娘,你叫麦穗走好不好。”
陈大娘宠溺的勾起嘴角,把小米粥推到儿子面前:“人都会犯错,崽崽原谅她好不好。”
……陈长庚仿佛被一桶凉水迎头泼下,目瞪口呆的望向他娘。怎么会这样,他都‘丢了’娘还不让麦穗走?
饼子不想吃了默默放下,小米粥也不想喝了,可是又怕他娘起疑——刚还吃的好好的怎么又不吃了?
陈长庚忍着心塞拿细磁勺一下一下硬咽下去,吃的心堵喉咙堵很不舒服。
陈大娘收好碗碟去厨房洗,跪在院里的麦穗悄悄瞅了两眼,她倒不是想求大娘让她吃饭,她想跟大娘认错。
在麦穗看来丢孩子这种事,挨打真是活该。记得去年三哥带她上树掏鸟窝,她从树上跌下来,她爹好悬没把棍打断,还是麦穗忍着疼在她爹面前活蹦乱跳说没事,她爹才绕过三哥。
陈大娘冷着脸来来往往愣是没给麦穗任何机会,一直到太阳落山,星星一颗颗在天空闪耀,陈大娘才从屋里出来叫麦穗进屋,没进正屋,进了麦穗住的屋子。
“娘,我知道错了”麦穗立刻认错。
“……”这么快认错,到让人心疼。
“哎……”最终叹息一声,陈大娘有些痛心失望“丫头你自来家里娘就喜欢你,爱笑、勤快,还会带弟弟玩,可你怎么能为一口吃的丢下崽崽不管?”
“娘……我错了”没有责骂,可这失望却让麦穗难受极了,再加上丢了弟弟的惊吓,麦穗第一次眼里盈满泪水“娘,我错了,再也不嘴馋了。”
泪水终于落下来,麦穗扑进陈大娘怀里哭。自责、惊吓,她才八岁她也会害怕。
“娘,我怕。”
到底是个孩子,陈大娘心疼的拍拍麦穗安慰:“不怕了,没事了,崽崽回来了。”
麦穗哭的肩膀一抽一抽,所有的惶恐潮水一样涌来。
“不怕不怕,没事了,乖啊~”陈大娘搂着麦穗轻轻摇晃。
“腿疼不疼?”柔声
麦穗在陈大娘怀里摇摇头:“不疼”其实疼,跪了那么久,这会儿火辣辣刺疼。
“饿不饿?”柔声
“……”麦穗有些迟疑,难道可以吃饭?心里有点隐蔽喜悦慢慢溢出,疼能忍,肚子饿不能忍。
这份迟疑陈大娘当然明白,不由微微笑,这傻孩子:“今晚得饿肚子好好记下这次错,明早才能吃。”
“知道了娘”麦穗乖乖应了,大娘罚的没错,再说睡一晚就有吃的了,麦穗还是开心的。
“乖乖呆着,娘去烧点热水给你洗洗,再揉揉腿明天就没那么疼了。”陈大娘放下麦穗起身。
“娘你真好~”麦穗笑眯了眼。
收拾好这边陈大娘回到自己屋里,左思右想放心不下麦穗,推拿的时候,那丫头肚子叽里咕噜叫个不停,眼看是个不能挨饿的。
想了又想陈大娘从炕柜食篮里摸出半块甜饼:“崽崽,你把这个给麦穗悄悄拿去,别说娘知道。”
陈长庚抬起乌黝黝眼珠盯着他娘,麦穗把自己‘丢了’他娘还担心蠢丫头饿肚子?陈长庚觉得,自己好像被丢在冰雪荒原上的孩子,无助心冷。
陈大娘被看的有些尴尬,她也知道这样对陈长庚不公平,毕竟没有晚饭是麦穗的惩罚。
“崽崽,麦穗有错你能原谅她还给她带吃的,她以后对你就会更好更尽心。”陈大娘也算是对儿子掏心窝了。
我不用麦穗对我更好更尽心,陈长庚在心里默默回答,但他还是接过饼子下炕,他不想让娘失望。
陈长庚拿着饼子穿过堂屋,走到麦穗屋前。在自己费尽心思后,麦穗还是留在自己家里,还要吃他家的粮,还让他娘偏心。
陈长庚举起饼子小口小口咬着心情郁郁,他终于清楚明白,他娘不会送走麦穗。
第17章
第二天早上麦穗醒来,饿了一夜的肚子反而没有饥饿的感觉。穿好衣裳麦穗来到主屋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看。
陈大娘见了放下手里绣活笑道:“麦穗饿了?娘去做饭。”
平常没有这么早做饭,麦穗心里甜滋滋,笑眯眯跑进来:“我带崽崽去后院看蒜苗。”
陈长庚蔫蔫儿的坐在炕上不想理会麦穗,陈大娘有些忧心伸手覆在儿子额头:“崽崽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县里看大夫?”
没有哪儿不舒服,陈长庚只是受了打击心情低落。
不想让娘担心陈长庚蔫哒哒爬下炕,想弥补错误的麦穗,连忙上前伸手殷勤护着。
“姐姐给你穿鞋。”积极又讨好。
不是说‘崽崽长大了要自己穿鞋’吗?这话在脑海里过了一圈,陈长庚懒得说话,由着麦穗蹲下忙碌。
穿好鞋子麦穗起身给陈长庚拽好衣裳,还‘周到’的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拉起陈长庚,麦穗难得细心把握着尺度,笑眯眯:
“走吧。”
陈长庚抽了抽手,没抽出来。算了,他懒得反抗。
麦穗把陈长庚领到后院,小小的田地里嫩呼呼剑一样蒜苗齐整整从泥土里露出新绿。看的起来稚嫩喜人,充满生命的希望和朝气。
陈长庚眼眸一松,心里微微泛出点欣喜,这是他亲手种的。
麦穗没发现陈长庚眼里的松动,弯腰对上他眼睛认真说道:“崽崽,姐姐以后不馋了,一定会看好你的。”
不用,别老粘着我,烦人。这话也就在脑子里过了一圈,陈长庚懒得说话,转身离开。
“崽崽,你去哪儿,你咋不说话呢?”麦穗追在陈长庚身后 。
甩不掉的烦人精……陈长庚默默走向厨房,他只想和娘呆在一起。
厨房里王善娘正遮不住喜悦跟陈大娘絮絮叨叨。比起陈家一场虚惊满地鸡毛,王家就是意外之喜了,王善零零整整拿回来将近七十多钱。
这钱够他们去铁匠铺买一把新叉头,两把新镰刀还有余。他们镰刀使了四五年,豁口早就磨不平,铁叉也断了一根齿,好不好有时还要低头借人家的。
“这次多亏麦穗长庚才有这意外之财,阿善说长庚挣得钱最多,我就说翰林家的小公子一定是文曲君下凡……”
说着说着王善娘觉得自己嘴角笑容咧的有点大,人家差点丢了孩子,说这些好像不应该。
脸上不觉有些尴尬,讪讪的把抱来的南瓜往前推推:“两个孩子都受了惊,他爹一会儿挑三担柴来赔礼。”
王家的柴都是王善爹砍下来阴干的,上好的硬柴比麦穗捡的耐烧太多,诚意十足的赔礼。
王善娘走了,临走还喜滋滋想摸一把陈长庚又怕失礼,只交口称赞:“长庚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能做状元公。”
这话陈长庚爱听,抬抬嘴角:“谢谢婶婶。”
麦穗拍拍胸脯仿佛劫后余生:“还好,还好,还会说话。”
……陈长庚,目不斜视回房里把自己攒的钱拿给他娘,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避过人用麻绳拴了一串。
“四十一文”
崽崽这么懂事刚犯错的麦穗也不能落后,把自己的铜钱拿来,一手心:“十九钱,本来二十一钱……”昨晚跑的太急丢了两枚。
这么多钱,包子馄饨……没了,麦穗眼眶红红肉疼。
好歹给娘挣了六十文,陈长庚郁郁低落的心松了一点。
陈长庚懂事从不花钱,陈大娘替他攒到小罐子里;麦穗这里陈大娘怜惜她嘴馋给留了两文。
麦穗出去提水,陈长庚看他娘从白面瓮里舀出一瓢面,又舀出一瓢……又,又舀出一瓢,面瓮很快下去一大截。
“娘,你做什么?”陈长庚看的胆战心惊。
“昨天托人出去找你麻烦人家,今天要答谢。”
陈长庚心惊肉跳看他娘又舀一瓢出来,总共不过二十五斤白面是他们家将近两个月细粮。
“待会儿麦穗回来娘给她四十文,让她去镇上买几斤红糖回来分一分。”
两个白面馒头三两红糖体面实在,很拿得出手。
陈长庚如遭雷击,面瓮里深深陷下去一个坑,还要再花四十文买红糖。
刚刚她娘还给王善娘十五钱定下这几日的鸡蛋,他娘说对王善娘说“崽崽和麦穗都受了惊吓得补补。”
心疼,疼的很。
陈长庚失魂落魄推开西厢粮仓们,死死盯着芦席围成的粮囤,那里边麦子将要见底,剩下不到两斗五六十斤。
陈长庚失魂落魄的盯着粮囤,他费心费力不过让娘亲惊吓一场,损失了好几升白面,搭进去几十钱。
陈长庚没算自己心灵受到的伤害。
至于麦穗……麦穗航吃航吃提回半桶水,看到他咧嘴笑容灿烂:“崽崽是不是很无聊?等姐姐忙完陪你玩。”
并不需要,陈长庚默默拧回头,盯着粮囤继续失魂落魄。
吃过早饭麦穗得了陈大娘差遣,怀里揣着四十钱巨款跑去镇上买黑糖。回想崽崽傻呆呆盯着屋子,真可怜……麦穗掏出自己的两文钱。
镇子就是草市聚集地,离村子并不远大约两三里路,麦穗来去带风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崽崽,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麦穗笑容灿烂仿佛云破金阳出般照眼,宝贝一样伸出手到陈长庚面前张开。
水晶一样透亮,中间夹着丝丝点点金黄色花蕊,淡淡花香弥漫开来。
“桂花糖!”麦穗一脸惊喜样子“开不开心?姐姐都没吃过,老板说这个可好吃了,有钱人家才给孩子买呢。”
不得不说经过昨天的风波,麦穗终于不那么贪嘴,也终于有姐姐的样子了。
陈长庚凉浸浸的眼珠看了她一眼,从麦穗手心捏过一颗喂到嘴里。清甜夹着桂花香立刻填充在口舌间,比麦芽糖好吃太多还不粘牙。
麦穗把剩下的都放到陈长庚手里,闻着空气中的甜味口水分泌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