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面上云淡风轻,然而心里并不像外表这般镇定。她与嗣兄相逢,又即将成亲, 日子一天天变得更好。过去的种种,都已经不再轻易提起,但今日猛然听到这迟来的道歉后,她潜藏在心底的委屈又勾了出来。
其实那些事情她并没有忘记, 只是尽量不去想起而已。
待周楷走后, 她鼻腔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她决定放下那些事,也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出嫁的前一夜, 周幼宁试穿了亲手绣的嫁衣。
一旁的江婶笑道:“好看, 好看。果然新娘子穿上嫁衣最好看。”
周幼宁只笑了笑, 去年她也曾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穿过嫁衣,不过那会儿她被下药昏昏沉沉,且那次非她本意,她当时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自己究竟是丑是美。
她待要换下嫁衣,江婶却轻咳一声, 取出一本册子交给了她, 脸上带些笑意:“这个你拿去,放在箱子底。”
江婶在这边帮忙几个月,对家里的几个年轻人也挺喜欢。她对他们了解不多, 只知道是从江南来,也知道这个周姑娘无父无母,只有兄长,兄妹关系很好。如今周姑娘即将出阁,又无长辈提点。再看她那两个兄长,都是年轻不知事的。她看着也心疼,干脆托大一次,想给些善意的提醒,也算全了这几个月相处的情分。
周幼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好奇接过,准备打开来看看时,却被江婶一把按住。
江婶皱了眉,急道:“现在不能看,收起来,到洞房花烛夜再看。”
周幼宁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她脸颊红透,手足无措:“江婶儿,我,我知道的……”
“哎,我直接帮你塞箱底好了。”江婶说着果真拿起册子,小心放进箱底,笑道,“你身边也没长辈提点,我就多说几句。不要担心,也不要怕。皇上赐的婚,顶风光的一件事,你的好日子啊,都在后头呢。”
周幼宁笑笑:“谢你吉言啦。”
她自然也希望往后能越过越好。
明日就要成婚,周幼宁本以为她夜里会紧张得睡不着,还特意喝了点安神茶,没想到躺下没多久,她就沉沉睡去,且一夜无梦,直到次日清晨被叫起。
去年九月她被迫上花轿时,昏昏沉沉,睁开眼就是在花轿中,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毫无印象。但这次真正成亲,所有的细节,她都亲自体验且清清楚楚。
一大早,她就在江婶等人的帮忙下沐浴洗漱梳妆打扮。
梳头娘子和搀扶嬷嬷都是裴家那边请来的,周幼宁并不认得。不过她们对她恭恭敬敬、态度甚好。周幼宁一动不动,任由她们摆弄,口中听着她们不间断的夸奖声,她只管保持微笑就行。
繁复的发髻、庄重的喜服,待打扮好,也不知道梳头娘子怎样,周幼宁自己都累得不轻。
刚梳妆打扮好,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江婶喜道:“是迎亲的队伍来啦!”
周幼宁闻言也松了一口气,她今日清早起床后就开始洗漱收拾,到梳妆打扮结束,水米未进,此时又累又渴,心内也顾不得矜持羞窘,只希望迎亲的队伍早一些到来。
她父母双亡,又无长辈在此。跪别父母、父母训话等步骤自然是省略了。
周楷背着她上了花轿,将她放进花轿后,他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小声说了一句:“你可要好好的。”
从早上醒来一直到坐上花轿,周幼宁都很镇定淡然,还没有一旁的江婶激动。但此刻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花轿走的极稳,她坐在花轿里,思绪篇飞。去年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还会有今天的事情。
这半年多发生的事情于她而言,如同梦境一般,但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今日来迎亲的裴岩,同样有种微妙的熟悉和恍惚感。
他去年代替二弟迎亲,新娘子还是同一个人,但是意义已完全不同。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回了裴家。
新娘子下轿子、跨火盆、跨马鞍,一路直到华堂。
周幼宁心里清楚,这是要拜天地了。她头上遮着盖头,被人搀扶着依着司礼官的指令,三拜三起。
耳畔听到“礼成,送入洞房”后,她轻吁一口气,任由人牵引着往前走。
在裴家住过一段时日,她自认为对裴家还算熟悉,但可能是因为视线被遮挡的缘故,在拐弯处,她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的手下意识想去捉住什么,右手微动,手肘就被人稳稳托住。喜服并不单薄,可她还是隔着衣衫感觉到了手肘处的暖意。她清楚地听到裴岩在她耳畔,轻声道:“小心。”
这声音极轻,可周幼宁听在耳中,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稳了稳身形,轻轻“嗯”了一声。
周遭的喧闹声几乎都听不见了。这一刻,她的心很平静,一步一步随着他往前走。
视线被遮挡,她估摸着方向,猜测前往的院落。
终于到了洞房。
喜婆子让他们坐下,唱着欢喜的撒帐歌。
周幼宁听得脸颊发烫,她猜想这会儿她肯定面色通红,不过好在她脸上敷有厚厚的脂粉,又有盖头遮盖着,也没人看出来。
“请新郎挑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周幼宁闻言瞬间屏住了呼吸,她只觉得头上一轻,喜帕被挑落,眼前视野忽然开阔起来。她下意识垂了头,却在听到一声轻笑后直接抬起了脑袋。
她刚一抬头,就撞进裴岩黝黑的双眸中去。他正望着她,眼中蕴藏着淡淡的笑意。仅仅是一个对视,她就红了脸颊,耳根也隐隐发烫。
她低头低的急,自然也没注意到裴岩通红的耳朵。
一旁的喜婆子嘴巧,不停地说着吉祥话。虽然她没看清楚新娘子脂粉下面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但并不影响她将新娘子夸得国色天香,世间少有。
“对了,还没喝交杯酒呢。快快,交杯酒拿过来。”
喜婆子话音刚落,就有人呈了酒盏过来。
周幼宁端起了一杯酒,尽量平心静气,与同样端着酒杯的裴岩交臂。
两个人目光相触,还未饮酒,就有些许醉意了。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一杯酒下肚,她只觉得暖意由内而外,很快蔓延至全身。
“好了,礼成。”喜婆子笑呵呵道,“祝两位早生贵子。”
喜婆子等人退了下去,布置华美的新房只剩下了一对新人。而最后离开的喜婆子还很贴心地掩上了门。
随着那一声“吱呀”,周幼宁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她身后就是喜床。她这一后退,直接坐床上了。
人坐在床上后,她心里愈发紧张。
裴岩明显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嗤的一声轻笑。
他这么一笑,周幼宁反倒没那么慌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问:“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啊,就是高兴。”裴岩说着话,慢慢向她走了过来,并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周幼宁瞬间又被紧张所笼罩,身体僵硬,动都不敢动。——她并不怕他的,但今日是大喜之日,他们又在新房中喜床旁。时间地点,都极其暧昧,这让她对于他的靠近,不自觉紧张。
其实成婚当天,裴岩也难免会紧张一些,但见她竟紧张至斯,他那一点紧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笑一笑,手在她头顶凤冠停下,轻声问:“这个怎么解?”
周幼宁这时明白过来,他是要帮她卸凤冠。她连忙伸出手去:“我自己来。”
她的手伸了上去,裴岩的手尚未离开。两只手不偏不巧碰在一处。周幼宁还没将手缩回去,就听到他认真道:“别乱动。”
裴岩小心翼翼取下了凤冠,又盯着她的脸看了看,问:“你用不用先洗把脸?”
周幼宁毫不犹豫点一点头:“用。”她虽然看不见,可也知道脸上涂了厚厚一层。
“嗯。”裴岩转身去屏风后端了一个铜盆过来,胳膊上搭了一块白色的巾帕,“唔,用我帮你洗吗?”
“不用不用。”周幼宁连连摆手。他给她端洗脸水她已经很意外了,哪还会让他帮她洗脸?
他拿来的物事倒还齐全,除了水和巾帕,还有一块不大的香胰子。
周幼宁弯腰净面,擦了擦脸。她看着盆中残水,都暗自心惊,也不知道洗脸前她的脸是什么模样。
裴岩倒了残水回来,微笑道:“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一些。”
周幼宁瞧了他一眼:“我方才看上去很丑么?”
要知道,梳头娘子可是说她是她们见过的最好看的新娘子了。
一句“也不算丑吧。”已经到了嘴边,裴岩忽的想起什么,语气很坚定地回答,“不丑,只是我更喜欢你未加修饰的样子。”不等周幼宁说话,他就又问:“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
两人这般说几句话,周幼宁的紧张心情渐渐消散了一些。她点头:“是饿了,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哦,喝了一杯酒算不算?”
裴岩正要回答,外面王管家在外面直敲门:“侯爷,侯爷,论理小的不该在此刻敲门的。但是外面客人一直在找你,还有宫里来的贵客……”
京城旧俗,成亲当日,新郎都要去陪宾客的。裴岩让二弟代他陪了一会儿,但很明显眼下需要他亲自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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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期待
“宁宁, 我得过去一趟,你先等我回来。”裴岩简单叮嘱了两句, 又让王管家送些饭食过来,这才匆忙离去。
他离开的突然,只余下了周幼宁一个人。她独自待在新房中, 正百无聊赖之际,忽听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宁宁?”
“凝翠?!”周幼宁心里一喜,打开了房门, 果见凝翠拎着食盒站在门外。
一看见她, 凝翠就福了福身,笑道:“夫人。”
初见宁宁时,她唤她夫人, 当时是错的, 没想到兜兜转转, 竟又成对的了。
“饿坏了吧?侯爷让我给你送吃的。”凝翠轻笑着拎着食盒走了进来,顺手掩了门,“宫里来了贵客,估计侯爷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你要是不嫌烦, 我陪你说说话。”
“怎么会嫌你烦?你来陪我,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凝翠打开食盒,都是很简单很家常的菜肴。不过周幼宁这会儿饿了,觉得这简单的家常菜也很美味。
凝翠就在她身侧, 时不时地帮她布菜倒水。待她吃完后又撤下了残羹冷炙,这才同周幼宁闲聊说话:“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我也不用同你细说了。侯爷和大小姐你都认识,二公子也是很好相处的人。”
周幼宁边听边点头,这些她自然都是知道的。
“对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会随着二公子搬出去。”
“嗯?”周幼宁有些惊讶。
凝翠笑了:“皇上赐了府邸,还在修整中,待修整好了,肯定要搬过去的啊。我是二公子身边的丫鬟,自然是要跟着二公子的。”
周幼宁点了点头,心想也是。她随口问道:“那大小姐呢?”
“大小姐先在老宅啊,再过几年就到成婚的年纪了。”
两人闲话一阵,时间渐渐流逝,外面天色也有些黑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时,凝翠心知是侯爷回来了。她浅笑着起身,笑道:“那我先回去啦。”见宁宁似有要挽留她的意思,她笑得愈发灿烂:“不用我陪啦,自有侯爷陪你呢。”
一句话让周幼宁红了脸。
果然,凝翠刚打开门,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侯爷。凝翠福身道了一声恭喜,悄悄离去。
周幼宁见裴岩面色微红,还由别人搀扶着,她知道是喝了酒,连忙上前搀扶,想让她到床边坐下。待旁人退下,裴岩轻轻攥住了她的手,小声道:“没喝醉。”他笑了笑,双目清明:“不装醉不好脱身的。”
“真的?”周幼宁有些狐疑,她是第一次看到他脸色这样红,比刚进来时还要红一些。
此时烛光摇曳,两人离得很近,又是在床边。裴岩望着灯光下她不染脂粉的脸,心神摇曳,情不自禁低下头亲了亲她:“假的,看见你又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