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岩双眉紧锁,他视线微转,分明能看到年轻的皇帝就站在客栈门口,向这边张望。他忽然一阵心烦意乱,很快,他压下那些情绪,皱着眉道:“嗯,那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裴瑶很乖巧听话地应下。
在回去的途中,裴岩终是认真说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裴瑶抿了抿唇,小声道:“大哥,我从没管过你跟谁走得近。”
“瑶瑶,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我也不会干涉你。可他是皇帝,不是普通人。”裴岩耐着性子,“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到明年,你就及笄了。你跟他走得近,难道还真要在及笄后进宫嫁给他?”
他直接将话给挑明了。
“为什么不可以?”裴瑶低着头,小声咕哝,“反正总是要嫁人的。”
尽管已经想到了,但是听妹妹这么说,裴岩心中仍有震动。他双目微阖,沉声道:“你要想清楚,他是皇帝。皇宫那地方,看着光鲜,可实际上什么样,你是知道的。有姑姑前车之鉴,你还看不明白?”
先帝的第一个皇后就是裴家女。当时有裴家做后盾,姑姑又是先帝发妻,中宫地位稳固,但也有许多外人不知的苦楚。先帝后宫妃嫔颇多,到后来先帝与裴皇后之间貌合神离,再后来几乎形同陌路。
裴瑶声音很小,但却毫无迟疑:“他不是先帝,我也不是姑姑。他说,我若点头,就倾其一生,只我一人。”
小姑娘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你们已经私定了终身?!”裴岩微恼,瑶瑶到明年才及笄。
“那倒没有,我还小呢,也没点头。”裴瑶轻声道,“可我知道他的为人,也知道他的意思。”
裴岩沉默了一会儿:“瑶瑶,人心易变,而且他的身份不同寻常。如果他只是普通人……”
“大哥。”裴瑶忽然打断了兄长的话,问道,“你现在心里那个人还是宁宁吗?”
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到自己头上,裴岩微微一怔,仍是回答:“当然,从未变过。”
“那你觉得你以后会变心吗?”裴瑶追问。
裴岩有些不悦:“瑶瑶!”他怎么可能变心?
“你能对你有自信,我为什么不能对他有信心?”裴瑶继续说道,“我刚认识他时,他也不是皇帝。这么多年,你们说他跟以前不一样,可我觉得他还是他啊,至少在我面前没有改变过。你真觉得我需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而停步不前吗?”
她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字格外清晰:“大哥,我这辈子肯定要嫁人的。既然要嫁人,为什么不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而且,我们还从小认识知根知底。每个人成亲前,都不知道成亲后会发生什么。可能嫁给一个好丈夫,夫妻和睦,也可能嫁给一个坏丈夫,整天被气得要死。不过是赌运气罢了。反正都是赌,我更愿意赌一把大的。”
长久的静默后,裴岩伸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瑶瑶,可是我不并想你拿一生去赌。”
萧鄞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但是那不仅仅是萧鄞,还是皇帝。如果是跟普通人,不论输赢,都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可若是跟皇帝,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只想她一生平安喜乐。
裴瑶鼻子一酸,忽然有些哽咽,但仍是道:“如果是他,我愿意的。”她抱了抱兄长的胳膊,轻声道:“这话我没有对他说过,我只告诉大哥。”
她从小到大,亲近的人就那么几个。父亲、母亲、太子表哥、皇后姑姑都已去世,现在还在她身边的只有两个兄长和萧鄞了。而且她曾一度以为二哥也不在了。
其实她小时候对萧鄞并没有很亲近,那时候她眼中有很多人都比他更重要。也是这几年她才意识到,他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很重要的人。她知道萧鄞很喜欢她,而她也不愿意他在她生命中越走越远。
第64章 姻亲
马车飞速行驶, 车厢里很安静,他们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 裴岩才道:“瑶瑶,你得想清楚……”
“嗯,大哥, 我会想清楚的。”裴瑶笑了一笑,有意撒娇,“我到明年才及笄,还早着呢, 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
“嗯。”
见他态度似是有所缓和, 裴瑶又道:“大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跟你和二哥一样, 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你放心。再说了, 离我及笄还有好久呢。”
她相貌孩气, 但不代表她内心真的单纯无知。两个兄长选择什么样的妻子,她不会干涉。但是她的终身大事,她也想自己做主。
“我知道了。”裴岩抿了抿唇,等她再大一些,再看她的选择, 但将来不管怎样, 他都不会对瑶瑶的事袖手旁观。
裴瑶转了话题:“大哥,你和宁宁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她会是你的大嫂。”
“是吗?那恭喜大哥得偿所愿。”裴瑶极其诚恳。
裴岩只是点了点头:“嗯。”
提到宁宁,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妹妹的心情。
上元佳节很快过去, 所有人的生活都又重新走上正道。
然而当再见到皇帝之时,正经要事结束后,皇帝忽然屏退了众人,对裴岩道:“表哥,上元节那天的事情,咱们谈一谈。”
裴岩神色微敛:“皇上……”
皇帝摆手,阻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你不要再说什么折煞你,小时候,朕就是叫你表哥的。现在咱们不论君臣,只说家事。”
他生母早逝,很小就被裴皇后养在身边。当时端怀太子还在,颇得圣宠。他也跟着端怀太子,跟裴家人走的很近,甚至裴逸还给他做了伴读。
“皇上请讲。”
“那天晚上你也看见了,朕和瑶瑶的确如你所见。”皇帝眸中闪过柔情,“朕想要她。是真心实意想娶她做妻子。”
明明已经很清楚,但亲耳听皇帝说出来裴岩仍下意识皱了皱眉。
“朕今天对你说这话,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对臣子说的。”年轻的皇帝神情格外认真,“是我说给心爱姑娘的兄长听的。她现在年纪不大,我希望你先不要把她许配给别人。”
裴岩神色微沉,是的,这是当今皇帝,如果他坚持,下一道圣旨,就可以让瑶瑶进宫。他轻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种心思吗?”皇帝笑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可能是小时候,也可能是长大后。”
他这话并不是撒谎。裴皇后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可惜早早夭折。那时帝后和睦,先帝为安慰她丧女之痛,就将丧母的萧鄞抱进她宫中,让她帮忙照顾。后来裴瑶出世,裴皇后经常会召侄女进宫。萧鄞作为皇后养子,小时候没少见到瑶瑶。他比她大了几岁,可是他的视线总是会不经意落在她身上。不过真正意识到男女之情,却是去年。
他刚登基,太后以长辈的身份建议他广纳后宫,开枝散叶。那个时候,他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只是她年纪尚小,家里又出了事,明显不是合适的时机。于是,他以要为先帝守孝为理由,拒绝了太后的提议。他还细细想过,等三年,她正好到了能议亲出嫁的时候。届时他们相守一辈子,岂不是很好?
裴岩沉默了一会儿,不由地想起他那天对宁宁说的话来。所谓情不知所起,大约就是如此。
皇帝又道:“朕很幸运,因为她对朕也是一样的心思。表哥,你不用责怪她,也不必为了让朕死心匆忙给她订婚约。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害怕她步母后的后尘。可是,朕不是先帝,瑶瑶也不会是母后。”
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字说的极为坚定,而且这话听起来格外耳熟,和瑶瑶那晚所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裴岩不知道是他们心有灵犀还是已经互通了心意。他只轻声道:“希望皇上金口玉言,能一直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皇帝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裴岩这是不再坚决反对了。他心情大好,笑道:“朕是天子,自然会一言九鼎。”
他当然可以强行下旨令她进宫,但如果被她兄长反对,到底是会有遗憾。
裴岩拱了拱手:“皇上,如果有一天,皇上对瑶瑶厌了倦了,还希望能看在早年的情分上……”
“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年轻的皇帝神情郑重。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朕自小在宫中长大,知道宫中女子的苦楚,朕绝不会让瑶瑶像她们那样。表哥如果真信不过朕,必要的时候,朕可以给她凭证。”
萧鄞话都说到这份上,裴岩自然不能再说什么。而且,眼前的人毕竟是皇帝。他想起妹妹那晚所说的话,她愿意赌。于是裴岩只是施了一礼,没再说话。
反正距离瑶瑶及笄还早,或许还会有变数也未可知。
然而皇帝却话锋一转,问道:“上元节那晚,朕没有看错的话,和表哥同行的是周姑娘吧?”
“回皇上,是。”
“上元佳节,携美同行,表哥和那位周姑娘……”
裴岩倒也不隐瞒,直接回答:“是,臣心仪于她,已定了白首之盟。”
“这……”皇帝本来想问的那句“是不是感情不一般”生生咽了下去。他轻咳一声,改口问道,“用朕帮忙吗?朕是担心会有人嚼舌根。”
毕竟连太后都曾以为周姑娘应该为裴逸守贞。如今她如果嫁给裴岩,或许会有种种不好的言论。
“皇上。”裴岩郑重施了一礼,“臣有一事求皇上恩准。”
“表哥请讲。”皇帝此刻心情甚佳,也极好说话。他心想,多半是请他赐婚了。皇帝赐婚,旁人肯定不敢说什么的。
“臣想去镇守西北。”
皇帝脸上笑意微敛:“什么?”
“陈老将军年岁已高,总得有人代替。”裴岩正色道,“臣愿前往西北边境,守一方太平。”
然而皇帝却摇了摇头:“此事不妥。如果是因为担忧流言,表哥大可不必如此。朕挑个日子为你们赐婚就是了,名目多的是。”他忽的轻笑一声:“言论这种东西,其实很好影响的。反正跟裴逸有婚约的又不是她。”
他心想,其实就算她原本是裴逸的未婚妻,舆论这边也能解决。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西北边境确实需要人手……”
“裴爱卿可能还不知道。”皇帝笑一笑,“陈老将军数日前上折子告老,而且还推荐了人。朕已经准了。”
此事裴岩确实还不清楚,他下意识道:“皇上恕罪,臣并不知晓。”
“这有什么可怪罪的?”皇帝摆一摆手,“你负责京城守卫,朕是放心的,短期内朕也不想把京城守卫交给别人。表哥安心便是,其余的不用太担心。”
只要裴岩不阻拦他跟瑶瑶的事情,他是愿意给表哥一些方便的。至于裴岩想去镇守西北一事,皇帝自有他的考量。裴岩确实适合,但适合的不止裴岩一个。他更希望裴岩守卫京城。
于是,上元节一事便被揭过。
春试将至,学子们忙碌,皇帝也关注。毕竟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次春试,他也确实该招揽人才了。
周幼宁如同所有即将科考的学子家属一样,紧张而又期待。她和江婶一起去文昌帝君庙烧香祈福,希望可以保佑周楷与常晋金榜题名。
转眼到了春试日。一大早,周幼宁就送两人出门了,她并未送他们到科考现场去,只挑要紧的叮嘱了几句。
她也听说过,本朝春试和前朝相同,都是共有三场,且每场三日。可以说,这是很考验精力和体力的一件事。她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只能默默祈祷,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不出她所料,等科考结束,他们回来时,蓬头垢面,眼窝发黑,看上去甚是狼狈。
周幼宁心疼不已,好在她已提前让人备好了食物和热水。
等他们洗了澡,吃了东西后。她才小声问了一句:“怎么样?还好吧?”
她也知道,科举并非易事,有许多人直到胡子花白,也未必能有功名。嗣兄和常晋年纪轻轻,能以举人的身份参加会试,已经很难得了。
俩人对视了一眼,面色沉沉,都没说话。
周幼宁有点担心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哎呀,是我问的太早了,还有二十多天才放榜呢。现在问你们知道什么?反正这是你们第一次参加会试,涨点经验也好……”
板着脸的常晋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估计不会有第二次了。”
“什么意思?”周幼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楷笑了笑:“意思就是说我俩这次就能考中。”
“真的?”周幼宁闻言,立刻露出了笑容。虽然还未放榜,但看这两人稳操胜券的样子,想来他们应该答得不错。
“唔,当然,话不能提前说满,究竟如何还得等放榜之日才能真正见分晓。”周楷挑眉一笑,“困死了,得去休息了。”
当晚,周楷与常晋都睡得很踏实。次日一大早,裴家就让人送了一些补品过来,说是两位公子辛苦了,需好好补一补。
待裴家下人离开后,常晋忍不住感叹:“裴家也太热情大方了吧?春试前就让送了不少东西,这春试刚一结束,就让人送补品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跟裴家是什么亲戚关系呢?”
周楷瞥了他一眼,轻声道:“确实是亲戚。”
“什么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