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表姑娘已经进了裴家的门,成了裴家二夫人。小姑娘一开始闹腾着不肯接受现状,都很正常。一声不吭接受了那才是奇怪。现在看来表姑娘正处于灰心迷茫的时候,想来过不了多时,就会心灰意冷,不得不接受事实。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老老实实的,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这么一想,刘妈妈心里踏实不少。她示意其他人退下,只留下了秋霜冬雪。她转向周幼宁,温和而又慈爱:“姑娘,佛家讲究缘法,这都是命里头注定的。姑娘想开一点,其实也不算差的。”
周幼宁睫羽低垂,并不说话,只时不时抽泣一声。
“这裴家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吃穿用度跟咱们家比,都只好不差。那天老奴亲耳听到裴侯爷承诺,说只要姑娘肯守着,定然会善待您。您就是裴家的二夫人,谁敢小瞧了您去?不比在咱们家舒坦?裴侯爷至今还没娶妻,大小姐年纪又小,这府里日后可不就是姑娘您当家主事?再说了,裴侯爷就这一个弟弟,肯定不舍得让弟弟断了香火吧?将来等他娶妻生子,少不得要过继一个给弟弟。到时候姑娘把那孩子抱过来养,只怕比亲儿子还要亲呢……”刘妈妈絮絮叨叨,自以为掏心掏肺,讲的异常诚恳,“女人啊,这一辈子嫁人图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吃穿不愁、儿女孝顺?难道真是为了伺候个男人还天天跟他生闲气?”
周幼宁只低着头拭泪,也不吭声。
刘妈妈讲的累了,秋霜冬雪忙端了两杯茶水过来。
周幼宁醒来后滴水未进,自然口渴,但她曾经着过道,不敢大意。见刘妈妈伸手,她佯作无意,端走了刘妈妈的手快碰到那杯。
刘妈妈正兴起,也没在意,接了另一杯,一仰脖就喝了,继续先前的话题,干脆讲起一些大户人家内宅的事情来,也不指名道姓,只说某某人家男主人纳了十几房小妾,府里闹得乌烟瘴气,正室夫人气得流产。又说起某某人家正妻小妾斗法,妻妾们怀一个流一个,四五年一个孩子都没出世……
她絮絮叨叨,讲了不少高门大户的心酸血泪。
周幼宁心里清楚,刘妈妈此举无非是想告诉她,嫁个活着的男人不一定好,在裴家守寡才是最好的日子。可是,如果做裴家二夫人真有这么好,为什么姑姑他们还要使这种手段逼迫她代替表姐出嫁呢?真以为她是任人摆布的傻子么?
不过她还是露出吃惊迷茫的神色来:“可怕……”
说了这么久,表姑娘终于搭腔了。刘妈妈先前的疲惫一扫而光,连忙道:“可不是?哪家哪户没有枉死的性命?不说别的,就说咱们家。先头的夫人、大少爷的亲娘,可不就生孩子时不明不白没了吗?”
说到这里,刘妈妈神情微变,自觉失言。做下人的议论主家的事,这可是犯了忌讳的。她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瞧瞧我这张嘴。姑娘先歇着,老奴去外头看看。”
周幼宁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在平江伯府待了四年,知道刘妈妈最后一句话没有说谎。姑姑周晴并不是平江伯宋昇的原配,宋家大少爷宋元庆的生母另有其人。她以前隐约听说过,平江伯还做世子时,颇为风流,除了原配夫人,还有数房姬妾。后来夫人难产而逝,宋昇遣散姬妾,亲自照顾儿子。后来续娶了周晴,没再有过其他女人。
刘妈妈发现,表姑娘的态度渐渐软和下来,终于不像是最初那般动辄哭闹了。可能是知道了哭闹也没用,也有可能是被她的话给说服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作为二夫人的陪嫁嬷嬷,刘妈妈在裴家颇有几分脸面。寻着机会,她央人驾了马车,回到平江伯府,直接求见周氏。
这些天,周氏一直担心裴家那边,见到刘妈妈,当下屏退众人,问起宁宁在周家的情况来。
刘妈妈也不隐瞒,将这些天发生事原原本本同周氏说了,末了又道:“表姑娘大概是看开了,也不闹了。”
周氏闻言,长舒一口气:“那就好,这样我便放心了。”她按了按眉心:“你回去吧,没事不要老往这边跑了。”
刘妈妈悻悻地应了声是,领了打赏后告辞离去。
而周氏看着气呼呼进来的女儿,头痛不已:“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人多眼杂,你先安安静静躲几天,怎么还过来?”
宋元婧外貌修饰过,努力向周幼宁靠近,乍一看去,比较相像。但这不是裴家,是平江伯府,还是有不少人能区分出她们的。
“娘,你真要我以什么表姑娘的身份嫁过去吗?”宋元婧一脸急切之色,“就不能跟爹商量商量,说是咱们家养在外头的姑娘?不然我以孤女的身份嫁过去,肯定要受欺负的!”
“到这个时候了,你让我去哪儿安排?还有,不说你是宁宁,那我怎么跟周家交代宁宁去了哪里?”周氏看着女儿,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既然让她替了你,那你也只能顶替她了。趁着赵家愿意娶你,你跟宁宁的事儿还没什么人知道,早些嫁过去。你在后宅深居简出几年,以后也就好了。你再这般闹腾,等你肚子大了,你就什么选择都没了!”
听了母亲这番话,宋元婧动了动唇,没再说话。肚子大?她和含章虽然互许了终身,可她身子还是清白的。先前她自称可能怀孕,嫁到裴家后必死无疑,只不过是为了逼母亲狠心同意让周幼宁代嫁罢了。不过这些真相,她不会告诉母亲。
周氏叹一口气,继续道:“你的事情急,我也来不及再给你挑选人。宁宁以前身边的人,你看不上,也不用带。画眉和纤纤都是我让人新买的,相貌身段一等一的好。赵世子风流,她们也能帮你笼络夫婿的心。”
“娘,我不要!”宋元婧脱口而出。画眉和纤纤她都见过,身段妖娆、相貌娇媚,一看就不是什么省心的。
“蠢材!”周氏轻斥,“你有身孕,怎么伺候人?与其让他宠别人,还不如你自己带过去的。卖身契捏在手里,你怕什么?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摆布?”
宋元婧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有卖身契她也不想留着隐患在身边,她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帮她笼络夫婿。她也没怀孕!可她不能把真相告诉母亲,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她在心里,却已经把周幼宁翻来覆去骂了上千遍。——因为除了这个表妹,她也不知道她能骂谁了。
—— ——
周幼宁并不知道表姐的复杂心理,她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活下去,以及解决掉宋家的陪嫁们。
这些人的存在,只会让她在裴家的处境更加艰难。比起他们,她更愿意和那个看上去温柔可亲的凝翠和懵懂单纯的裴大小姐打交道。至少和裴家人打交道,她不必担心自己被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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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惩罚
“我想见他们裴家的大小姐。”
周幼宁话一出口,秋霜冬雪俱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秋霜出门去请示刘妈妈,而冬雪则低头倒茶,小声道:“姑娘有什么话,跟奴婢们说也是一样的。”
原本以为表姑娘这两天已经接受了现状,怎么又想见裴家大小姐?
刘妈妈有些意外,但并不惊慌:“见就见呗,打起精神就是了。”
裴瑶在半个时辰后姗姗而至。她怀里抱着那只名为“富贵儿”的猫,慢悠悠道:“我来的迟了,二嫂子没等太久吧?找我什么事呀?”
周幼宁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还是又强调了一次:“我说我不是你二嫂,你信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相信。”
刘妈妈等人松一口气,看向表姑娘的目光都有些同情了。
裴瑶略微提高声音:“凝翠。”
“是。”凝翠捧了一幅卷轴上前,在周幼宁身边站定。
周幼宁微微一怔,接过了凝翠递来的卷轴,缓缓打开。待看清这幅画以后,连她自己都惊住了。画中人容颜端丽,神情温柔,像表姐宋元婧,更像她周幼宁。
刘妈妈探着头往画上看,本来还有几分担心,现在完全不愁了。
周幼宁双眉微皱,直接合上卷轴,还给凝翠,神情有些不快:“你不愿意相信就算了。”她清了清嗓子:“大小姐,我想跟你单独谈一谈。”
“咦?”裴瑶有些诧异。
而刘妈妈已经下意识道:“姑娘,使不得啊!”
周幼宁皱眉:“怎么?我跟她说两句话都使不得?刘妈妈在害怕什么?”
裴瑶笑吟吟看着她们:“行啊,那咱们说几句话。你们都先退下吧。”
刘妈妈努了努嘴,虽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也清楚不能当着裴大小姐的面强硬留下惹人怀疑。她寻思着反正表姑娘证明不了身份,那就随她去吧。
几人退下之后,裴瑶才问:“二嫂子想跟我说什么呀?”
周幼宁开门见山:“你认为我是你二嫂,那就当我是。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啊?”
“你也知道,我是被宋家的人下了药后捉上花轿的。刘妈妈、秋霜冬雪这些宋家过来的人,一个两个,都脱不了干系。我不想看见他们,他们只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觉得恶心。这些天,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们再给我下药。上次是迷药,说不定下回就是砒.霜呢。”周幼宁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能不能把这些背主的奴才全部都打发掉……”
她看这位大小姐年纪小,是以说的也直白。
裴瑶眨了眨眼,心里颇为惊诧。历来陪嫁都是心腹,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刚一进门就要把心腹全部赶走的。是这位第一美人不懂事报复心太重还是说这中间真的有隐情?
“二嫂子,你是他们的主子呀……”
周幼宁哂笑:“我哪是他们的主子?分明是他们的囚犯。”
宋家所有人等隐隐唯刘妈妈马首是瞻。裴家分过来的丫鬟,除了凝翠,其他的都没见过人影。她在这里,举步维艰。不然也不会求助这位才十二三岁的裴大小姐。
“富贵儿”在怀里喵呜喵呜地叫,裴瑶轻轻抚摸着猫的脑袋,一脸认真:“我知道了,嫂子放心吧。保证让你满意。”
她心说,让她出手也不是不行,二嫂子将来别后悔才是。毕竟身边一个心腹也没有,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呢。
—— ——
一脸孩气的裴瑶抱着猫出来,小姑娘轻声吩咐凝翠:“让人把樨香院收拾出来,二夫人今晚就搬过去住。”
凝翠一头雾水,但还是应了声是。
来到裴家数日,刘妈妈也隐约听说樨香院偏僻之类的,当下大着胆子问:“大小姐……”
“哦,至于你们。”裴瑶打断了她的话,“你们不必跟过去,我另有安排。”
裴瑶就此离去。刘妈妈等人却有些慌了,一眼看见周幼宁,连忙问道:“姑娘,您跟大小姐说了什么?怎么就让换地方了?还不让我们跟过去?”
“哦,也没什么。我只说我不是表姐,她不信。后来就这样了。”
“诶呦,姑娘啊!”刘妈妈急得直拍腿,可心里并不感到惊慌。
她寻思着大概也是这样,表姑娘三番五次否认身份,却又拿不出证据。如今惹怒了裴家,变个法子把她软禁起来,不让娘家人靠近。还不如认了呢,折腾什么啊。
刘妈妈待要苦口婆心规劝几句,却见凝翠去而复返。
凝翠施了一礼:“还请二夫人移步樨香院,看看那边怎么安排。”
“好。”周幼宁点头随其出去。
周幼宁初时不紧不慢,待后来竟似脚下生风一般,越走越快。
到裴家好几天,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出怡清院。先不管樨香院怎么样,能摆脱宋家的陪嫁都是一件好事。
樨香院确实不大,在定北侯府的西北角。因为院中有几棵桂树而得名。如今已是九月中旬,不闻花香,只见凄凉。
但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里,周幼宁心中居然平静不少。她猜测,或许是因为她在平江伯府时住的梧桐院也很小吧。
说是让她看看怎么安排,实际上这院落经常有人洒扫。今天不过是略微收拾一下,开窗通风、点燃熏香等。
“二夫人看着可还行?”凝翠笑问。
周幼宁只当没听见她的称呼,点一点头:“挺好,辛苦你了。”
大户人家的规矩,这时她该打赏的,但她如今分文也没,打赏更是无从谈起。
“二夫人说笑了,这是奴婢的本分,谈不上辛苦。”凝翠招呼了几个下人上前,“二夫人,这都是大小姐指派的,以后就跟着二夫人了。”
几个下人上前施礼,并简单自我介绍。
周幼宁暗暗记下了这几人的名字与形貌。静默了一会儿后,她才说道:“在我身边,首要的是忠。蠢一些笨一些都没事,但心肠坏了,那就留不得了。”
下人齐齐应是,表示会忠心耿耿。
周幼宁心里头却满是悲凉。这些都是裴家的人,她真正能信任的也不知有几个。不过很快,她就打起了精神,赶走不合时宜的念头。不管怎样,他们至少不会随时威胁她性命。
—— ——
周幼宁前脚刚离开,怡清院就热闹起来。
定北侯府的王管家带着府上家丁以及粗壮婆子直接进来,宣布并执行大小姐的命令。
还没听完,刘妈妈就跳起来:“是不是搞错了?咱们可都是二夫人的陪嫁!”
当初周氏安排侄女顶替,怕知情者多了泄露秘密,再生事端。除了刘妈妈和秋霜冬雪等,只派了刘妈妈的两个儿子两家当陪房。论理,新妇陪嫁地位尊贵,看在亲家面子上,都不会给他们难堪。谁料想,这管家竟然说大小姐让他们分别去马棚、洗衣房、郊外庄子等地,都是些没油水且又脏又累的活计,还有意将他们给分开。那可都是最下等的奴才干的啊。
王管家冷着脸:“大小姐的命令,错不了。”
“我要见大小姐,要见二夫人!”
“二夫人在樨香院,没大小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刘妈妈抹了一把泪,嚎啕大哭起来:“冤枉啊,我们冤枉啊!”但是到底冤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她肯定是被表姑娘给连累了。大小姐作为小姑子,不好直接对付嫂子,就对他们这些下人开刀。
可问题是,表姑娘又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她有口难言,只能不停地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