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在孟谨川手上抓了一把,孟谨川吃痛,放开叶凌,手臂上赫然几道红色抓痕,眉皱得愈发深。
在叶凌看来,孟谨川虽然修为高深,品行端正,但却是个榆木脑袋,脑中只有些没用的礼教纲常,好生无趣,便道:“你要捉妖,自己去捉,咱们分开走,叶姝离的话,你不必当真,我用不着你保护。”说完,从钱袋里拿出几粒碎银子扔给孟谨川,这几日,孟谨川的钱都被叶凌哄骗放在自己身上了:“走走走,我还不想和你一起。”
孟谨川拿着碎银子,脸色还似往常那般清冷,没有波澜,转身就走,叶凌也同时转身,大大咧咧的往前走去,从始至终,两人都没回头看一眼。
叶凌找了一间赌坊,一进去,就是三个时辰,和一群乌合之众赌钱,喊得嗓子都哑了,孟谨川果然乌鸦嘴,从进来开始,叶凌就没赢过。
三个时辰过去,叶凌坐在赌桌前,时不时朝门口看去。
旁边的人催促:“快下注,快下注,东张西望什么?莫非想抵赖不成?”
叶凌收起方才期盼的目光,笑道:“怎么可能,下注下注,这把,我赌大。”
一直赌到日暮,叶凌输得分文不剩,还将前几日买的玩意儿一起典当出去,才堪堪抵账,走出赌坊,见暮色四合,街上行人已稀,商铺门口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灯光昏黄,凄然无比,孟谨川始终不现身。
叶凌茕茕行在街上,料峭春风,吹得人遍体生寒,叶凌越想越气,心里将孟谨川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还是不解气,要回客栈和孟谨川当面吵一架才舒坦。
叶凌加快脚步,回到她方才指的客栈,一问店员,根本没有一个叫孟谨川的白衣公子来住店,不知为何,叶凌心中咯噔一下,莫非,孟谨川真的走了。
出客栈,默默行在街上,身无分文,腹中又饿,无处可去,正走间,一个蓝色身影悄无声息的飘在叶凌身后,奇怪的是,那个蓝衣女子双足并未沾地,竟然是直接飘在地上的。
叶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书翠,你有钱没有?”
书翠装模作样的在身上摸了一通,终于摸到一张银票,递给叶凌:“只有这一张了。”
叶凌接过,一看,是一张冥币,放手就扬了:“书翠,你戏弄我。”说完,想起白日孟谨川冷语,说到底,孟谨川对她已经算是极度忍让,若是常人,不等叶凌提出来,早就分道扬镳,心下想着,又是一阵黯然。
书翠大喊一声:“我的钱。”就急忙飘回去捡,偏偏这时一阵风吹来,那冥币被吹得到处飘,手刚刚触到,又被吹得更远一些,几捉不中,好生心急。
见书翠没跟过来,叶凌停住脚步,回头望她,见她正飘上飘下的捉一张冥币,模样滑稽,若是平常,叶凌早就笑了,今日不同,叶凌苦着一张脸:“你说我现在去找小孟公子,丢不丢脸?”
这阵狂风终于止了,冥币落在街边的一个角落里,不会在跑,听叶凌问起,书翠便停下答道:“丢脸,但是,他有钱,你没有。”
叶凌闻言点点头:“此言有理。”
这是,一只苍白肥胖的小手从黑暗中拿起那张冥币,迅速缩回,书翠一见,登时大怒:“小兔崽子,敢拿老娘的前,不想活了?”说完,撸起袖子就准备追。
叶凌已经全部想通,人嘛,不能和钱过不去,况且,她还可以用孟谨川手中的银子翻本:“书翠,我们去找他吧。”
书翠顿住,面容扭捏,明明是鬼,叶凌却好像看见她脸上生出两抹红晕:“我有个曾经的相好在这里,他约我今晚相见,我来找你就是为说这件事,这样,你先走,我过几天来找你,对了,孟谨川去了落霞城,你现在出发,明早就能到。”
叶凌呆滞片刻,终是长叹一声:“罢了,我自己去找小孟公子。”
书翠肯定的点头,忽大喝一声:“小兔崽子,老娘来也!”
叶凌遥了摇头,往落霞城去。
孟谨川与叶凌分路,在先前的城镇周围搜寻一圈,不见妖兽,回到城镇,又不见叶凌,叶凌素有前科,喜怒无常,应是自己走了,孟谨川知她诡计多端,定不会让自己涉险,便去落霞城,到落霞城时,已经是第三天。
落霞城以晚霞美景得名,城中百姓富庶,热闹非凡,越是繁华的地方,越有可能有妖邪作祟。
暮色四合,孟谨川正要进城,见城墙上贴着告示,果然,这便有妖了。
孟谨川照着告示上所说的地址一路问过去,那些人虽然要说,可都似笑非笑的看着孟谨川,孟谨川大为疑惑,但他素来稳重,还是一路耐着性子问去。
到了目的地时,孟谨川终于明白,原来要除妖的是一间花楼妓院,名含春楼,老鸨担心修道之人不愿进入污秽之地,所以告示上并未说明,孟谨川这才想通,那些人眼中深意,所幸他多年来心如止水,并未觉得有什么。
既然来了,也不能转身就走不是,妓院中的人也是人,深受妖邪所累,为她们除妖,又有何处不妥。
只见那含春楼修得气派精致,朱漆大门,彩绸飘飘,走进便闻道一股浓重的脂粉味,穿着单薄衣裳的女子或笑或嗔,站在楼上,门外,大胆招客,莺莺燕燕,笑语阵阵,富贵老爷,锦绣公子,甚至打扮平常的男子都有,或进或出,一派热闹,毫无被妖邪所累的气象。
站在门口,穿着深黄锦衣的肥胖老鸨,一见孟谨川虽打扮低调,但气质斐然,多年识人之术,让她认出孟谨川绝非常人,她手中帕子一甩,一摇一摆的朝孟谨川走来,声音尖细:“这个公子面生得紧,第一次来罢,你是听曲儿还是拉铺儿啊?”老鸨四五十岁,面色长着细纹,粉厚得如同敷墙,还有两团红红的晒红,画得像鬼一般,偏偏身体肥胖,穿着一件抹胸齐孺裙,春光大泄。
孟谨川见此处乱象,本是不喜,皱眉道:“我来——”
除妖两个字还未出口,旁边就闪过来一个红衣女子,拉过孟谨川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孟谨川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叶凌紧紧拉住,低声道:“人群中有妖邪,莫让他认出你来。”然后盈盈一笑,爽声道:“公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来找我。”
说罢,朝老鸨使了一个眼色,见是叶凌,老鸨不敢造次,不动声色的退到一边,朗声接待另一个走进的大腹便便的老爷,道:“哟,刘老爷,您又来了,快里面请。”说着又朝孟谨川看了一眼,心说可惜,原是个修道人士。
叶凌见那老鸨回头来看,嘻嘻笑道:“那老鸨看上你了。”
孟谨川和叶凌仍保持着亲密的动作,看上去,仿佛真是十分亲近,孟谨川默然不语,余光四看,人来人往,妖邪混在其中,也分辨不出,低声道:“妖邪在何处。”
“上去说。”
孟谨川揽着叶凌肩膀,与她一齐走进含春院内部,那中央设着一张台子,上有几个穿着大胆的女子,舞动曼妙的身姿,台下喝彩声一片,有的甚至往台上扔银子。
两人上楼,进了最旁边的一间屋子,一关上房门,两人立即分开,闪到一边,仿佛十分不愿意亲近。
叶凌早就将骂孟谨川的词措好了,在腹中默了多遍,想着遇到他的时候,先大吵一架,结果孟谨川竟过了足足两日才寻来,今日一见,却什么都骂不出,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叶凌不说话,孟谨川就更不可能了,打量屋中,但见华绸垂地,珠帘玉坠,叮叮作响,屋中燃着甜香,霭气沉沉,最显眼的是一张大床,大到能睡下四五个人,铺着云锦罗被,上罩着轻罗软纱,引人无限遐想,一派缠绵悱恻。
此时暮色已沉,叶凌行到窗边,将窗门打开,希望清风能将屋中甜香带去,忽看见窗外惊奇之物,道:“小孟公子,快来看。”
孟谨川只道叶凌又要寻他开心,便假装没听见。
叶凌回头道:“小孟公子,我没戏耍你,快过来看。”
见她神色是难得的正经,孟谨川才走过去看,只见拿房宇之上,屋檐之间,跳着四只整整齐齐的白衣人,说是人,却又不像,那些‘人’两两前后,抬着一顶红色轿子,在房顶间跳来跳去,两腿笔直,弯都不弯一下,十分诡异。
第十章 只喜欢她
“莫非是阴司的人?”
话音刚落,就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射过来,孟谨川反应迅速,拉着叶凌闪到一边,等了一会,再去看时,那些白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隔得这样远,天色又沉,那些‘人’却还能发现两人的目光,可见修为不俗,兼之身形诡异,若是孟谨川在屋顶上跳跃,手臂腿肯定都要弯曲使力,那些‘人’的腿从未弯过,手也像钉在轿杆上,动也不动。
如此邪魅诡异之物,怎可能是有神职的人,孟谨川摇头道:“不可能,定是邪魅。”
叶凌伸手将窗户关了,道:“小孟公子,这下我们能捉妖了。”
孟谨川这才看她,叶凌穿着一件绯红衣裙,不算暴露,但也露出莹莹锁骨,因叶凌长得好看,画着淡妆,自有一种别样的风致。
两人都决心不再提先前分路的事,孟谨川坐在桌边,道:“你可知是什么妖物?”
叶凌也坐下,随手倒了一杯茶,喝一口,只觉甜腻异常,便不再喝:“不知道,但是我能确定,那只妖物应该就在含春楼中,含春院内有几个被妖邪加害的人,现在人多言杂,等夜深一些,就带你去看。”
两人便在房间里等,叶凌几次想质问孟谨川这几天去哪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门外喧闹异常,屋内却格外安静,一扇门之隔,完全是两个世界。
待到外面喧哗褪去,逐渐的,只听见一两声辱骂,又听见几声零碎的脚步声,又过一会儿,外面完全安静。
两人这才慢慢出门,孟谨川跟着叶凌,两人具是修行之人,身形迅速,几个闪身,便到老鸨门前,轻扣几声,卸了脂粉的老鸨开门,卸妆之后的老鸨到还清丽些,能看出几分当年的风韵。
那老鸨对叶凌极其恭敬,见孟谨川跟来,对着两人一拜:“多谢两位少侠的救命之恩。”动作端庄,全无方才的故作媚态。
叶凌伸手将她扶起,道:“时间不多,快带我们去看。”
老鸨应一声,便带两人出门下楼,进了一座隐蔽的院子,院中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见几人走来,深深一拜,退入黑暗中,这老鸨看似庸俗媚态,实则行事稳重,考虑周全。
三人走进一间房中,赫然见到几个白发鹤皮的老者,睡在床上,奄奄一息,房中有浓重的药味,仔细一闻,竟都是些名贵药材,人参鹿茸大补之类。
这老鸨倒是舍得。
几个老者见有人进来,不免情绪激动,想要说话,可实在年纪太大,话都说不清楚,只是急促咳嗽。
老鸨急忙上前,关切道:“如烟,绿萍,檀儿,你们别怕,我请来了很厉害的少侠,他们会救你们的。”
闻言,三个老者情绪逐渐平稳,咳嗽声逐渐止了,还有一个老者躺在一边,眼睛半睁半合,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老鸨轻柔的理了理那老者的白发,泪光盈盈:“红袖——”
这些老者都是花甲之年,名字却取得像是含春院里的姑娘。
老鸨用衣角揩干眼角的泪水,道:“她们都是我含春楼里的姑娘。”说完,老鸨忽然一跪,那些姑娘见老鸨下跪,情绪又激动起来,呜呜咽咽的乱叫。
“我含春楼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命运疾苦,没有出路,才来做娼,等赚足了钱买几间房,买二两薄田,安度晚年,却不想遭此横祸,二位少侠,一定要救我们性命。”老鸨换了一件素净衣衫,模样慈祥清丽,眼泪纵横,只是一个受尽折磨的普通妇人。
叶凌急忙将她扶起,道:“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相救。”
稳定老鸨情绪,听她细陈经过后,孟谨川上前查看,是被妖邪吸去精气,才会有一夜老去的现象,只要抓住妖邪,逼他还回精气,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孟谨川当即说了,老鸨感激涕零,正谈话间,忽闻门外有人喝道:“谁?”
孟谨川和叶凌急忙出去查看,只见一道身影,速度奇快,消失在墙宇间,孟谨川立即追去,叶凌折返回来让老鸨回屋,便跟上孟谨川。
那道身影仿佛对此处十分熟悉,或左或右,叶凌眼尖,看清那道身影穿着一件鹅黄薄衫,定是含春楼里的姑娘。
又追片刻,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孟谨川和叶凌立即止住,叶凌醒悟过来,拉着孟谨川就往回跑。
孟谨川立时明白叶凌所想,那妖邪肯定知道含春楼中来了能人修士,只是不确定是谁,所以出来试探,那人不敢被他们俩瞧见,所以隔得远,这样,那妖邪定然也瞧不见叶凌两人,现在她不见了,肯定是回去清点人数,看谁不在,一点便知。
两人只盼那妖邪只身一人,并无帮手,就算是先回去了,也还没看到叶凌的房间来。
两人回到含春楼,情况紧急,不用商量,便知对方心中所料,当即除去外衫,随意扔在地上,然后一左一右,往床上躺去,孟谨川单手一挥,房中的灯便灭了,陷入一团黑暗。
刚才跑得急了,躺在床上,叶凌的心砰砰直跳,快速放缓呼吸,作熟睡态。
叶凌眼睛闭了一会儿,屋子很静,能听到孟谨川沉稳的呼吸声,叶凌睁眼侧头看他,黑暗中,只能依稀瞧见他高低有至的侧脸轮廓,以及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双眸。
叶凌轻声道:“小孟公子,你要把眼睛闭上,这样才像。”
半响,孟谨川答道:“你知道什么?”
叶凌未通□□,自然不懂,不过睡觉,自然是要把眼睛闭上,想了一会儿,叶凌又看向孟谨川,还是想让他把眼睛闭上保险些,谁知看去时,已经看不见他闪闪发光的眸子,取而代之的是阖上的眼帘,以及一片浓密的睫毛。
叶凌心中一喜,不由得轻笑出声。
孟谨川听她笑得突然,扭头看她,叶凌已经又闭上双眼假睡,孟谨川回头,阖上双眼,轻声道:“你笑什么?”
听他发问,叶凌嘴角勾起,无声的笑了一下:“没什么。”
半响,孟谨川道:“叶凌?”
“嗯?”
“睡觉。”
孟谨川对叶凌说话向来简短有力,不是说她胡说八道,就是说她不务正业,现在这句睡觉却说不出的慵懒,声音微微沙哑,低沉好听,听得叶凌心中一顿,睫毛细不可闻的颤了一下。
平时这个时间,叶凌是万万睡不着的,今日却不知怎的,倦意袭来,竟然沉沉睡去。
孟谨川听到叶凌沉稳绵长的呼吸声,知她已经睡去,他虽双目微阖,却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不多时,窗外划过一道黑影,停顿片刻,立时闪过,恐怕是走下一个地方了,那妖邪虽来过一次,孟谨川怕她去而复返,所以一直没睡,留意着外面。
一夜无话。
天色渐明,昨晚的黑影果然去而复返,来回看了几次,直到外面响起窸窣脚步声,孟谨川才小眠了一会儿。
昨晚睡得好,叶凌醒来时只觉浑身舒畅,不似平时,刚醒便脚软乏力,精神倦怠,叶凌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身边已经空空如也,抬眼望去,孟谨川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桌前。
叶凌起身,捡起地上衣裳,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厮送来饭菜,两人吃过,便打算出去打探情况。
推开门,只见满目琳琅,红绿一片,失了昨晚的热闹喧哗,丝竹笑语,到自别有一般风情,朱红的围栏上绑着用彩绸挽出的花,两人扶栏而看,女子红衣胜雪,男子白衣如霜,赏心悦目。
“妹妹,你醒得这样早?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多睡一会儿吗?”
只闻一阵银铃儿般的笑声,两人看去,走廊一头走来一位曼妙女子,身着鹅黄衣裙,眉目精致艳丽,眼中水波婉转,话是对叶凌说,一双含水剪眸却盯着孟谨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