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陛下禀报”赵翊打断道,饶是他功夫好,刚才混乱之中,左胳膊还是中一箭,此刻鲜血已经浸湿了里裳。
司马煜“诺”了一声,掉转了方向,跪地对天子道:“陛下,宫城外叛乱已定,叛军将领长水校尉种辑畏罪自杀,其余逆党均被捕获,现压至太极殿外,听候大人…不…听候陛下处置。”
刘昭咬了咬牙,冷漠地说:“爱卿护驾有功,至于叛军,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司马煜并没有任何反应,头微微偏转看向赵翊。
此刻,太医已经到了,赵翊将左胳膊上的箭一拔扔在宫女手捧的木案上,由太医止血,这才慢悠悠地道:“不可”
两个字,刘昭已面色铁青,攥了攥手掌,冷静地道:“太尉想要如何处置?”
“要审”赵翊笑答。
只见蒋靖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架到面前,强行的按跪在地。
即便如此,蒋靖面上也不见半分惧意,骂道:“狗贼,你休想羞辱我,要杀便杀,我何曾惧你!”
赵翊不见生气,待太医处理好左臂上的箭伤,方才慢慢地问道:“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在太极殿暗埋伏兵?”
此话一出,太极殿上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赵翊这话摆明了是往天子身上引,蒋靖的女儿可是天子的贵妃,身上还怀着天子的骨肉。
蒋靖骂道:“你这等狗贼,人人得而诛之,还用得上谁指使我?”
赵翊只笑了笑,转头对司马煜轻拍了两下手,两个士兵立刻将一个女子拖进了太极殿内,那女子面容姣好,身材略显圆润,略做定神便可看出她已经身怀六甲,不是蒋贵妃又是何人?
一片狼藉的太极殿上顿时又喧闹起来了。
天子刘昭猛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只觉得眼前稍有目眩,身体也轻晃了晃。
“放开我!”
“放开我!”
蒋贵妃凄厉的尖叫,她的发髻已经乱了,脸上是红色的指痕,显然是被人打了巴掌。
“我是贵妃,你们胆敢如此待我!放开我!”
士兵将她拖到大殿正中央,一松手,丢在了赵翊和天子面前。
蒋贵妃挣扎着要爬起来,膝盖被士兵重重一踹,只觉酸痛不已,又爬跪在地。
“混账,怎可如此粗鲁的对待天子的贵妃”赵翊漫不经心的呵斥了一声,然后慢慢踱到蒋贵妃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微笑道:“贵妃可否告诉臣,是谁从中撺掇意图谋逆作乱?”
他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蒋贵妃抬起头来瞪着他:“没有人!没有人谋逆作乱!”
“贵妃这是把臣当做外人了”赵翊慢慢地说,又转头看向刘昭:“天子,您说呢?”
“赵翊,罢了吧”始终沉默的天子终于开口了,听不出什么喜怒,平淡异常,然而就是在这平淡之中,一种无奈与苦涩正慢慢地溢出。
他没有再尊称他为太尉,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赵翊说:“这些逆贼敢在太极殿上作乱,伤及天子,传了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待臣。”
他对蒋姚说:“贵妃可是有难言之隐,不防一同告诉臣,还是说那人的权势连贵妃您也要忌惮?”
这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大殿之上所有的人无不清楚,赵翊就是想将一切引到天子身上。
蒋姚低垂头爬在地上,宛如匍匐在赵翊的身前,良久,她抬起头来,她的眼睛血一样红:“是我!”她一口认下,咬牙道:“是我!如此,可以了吗?”
方才赵翊的脸上还一直带着笑意,此刻陡然阴沉了下来,他冷漠地对司马煜下令道:“贵妃以下犯上,试图谋害天子,现立刻绞杀于太极殿前,以示天下。”
这蒋姚根本没想到的结局,她怔了片刻,然后吼道:“赵翊!你敢!我是贵妃!我的腹中怀有天子的骨肉!你敢杀我!”
蒋靖也疯了一般挣扎,吼道:“赵翊!你欺君罔上,屠戮忠良,败坏朝纲!如今又绞杀贵妃!你不得好死……”
司马煜一挥手,士兵便用长刀砍下了蒋靖的头颅,滚烫的鲜血顿时喷洒在太极殿上的石柱上,群臣噤若寒蝉。
就连蒋姚也一时愣在了原地。
赵翊对蒋姚说:“您是贵妃,臣会为您留下全尸,体面的下葬。”说着,两个士兵已经拿着白绫走到了蒋姚的身侧。
“陛下,您请救救我”蒋姚哭了,也怕了,转头对刘昭哀求道。
刘昭闭上了眼睛,许久痛苦地道:“朕亦不知自己的性命还能延误到何时?”
赵翊不为所动,只当是一场戏。
“够了!”
出声的是赵翊的夫人。
邓节站在角落里,几乎被众人遗忘了,她说:“大人,她还怀有身孕,不要杀她了。”
赵翊看向她,眯了眯眼睛。
邓节慢慢地跪在地上,说:“大人,求您放了她吧。”
赵翊仍是不为所动,只淡淡地道:“夫人,你犯糊涂了”
邓节的额头抵在太极殿冰冷的地砖上,她说:“大人,妾没有糊涂,求您放过贵妃。”
赵翊似乎已经有些不悦,但旁人很难看得出,因为他的唇边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他说:“夫人不要忘了,这位贵妃是如何陷害夫人的,为夫如此,也是为了夫人好。”
“不要再说是为了旁人好了!”邓节忽然道,她抬起头,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中带着一丝不为人察的愤怒,她直视着他:“大人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汉室,又何苦做戏给众人看,大人,您就当是为自己积德,等贵妃产下龙子再杀也不迟。”
她看着赵翊,神色一如往常:“大人,请少造一份杀孽吧。”说罢,又低头叩首。
赵翊看着她,目光阴沉,许久,对司马煜冷声说:“夫人方才被动乱吓到了,神志不清,你命人且送她回去,不要让她继续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赵翊说罢,又指了指蒋姚,士兵便立刻用白绫缠住了蒋姚的脖子,蒋姚的眼泪一颗颗的流下,她已经绝望了,一双血般红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他,狠狠地道:“赵翊,你卑侮王宫,败坏法纪,囚禁天子,夺我性命,我便是死也要化作地下恶鬼,让你不得善终!”
士兵手下一收,白绫便紧紧的缠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脸涨得发红,血管突了出来,她的手挣扎的撕扯着脖子上的白绫,指骨扭曲,两只腿胡乱的蹬着,而后伴随着呼吸的停止,她涨得发红的脸也一点点转青,手臂渐渐垂下……
蒋贵妃便如此的死在了太极殿上,死在了天子与众臣面前。
如同一场闹剧
第十二章
午后时分正是一日中最闷热的时候,一个丰满娇艳的妇人此刻正坐在赵翊身侧为他研墨,正是此前与他翻云覆雨的那名美妇人,一旁描花的红漆盘里冰镇着紫色的葡萄。
赵翊曲着一条长腿,一直手臂懒散的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则执笔在竹简上写着字。
半响,赵翊道:“这几日怎么不见刘萦?”说着随手从漆盘里捡了一粒葡萄扔进嘴里。
孟澜放下墨块,也懒洋洋的取了一粒葡萄,慢慢地剥开,说:“妾听说刘姐姐方才还去了邓夫人那里,谁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呢?”
“哦?”赵翊放下笔,看向她:“她在邓节那里?”
孟澜点点头:“是呀,大人,那邓夫人自从前些日子同大人从宫中回来就生了病,卧床不起,刘姐姐说是去照看她。”
孟澜转眼撇了撇嘴角,低低地道:“谁知道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关着门待在邓夫人房间里,我见两人都鬼鬼祟祟的,准不安好心。”
她在背后嚼舌根子给赵翊听,蓦地,偷偷抬眼观察赵翊脸色,却见他正看着自己,那双狭长的眼里不见笑意,隐约带着凛凛的锋芒,她的心里一窒,悻悻的闭了嘴。
赵翊起身离开,孟澜霎时间只恐他生气,更恐自己失了宠,惊道:“大人要去哪里?”
赵翊回头笑道:“我去哪里,难道还需先向你禀报?”然而他的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孟澜姣美的脸蛋顿时变得雪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赵翊离开。
……
几日前邓节被司马煜从太极殿带回来后就生了病,兴许是几日前那场风寒没有好彻底,又兴许是在太极殿受到了极大的震慑,此次病来如山倒,一连五日都没有下床榻。
她本不欲见任何人,直至刘萦刘夫人拜访。
邓节喝止住了将刘萦阻拦在外的金儿,沙哑地道:“请刘夫人进来。”
金儿方才放行。
刘萦一进内室,只见邓节坐在床榻边上,披发跣足,身上只着一件白色里裳,脸色极差,眼下略带乌青。
刘萦惊道:“夫人这是怎么了,病得如此重为何不请大夫?难道是下人照顾不周?”她转身便要出去理论。
“夫人”邓节制止了她,对一旁的金儿说:“你先出去,将门关上,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
金儿称“诺”离开。
屋门关上,屋内便只剩她与刘萦二人。
邓节欲从榻上起来,刘萦遂弯腰扶她,邓节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刘萦为她倒了一杯水,道:“夫人怎么病得如此重,可是因为那日太极殿上的事?”
邓节说:“你已经知道了”
刘萦扶着曲踞长裙缓缓坐在矮案旁:“何止我,只肖半日,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太尉大人在太极殿上斩杀逆党,血流如注,随即当着天子与重臣的面,将身怀龙子的贵妃绞杀于大殿前,此番行径,可堪‘震古烁今’了”她的音色不同于邓节,是温柔的,缓慢的。
邓节低下头,道:“不瞒你,太极殿一事,我确实受了惊吓,自那日归来,夜半惊醒,梦中尽是被斩杀的小黄门的头颅,与蒋贵妃临终前的模样,还有……”她忽儿停止了下来,不再说话,只伸出手揉着自己的眉心,苍白的嘴唇紧紧的抿着。
刘萦柔柔地接了下去:“还有太尉”她摸了摸自己手中的陶杯,慢慢地道:“你方才嫁过来,虽然曾经对太尉大人的残忍与跋扈有所耳闻,但终究不比亲眼所见来的直观,来的震惊。”
邓节揉着眉心的手底已是薄薄一层汗,她的眉心皱着藏着化不开的忧虑,但是她声音听起来仍然镇定,她说:“你可知那日太极殿上乱箭齐发,我差点死在殿上。”
只是那么一瞬的功夫,她险些丧命,此刻她的眼前忽然又闪现出了天子刘昭的面庞,她揉着眉心的手一滞。
“这…”刘萦惊讶地道。
邓节放下了揉着眉心的手:“太尉他一直怀疑除了蒋姚,宫中还有别人与我有联系。”
刘萦道:“他是想试探你?”又道:“可是他也只是怀疑,万一夫人真的出了意外……”
邓节望着她的眼睛,沉静地道:“在他看来,让我死在太极殿上,或许才更有用处。”
刘萦只觉背后一阵冰凉。
邓节的声音异常冰冷,她说:“赵翊他想让我死,他想借天子的手让我死在太极殿上,如此,便彻底将江东的势力从天子身旁推开了。”
她说:“所以赵翊,他其实是想让我死在太极殿上的。”
即便没有内应,她也没有死在太极殿,带她亲见太极殿上的一切,也能够震慑她,从而震慑江东,震慑她的亲弟弟邓盛,让他们不敢亲近天子,不敢图谋他。
赵翊那日带她去太极殿,看似荒唐随意,其实经过了缜密的思量,无论宫中有无内应救她,无论她是否死在太极殿,于他都是有利而无害的。
倘若她真死在了太极殿,他必定一副痛不欲生模样,惺惺作态的将一切推给蒋靖。
蒋靖或许并不是天子真正的忠臣,此番举事蒋靖等人也不见得过问过天子,但天下人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委,只觉得蒋贵妃怀有天子的子嗣,其后必有天子授意。
……
“将窗子关上,别再望了,兴许哪一面宫墙后早已埋伏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