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并不是只有茶税之案那么简单。”明长昱压低了声音,只有君瑶能听见,“这里的情况,比河安还复杂,茶税案,或许只是一个掩盖其他丑陋的幌子,所以你我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君瑶压抑在心胸的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我知道。”顿了顿,轻轻咬唇问道:“那我接下来该如何面对魏含英?是避而远之,还是干脆亲近她,让她自以为得逞,然后将计就计?”
明长昱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避而远之!”
这人不仅招男人喜欢,连女人也不放过。河安有若丹,现在多了一个魏含英,到底不让他放心,还是得早日娶回家为好。
君瑶却认真思索起来:“如果突然间故意冷落了她,会不会让她起疑,还是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明长昱咬牙,“不许!”
君瑶想说一说与魏含英假意纠缠的好处,可惜面对明长昱的眼神,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不管今后如何,总之现下知道了魏含英的心思,若她有其他的阴谋,君瑶也有了防备之心。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晋县仓库的方向而去。魏含英不再追随,入城之后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了,知县吴学元迎了上来,带着明长昱等人往仓库而去。
仓库都是有重兵看守,过了重重守卫之后,君瑶与明长昱方入了晋县粮仓。
管理粮仓的人立即上前来汇报近几年上收粮食的情况,因知道明长昱的利害,也不敢马虎,让人将所有的册子簿子拿了来,明长昱随即抽了几本来看,看完后也没说一句话,知县吴学元与管理仓库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明长昱提出要亲自查看仓库。
吴学元立刻安排人开了两座粮仓,要亲自带着明长昱入内。明长昱出言拒绝,说道:“我和楚大人进去看看就好。”
于是,君瑶便随明长昱入了仓库。
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官府的仓库,只知道里头都是储藏的粮食,今日一见果然让她开了眼界。晋州的粮仓不算大,但也有相当规模了,仓库内防火、防潮、防虫鼠,干净整洁,很是宽敞。一摞摞一袋袋的粮食堆叠而起,几乎直达屋顶,空气里也弥漫着新鲜的粮食气息,让人忘了饥饿。
“这么多粮食,够一家人吃半辈子了吧。”君瑶惊叹。
明长昱待她从高耸而起的粮食堆穿过,说道:“这些粮草,只够行军的军队吃一两个月。”
君瑶对行军用粮并无概念,不敢妄言,问:“那荒年时开仓赈济呢?”
明长昱的目光扫过仓库,说道:“勉强挨过半个冬季吧。”
走了许久,最终是入了储存茶叶的仓库。
茶叶比起谷物类的粮食,更容易受潮变质,需要密封保存。因无人打扰,君瑶和明长昱可以随意查看茶叶的情况。入内之后,君瑶没有见到一片茶叶,反而看到一个个半人高的陶罐,每一个陶罐都用棉花与木塞紧紧地盖住,根本看不到罐中的情况。
仓库内时常会有人走动检查看守,明长昱回头让人寻了一个看管茶叶的人来,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茶叶?”
这人低着头,回答道:“每一排罐子里,装的都是不同的茶。”
明长昱说:“打开来我看看。”
这人抬起头,依言搬出边上的陶罐。君瑶借此看清了他的长相,从他靠近时,她就觉得此人面熟,现下一看想起来了,这不是在茶园中为他们收拾茶具的人吗?
她与明长昱对视一眼,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那人将罐子搬出后,一层层打开封住罐子的木塞与棉花,说道:“小的名叫萧宇,是专门看管茶叶的人。”
君瑶心头一震,萧宇?萧婷的哥哥萧宇?他只是一个看管茶园和仓库茶叶的人,为何萧婷还那样豁出命去恳求君瑶帮她找哥哥?而眼前的这个萧宇,真的是萧婷的哥哥萧宇吗?
思索之间,萧宇已经手脚麻利地从罐子中拿出一包茶叶,递给明长昱:“侯爷请过目。”
明长昱打开纸包,闻了闻里头的茶叶:“这是晋州特产,雪顶红梅。”
萧宇看了眼,恭敬地道:“是,这是今年春天产的新茶。”
“你很懂茶?”明长昱问。
萧宇点点头:“不仅懂茶,更懂如何保存。”他指着那装茶的陶罐,说道:“茶叶怕受潮,陶罐里铺着一层石灰,放入的茶叶,要一层一层严严实实地包好,之后再铺上一层棉花,以木塞封住罐口,如此还不够,还需用蜡再封一次,保证万无一失。”
明长昱摸了摸陶罐,说:“晋州雨水多,难免会潮湿,你如何处理?”
萧宇说:“地面也会撒石灰的,仓库里还有火盆,太潮湿时,会点燃火盆去湿。”
明长昱看了眼地上那层灰败的粉末,以及墙角冷硬的火盆,不置可否。
“你将其他的茶拿出来给我看看。”他说道。
萧宇闻言,立即照办,并一一报出茶叶的名字与储存时间。
“这些茶,大多是近一两年收上来的吗?”明长昱问。
萧宇回答:“是。”
明长昱眯了眯眼。萧宇所说,与仓库册子上记录的有所出入。册子上所记的茶叶,大多是储存了三年及其以上的,而萧宇今日拿出来的,却都是最近一两年的。到底是萧宇在说谎,还是册子记录有误?
君瑶未曾看到仓库的册子,她心底一直留存着对萧婷的承诺,她认认真真地看了萧宇一眼,问:“你是哪里人?”
萧宇说:“晋县人。”
君瑶追问:“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萧宇回答:“没有。”
君瑶沉默了,难道这人与萧婷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发大财!
第225章 暗潮涌动
巡查完晋县茶园与仓库,天色已经不早,君瑶与明长昱回了驿站。
晋州的夜,似乎比京城还冷一些。京城是干脆直爽的冷,而晋州的冷,总透着股连绵森凉。夜幕降临后,君瑶就手脚冰凉,她靠近火盆,暖了手脚,才和明长昱一同吃饭。
用饭时,明长昱依着君瑶的习惯说说话,三言两语,吃饱后就依旧坐在桌边休息。
“我已让人去查萧宇的底细了,”明长昱说道。
原来他也惦记着这事,君瑶说:“如果他真不是萧婷的哥哥呢?”
“那又如何?”明长昱不以为意,“寻一个人不算太难,只要有名有姓,还能知道出处,找一找总能找到的。”
君瑶欲言又止,若找人这么简单,为何她找了兄长这么多年,依旧杳无音讯?
这时,明昭带着人恭敬地入了门,也不避开君瑶,低声说道:“属下不辱使命,探入晋州城粮仓,发现粮仓全是空的。”
明长昱神色一凜,周身的气息陡然压低:“你确定?”
那侍卫拱手,笃定道:“属下看得清清楚楚,晋州城的几处粮仓没有多少存粮,与往年上报的情况根本不符!”
明长昱面色如霜,眼神也变得冷厉,交代明昭道:“此事需立即上报圣上,记住,秘密行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明昭颔首,等着明长昱继续吩咐。
明长昱拿出今日从晋县仓库中夹带出的茶叶包,交给明昭,说道:“找人看看这些茶叶。”
明昭这才与侍卫转身出门。
君瑶却依旧处于空粮仓的震惊中:“晋州不是只有茶业艰难吗?为何连其他粮食都没有?”
偌大一个州郡的粮仓,怎么会没有粮食?这么多粮食哪儿去了?难道晋州的官员监守自盗,将粮食私吞了?这显然不太可能,这么多年的存粮,全部陡然清空是绝对艰难的,而快速将存粮消耗处理或贩卖了,也不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所以这里头牵连的人,耗费的时间,足以让人震撼!
明长昱双手缓缓握拳,在青筋冒起之前,克制地放松下来,说道:“茶叶,你看那晋县仓库里的茶叶,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说过,晋州茶税案,只是一个幌子,这里头还有更大的阴谋。”
君瑶默然,已不知该就此说些什么,她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明长昱将桌上残余的茶叶捻在指尖,低声道:“去探一探县丞岳东的住宅。”
君瑶颔首:“好,我也去。”
明长昱摇头:“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
他在此前,就已经让人去探查过县丞岳东的住宅,但毫无收获。明长昱并非不相信手下那些人的能力,而是县丞岳东的死有蹊跷,岳东此人关系简单,若他有可留于世间的东西,除了自己家,大约没有别的地方。
茶税之案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在晋县任职多年的人,他是否会注意到什么,所以才被人杀害?
晋州以及晋县的人,将县丞岳东的大部分文书和物品收缴查抄,明长昱就算点名要查,大概也是被粉饰过的,查不出所以然来,所以,如今仅剩的查探之处,就是岳东的住宅。
岳东的住宅已经被封了,外头还有人看守着,白天有人巡逻,晚上进入查探,才不会惊动人。
君瑶算得上是明长昱的帮手,查案之事,她几乎从来不落,明长昱只是担心她的伤,并不担忧她会节外生枝,在她坚持之下,还是带着她去了。
晋县的宵禁松很多,避开巡逻的耳目,明长昱轻轻松松带着君瑶入了县丞岳东的住宅。看守的人都在门外,夜里惫懒放松了警惕,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点了火堆取暖。住宅内漆黑幽深,死寂无声。
宅子不大,但院子里的花草都打理得很好,相互掩映着,还算隐蔽。君瑶与明长昱直接进入了书房,开始慢慢地查找。书房连着卧室,只用一道竹帘隔开,房内的布置也很简单,看起来这位县丞的生活也十分简朴,君瑶几乎找不到可检查的地方。
她摸索着,走在明长昱身边,将床柜桌案房梁都摸了一遍,终于无所发现后,与明长昱一同在桌案前坐下。
明长昱摸了摸她的手,轻轻地替她揉搓:“冷不冷?”
“不冷,”君瑶摇摇头。
“这房间里,当真没什么东西了,那些衣物用品,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墙上、木头上也没留下字迹,也没有血迹。这里不仅被查抄过,应该还被清理过。”君瑶说。
她的手已经暖了,轻轻地收回手来,黑暗中,胳膊无意间碰到桌上的灯盏,明长昱眼疾手快地扶住,将灯盏移开。
“嗯?”灯盏的触感令明长昱微微讶异,他再次摸了摸灯罩,确认了心中的想法,说:“这灯盏的灯罩,用的是极好的缎面,不怎么透光。”
灯罩不透光还怎么照明?灯罩多用纸或者绢,因为透光性好,上头还能绘制各种各样的图案。而县丞岳东的这盏灯,灯罩有些厚,还有些凹凸不平。
明长昱点燃打火石,借着光观察这灯盏,没发现灯罩里有夹层,灯台也是最普通的铜台,灯内放着一支蜡烛。
难道是蜡烛里有乾坤?明长昱将蜡烛取出来,用刀切成两段,仔细观察烛心,终于发现端倪。
蜡烛的烛心,都包裹着灯草,但这支蜡烛的内芯却是黄色的,甚至有淡淡的臭味。
“这是什么蜡烛?”君瑶好奇地问,难道蜡烛有毒?
明长昱沾了些蜡烛内的黄色粉末,放到鼻尖闻了闻,说道:“这是硫磺粉。”
“硫磺粉,在蜡烛里放硫磺粉做什么?”君瑶不解。
明长昱将蜡烛重新放回灯盏里,再次仔细检查了这盏有些怪异的灯,然后用布包好,说道:“回驿站仔细告诉你。”
君瑶有些激动,仿佛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她十足地期待着回驿站之后明长昱告诉她谜底。
驿站的灯光溶溶明亮,那盏从县丞岳东家中带回的灯被放到灯光底下。乍一看,这是一盏极其普通的灯,若不注意,也不会去探究它是否透光,光线是否明亮,所用的灯罩缎面是否贵重。而今君瑶认真地观赏这盏灯,发现灯罩上一面用墨绘制着几株茶树,茶树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灯罩另一面,也是绘着茶树,但这一面的茶树稀疏凋零,枯萎垂死。
君瑶期待地看着明长昱:“这盏灯有什么问题?”
明长昱将灯罩揭开,点燃蜡烛后,把灯罩罩回去。
“我也不知我推测得是否对,但这支蜡烛显然是被融化后重新凝固的,里头还特意掺了硫磺,硫磺燃烧起来,会冒出黄色的烟雾。”
似要印证他的说法,蜡烛燃烧不久后,立刻冒起黄色的烟雾,烟雾久久地被困在灯罩里,绕着灯罩内部旋转缭绕,随后从灯罩上方升起,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明长昱将君瑶拉开一些,说:“仔细看。”
君瑶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蜡烛持续燃烧,黄色的烟雾熏熏缭绕,停留在灯罩里,将灯罩里里外外熏了一遍,连房间里都熏着一股硫磺的味道。不久后,那灯罩上的墨色茶叶图画,竟渐渐褪色了,白色的灯罩泛着淡淡的黄色。
面对她惊疑的目光,明长昱说道:“硫磺熏过的东西,会褪色。这灯罩被硫磺熏过了,上头的颜色就退了。”顿了顿,他解释道:“我幼时与皇帝见过一个老宫女,那宫女不小心弄脏了主子的衣裳,怕被责罚,就用了这样的方法将衣物上的脏污去掉。我行军大战时,也用过此法,制造烟雾扰乱敌军视线。”
君瑶没想到硫磺还有这样的用处,她捂住鼻子,盯着那盏灯:“那这盏灯有什么玄机?我看着也挺普通,上头什么都没有。”
明长昱打开窗户通风,等烟雾散去之后,才与君瑶坐在案前仔细观察这盏已经被熏得褪色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