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一鸿应声下去配药,临走之前很感兴趣地看了一眼宁晚, 道:“宁夫人, 你师从何人?可有兴趣, 做了我的关门弟子?”
宁晚微怔, 当下苦笑道:“多谢神医抬爱,此事尚待大人发落。”
俞一鸿点点头,背着手先离开了。
陆安澜替谢如冰掖了掖被角,又命红菱取了热水来, 亲自帮她擦拭脸上与颈脖的汗渍。
处置完毕后, 陆安澜遣退众人,只留下宁晚, 道:“那契丹人, 姓甚名谁?”
宁晚闻言,跪倒在地:“我之所求,不过是一处安身之地。他不过无名小卒, 何劳大人记挂!”
“宁氏!你既想要求得我的庇护,那就不能有所隐瞒。”陆安澜声音淡漠而严厉。
宁晚却是沉默着不说话。
陆安澜看她神色,半晌后道:“你救了冰儿,我不为难你。但你以后,也不可在谢宅当差了。你先下去吧。”
宁晚低低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红菱进来,道:“大人,您且去歇着吧,这儿有我。”
陆安澜摇摇头,大掌抚着谢如冰濡湿的鬓发,不愿离开。不过病了这一宿,谢如冰的小脸仿佛更尖了些,她此刻无比柔顺和依恋地看着陆安澜,抓着他的衣角,陆安澜如何舍得离开。
红菱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深夜寂寂,陆安澜轻轻地躺了下来,将谢如冰圈入怀中,心头是无比的庆幸与满足。
庆幸一切发现得足够早,庆幸她还会在他身边。
他看着她沉睡的脸,不由得微微靠了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绝无可能放了她。
第二天,陆安澜醒来,谢如冰仍在沉睡。俞一鸿前来,为她施针,又配了药。红菱熬了,眼看着谢如冰喝了下去。
“为何迟迟不转醒?”陆安澜皱眉问道。
“损耗过大,自然需要睡眠来复元。大人无需太过担心。”俞一鸿道。
此时,张妈妈和二郎也都起来了。二郎趴在榻边,大眼睛里含着泪花:“姐姐快点好。”
陆安澜抚着二郎的头,道:“你听到郎中的话了?你姐姐很快就好了。”
张妈妈对陆安澜,此刻当真是有种看姑爷的心情,带着感激道:“多谢大人了!辛苦大人守了一夜,大人且先回去休息吧。”
陆安澜还有事情要处理,也就不再逗留。
他入了自己的房间,招来陆午、赵双,吩咐他们兵分两路,一人去查谢如冰中毒之事,一人去查契丹贵族里可有失踪的汉人侍妾。
“留意集雅书院和慈幼局,接近谢如冰的人中,可有形迹可疑之人,跟踪清查。另外,注意太子和鲜于桑翰,可还有针对谢如冰的行动。查看由何人给宁晚发放了户籍文书,从此人查起。”
二人领命而去,陆安澜靠在椅背上,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他假寐半晌,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裳,去往慧远和尚禅院。
慧远早已知道昨夜的动静,见到陆安澜过来,眼下青黑,可是目光之中再无从前的犹豫与不平。慧远不由得微笑,道:“阿弥陀佛,恭喜公子放下仇怨!”
陆安澜一怔,半晌苦笑道:“师父,我当日曾与你说,娶她乃是为了叫皇帝安心。然而,今日我才知,当时是自欺欺人、言不由衷。若是我不娶她,我……如何舍得,来日又该是何等悔恨!”
陆安澜想起昨夜的惊险,仍是后怕。
慧远道:“阿弥陀佛!公子能想明白就好。人生在世无重头,何必等到失去了才缅怀?”
慧远顿了一下,又道:“如何对待谢明时,公子可要思索清楚,否则来日必定家宅不宁。”
陆安澜斟酌片刻,道:“此事暂时不叫她知晓。待真相大白之日,再通盘考虑。”
慧远颔首:“也好。以不变而应万变。”
陆安澜辞别慧远,又给亡父上香。佛堂深深,帐幔层层,檀香萦绕,他低声道:“爹,我很快便要娶妻,等将来有了孩子,我带他们来给您上香。”
说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回到院中,却是碰巧,郭慕梅正在院门前站着,说要见谢如冰。
昨夜出了那般大事,门口的侍卫便不愿放她进来。
郭慕梅正在与侍卫交涉,忽见陆安澜过来,忙上前笑道:“陆大人,我想去看看谢妹妹。”
陆安澜此刻对一切接近谢如冰的其他人都抱有高度怀疑,当下道:“她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郭小姐请回吧。”
郭慕梅没料到陆安澜这般冷眉冷眼、毫不客气,笑容僵在脸上。
陆安澜说罢,也不再理她,直接进去了。
郭慕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觉得连门口的侍卫都在笑话自己,只得讪讪而去。
到了下午,谢如冰终于悠悠醒转。
她的大眼睛满是迷茫的神色,仿佛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半晌,方聚焦在陆安澜的脸上,哑着声音问道:“陆安澜,我还活着么……”
陆安澜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们可都活得好好的。”
谢如冰眨着水润的大眼睛,一双小手,抓住了陆安澜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恩,是暖的。你真的是陆安澜呢。”
陆安澜任由她闭着眼睛,幼嫩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掌心。他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不怕,一切都好了,你很快就会康复的。”
谢如冰渐渐回过神来,坐起身来,道:“陆安澜,我肚子好饿了。”她这般说着,竟似全心依赖陆安澜了。
红菱早已备下清淡的白粥,很快端了来。陆安澜接了,一面喂她,一面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她,又问:“这毒是你从孟津回来后,方染上的。能与你接近,又不在我控制范围内的,便是集雅书院与慈幼局,你且想想,可有奇怪之人?宁晚和赵思,都是你中毒后才进来的,最初的毒就不是他们下的。不过,此二人都有嫌疑,从前查得太简单,这一回已经叫人仔细去查清楚了。在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他们都暂时在陆府里待着。”
谢如冰不曾想,重生一世,自己已经如此谨慎,却还是遭人嫉恨乃至下毒。回想集雅书院和慈幼局种种,只道:“在书院和慈幼局,一切顺利,实在不知何人对我如此嫉恨。至于宁晚和赵思,他们……应该也没做这样的事情。”
七夕那日,宁晚劝慰自己的话,谢如冰此刻仍犹在耳边。如此真心实意,又怎会是故意要骗她?何况那日她去市场寻奴婢,本就是偶然,谁人又知道自己会过去呢?
至于赵思,更是如此。赵思天资聪颖,于算学和机械上都甚有悟性,俨然是谢如冰的弟子了。
陆安澜道:“凡事须得谨慎些。你放心,我不亏待他们,你若是想要探望,也尽可以探望。”
谢如冰点头,叹息道:“我不知道宁晚还有这般坎坷的身世。迟些我问问她,看她能否实情相告。”
说了这许多,陆安澜却是不耐烦了,正色道:“这些都是旁人的事情,无关紧要。有一件事情,却是马上要做的。”
谢如冰此时也吃饱了,靠在枕上消食,见陆安澜目光火热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安,道:“什么事?”
陆安澜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道:“前几日已经收到老师的回信,他叮嘱我们早日成亲。只不过,那时候你一直生气,我便不曾对你说。如今的情形,却是不可再拖了。”
谢如冰心头一跳,劈手夺过信来,抗议道:“你怎可随便跟爹爹胡说!”
陆安澜笑道:“因为有个小顽固在闹脾气,我没办法了!”
谢如冰打开信来,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一目十行看过去,就见里头写着:“……若是你与冰儿当真两心相悦,便早日成亲,一切但看冰儿心意……”
谢如冰不由得面色绯红,把信拍到他怀里,道:“谁同你两心相悦!你这不是胡说!”
陆安澜收好了信,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道:“不管你是不是承认,我都当你是心悦我。如今这情形,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头,嫁给我,好不好?”
谢如冰伸手,想推开他,却只让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侧,声音说不出的温柔与缠绵:“嫁给我,好不好,嗯?”
谢如冰眼眶一热,强忍着泪意,道:“陆安澜,你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可是你有那么多姬妾!”谢如冰说着,语带哽咽。
陆安澜低头一看,怀中人儿眼圈红红的,说不出的可怜。
“她们都不算,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将她们都遣散了。”陆安澜伸手去擦拭她眼中的泪花。
这么一说,谢如冰的泪竟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道:“你看,是不是有一日你遇到了新人,也要把我给遣散了!”
陆安澜一时哭笑不得,搂着她,亲她的脸颊和泪水,轻声道:“我这辈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就只有你一个,再没有别人。”
谢如冰睁开眼,双手撑着他的胸膛,疑惑地问:“你当真是陆安澜吗?你不是一直都凶巴巴的?”
陆安澜将她推倒在床榻之上,亲上她的红唇,道:“都是你这小狐狸,叫我狠不下心来呀!”
谢如冰还想说什么,却尽数被陆安澜吞入腹中了。二人在床榻上耳鬓厮磨,只不时听到少女几声娇哼:“呀,你怎么这样……”
声音娇媚,几乎滴出水来。
第59章 赐婚 ...
休息了一日, 陆安澜见谢如冰身体无大恙,就一同回城了。
一去一回,不过几日光景, 同行众人却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陆大人来时冷着脸, 回时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便是谢小姐面上恹恹,对他爱答不理,也全然不影响他的心情。
张妈妈看着,对陆安澜是越发地满意。回程时,陆安澜还特意带着二郎骑马, 二郎的笑声不断, 开怀异常。
谢如冰坐在车上, 听到二郎开心的笑声, 自重生以来悬在心头的大石仿佛终于落地了。她虽然中毒了,但所幸发现得早,只要按时吃药、拔除余毒即可。且经过这一次,自己以后更加小心防备, 便也无事了。
至于陆安澜说的, 两人成亲之事,谢如冰并未答应。她此刻心中纷乱, 不知该如何才好。事关重大, 总要好生思考一番。
此时她心里惦记的头一桩事情,是宁晚。
回到城中,赵思、宁晚、宁安三人都一并被带入了陆府, 分别关在两处小院里。谢如冰顾不得日头毒辣,也跟着进去了。
先是安抚了一番赵思,道:“真是委屈你了,你且在这里安心待着,我回去给你找些算学孤本来,你先研究一番。过几日,陆大人查清楚了,再出来不迟。”
连着在慈幼局的赵老儿,也被请了进来。那赵老儿犹自生气:“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怀疑老儿和我孙儿的人品?竟是要软禁我?真是岂有此理!”
倒是赵思,心思憨厚,拉着赵老儿道:“爷爷,别生气。小姐险些叫人毒害了,陆大人小心些也是应该的。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也不怕。”
赵老儿吃胡子瞪眼:“也是,反正这儿好吃好喝供应着,老儿我何乐不为!”
谢如冰又去看宁晚与宁安。
乍见宁晚,谢如冰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脸上的伤疤去掉了,原本蜡黄暗淡的皮肤变得白皙细嫩,眉目婉转,竟是难得的美人。
宁晚见到她面露惊讶的神色,解释道:“对不住,我隐瞒了你。从前因逃难,路上危险,只得易容了。”
谢如冰缓过神来,道:“你这也是形势所迫,并非故意欺瞒我。何况,你还救了我,就不用说对不住了。”
最开始,谢如冰只是把宁晚当做奴婢;待相处久了,谢如冰其实也隐隐觉得宁晚知书达理,心中对她多了几分客气;待到了七夕那一日,宁晚一番劝慰,谢如冰又对她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而在经过慈恩寺那一晚之后,宁晚某种意义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因此,谢如冰对她说话,也格外客气了。
宁晚很是淡然,反而安慰谢如冰,微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我如今安全着呢。”
“你从前……也是吃了很多苦。待这次事情了了,你还回来,我就当你是我的姐姐。”谢如冰道。宁晚教养甚好、知书达理、精通医术,可是流落契丹,做了契丹贵族的妾侍,还生下了孩儿,这其中必定万分艰难。
宁晚笑容更盛了,也不推辞,道:“若是有那一日,我也就叫你一声妹妹。你救了我和宁安一次,我也救了你一次,想来,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谢如冰看宁晚此时落落大方,竟恍惚有种雍容华贵之感,不由得问道:“宁姐姐,你从前究竟是何身份?若是早一日说了,也不必孤单住在此处。”
宁晚摇摇头,道:“陆大人终归会查出来的,在查出来之前,我且过些安生日子。”
谢如冰想了想,又道:“宁姐姐,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刻说清楚了,也就好了。”
宁晚沉默了半晌,方道:“此事,我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