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试想了无数种可能,答案都是——
不能。
陆寒此人,隐藏太深,上一世她活了快二十年,也只窥见了其冰山一角。
且陆寒善于权谋,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而她,只有十年的未卜先知,却不是一世。
和陆寒斗了十年,她真的很累,也很痛苦,而结局,却是命丧黄泉,江山仍然易主。
既然斗不过,既然没必要。
那这一世,就让她做个胆小鬼吧......不求滔天富贵,黄袍加身,只求平平安安,喜乐顺遂。
父皇,母后,对不起。
顾之澄躺在温软的被褥里,睁开眼侧眸望向侧窗的白玉案上,上头丹青色长瓶里插着几支开得正好的梅花,殷红之间,暗香浮动,若是能簪在发髻耳畔,定然是极美的。
也不知她能不能安然退位,带着母后离开皇宫,着上钗裙环佩,过上正常女子该过的生活。
描眉淡妆,对镜贴花钿。
顾之澄正畅想着,又听得外头有了动静。
似乎是陆寒来了。
尽管她还在休息,但从来都不是她想不想见陆寒,而是陆寒想不想见她。
果然,田总管在外头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就推门进来了。
见顾之澄还未安睡,田总管赶紧掌了灯,看着翡翠将顾之澄扶着坐起来,而后轻声叮咛道:“陛下,摄政王来了,您先莫阖眼,应付他走了再好生歇息。”
太后素来教导顾之澄,在陆寒面前,一定要精神抖擞,自信且坚定,莫要失了底气输了阵仗,让他以为孤儿寡母好欺负。
所以即便顾之澄已决定做个胆小鬼,但听到陆寒的脚步声,还是习惯性的挺直了脊背,乌黑的眸子也睁得更大了些。
陆寒走进来,瞥见坐在床上虽面色苍白却还强撑着的顾之澄,眼尾微挑。
他早见惯了顾之澄这个样子,明明还是娇小的个子,才到他腰间,却要装得小大人似的,明处暗处都要跟他一较高下,输人不输阵。
陆寒走到顾之澄的龙榻边,顾之澄微微仰头看着他,脸小小的一团,白得近乎透明,又因映着烛火,若仔细可以瞧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暖意。
她的眼眸太过澄澈,眸中干净得不像话,只倒映着他峻拔的身形,还有那张冷淡的脸。
陆寒眸子一闪,瞳仁深处掠过一抹更深的深色后,才出声:“听闻陛下醒来,臣甚喜,迫不及待进宫看望陛下。”
“......”顾之澄轻轻勾了勾藏在衾被中的手指,望着他面无表情的神色,她觉得陆寒不是甚喜,而是在郁闷她怎么就没一命呜呼了去。
但顾之澄还是抿了抿唇,乌睫轻轻扑簌,眸中有不达眼底的笑意:“多谢小叔叔关心,朕已经好多了。”
小叔叔,是顾之澄登基前,对陆寒的专称。
那时候,先帝还在,顾之澄在皇宫之中无忧无虑,从来不知愁是何滋味,对谁都是笑盈盈的一团和气,就连对皇宫内外出了名的冰山王爷陆寒,也是如此,毫不见外。
见了他总是唤一声小叔叔,稚语童声,清脆悦耳。
澄都中封了王的只有陆王府,而陆寒虽在陆家年轻一辈中排行最小,却最得宠,老陆王病去后,竟然将王位传给了年仅十四岁的陆寒。
澄都中不少人唏嘘,眼睁睁见着在陆寒的带领下,不过四年,陆王一系便愈发蒸蒸日上,却也越来越收敛其锋芒,越来越深不可测。
陆寒与先帝平辈,又年纪最小,所以顾之澄喊他一声小叔叔不为过,毕竟陆王的先祖是与顾朝的开朝皇帝拜了把子,互称异性兄弟的。
只是这声小叔叔喊出去,陆寒却明显有些怔然。
他似乎有些意外,因为自从先帝薨逝,顾之澄接了继位遗诏后,就一口一声“陆爱卿”喊得泾渭分明,摆明了是提醒他要好好当他的摄政王,莫要无视了君臣之别。
而如今顾之澄突然来这么一句久违的“小叔叔”,因还在病里没什么力气,嗓音嘶哑又绵又轻,就像是小猫在心里头冷不丁挠了一爪似的。
陆寒眸光渐转,深邃幽暗,喉咙莫名有些发痒,轻咳了一声。
素来古井无波的内心,竟然出现了一丝十分罕见的不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评论送红包哈~~
朝代架空,蠢桑自由发挥的,懒得考据,看甜甜甜的剧情就完事了!
第4章 第 4 章
顾之澄是特意这样称呼陆寒的。
小叔叔,喊得亲近又自然,始终有他看着她从小长大的情分在。
顾之澄心想自个儿既然斗不过陆寒,也既然迟早要退位让贤,将皇位给他。
倒不如未雨绸缪,从现在开始和陆寒缓和一下关系,起码不要如同上一世那般水火不容的,也好让他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让她可以安然离开皇宫,过上普通却自在的生活。
陆寒见顾之澄小脸白嫩精致,黑葡萄似的眸子仿佛占去了半边脸似的,正紧紧地瞧着自己,幼稚天真,却一揉即碎。
陆寒早有图谋,知晓自己今后与顾之澄定是成王败寇,所以不愿生出恻隐之心,索性垂下眼睑,嗓音低沉地问道:“陛下,十日之后便是您的生辰宴,陛下可有想法该如何操办?”
顾之澄还记得,上一世可是大操大办了的。
主要是太后的主意,看她这是登基之后头一回过生辰,说是定要热情宴请群臣,多熟络熟络,也好拉拢人心,再则也可彰显她这位新皇的存在感。
但顾之澄后来才知道,当年那场大操大办的生辰宴,在陆寒有意的“帮助”之下,显得格外奢靡浪费,成为不少大臣心中诟病的存在。
想到此处,顾之澄晶亮的眸光微闪,最后咳着嗓子说道:“朕刚登基,天下还未大定,身子也未好利索,今年的生辰宴,就不必办了吧......”
陆寒眼尾微挑,有着一闪而逝的诧然,不过对于表情他向来控制得很好,只是继续沉声说道:“陛下,这到底是您的十岁生辰,还是办一办,也让皇宫热闹一些吧。”
顾之澄咬住唇,原本就毫无血色的唇更显苍白冷淡。
她本就想降低存在感,让陆寒想起她这颗眼中钉肉中刺的时候少一些,又怎愿意出这样的风头。
所以,她仍旧抬着愈发重的眼皮子坚持着:“朕以为,皇宫上下,还是推崇勤俭节约之风为好。”
这回,陆寒当然不可能说出“奢靡浪费光荣”之类的话,只是眸光深邃的落在顾之澄脸上,斟酌着她眼底的那一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坚持。
良久,陆寒才轻轻颔首,嗓音冷冽似裹挟了无尽的寒风凛冽:“皇宫上下,自然是陛下说了算。臣这便吩咐礼部,今年陛下的生辰宴停办。”
“好。那便有劳小叔叔了。”顾之澄抿了抿唇,嘴角有着轻拂而过的笑意,她恨不得年年都停办才好。
上一世年年都办生辰宴,最后还不到二十岁就死于非命。
这一世年年都停办,她还能痴心妄想一下长命百岁......
陆寒听得这声轻轻脆脆的小叔叔,眼底滑过一丝极为幽暗的光。
他不知道顾之澄明明疏离防备的喊了他几天“陆爱卿”,为何昏迷醒来后,又开始毫无城府般亲近地喊他小叔叔。
到底是个小孩子,心性未定,对待人的态度也想一出是一出。
陆寒忽略自己的年纪,也忽略掉这一丁点称呼上的小异常,开始了此次前来的第二番试探:“臣斗胆请陛下早日上朝。朝堂之上,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昏迷这几日,大臣们都甚是忧心。”
“......”顾之澄沉默无声,才不信陆寒的鬼话,他应当是巴不得她日日不上朝才是。
想到刚刚推脱太后的说辞,顾之澄抬起纤细的小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透着极为逼真的疲倦与沙哑:“朕脑袋怎的越发疼了,小叔叔,此事以后再议,先宣程御医进来替我瞧瞧吧。”
陆寒微微拧了拧眉,沉声告退,大步出了寝殿,回头看到程御医急匆匆的模样,还有几位侍女太监进进出出的身影,顾之澄猝不及防唤他的那声小叔叔又仿佛在耳畔响起。
顾之澄,是他看着长大的。
从小虽体弱多病,养在太后的宫中甚少出来活动,但他也见过不少回。
是个粉妆玉砌好看得有点像女娃娃的小团子,总是软软的一团,他牵着他玩的时候生怕用大了力气将他的小手捏碎了。
他总喜欢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一声接一声的喊他小叔叔,童声稚语响亮清脆地夸他:“小叔叔,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叔叔!”
思及此,陆寒忍不住勾了勾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后,又收敛起来,眸光表情皆冷峻地走在羊肠宫道之间。
前几天下了场大雪,如今宫里许多地方的雪还是将融未融的样子,滴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凝成了冰,悬在琉璃瓦上耀着熠熠的光。
陆寒踏雪而行,偶尔有积在宫墙顶上的小雪粒儿砸下来,落到他银灰色常服上,噼啪作响。
陆寒有些遗憾的想,若不是这样的出身,不是这样的宿命,或许......顾之澄会是他最疼爱的小侄子。
......
陆寒走后,却依旧以梦魇的存在留了下来,在顾之澄的梦中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得她半梦半醒间出了一身的汗。
梦见他一脸戾色地端着一碗黑得发紫的粘稠毒.药在她面前晃着,掐着她的下巴逼她喝下去。
彻底惊醒来时,窗牖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寝殿内两盏烛火摇摇晃晃,为浓重的夜色燃了两抹熹微的亮光。
顾之澄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胸中的惊悸仍然未消。
却听到殿外隐隐约约起了些杂乱的声音,似乎外头的侍女太监们聚得多了起来。
再然后,便是有人踏进清心殿里的脚步声。
这声音顾之澄自然再熟悉不过,一听便是她的母后来了。
对于顾之澄而言,亲情比她的皇位重要得多,所以她从不会在太后面前摆皇帝的谱,而是努力尽子女的孝,所以太后进她的寝殿并不需要通报,也不需要征求她的同意,径直进来即可。
上一世,她努力做一个好皇帝,努力守着皇位,绞尽脑汁和陆寒斗,并不是因为她贪图皇权带来的荣华富贵,只是因为她知道这是父皇母后在乎的,所以她才要拼尽全力去守护。
但她现在知道,这是她拼了命也做不到的,所以只能委曲求全,在陆寒面前听话卖乖,来为她和母后谋求一条后路了。
可偏偏,她的母后还是如同上一世一般的盘算。
顾之澄轻叹了气,撑着力气坐起来,看着田总管跟在太后身后掌着灯,那盏明亮的灯火似璀璨星子,映着太后貌美如花的容颜,晃荡着愈来愈近。
太后行至顾之澄的龙榻边,眯了眯美眸,温柔婉转的嗓子如黄鹂初晓:“澄儿醒了?快些起来洗漱吧,该上朝了。”
“母后......什么时辰了?儿臣病还未好,能不能过几日再去上朝?”顾之澄仍旧有些迷迷瞪瞪,眼皮半垂着倚到太后的臂弯里,嗓音低低的似撒着娇。
看到顾之澄这病恹恹的样子,太后也心疼得很。
但她始终谨记着“慈母多败儿”的祖训,知晓她们孤儿寡母的守着这江山,还有陆家这头豺狼虎豹在一旁觊觎着,若是由着顾之澄怎样舒爽怎样来,那这皇位铁定是守不住的。
忆及先帝对自个儿的温柔宠爱,太后更不愿他为江山社稷倾注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咬咬牙心肠也硬了些,捏了捏顾之澄的脖颈柔声劝道:“澄儿,每日卯时上早朝,这是先帝爷定下来的规矩,你定要谨记祖训,莫坏了规矩。”
“可是母后,我脑袋特别疼......”顾之澄抬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太后,神色虚弱,但眸子依旧洗得晶亮似的。
太后叹了口气,抬起玉手替顾之澄揉着太阳穴,但口风却没松:“澄儿,早朝也左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你撑一撑,便过了。你若是不上朝盯着,由摄政王一系的人在朝堂之上独大,也不知会出些什么胡作非为的岔子。”
若是顾之澄镇守着,起码他们忌惮皇帝的名义在,也能收敛些。
顾之澄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不是装的,是她实在害怕:“母后,我夜里发了梦魇,梦见我病还未好便去上朝,糊里糊涂摔了个大跟头,惹得大臣们笑了许久。”
“别怕,谁敢笑你?”太后抚了抚顾之澄柔嫩雪白的脸颊,温声安慰道,“你是九五之尊,何等尊贵,没人敢笑你的。”
上一世,是没敢笑出声,但都憋着笑,小皇帝上朝在龙椅前摔了个狗啃屎的笑话,成了大臣们茶余饭后说笑的谈资。
顾之澄抿了抿唇,眼眶愈发红,鼻子也酸酸胀胀的,沙哑的嗓音越发低落:“母后,儿臣......还梦见儿臣在冠礼前夕,被摄政王下.药.毒.死了......”
太后脸上温柔的宽慰笑意全消,登时便变得严肃起来:“澄儿,这梦不似空穴来风,定是你父皇托梦,告诫你一二。陆寒此人,你一定要防备防备再防备,绝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母后,我知道......”顾之澄哽了一下,剩下的话却没敢再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