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晋庭闻言抬头,直直地盯着崔洮,“祖父,祭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心安吗?如今,明明知道我爹是被人害死的,大伯却恨不能将我绑了手脚,送去阮太师府上任打任杀才好。这样的祭祀,死人不安心,活人不死心,参加跟不参加,有什么区别。”
“你这个孩子!”崔洮气得直喘气,“你怎么就不能理解长辈的一片苦心呢?”
崔晋庭冷笑,“还请祖父为我解惑,这片苦心到底为何?”
崔洮忍住气,“二郎,你爹当年也是你这番脾气,所以才得罪了阮太师。若是他当年忍住了脾气,以和为贵,也不至于落得……落得那么个下场。如今你虽然翻出了证据,扳倒了晁尚书,可是也被阮太师盯上了。你要是再折腾下去,迟早要走上你爹的老路啊。”
崔晋庭笑笑,“若是不能为我爹报仇,我这个儿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崔洮深深地望着他,“可是这崔府,不光只有你一个人。你爹走后,你娘又丢下了你,是你大伯和伯母把你拉扯大的。你若是真孝顺,难道就不应该替他们想一想。你跟阮太师作对,将你大伯又至于何地?你不是与他为难吗?”
崔晋庭气笑了,“祖父,不如分家吧。”
“你胡说什么?我还没死呢?”崔洮火冒三丈。
崔晋庭冷静地道,“祖父您心里一直都清楚伯父伯母待我如何;您心里也清楚。我大伯母为何时时忌惮我,为何处处防着我,四处替我宣扬‘好’名声,你心里更清楚。她心心念念的东西,我根本不在乎。一日不分家,她便一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念在我能活到如今,到底托她高抬贵手的恩情。我也不与她计较。您还是早日分家吧,这样她心里安定了,这府里也就安定了。我日后便是闯出什么祸事来,也是我一个人的事。不会拖累他们。”
“此事不要再提了。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休想。”崔洮脸上挂不住,转过身去不愿看他。
崔晋庭其实早知如此,他心里也说不上多失望,只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崔晋庭撵走了丫鬟,只让吴山进来服侍。梳洗了一番,服了药后,倒头便睡。如此半个月,白日出门假装玩耍,实际找个地方休息,晚上回家继续休息。天天如此,四处游乐。
阮太师的派来顶梢的人才渐渐去了疑心,盯他盯得没有那么紧了。
崔晋庭刚松了口气,便收到琉璃坊给他传信,说是闵江请他去见一面。
崔晋庭心下隐隐期待,明知道不可能,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果然,到了琉璃坊,只有闵江一人,他带着银剪烈酒给他拆了伤处的缝线,又交给他一些新的药丸,嘱咐他按时服用,便行礼离去了。
崔晋庭望着窗外怅然若失,薛居正在一旁看着他,也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的凄凉,若说以前只是觉得崔晋庭是三分可怜,如今碰上了铁石心肠的和娘子,便给他凑足了十分。
一个十分可怜的嚣张人。
第19章 初次登门
除却了崔晋庭这等麻烦,和瑶华的日子过得十分轻松。
恩哥儿勤学上进,每日只需到了时间提醒他安歇就行。她平时很少出门,只是偶尔出城收些药材,回来炼制,以防不时之需。平日在家中,不是制黛制墨制药,就是在书房中读书,默写昔年父亲所著的书籍。日子平静且充实。
闵婶忍不住提醒她,“姑娘,你可是说过,待天凉之后,要去煜大爷府上拜会的。如今已经入秋了,你总不能拖到入冬再去吧。”
和瑶华叹了一口气,这才真正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罢了,我写一份帖子,你让闵叔送去那府上吧。”
和煜接到瑶华的拜帖十分惊讶,亲自拿给母亲徐老太太看。
徐老太太也很诧异,“接到老家的信还是春末的事情,说昭哥儿家的这位姑娘行事十分的不稳妥,心高气傲看不上族中给她安排的婚事,竟然带着弟弟出走。族中遍寻不着,还托我们代为寻找。怎么无声无息地来了京城,这是何时的事。”
和煜也不知道,“今日方才接到帖子,说是若是方便,明日便来拜见母亲。我明日正好休沐,便回她让她明日上午过来。”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罢了,到底还有和昭的一条骨血跟在她身边,便见上一见,若是需要帮忙,便帮上一帮。但是她姐弟二人,在这京城无依无靠的,如何能久居,还是回去受族人照拂才是。”
和煜懂了徐老太太的意思,“儿子知道了。”
第二日,和瑶华带着恩哥儿乘坐马车去了和煜的府上,可是人进了徐老太太的寿安堂,竟然让徐老太太和和煜都大吃一惊。
和瑶华难得装扮了一番,穿了一件浅青绣白鹤的褙子,一头秀发挽起,没有带冠,只用一柄象牙骨梳插着,别致又清雅。身上没有多余的饰物,只双手带着玉镯,白玉映衬雪肤,莹润旁着剔透,见之忘俗。而恩哥儿穿了一身明湖学馆的学子服,安静守礼,机灵而不张扬。
姐弟俩并肩而立,眉目如画,十分养眼,进退有度。这哪里是来投靠亲戚打秋风的落魄姐弟,便是京中大家子弟也难有此风范。
徐老太太看和煜一眼,口中忙亲热地喊道,“可是华姐儿和恩哥儿,快上来让我看看。”
姐弟俩乖巧地来到她跟前,给她行了大礼。
徐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婉莲一见徐老太太这般和蔼,连忙上前扶起瑶华姐弟。徐老太太一手拉了一个,仔细端详。
这姐弟俩长得五官极为好看,便是比起她的嫡孙嫡孙女,也是丝毫不差。两人肌肤莹白,手掌细腻,一看就不是过苦日子的。徐老太太不由得心中生疑。
众人互相见礼,客套话说了一番,和煜便开口了,“恩哥儿,春末时,族中曾来信询问你们的下落,这半年时间,你们去了哪里?”
瑶华来之前,早已细细嘱咐了恩哥儿。
恩哥儿站起来,恭谨地回话,“回禀伯父,我们确实是春末就来了京城。因为买宅,入学,课业颇多,诸番琐事,所以才拖到了今日。还请伯父宽恕。”
和煜和徐老太太对望了一眼,什么,还在京中置宅了?这姐弟二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老太太拉着瑶华的手轻轻拍了拍,“华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姐弟二人要离开老家,特特赶来上京?”
和瑶华面露为难之色,看了看徐老太太,又看了看和煜,苦笑了一下,“禀伯祖母,父亲过世后,我们姐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连父亲的葬礼都办得颇多曲折。”
徐老太太心里一顿: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她们姐弟没办过什么大事,可是族中那么多大人呢,红白之事办了不知多少,怎么会颇多曲折?就听瑶华又继续道。
“父亲安葬之后,恩哥儿需得守孝。我们姐弟便在父亲的墓前结庐而居,直至守孝结束。也是族中长辈体贴,给我安排了一桩婚事,要送我去镇子上的一户人家……”瑶华顿了顿,为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做妾。”
“什么?”徐老太太这下是真的惊到了,“做妾?”
瑶华苦笑,“按理说,我父母亲都不在了,族中长辈的安排,我也应当顺从。可是,若是我去做妾了,恩哥儿怎么办?莫说恩哥儿如今年岁还小,便是日后恩哥儿出人头地,有个做妾的姐姐,他如何能抬起头来?族中长辈的这份好意,我只能辜负了。”
明明是族人心存不良,欺凌她姐弟,可是她娓娓说来,那些风刀霜剑仿佛真的不过是些不需在意的和风细雨。
瑶华又道,“其实,父亲生前已经在老家购置了数百亩的良田,足够供恩哥儿上学读书了。但是我违逆了长辈的关爱,心中实在不安。而且恩哥儿也是喜欢读书的孩子,京中良师益友云集,我便带着恩哥儿上京来。老家的那些田产,想必有长辈们替我们照料吧。”
这做妾,田产,和煦的来信中可是只字未提的。徐老太太与和煜心中透亮。瑶华未必说得全真,但和煦的那份来信必然不可全信。
“那你们如今住在何处,可有人照顾?”徐老太太面露关切。
“回伯祖母的话,来京之后,恩哥儿被明湖学馆的江馆长收为弟子,我们便在鹿鸣湖边购置了一套小的宅院。如今有昔日父亲的朋友照顾,也有江馆长照顾,节俭一些,度日不难。”
看来,这姐弟真的不是来投靠他们打秋风的。
和煜心中另有计较,“这样吧,华姐儿陪着母亲说说话,我带恩哥儿去书房,考教考教他的功课。”
徐老太太笑道,“使得,使得。你们去吧。婉莲,你去请家里的姑娘们来与华姐儿见见。”
婉莲应是,转身出去了。这里便只剩下徐老太太和瑶华两人,徐老太太唏嘘,“华姐儿,真是委屈你了。你也真是的,为何不一上京就来找我们。害我们平白担心这么久。”
瑶华柔声道,“因为我的亲事,跟族中长辈闹了些不愉快。若是那时来拜望伯祖母,有些话总是说不清的。日久见人心,我来便是来见伯祖母,也得让伯祖母能看清我的秉性,免得污了和家的门楣。再有,我毕竟年岁不小了,又没有说亲,若是真的住到府上来,拦在姐妹们的前面,岂不是给府中添乱。”
徐老太太就是想问她这个,“你今年多大了。”
瑶华一笑,“已经虚岁十九了。”
“啊?”徐老太太一愣,“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瑶华面露诚恳,直视徐老太太,“伯祖母,我没打算嫁人。”
“胡说什么呢?”徐老太太嗔怪。
“伯祖母,你听我细细道来。按理说,我这样的年岁,确实是应嫁人了。可是,我嫁人之后,恩哥儿怎么办?嫁人之后,以夫家为尊,需得尽心伺候公婆丈夫,恩哥儿就得往后放一放。可恩哥儿是父亲唯一的香火传承了。我怎么能忍心他受委屈。若是夫家和恩哥儿,我必须选一头,到时候,我该如何自处。与其到了那时左右为难,还不如一切以恩哥儿为先,便没有那些难事了。”
这话说得徐老太太大为震惊,她未曾想到和瑶华能为恩哥儿做到这个地步。“华姐儿,细细挑选,未必不能找到一起照顾恩哥儿的夫家。”
瑶华笑着道,“结亲又不是结怨,谁家愿意娶一个事事将小舅子摆在头一位的儿媳妇。”
这姑娘,倒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徐老太太对她大为改观,有了几分重视。
这时,侍女婉莲在外面禀道,“禀老太太,夫人,少夫人,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徐老太太道,“都进来吧。”
和煜的夫人蒋氏,出身京中官宦人家,中等身材,颇为靓丽。昨晚听和煜提了一句和瑶华姐弟的事情,既然徐老太太都没特地嘱咐,想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故而没放在心上。可是今天人来了,徐老太太竟然派大丫鬟婉莲亲自去喊二姑娘和瑶芝和三姑娘和瑶兰,这可不是徐老太太一贯的做派。
她听了消息,立刻就带着伺候在身边的儿媳李氏赶了过来。
蒋氏一见和瑶华的打扮和气质,就明白了。连忙上前嘘寒问暖。
瑶华那一张嘴只要想哄人,想把你哄成个圆的,就绝对不会带一丝棱角毛边。场面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瑶华与李氏、和瑶芝和瑶兰见礼后,笑道,“与嫂嫂,姐妹们第一次见面,我带了些小小的心意,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和瑶芝不讨厌她,但是对这位打扮不甚华丽的堂姐也没什么期待,总而言之就是根本不在意,眼里没有这个人。她接过闵婶带来的小小锦盒,不过随意打开看了一眼,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应付一下。可是锦盒一打开,她的眼睛就转不动了,“这,这,这是螺子黛?”
瑶华既然头次登门,当然不可能空手,她给徐老太太准备的是一条抹额,上面镶嵌了一块拇指大的美玉;给夫人蒋氏则准备的是一顶象牙雕刻的五福花冠;给少夫人李氏、和瑶芝和瑶华准备的,则是一人一份螺子黛。
和瑶芝脸上端着的傲慢顿时不见了,惊喜满脸,“瑶华姐姐,你如何能买到的,我让人去琉璃坊买,据说得等到半年后才能有货呢!”
瑶华微笑,“我那时入京,正好碰上有人在卖螺子黛,那时螺子黛还未出名呢。”
和瑶芝高兴坏了,恨不能立刻回去试试看。
一众女眷都很满意,留了瑶华姐弟在府中用了饭,才让人送她们离开。蒋氏借着回礼的理由,让心腹妈妈领着下人亲自将礼物送到了鹿鸣湖边的和宅。
心腹妈妈回来禀告,“禀老太太,老爷,夫人,那宅子虽然偏了些,但是就在鹿鸣湖边,清静雅致,还是个二进的院子。里面花草无不精致,还有书童和丫鬟服侍。处处安排的妥帖,无可挑剔。”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妈妈走后,徐老太太才道,“这个华姐儿,不是一般的人物。我问她为何春末不来,她偏说那时来,怕有些话说不清。可如今,桩桩件件摆在我们面前,不用她说,我们也一目了然。她与本家,谁是谁非,我们自然心中有数。不用撕扯得难看,也留下了回转的余地。也算得上是有章法了。”
蒋氏不以为意,只要瑶华姐弟不住到府中,不需她承担开销,她才懒得去管和瑶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和煜比她想得远,“我今日考校了恩哥儿的功课,确实学业扎实,人也聪慧,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前途不可限量。本家那里,我回一封信过去,敲打一番,谅他们也不敢再寻他们姐弟的麻烦。”
徐老太太点点头,“嗯,你是大伯,能帮着一点便帮一点,若是恩哥儿以后出息了,自然也记得这些。”
“儿子知道了。”
徐老太太又对蒋夫人道,“日后有什么年节花会之类的,若是方便,便叫上华姐儿。她暂时没有嫁人的心思,你也不用替她操心。不过我瞧着她是个仔细人,跟在芝姐儿的身边,也能提点芝姐儿一些。”
蒋氏脸上一红,“儿媳记下了。”
第20章 有变
自从两边认了亲,便开始有了走动。
瑶华虽然心里不愿意去和煜府上打搅,但是到底日后恩哥儿考试还有要麻烦和煜的地方。闲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可是要被人鄙视的。
所以除了过节,和煜府上要是有事请她过去坐坐,三次她至少也去一次。便是不去,也必定准备些东西让传话的人稍回去,从来不曾空手。
时间长了,和煜府中上下倒是都挺喜欢瑶华姐弟俩的。姐姐温柔娴静,弟弟勤学恭谨,便是没有爹娘教养又如何,你瞧瞧那有爹娘管教的,又有几个能比得上这对姐弟的品行。而且自家人知自家事,和家二姑娘和瑶芝美名在外,可在府中却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对奴仆动辄呵斥惩罚,便是她的庶妹和瑶兰,也常吃她苦头。
瑶华送给她们的螺子黛,和瑶兰连盒边都没摸着,便被和瑶芝抢走了。
那些往来传话的婆子们跟闵婶走近了,再加上闵婶好酒好菜的招待,酒后抖搂出和煜府上不少的阴私,瑶华知道后,更不愿往那府上去了。不过徐老太太知道她不愿嫁人的心思,只当她是为了避嫌,倒也没有强拉着她。
到了年底,往来的更频繁一些。一是因为年节将至,二是江海清递话来,说是有意让恩哥儿参加来年四月底月的童子试。
参加考试,需人作保。江海清自然不介意为学生作保,但是瑶华不放心本家那些人,和煦和旬兄弟俩,贪得无厌,毫无道德良心可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冒出来坏事,所以瑶华思来想去,还是由和煜出面请人作保,才能万无一失。
所以便借着请和煜指点学业的借口,常往和煜府中来。
这一日,姐弟俩带上了冬至的礼物,前来和煜的府上,一到门口,就见和家守门的小厮正在忙着安置马车。
恩哥儿打赏了那小厮几个铜钱,那小厮笑容满面地行礼,“小少爷今日来得真巧,今日二姑娘未来的夫家来走动,小少爷一会还能见着他们呢。”
进了府中,瑶华自然不能陪着恩哥儿去前面,她看了恩哥儿一眼,恩哥儿点点头,“姐姐,我心里有数。”
恩哥儿去了前头的书房,和府的丫鬟领着瑶华去了寿安堂。老远就听见寿安堂里的谈笑声。
瑶华不经意地笑问,“今日是来什么贵客了么?老太太这般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