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场争吵刚开了个头,江绍便匆忙赶来,连哄带劝地弄走了张氏,顾梦初窝着一肚子火回了房,怒冲冲骂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也配惦记我的东西!”
糜芜在边上听着,心中一动,这话说的,似乎不止几瓶酒。
王嬷嬷忙给顾梦初使眼色,顾梦初反应过来,朝糜芜瞪了一眼,道:“还不退下!我们说话,你杵在这里干什么!”
糜芜出离开时,看了眼还留在里面的苏明苑,她和顾梦初,跟二房这一家子到底有什么恩怨,为什么二房尤其恨她的模样?
她想了想,索性走去西厢房苏明苑的屋子,准备等她回来,问上一问。
正房中,顾梦初将苏明苑搂进怀里,柔声安慰:“你别理那些人,有姑妈在,怎么都不会让你吃亏。”
苏明苑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摇着头说:“姑妈待我好,比亲娘都好,我很感激,可我不能让姑妈为了我受气,姑妈,那份……我不要了!”
“傻孩子,那是姑妈和表哥给你的东西,是你应得的,别听那起子黑心的乱嚼嘴。”顾梦初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再说等你将来进门了……都是一家人,不用分彼此。”
“进门?”苏明苑怔了下,忙抬起头看顾梦初,就见她嘴边噙着一个笑容,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苏明苑突然就慌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妈说的,明苑不懂……”
顾梦初笑起来,向王嬷嬷说道:“这丫头害羞呢!”
王嬷嬷也笑,低声道:“小姐,太太想让表小姐亲上加亲,嫁进府里来呢!”
苏明苑一颗心猛地沉下来,嫁进府里,可这府里只有江绍一个男人……
不,不,还有一个人,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也许是他呢?毕竟传闻中,他也是侯府的子嗣。
苏明苑不顾羞耻,大着胆子问道:“姑妈,你是说……”
“没错。”顾梦初笑着说道,“等过了年,就给你和绍儿办喜事。”
苏明苑一张脸变得煞白,忽地站起身来,急急说了声“我不嫁”,踉跄着奔了出去。
她六神无主,很想找个地方放声大哭,却又怕被人看见了笑话,只得忍了又忍,快步朝西厢房走去,刚到门前,丫鬟就上来说道:“表小姐,小姐在屋里等你呢。”
苏明苑转身就想离开,耳边已经听见了糜芜的声音:“姐姐回来了?”
苏明苑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低声道:“妹妹,我有点不大舒服,改日再找你说话吧。”
糜芜走到她近前,暗自猜测。苏明苑虽然总是哭,但这次跟前几次都不一样,她能看出来,这次是真的很伤心。
但她是从顾梦初那里回来的,顾梦初对她那么好,怎么舍得让她伤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糜芜轻轻替她擦了泪,柔声问道:“姐姐怎么了?”
“疼!”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眼角娇嫩的肌肤,尽管十分伤心,苏明苑还是脱口说道,“你划到我了。”
糜芜收回手,放在眼前看着,笑了起来:“一时忘了,我这手粗糙得很,吓到你了吧。”
苏明苑有些不安,本来想说没事,却又莫名生出一股骄傲来,眼前的少女虽然美貌惊人,虽然有了贵女的名头,可生着那么一双手,怎么可能是贵女?倒是自己,虽然身份上差了一层,可论容貌论才学,哪点比别人差?
只可惜,只是身份上差了这么一点点,结果却差了那么多。她只不过从顾梦初那里得了一点点好处,就被二房追着骂了这么多年,如今还要被她们逼着嫁江绍,到时候东西要带回江家,连她好好一个人,也得归她们安排,可这个乡下丫头,却能心安理得地拿江家的东西,也不用担着骂名。
凭什么?她就算不如那些贵女,难道还不如一个乡下丫头!
苏明苑从袖中取出帕子慢慢擦了泪,轻声道:“妹妹找我有什么事?”
糜芜在旁边看着,就见她脸色变幻不定,一时哀伤一时自怜,最后却变成了愤激,糜芜心中暗自吃惊,试探着说道:“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婶娘每次见面都怪怪的,好像我们欠了她什么似的,所以想来问问姐姐。”
“有什么可奇怪的,无非是恨人有笑人无,也是人之常情。”苏明苑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妹妹,我不舒服,今日不能陪你了。”
“好,那我改日再来找姐姐说话。”糜芜情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告辞离去。
她前脚刚出院门,后脚王嬷嬷就缩回头,向顾梦初说道:“太太,人走了。”
顾梦初沉着脸问道:“小妖精平白无故去找明苑做什么?”
“想借着表小姐向您讨好吧。”王嬷嬷一脸不屑,“表小姐虽然性子温柔,心里也是有主意的,她怎么可能哄得住表小姐?真是打错了主意!”
一提到苏明苑,顾梦初的脸色便柔和起来,叹口气说道:“明苑样样都好,只可惜身份上差了点,到底是吃了亏,都是我对不住她……”
“太太快别这么说,”王嬷嬷连忙安慰道,“等表小姐跟伯爷成了亲,偌大的家业,还不都是表小姐的?将来那位要是能进宫,伯爷肯定能跟着复爵,到时候表小姐就是堂堂侯夫人,太太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进宫……”顾梦初紧锁眉头,“那个贱人就是这么爬上去的,害得我生不如死这么多年。”
“桑叶,”顾梦初叫着王嬷嬷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恨意,“我一看见小妖精那张脸,我就想起她娘,我就止不住的恨。绍儿跟我说的玄乎,什么只要不送小妖精进宫,江家就要败了,有时候我想,宁可让江家败了,我也要杀了她!”
王嬷嬷劝解道:“太太再忍忍,不为别人,也得为表小姐呀,府里万一有什么,表小姐怎么受得住?”
“再说,要命不算什么,被人钳制着,生不如死才更难熬。”王嬷嬷压低了声音,“当年那位不就是这么对您吗?如今太太全还给她!”
“你是说,”顾梦初道,“拿住她的把柄,逼她为咱们做事?”
“听说,伯爷过去接她的时候,她正要给一个土财主当外室。”王嬷嬷道。
“外室?”顾梦初冷笑一声,“果然跟她娘一样下贱!”
她沉吟着,慢慢平静了神色:“想法子把那个土财主带进京里,这就是她一辈子的把柄!”
糜芜回到倚香院时,迎眼就看见锦衣坐在廊下嗑瓜子,不由得笑了一下,道:“你好了?”
她脚步轻,锦衣先前并没有听见,此时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向她行礼,急急说道:“小姐恕罪,奴婢不知道小姐这时候回来!”
“把地下的瓜子壳扫了。”糜芜抬步往里走,又吩咐拾翠道,“屋里的蜜煎樱桃快没了,你去厨房里再要一点。”
等锦衣打扫完回来时,糜芜正坐在窗下吃蜜煎樱桃,脚面前一小片地方吐的都是樱桃核,锦衣总觉得她是故意给自己瞧的,只得硬着头皮凑上去说道:“小姐,都扫好了。”
糜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只管一个一个吃着樱桃,许久,才慢悠悠说道:“听说拾翠连月钱都没有?”
“可不是嘛!”锦衣生平头一件喜欢的是吃喝睡,第二件喜欢的就是打听消息传闲话,连忙说道,“她先前的月钱是两百文,可光是她弄坏王嬷嬷的那根簪子就值五两银子,够她还几年了,不过她也是交运,眼下到了这屋里,月钱一下涨到了六百文。”
“也还行,反正府里管吃管穿,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糜芜红唇微嘟,吐出一个樱桃核,随口说道。
“她不一样,她娘躺床上好几年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所以才把她卖了。”锦衣笑嘻嘻的,“可惜她太笨,除了卖的时候换了三两银子,后面一文钱都没挣回去,听说她娘都快不行了。”
糜芜唇边带着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三两银子,换一个女孩子的一生,还救不回亲人,现在,还要被人当成笑话谈论。
“真是命苦。”糜芜淡淡说道。
“也怪她们自己不中用,没本事挣钱,能怪得了谁?”锦衣没发现她的异样,笑着说道,“她娘还不如早点死了,活着尽是拖累。”
“是么?”糜芜幽幽地反问了一句。
得了病,没钱治,拖一天重一天,当初娘亲也是这么没的。糜芜面无表情地看着锦衣,穷人们苦苦挣命,每一文钱都得用血汗来换,可就连富贵人家的丫鬟,也觉得她们早就该死。
她向地上吐出最后一颗樱桃核,拿过帕子慢慢擦干净手,说道:“把地上扫了。”
锦衣正说到兴头上,突然得了这么一句吩咐,一时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得晕头晕脑又扫了一遍。
等拾翠取了蜜煎樱桃回来时,糜芜正在屋里看书,看见她时扔过来一个荷包,道:“拿去。”
作者有话要说: 崔恕:我呢?我呢?作者难道忘了你有男主!
第13章
拾翠这一去,到天擦黑时才急急忙忙赶回来,进门时见糜芜已经收拾好了正要去上房用饭,忙凑上来道:“小姐,奴婢服侍您过去吧。”
“不用了,今儿让锦衣跟着。”糜芜漫不经心地说道。
锦衣之前因为脸上的肿还没全消,一直没好跟着出去,此时一听点了自己,便横了拾翠一眼,得意洋洋。
拾翠一肚子的话也只得忍着,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糜芜回来,偏偏总找不到单独说话的机会,一直到糜芜卸了晚妆,屋里再没有其他人了,拾翠忙扑通一声跪下,低声说道:“奴婢全家都感激小姐的恩情,这辈子给小姐做牛做马,奴婢也心甘情愿!”
糜芜正用一把嵌螺钿的金背梳子梳着头发,嗤的一笑,道:“我又不种地,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起来吧,那钱可不是白给你的,我有事要你做呢,那个算是酬劳。”
拾翠站起身来,低声问道:“小姐想要奴婢做什么?”
糜芜笑着问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出去了?没有人拦你吗?”
江绍果然守信,昨夜便打发周安给她送来一千两银票,当她知道拾翠的事情后,便从里面拿了一百两银票给了拾翠,又吩咐她立刻悄悄出府拿回家里,交给娘亲治病。
这既是想着帮拾翠一把,也是想看看,在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时,拾翠能不能顺利地溜出府去。
结果很让她满意,拾翠不仅能够顺利进出,而且连锦衣都没在她面前告发,看起来这个丫头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笨。
拾翠犹豫了一下才说:“奴婢跟看守偏门的有点交情,这回没从前门走,是从偏门出去的。”
糜芜有些意外了。拾翠说了自己跟看门人有交情,算是对她坦白,但又没说那人是谁,而且偏门有几个,她连从哪个偏门出去的都没说,看来是想护着放她出去的人,毕竟这也是私自做人情,被主子知道了有可能丢差事的。
看来这丫头还挺讲义气,有门路有原则,是个能用的人。
“锦衣呢,你怎么哄得她没在我跟前告发你?”她又问道。
“奴婢之前打碎了厨房的几件东西,没有钱赔,所以常去帮着干活,”拾翠低声说道,“奴婢跟锦衣说要去厨房帮忙,又说给她带油糕吃,她就答应不把这事说出去。”
“这样啊。”糜芜越听越觉得有趣,“都说你笨,我怎么觉得,是那些人看走眼了呢。”
拾翠涨红了脸,嗫嚅着说道:“小姐抬举了。”
“明天一早再出去一趟,把这个送去柳枝巷第三家。”糜芜从袖中取出一封折成方胜的信笺,递了过来,“那边要是问你是谁,你照实回答就行。”
拾翠忐忑着不敢接:“要不小姐明天再给我吧。”
这是怕信中有什么机密,想要避嫌了。没想到一个笨出了名的丫头居然这么心细。糜芜越发觉得有趣,笑道:“今晚就放你那儿吧,我信得过你。”
当然是信不过的,不过这信纸上做了记号,要是被人打开过,收信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翌日一早,拾翠遮遮掩掩地从后角门溜了出去,半上午时才悄悄回来,瞅着旁边没有人,这才在糜芜耳边悄悄说道:“送去了,那边让奴婢告诉小姐:若是需要胭脂水粉的话,越中街的最好。”
“好。”糜芜轻轻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封信拾翠没有打开过,而且还妥妥当当地送了出去,这是个能用能信的人。
三省斋中。
“主子,拾翠又出去了。”随从躬身回禀道。
“这次是去哪儿?”崔恕对着古谱,一个个落下棋子,问道。
“柳枝巷第三家,刚进去没多会儿就出来了,属下没敢跟得太紧,远远看着好像是送了什么东西过去。”随从答道。
崔恕拈着一枚黑子,沉吟不语。昨天拾翠出去,是回家送银子,一个丫鬟突然拿出那么一大笔钱,只可能是糜芜给的,然后今天拾翠再次出了门,看来糜芜舍出去这笔钱,是为了给自己买一个跑腿的人。
只是,她一个从没来过京城的乡下丫头,怎么会认得京城的人,还专程打发丫鬟上门送东西?
崔恕问道:“柳枝巷那户人家,是什么人?”
“八年前京中第一名妓,窈娘。”随从道。
崔恕有些惊讶,居然是个花娘?她一个身世清白的女儿家,为什么会跟花娘有来往?他沉吟着问道:“这个窈娘,如今还是做这个勾当?”
随从道:“窈娘八年前在声名最盛的时候赎身从良,据说是回乡嫁人了,三年前却独自回京,如今在各个行院教授歌舞乐器,并没有重操旧业。”
这个女子,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崔恕沉声问道:“齐牧到芦里村了吗?”
芦里村,就是糜芜从前住的村子,只要仔细探查,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随从道:“齐牧已经到了,顾太太的人昨日也到了,属下还打听到,顾太太又加派了几个人,也是过去打听江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