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该早些说的,可密旨三天前下来,她这几天便一直在府中忙里忙外地盯着下人打点行李,心里始终想着得空时便要回娘家与爹娘说个明白,最后却是半点空都没有。
苗氏点一点头,看看她又看看苏衔,拉着谢长远先进了客栈去。谢云苔目送爹娘进去,薄唇微抿,凑上前与苏衔一抱:“我想你啦!”
“咿——”刚被放下的阿婧只扯嘴角,“才三天呀,娘怎么这样,还不如我!”
苏衔斜眼:“小丫头懂什么,快去睡觉!”
苏婧一吐舌头,一溜烟也跑进客栈,去追苗氏:“外祖母!我跟外祖母睡!”
谢云苔低笑一声,与苏衔也进了屋去。二人在房中躺下,几日来的心神不宁忽而都化作疲惫翻涌而上,鲜见地说着话就昏睡过去了。
之后数日,皆在路上。谢云苔身怀有孕,不能太过劳累,苏衔便事先安排好了,每天都只有白日赶路,晚上就找个客栈歇下,途中亦一直有陈大夫照料。
谢云苔于是并未觉得太累,倒是苏衔,不仅要赶路,还常要听暗营前来禀话,日日殚精竭虑,眼见着愈发消瘦。
如此缓缓行着,八月初十,一行人终于入了安西,苏衔紧悬的心可算放松了些。
背后之人势力不明,先前这一路上他总要担心是否会遭人暗算。但入了安西便是皇长子的地界,让人放松许多。
这般复又不急不缓地行了四五天,到达安西王府门前时已是八月十四,中秋的前一日。
安西王着人直接引谢云苔和父母去了住处,这住处是方独立的宅子,与安西王府一墙之隔,早先一直空着,听闻苏衔一家要来才又收拾了一番。
“安排得急,若缺什么,着人来跟我说一声。”殷临曜边与苏衔同入王府边道,苏衔啧声:“放心吧,我肯定不客气。”
殷临曜失笑,请他去了正厅,落座,问他:“父皇怎么样了?”
“我离京时情形尚可,一路上也没听说有什么异动,想是暂且无碍。”
“那就好。”殷临曜颔一颔首。苏衔却见他面色发沉,锁眉:“怎么了?”
殷临曜沉默了会儿:“三弟没了。”
苏衔一滞:“什么时候的事?”
“消息昨晚到的我这里。”殷临曜顿了顿声,“说是四天前去的。”
苏衔一时也只得沉默。三皇子,是“疫病”闹起以来没的第三个皇子了。他与三皇子也算交过手,三皇子的母亲淑妃在宫里长宠不衰,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三皇子便将主意打到了谢云苔头上,只是谢云苔没有理他。
除此之外,就是在户部办差时的硬碰硬。那时候苏衔只觉三皇子想事太浅为人太蠢,心里并不将他当回事,后来也不再多想这个人。
可现下,这人说没就没了。
二人相顾无言,良久都不知该说点什么,直到苏衔又开口:“三五七没了……”说着撇一撇嘴,“挑单数杀啊?”
殷临曜挑眉,苏衔摇摇头,敛去笑容:“还剩四和六,若是皇子下毒,大概就是他们两个嫌疑最大了。”
殷临曜略作思忖:“是。”
这人现在必定还活着,可自老八往后的皇子年纪都还偏小,大抵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想了想,殷临曜又说:“可若有宫妃参与其中……”
“那确是说不准了。”苏衔咂嘴,“要不难办呢?”
殷临曜又问:“解药的事,可有消息?”
苏衔摇头:“姑且摸到一个神医,唯他能制这解药。可这神医性格古怪,素来是独行江湖,无人知其行踪。上一次露脸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饶是暗营势大,也不好查。”
更多的话,他未与殷临曜提及。殷临曜听得一声苦叹,拍一拍苏衔肩头:“罢了,你先歇一歇,明日先好好过了中秋。”
苏衔点头,也不多做寒暄就离了王府。去了殷临曜为他们备的宅子,他转了一圈,情绪忽而有那么点古怪。
——中秋,呵。
他好像还没好好过过中秋呢。儿时苏家常爱大贺中秋,可他与他们哪里过得到一起去,厅中就算再热闹,他也觉得与他无关。
后来搬离苏家,府里更是清清静静。前后虽有过数名妾侍,但他也都没心思和她们同贺团圆节,喝着茶吃口月饼也就算将节过了。
但今年他大婚了啊!又赶巧了碰上这种破事,倒让中秋变得有意思起来——不仅小苔和阿婧在,岳父岳母近来也同在一府里住着,团圆节忽而就有了团圆的味道。
苏衔一壁想着一壁进了卧房,春樱在旁忙着拾掇行李,谢云苔立在床边叠几件衣服,他上前,从背后将她一抱:“小苔。”
她停手:“嗯?”
他声音里带着讨好:“明天辛苦你一下?”
“干什么?”她略有点忐忑地转过头看他,觉得他这个口吻不怀好意。
他道:“明天我们做月饼吧!”
谢云苔:“?”
“好不好?”他追问,“你会吗?会的话我们一起做?”
“……”她认认真真地盯了他半晌才敢信他没在诓她,嘴角轻轻扯动,“就这事?”
苏衔:“对啊。”
谢云苔无语地转过身,继续叠衣服了。
——这点事他为什么要用那种口气说!他那个口气,她还以为她怀孕久了他忍不住了呢!
合着就是为吃口月饼?幼稚鬼!
第二日,谢云苔发现他对这个月饼真是兴致勃勃。
前阵子二人为了稳妥,都是谢云苔下厨。但到了安西都是皇长子的人,他们便商量好了让她好好安胎,不必再操心厨房的事了。所以他大约是既想和她一起做月饼又有点不好意思辛苦她,起了个大早,自己跑去跟厨子讨教如何和面去了。
等她起床,面已调好,他正盯着几样食材研究如何调馅。谢云苔侧躺在床上看着他沉肃的模样,直想起来他那日一大早起来算病患数量的事情——仔细想想,那天他好像都没这么深沉。
她于是爬起来,趿拉着鞋踱过去,摸摸他的头:“苏大丞相不为难啊,我这就来帮你。”
言毕她就转身去盥洗,他在背后道:“你先用膳,不急。”
是不急,但是大丞相他小馋猫呀!
谢云苔心里揶揄没说出来,盥洗之后尽快用完了早膳,就跑来和他一起调馅了。
调馅、做月饼、烤制,两个人连带阿婧一起足足忙了大半日才忙完。所幸出炉时不负众望,各个色泽鲜亮喷香扑鼻,除却枣泥馅偏甜了一点以外一切都好。
阿婧是小孩子,对这个自然兴致颇高,吃了一个豆沙的又要拿莲蓉的,谢云苔把盘子端开:“先不吃啦,用完晚膳再吃。”
话刚说完,手上一空,她回头,看到苏衔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食盒,他正将那碟月饼往食盒里装。
谢云苔:“干什么?”
“拿给爹娘啊。”苏衔理所当然。
谢云苔哭笑不得。他们是说好晚上去与爹娘一起用膳的,但可没说过要自己做月饼拿过去。
他就是想要炫耀!
进了谢长远和苗氏的院子,苏衔一点都没出乎谢云苔所料,扬声一唤:“爹——”脚下大步流星地往堂屋里去。
谢长远原正独自坐在堂屋,苗氏在卧房里。听到声音苗氏也打帘出来,苏衔悠哉哉地把月饼往桌上一放:“我跟小苔还有阿婧一起做的月饼,爹娘尝尝。”
“……”苗氏与谢长远面面相觑。
大丞相亲自做月饼。怎么的,来安西闲的没事干了?
谢云苔在旁给面子地帮腔:“面是他自己调的,馅也是他调得多,包是一起包的——喏,比较丑的那个是阿婧的。”
“娘讨厌!”阿婧不快地嚷嚷,“那个最丑的是爹做的!”
苏衔:“我就那一个做的丑,你个个都丑!
苗氏忙打圆场:“行了,都不丑,我看比府里的厨子做得都不差。快用膳吧,晚上还要赏会儿月才好。你爹酿的桂花酒还专门从京城带了过来,不烈,小苔也可以喝些。”
说罢她出门吩咐下人传膳,苏婧和苏衔还在互不相让地瞪来瞪去,连谢长远都看得笑了:“当爹的跟女儿斗气?阿婧不理他,到外祖父这里来。”
苏婧凶巴巴地朝苏衔做了个鬼脸,就不理他了,跑去跟外祖父玩。
京中,即便噩耗不断,中秋宫宴也要照办。一则是为安抚人心,二则是离世的皆是小辈,按约定俗成的规矩,小辈敢先一步离世、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为不孝,父母没有为其不办宴席的道理。
然规矩虽是这样说,又能有几个为人父母的真不难过?放在民间,这样的宴席必定就免去了,九五之尊却不得不事从权宜,将安抚人心放在前面。
姜九才于是一整日都小心翼翼的,更着意寻些趣事来与陛下说。比如哪位朝臣原本想好了要向宫中献月饼,结果无巧不成书,家里素日不出错的厨子这天偏就把月饼烤糊了,只好上疏告罪;再比如十四皇子最近书读得不错,抄了好几首应景的中秋小诗送来。
同时,他更是将宫宴的一应事宜都细致安排好了。但凡盛入含元殿的东西,不论菜肴、水果还是酒,皆要让宫人以银针验上三遍,再有三班人马尝上一轮,没验过的东西哪怕是先帝他老人家还魂再世要赏给陛下,他都不能让陛下碰!
除此之外,他还吩咐手下暗中盯紧两个人——四皇子与六皇子。
陛下早就疑此事与皇子有关,目下年长些的皇子中除了去安西的皇长子外,就只有这二人还活着。姜九才因此吩咐手下必要将此二人盯紧,就是去出恭都得有人盯着。
他就不信了,真有什么神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发飞到陛下碗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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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犹是戌时开席,初时因为近来的事气氛沉闷得紧。后来重臣见皇帝神色如常,便渐渐放松了些,不时也有人上前敬酒,皇帝自知殿中所用美酒皆仔细验过,坦然饮下。
“儿臣敬父皇一杯。”不过多时,四皇子上了前,笑意略显凄苦,“念着故去的兄弟们,儿臣不想再说什么吉利话,唯祝父皇早日病愈。”
四皇子一揖,即有宫人端着托盘上前,盘中置着早已斟好的几盅美酒。
四皇子坦诚道:“这酒是儿臣自己酿的,思来想去还是想让父皇一品。为着宫宴,提前半个月就送了进来,一直由姜公公亲自管着,父皇放心。”
说罢他自顾自先拿了一盅,又向六皇子颔首:“六弟也放心。”
殷临晨抿笑:“自然,四哥从不害人。”说罢伸手取酒,广袖拂过的刹那间,一抹白膏落入酒中,即刻消融。
他将两盅酒皆拿起来,上前两步,将酒奉与皇帝:“父皇。”
皇帝伸手接过,目光在自己近来愈发不敢信任的两个儿子间荡了个来回,目光落到酒盅上,好似自言自语:“朕但愿你们与残害手足之事无关。”
二人皆神情微凝,皇帝并未再看他们,自顾自又说:“若有,你们该当知道,朕手下也并不缺能人。”
殷临晨不禁心弦紧绷,只道皇帝觉察了什么。然而下一瞬,皇帝忽而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梁上暗处,两道黑影相视一望。
因要各自盯着不同的人,两影相隔约莫三丈远。沈小飞悄无声息地向另一人摸过去,压音询问:“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长子次子(储君丞相)都送出去了,朕无所畏惧,你们到底谁搞事情,给爷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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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不像。”那人摇摇头。
沈小飞神色微凝:“一会儿散席我直接到紫宸殿等着去。那药起效极快, 若陛下用了,发病便是今晚。”
“嗯。”对方颔首,沈小飞刚要走, 又被他抓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