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荒唐可笑。”明子豫紧紧地捏着手中圣旨,看向先帝的字迹,又看见桌面上的金锁,痛苦地摇头:“原来朕一直都被人欺骗、利用,朕的一生,不过是你筹划野心的棋子!你甚至为这些虚势,隐瞒父皇,直至父皇死去,这与你亲手杀了父皇有何区别?!你……你早已不是我的母后了,我从未认得过你,也错喊了这么多年。”
祝照垂眸沉默,她听到静太后的话也的确惊讶,不过想来也是,皇家本就多猜疑,多计谋,多狠心,静太后本家的家世不好,她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才人逐步上升为贵妃,又当上了太后,没有点儿心机谋略,如何成事。
这世上错信太后之人,又何止一个明子豫呢。
静太后上下打量了祝照几眼,冷哼一声:“哀家本来想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了,来人!文王妃在此,还不速速拿下?!”
门外金门军呼啦啦涌入十几人,骤然刺眼的光芒照进了乾政厅,静太后今日穿的正是玄色衣袍绣了金丝牡丹,瞧着雍容贵气,就像是个女皇帝。
祝照望向静太后的方向,心想她此生最得意的时刻便是此时了吧,但绚烂之物,往往消失极快,多行不义必自毙。
闯入乾政厅的金门军统统围住了静太后,静太后一瞬变了脸色,瞪向他们道:“你们做什么?文王妃在那边!还不快将她捉住??”
明子豫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朝祝照看去一眼。
静太后来之前,他下令追回斩杀明云见的圣旨后,祝照提了一句话,劝他将今日门前的侍卫换成值得信赖的金门军,却没想到,一切如祝照所料。
“皇帝!子豫!你疯了?!为了外人之死,竟然对哀家动手!你可知哀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静太后伸手指向了明子豫,只是话音落了一半,明子豫便背过身去,入殿的金门军架住静太后,几乎是将她拖出了乾政厅。
明子豫垂下眼眸掩藏其中的无奈痛苦和失望透顶,低声道:“朕不想再被人控制了,任何人都不行,母后,你病了,病得不轻,还是好好在宫中休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啦!!!
第123章 了结
祝照从乾政厅出来时, 双腿都是软的, 天分明已经凉下来了,可她却出了一身汗水, 额前几缕碎发贴着皮肤,被风一吹, 带着透骨的凉意。
方才静太后被人押下, 祝照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明子豫才与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皇婶与往日不同了,我当皇婶温婉知礼, 在京都无亲无故可怜,却没想到你居然有胆量能当着朕的面,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
句句, 都是可以要了她的命的话。
祝照想苦笑, 但笑容没勾起来,她如何不惧怕?无非是相比较被明子豫赐死的怕, 她更怕自己没机会救回明云见罢了。
后来明子豫对她说:“朕的圣旨未对外公开,也选了个干净的地方赐死皇叔,只是赐死的圣旨早下, 追回的口谕太迟,也不知现下皇叔是死是活, 皇婶还是快去看看吧。”
明子豫将自己的腰牌摘下丢给了祝照,心想若来不及,祝照尚且可以为文王收尸。
祝照得了地点, 只跪地给明子豫磕了一个头,捡起腰牌便快速离开了乾政厅。
其实她眼中的明子豫与当初所见大为不同,受控这么多年,他恐怕早想解脱了。不论是嵘亲王与明云见,又或者是他至亲的静太后,明子豫都不愿被对方拿捏着,这是身为一个帝王唯一的自由。
祝照记得当初明云见与她谈过一些心事,潦草提过明子豫年幼时说的可笑话,他说他不愿当皇帝,相比之下,他更想当个像明云见这般的王爷,自由散漫,无拘无束,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他从小活到大,唯一离开京都城,便是嵘亲王造反那时,那是他此生走过的最远的路,却也是最艰难的一段路。
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也被限制了寸步难行的自由,这便是一个皇帝应当承受的。
为帝者,不光要仁,要智,其实也要狠,唯有这一次狠下心来断除一切拉帮结派的党羽,他才能真正在朝堂上获得自己的权利和自由。
这般一想,明子豫其实也挺可怜的,当皇帝,并没有众人所想的那么快乐,便是权利滔天,可以随意定人生死,但自己一生中的德行,都将被记入史册供后人谈说。
祝照一路小跑到宫门前已然气喘吁吁,恐怕是因为明子豫的腰牌太好认,故而这一路碰到许多巡逻的金门军,但都没人拦她去路。
刚跑到宫门前,祝照便有些体力不支,眼前所见成黑白两色,她扶着宫墙站定了会儿,望向头顶照下的烈阳,午时早就过去了,她也心焦自己来不及去见明云见,更无奈现在连一匹马都没有,她知晓地点,跑过去也得两个时辰。
祝照只是稍作休息,不敢耽误,正准备再出发时,便瞧见一人骑着马匹归来,在宫门前停住下马,匆匆忙忙。
祝照认得这人,明子豫便是让他去传口谕,让周涟暂缓行刑的。
见那人脸色难看,满头汗水,祝照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凉意,她朝那人走去,在对方入宫之前拉住了他的袖子,那人回头朝祝照看了一眼,怔了怔后认出这是文王妃,几乎立刻便僵了下来。
祝照抓着对方袖子的手忍不住颤抖,心跳快得心脏仿佛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胸口丝丝裂开的疼,叫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可见到文王了?”祝照的声音沙哑,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恐惧。
那人眼睛都不敢眨,点头道了句:“见、见到了……”
祝照动了动嘴唇,没有继续问下去,但眼神中的询问之意明了,那人顿时撇过头,不敢与她对视,声音压低,带着几声叹息道:“小人去时已经迟了,封易郡王正在命人清理现场血迹,文王……文王的尸身小人远远看见了一眼,已、已经……”
祝照听着对方的话,越听越觉得双耳一阵阵轰鸣,脑海一片空白,尽是嗡声,眼前的黑白两色开始重叠,成了许多个幻影。
她抓着对方袖子的手越来越松,失了力气一般往后退了两步,呼吸困难,胸腔打鼓,几张面孔在祝照的眼前晃来晃去,有明子豫狰狞的脸,也有明子秋哭泣的双眼,最后那些画面纷纷化成了明云见的背影,渐行渐远。
祝照只觉得胃里翻滚,似乎有呕吐之意,又觉得心口骤然疼痛,像是被人狠狠捏紧,明云见于她眼前逐渐淡薄,祝照彷如进了一场噩梦之中,迫切地想要醒来,却只看见满地鲜血,与文王身上那件被染红的白衣。
“长宁!”不知谁人喊了一声。
祝照顿时呕出一口血来,从鼻腔与口中涌出,染脏了衣襟,大片滴在地上。
她伸手捂着口鼻,浑身抖得厉害,眼前乱糟糟的事物随她最后一躺,成了蔚蓝的天,与天空下斑驳的宫墙。
慕容宽与小松是骑马往宫门前来的,霍海私自带着祝照离开店铺后院被小松发现后,小松就猜出了这两人的意图。但慕容宽现下状况根本无法靠近皇宫,只能让小松等着,他回慕容府换下一身能入宫的朝服,再与小松去宫中找人。
换身衣裳与来皇宫的途中耽误了些许时间,两人才到,便见到这一场景。
祝照在宫门前吐了血,随后倒下,惊得周围看守的金门军都手足无措,几人围着她不敢乱动。小松率先飞身过去,将那几个拦路的金门军掀开,而后扶着祝照,见祝照身上的血迹和苍白脸色,吓得眼眶都红了。
慕容宽随后跟来,也乱了手脚,颤抖着声音道:“快、快带她去慕容家的药铺,找几位最好的大夫瞧瞧……不!那些大夫都不行,最好是将飞竹林的林大夫请来!或、或者我们回飞竹林去!”
若去请林大夫,一来一去耽误时间,倒是现在安排马车随行跟着两名大夫,快马加鞭地赶去飞竹林恐怕最好。
小松将祝照抱起,分明瞧着挺大的一个人,抱在手中却是一点儿分量也没有。
这些日子祝照一直在飞竹林中养病,身子才渐渐有了些好转,因为金石药瘦下去的那些肉还没长回来,现下又是呕血,又是昏迷不醒了。
小松一点儿也不敢耽搁,因为怕慕容宽的马颠簸,他抱着祝照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马车便要上人家的车内,慕容宽在京都还算是有些脸面,从怀中掏出银子与对方说两句,那人也就愿意卖了。
他没与小松一同回去,而是回头望了一眼皇宫,犹豫片刻走去询问,告诉祝照明云见已死的人已经入宫给小皇帝传信去了,但方才那人说的话,门前的金门军也都听见了些。
慕容宽打听出了后,一瞬怔愣,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你们是说……文王、文王当真没了?”
“封易郡王与文王本就不和,早间得了圣旨,恐怕一刻也没有耽搁便执刑了。”金门军言罢,并不与慕容宽多说,便是这两句,也是瞧在慕容侯爷的面子上才肯透露的。
慕容宽牵着马匹回去店铺这一路都是浑浑噩噩的,他的脑子犹如被浆糊填满,一点儿头绪都理不出来。
周涟原先不是与明云见一同针对嵘亲王的吗?怎么嵘亲王一死,他们俩就反目成仇了?慕容宽还一度以为,周涟是明云见的人……
不过明云见死了,祝照日后怎么办?她是文王妃,便是要守活寡了,才只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如何能受这般大的委屈?
怕也就是这样无法承受的委屈,才叫她一时没想开晕了过去。
慕容宽回到了慕容家的药铺,朝门前看了一眼,没瞧见马车,于是又找来店铺伙计问了两句,这才知道小松当时拦着马车带祝照离开,压根儿就没听他的话,没从慕容家的药铺门前过,也没带上大夫,现下恐怕早就已经出城,往飞竹林的方向跑了。
慕容宽在药铺了喝了口茶解了渴,便让店铺里的人去府上传一声,告诉他爹他过几日恐怕要将祝照接回家中去住。
如今文王已经没了,徐家又是不靠谱的,经过嵘亲王谋反一事是死是活也不知,慕容宽不论如何也不能不管祝照的。祝照是他表妹,当初祝府出事之后,他没有将祝照留下便是因为祝府的事有蹊跷,他爹说过祝照留在京都恐怕会有危险,离开反而更好,所以慕容宽才同意祝照住在徐家。
徐家没钱没势,给不了祝照好的生活,慕容宽可以,他可以厚着脸皮让爷爷入宫与小皇帝劝说,给祝照一纸休书叫她重还自由,日后说不定还能再嫁一个。
虽说这些想法如今都不太实际,但慕容宽一定会给祝照好的生活,哪怕要他一辈子养着对方都行!
慕容宽与店铺里的人交代清楚后,便骑马离开了京都,往飞竹林的方向去。
林大夫医术高超,几日便能让祝照好转,剩下那些需要补药来补的,慕容宽都可满足。
只是慕容宽没想到,天将黑,他入飞竹林时,飞竹林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原先守在飞竹林内的暗夜军全都撤离,书房依旧是铺盖乱成一团,可林大夫与药箱都不见踪影,就连早间天未亮,骑马冲进林子里受了伤的涂楠都不见了。
慕容宽心下乱成一团,他瞧得出来这院子里似乎有人进来过,地上全都是凌乱的脚印,柱子与书桌都被人用刀剑砍过,不过冲进来的人恐怕迟了一步,屋子里已经没人了,所以地上没有一滴血迹,甚至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慕华公主、两个伙夫、甚至是挂在屋檐下的那串竹片风铃都不见了,院子里留下的,只有几盆花草,零散的书籍,和未来得及收拾的药物。
怎么回事?!
慕容宽在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唯一的活物,就只有后院养着的三只鸡与一只鸭。
这些人都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他们走了之后,又是谁来了这里?他们走了能去哪儿?小松呢?小松将祝照带到哪儿去了?!
一系列的问题将慕容宽绕晕,他愣愣地站在院子里,望着飞竹林内的一排排翠竹,当真觉得今日发生的事让他都凌乱了。
正在慕容宽出神之际,忽而一根箭从他头顶飞过,差一寸碰到他的发冠,险些要了他的命。
慕容宽吓得差点儿坐在地上,回头瞧去,那根箭上钉着一张纸,正插在木屋顶上。慕容宽连忙爬起来去看,那箭钉得略高,慕容宽够不到,仅能瞧见上头的字迹,因天色较暗,他得踮起脚眯着眼瞧。
纸上书:多谢看顾,后会无期。
字迹漂亮,像是某个今日才宣判已死的人写的,慕容宽正打算将那张纸拿下来细瞧,手才伸到了一半,又是一根箭飞了过来,带着一点儿火星,一瞬将纸张点燃。
被点燃的除了纸张,还有柱子,随后,四面八方多处带着火油与火的箭朝这边飞了过来,不过是一瞬,小木屋大半便被烧着了。
慕容宽连忙后退,马匹见火受了惊,慕容宽牵着马便要往外跑,他以为是什么危险人物要来,等骑着马下山走了一半才发觉不对!
谢他看顾?他近日看顾的与飞竹林有关的,不就只有一个祝照?
后会无期……这是他日后再也见不到祝照的意思?!
慕容宽还想回去,马匹未掉头,他自己回头看了一眼,飞竹林那处已经烧得冒烟,一丝痕迹不留。
下山的路上有一张桌子拦路,上面放着个包裹,慕容宽挑开包裹看了一眼,瞧见包裹里金灿灿的金子,顿时觉得气恼无语。
烧他屋子,拐了他表妹,便就只给钱?!他慕容宽是缺钱的人吗?
只言片语的信件不给他留,连个落款也没有,还将一切扫得如此干净,能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连他慕容宽都被气得竟无语凝噎之人,除了明云见,还能有谁?
第124章 船上
风声如泣, 包裹着黑夜里的不安与孤单。
心头的焦虑和痛苦, 将人折磨得透不气来。
祝照仿若被困在一个迷宫牢笼之中,不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她望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人,与那一张张人脸, 统统化成这一生里经历的一切痛苦。她的家人, 她的亲人, 她在意的人和她爱的人, 没有一个留在她身边了……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为什么她永远都要接受分离的煎熬。
祝照站在原地寸步难行,黑夜中骤然电闪雷鸣, 刺骨冰凉的雨水落下,将她从头到尾淋了个透湿,几乎要把她淋化。
她是个扫把星吗?
祝府没了, 她活着, 文王府没了,她还活着, 好似这一生与她关联密切的,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这是她前世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今生必须要承受的惩罚吗?
祝照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噩梦了, 到了如今,她也不知身处之处是噩梦, 还是真实,或许她在听说明云见死了的那一瞬,也随着他一同死在了宫门前, 人在踏入阴曹地府之前,或许会再度经历自己的一生。
可为何,她所见的都是痛苦,她分明也有过快乐……
她的快乐……消失了。
祝照双手环抱着自己蹲在原地,不再抬头去看那些过往画面,她就像是将自己紧紧包裹的可怜虫,等待着一切烟消云散,反正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已经冷得感觉不到雨水淋在身上的冰凉,冷到浑身颤抖四肢僵硬,耳畔的雨声没有消失,不断淋在她身上的雨却突然停了下来。
祝照微微抬眸,看见站定在自己跟前的人,她瞧见了一双纤尘不染的靴子与白色衣摆,那人披着玄色披风,上绣龙纹,正撑着一把伞,弯腰朝她看来。
祝照看向对方的脸,方才将生死抛诸脑后的淡然一瞬崩塌,她望着头戴玉冠的男子,看见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那披风还有他的温度,包裹着祝照的每一寸皮肤,越是温暖,就越让她心酸。
“我们是在地府相见了吗?皇叔……”祝照颤抖着声音问出这句话后,站在面前的人浅笑对她伸出了手。
祝照看见对方伸过来的右手拇指上佩戴着一枚白玉扳指,她记得这枚扳指,这是明云见说送给她的,可惜被她丢还给对方了。
祝照一瞬泪崩,脸上湿漉漉的是雨水混合了泪水,她慢慢伸出自己的手,好似只要与对方相握,她就能永远和对方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