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找回两人在凉州时的状态,蜜醴一般,路不尽,人不老,彼此交融时仿佛天地共泯红尘颠倒,也仿佛除非日月毁灭,两人才能恩义俱绝。
嘉柔孕期敏感,被他抚摸着,像是昏昏醉梦间,很快,脖间异样,他把狼牙重新给自己戴上了,嘉柔想扯,桓行简用唇在她脖上阻止了,“戴着,我都愿意忘情一回,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难?”
话说到这,忽就带了怨气,嘉柔被他说得几乎要哭了,脸倔然一抬,克制道:“大将军,你说这些,好像是我辜负了你?”
他动作一停,两人对视片刻,桓行简被她咬唇隐忍的表情刺激的两眼微红,将她一调,从身后贴上了嘉柔,手往她下头直探,呼吸渐急:
“是,你辜负我,我自问待你是真心,你呢?”
因熟悉彼此,桓行简轻而易举撩拨到她,嘉柔想扭过头,无奈被他牢牢扣着,她哭了出来,一手掐攥住他抚在腰上的手:
“我不要……”
桓行简反握紧了,膝盖一弓,挑高她一条腿,力度尽量放得轻缓些,犹似威逼,又如诱哄:“你我是夫妻,柔儿,就当你我是在凉州,你把不相干的人和事都忘了,只想着我,嗯?”
凉州的骆驼,凉州的月色,还有那匹行走在大漠里的孤狼……都回不去了,嘉柔的泪水倏地打湿了绣枕。
帷幄颤巍巍一动,很快,如一叶扁舟般轻轻荡漾出涟漪,层层叠叠,直到灯火燃尽,光线黯淡,不知时辰几何,帐子里恢复了平静。
嘉柔久不经事,此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点力气也无,桓行简轻轻把她汗湿的额发拨到耳后,亲了亲她润透的眼角,沉哑道:“累么?”他目光在她脸上停停走走,“柔儿,我只要你跟孩子在这里好生过着就够了,我自然会尽力护你们母子周全,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跟着我,没那么差。”
她水光淋漓的眼跟他一碰上,旋即再次充盈的都是泪,一场情、事,尽是苦涩,他今日反常的热情和亢奋,并非为她,嘉柔知道他所为何事,更觉悲哀,无论桓行简说什么,她都只是惘惘的,眼角被他一揩,眼泪擦去了。桓行简将她揽在胸前,十指交扣,低语道:
“等孩子出生,若是个小郎君恐怕我会很严格,”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家里规矩大得很,从小,长辈不说进我们绝不敢进,不说坐绝不敢坐,如果没问我们什么,也是绝不敢主动开口说话的。我祖父喜欢读《汉书》,最爱跟父亲和叔伯们讲名臣的风采,他那个人,就算是参加酒宴,也正襟危坐,从不放任自己。这点,我少年时其实不以为然,总想快意潇洒,到后来,才发觉自己到底还是像祖父多些。”
他娓娓道来,嘉柔听得倦倦的,桓行简亦是浑身懒散心头那股风云激荡终于平息,拥着嘉柔,跟她说自己家里的一些旧事,也不管她听进去没有。
直到嘉柔脸缓缓斜下,脑袋一垂,歪在他怀里,桓行简知道她睡着了,才将她卧到绣枕上,一手托腮,凝视了嘉柔半晌,见她虽已睡去,可那双弯弯的秀眉却依旧笼着淡淡的愁绪不曾舒展。
他用指腹轻抚了两下,那睫毛微微一颤,桓行简随即止住,无声一笑,倾下身不忘又听听嘉柔肚子里的动静,刚要睡下,正对上嘉柔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明眸,带着红意:
“请大将军不要再提凉州,我已经都忘了。你发、泄完了吗?发、泄完了,可以走了吧?”她说完,迅速闭眼,一侧身,背对着他了。桓行简脸色变得难看,僵了片刻,从床上起身,赤脚走下来随便捞起件衣裳披上到外间去睡了。
翌日,他照旧起早,人已召集到大将军府,乌压压的一群,众人早有准备此刻也不显意外,按次序署了名,又彼此寒暄一阵,就此散了。
等到上朝,皇帝见桓行简最后一个姗姗来迟,心里猛地抽紧,竟不敢看他。他十分不客气地睨了皇帝一眼,这次不急着坐,而是在天子御座前按剑站定了,将上表一拿,命内官读给文武听,不过是陈列天子罪状,皇帝听得满头是汗,末了,听到建议将自己归藩,降为齐王,一阵头晕眼花,不能自持,手紧紧扶住几案一角,整个脑袋,嗡嗡地乱响个不住。
廷臣们继续商议的请太后定夺云云,皇帝已经听不见了,隔着旒珠,他似乎只能看到大将军霸道侍立的一个背影,除此之外,太极殿上荒凉得很。
下朝后,皇帝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的永宁宫,那正是太后所居。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太后眼前,太后本在逗鸟,见天子这副模样,心中猜出个七七八八,手一放,将鸟食丢开了。
“大将军恐怕要废了朕……”皇帝双目空洞,盯着太后案头上的一尊绿汪汪的翡翠发呆。
太后美目一凛,染着明艳丹蔻的纤纤手指将衣裙攥了一攥,母子相对,后脚就跟进来一人,不是他人,正是太后那个当初亦参与高平陵事件的堂弟郭建。
郭建为桓行简当初提拔,人在禁军,行事说话不觉带了隐隐的锋芒,行礼后,将群臣联名要求废帝的诏书一呈,道:
“太后,大将军和文武们已经商议好,要立彭城王为帝。”
话音刚落,皇帝立即起身,一个字不再多说踉跄着退下了。
彭城王?那是文皇帝的兄弟,按辈分,太后要称呼皇叔的,想到这,太后柳眉顿挑,冷喝道:“一群人臣,说废帝就废帝了?将我母子置于何处?”
郭建眼神一动,太后便将左右都屏退了下去,一张俏脸上,罩着薄怒。大殿里,只他两个,郭建索性直言不讳道:“太后,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今日朝会,不光是数落陛下的不是,亦在说太后教子无方,大将军的人马就在外头,”说着撩袍一跪,“请太后将印绶交出盖章!”
眼见一家子骨肉都早已倒戈桓家,太后气不打一处来,然而,桓行简已陈兵司马门,人为刀俎,她一个妇人又能如何?不过,桓行简到底还要借她的名正言顺,她既摸准了这点,便也不肯让步:
“玉玺我可以交出去,但是,我得见大将军一面!”
郭建叹气道:“这还有什么可见的呢?”
“你告诉大将军,我必须见他,否则,玉玺我是不会交出去的。”太后拿定主意,岿然不动,一副静候大驾的姿态,郭建无奈,不便硬劝,只得先退出来,将话一学,桓行简那张清俊的脸上莫测不定的,他淡淡道:
“好,我去见太后。”
说着,撇下太极殿一群百官,在众人张望的目光里踱步而出,被内官相引,来到了永宁宫。
进了殿内,水磨金砖光洁透亮似乎能照出人影,他衣角轻拂过地面,腰间的佩剑不曾解下,两人再度单独碰面,跟上一回,似乎已经隔了千山万水,醉心于权利的男女,在目光相碰的刹那,桓行简没有为人臣的庄重和谨守,反而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了一抹稍显轻浮却又冷冽的笑意。
“臣见过太后。”他一抬手,缓缓施礼,随即,明目张胆地在眼前女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那神情,分明是在告诉太后她风韵正盛,依旧怒放。
这个男人,太后咬牙想要骂他,然而,还是在这样嚣张目光的注视下莫名脸热了起来。她眼神如钩,一荡一收间,尽是耐人寻味:
“大将军,我的印绶就在这儿。”
案头摆放的醒目,桓行简目光一动,他看到了,目前,他还需要这个女人。虽然她只是个女人,但名义上是大魏的太后,她依旧代表着某种合法性。
“太后没能教导好陛下,臣等十分失望,眼下,太后召见臣还有什么要说的呢?”桓行简一边说,一边缓步上前,他逾矩地十分露骨,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抚摸起印绶,孤男寡女,皆在盛年,两人气息陡然交接的近了,太后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男子特有的麝香熏衣味道,只是他人高大,这么一站,像个庞大的阴影覆落了下来。
案头,被殿内暖流催发的鲜花也正散着幽幽香气,同熏香、同男子的香,交杂错乱,动人心脾,人不禁沉醉几分。太后面对眼前嚣张的臣子,给予了同等分量的回击,她亦伸手,保养鲜嫩的肌肤压在了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之上,眼波流转,吐气如兰:
“大将军,”她的神情妩媚,可是语调铿然,“你要废帝,我无话可说。但是,”她那双漂亮的凤目里,忽多出份怨毒,“彭城王,我得喊声叔父吧,你立他当皇帝,我怎么办?”
一切皆如桓行简所料,他不动声色将太后的手拿开,好一个柔弱无骨,太后却忽将他衣领一拽,两人几乎脸对着脸了,近到,彼此所有的心思都好像能窥破一般。
桓行简波澜不惊,只混沌笑着看她,眼睫一垂,慢慢凑近太后白皙的耳珠旁,道:
“太后,彭城王已到知天命的岁数,不似少年人那般冲动,正是天子的上上人选,为社稷之故,也该立彭城王,不是吗?”
听得太后心头一阵怒火乱窜,丹蔻几要折断,不过还是忍了下来,手底一松,轻轻把桓行简推开,转身拈了花枝,从他眉眼缓缓扫下来,顺着高鼻,再到倍显凉薄的唇峰,似有若无的痒。
桓行简任她挑逗,依旧从容,恋权的女人自然要跟他讨价还价的,他微微含笑,看到太后艳红的唇轻轻一张:
“大将军,你要是执意立他为帝,休怪我给你添麻烦。我知道,你手里有兵马,可你是聪明人,该走的程序一样不会少,否则,也不会来请我的懿旨了,你要做足面子,让天下人觉得是太后不满皇帝,废了他,而不是你豺狼当道。不过,我若是想,让你头疼一下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聪明人,怎么会这么做事呢?你说对不对?”说完,啪的一声,折断了花枝,很是果决。
她那双眼,几乎要喷火了,然而眉头一动,便又是个鲜活妍丽的女人。桓行简哼哼笑了,将她手一握,阖上眼,顺着她手臂轻嗅往太后修长晶莹的脖间探去,声音稠沉:
“我相信,太后当然有这个能力,让臣头疼一下,麻烦一阵,臣恐怕也无可奈何。既然彭城王不合适,那太后看,谁合适呢?还请太后明示。”
经年未有年轻男子近身亲密,太后心神荡漾,微微扬颈,美目亦阖,犹似迷醉呼吸跟着不定:“文皇帝之孙高贵乡公才更合礼法,你立文皇帝的兄弟,实在是荒唐,大将军以为如何?”
他气息太热,热到太后肌肤上起了一层层粒子,最近时,她以为他会吻她,太后红唇不住翕动着,两人像贪婪的兽彼此较量,视线再相接的一刹,桓行简的唇堪堪就停在她红唇上方,唯有一缝而已,他如愿以偿地微笑道:
“好,臣听太后的,就立高贵乡公。”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一直出门,更新较晚,抱歉。
第120章 分流水(9)
高贵乡公十三岁,这个年龄,大将军仍需辅政,太后也需时时教诲,怎么看,都是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太后嫣然一笑,明艳艳地盯着桓行简:“这方是正途,大将军怎么会做于礼不通的事?”笋一般的玉手伸出,印绶推过去,“既然陛下肆行昏淫,他本以齐王践祚,就此归藩吧。”
她沉着气,满是睥睨的姿态,桓行简口中答个“是”字一倾身将以太尉为首群臣联署的上表搁在案头,意在等太后盖章。她偏还要难为他一下似的,动也不动,气定神闲道:
“大将军咄咄而来,气势凌厉,我一妇人,吓都要吓傻,此刻是断无力气做事这只手怕都抬不起来了。”
废了皇帝,太后的郁结在于桓行简居然要立彭城王,对于天子本身,她早也看不惯许多事,此刻,说不出是合意还是不合意。但逼得桓行简让步,她是高兴的,虚名有虚名的好,哪怕大魏如今名存实亡,可对于天下人来说,她依旧代表着名正言顺。
桓行简看太后慵懒,莞尔而已,将那只柔软的手一握,抓住印绶,他的手修长有力,一面往奏表上盖章,一面道:
“是臣的过错,惊到太后,容臣唐突一回。”
重重按下去,诏书成了,太后忽然格格娇笑起来,眼波一摆,像鱼尾一般:“大将军,你的手可真稳,僭越的事情做起来脸不红心不跳。”
“臣的手若不稳,怎么替陛下和太后托起这大魏的江山呢?”桓行简语调一直不高,微微的,痒痒的,好似在说挠人心的情话。
太后目视他片刻:如画的眉眼,光洁的鬓角,大将军真是个又冷又俊的男人,她忽把他衣襟一分,桓行简也甚是意外,未及挡,一只玉手已经攀上了缠着薄薄绷带的一处,嘴角似怜似讽:
“大将军原来伤的这样重,可要好生休养,身子好了,手才能稳,大魏的江山还指望大将军来托呢。”
桓行简笑了笑:“无碍,臣多谢太后关心。”
手指下,是他紧致结实的肌肉,纹理细腻,太后故意摁了一下,力道不轻,桓行简略一皱眉,这表情,落在太后眼里她愉快极了:“便是未伤筋动骨,总也算受皮肉之痛了,大将军是国家柱石,我自然关心。”
太后呼吸渐急,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她一边直勾勾看着他,一边将他一只手贴到了自己脸颊,幽幽怨怨的:
“我跟陛下的身家性命,可都给了大将军,我们孤儿寡母的,你要负责。”
太极殿还有正经事等他处理,桓行简既达到目的,心中一哂,懒得再跟眼前女人虚与委蛇,面上却依旧带笑:
“太后,臣自当恪尽职守。”
边说,边不动声色将太后的手拿下,不料,太后却有心纠缠着不让他走,不满的一哼,哪里还像太后倒像个撒娇的小姑娘了。桓行简实在是头疼太后这样的做派,不过,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有多少做戏的成分,也未可知,但听她嗔道:
“大将军这是利用完了我,过河拆桥吗?”
桓行简眉头微挑,佯作惊讶:“太后这话何意?要臣来,臣来了,太后不愿立彭城王,臣也听从了,还要臣如何呢?”
“你我既结姻亲之好,”太后忽把两只白软软的胳膊朝他颈子上一环,不再避讳,那双凤目中,有着说不出的激情和渴望,“就是一家人了,大将军,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呢?”
孤男寡女,躁得太后春心萌动,可她搂着的这个人,是国贼,与虎谋皮本是件极危险的事,可这头虎,强壮英俊霸道有力又让人心神不得不陷,太后在危险和迷情中放纵着自己,不忘一分清醒。
“臣在太后面前永远是臣,这够了吗?”桓行简不愿这个时候得罪有用的女人,他有意示弱,但眼角眉梢又分明是桀骜不驯的姿态,太后眼珠一转,妩媚中别有冷峭,手底动作却很温柔,摩挲着他颈后肌肤:
“大将军,你的心思,瞒不过我。你压根就没打算立彭城王,你唯恐立个小皇帝舆情说你狼子野心,吃相太不好看,火候不到有些面子还是得要的。所以,借我之手,大将军这算盘打得实在是精明,好处是你的,废帝这脏名是我的。”
话说到这份上,桓行简不得不应付,蹙眉一笑,就势把太后腰肢轻轻揽住:“瞧,臣什么都瞒不住太后,太后是女中豪杰。这不正中太后下怀吗?立了彭城王,太后还能是太后吗?既然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太后就不要跟臣叫屈了。”
“大将军也不要得了便宜卖乖,这虚名上的好处,大将军没得?”太后针锋相对,依旧笑的花枝轻摆,媚眼如丝,“你需要我,当然,我也需要大将军。不过,大将军真是铁石心肠,就一个娇女郎,也要用来跟我结秦晋之好。”
桓行简并不否认,把头一点:“各取所需,太后既然都知道秦晋之好那就应当把臣当做盟友,而非敌人,不要这么剑拔弩张地看着臣。”他的手指滑过她细腻的脸庞,像是惋惜,“太后是花一样的女人,不仅仅是太后,深宫的日子可能让人很容易忘记这一点。”
仿佛是被触动,太后的目光有一瞬的失神,她回应着他的抚摸:“你我既如此相似,不如,也试一试相濡以沫?像你这样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到了无情无欲的地步?”
这么可笑的话,她是怎么说出口的?
“太后,”桓行简将她跟自己拉开了距离,“臣如何敢,太后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他嘴里说着不敢,可脸上半点这个意思也没有,快刀斩乱麻道,“太极殿还等着太后的诏书,臣怎好让文武久等?”他在她腰间捻过去一把,“太后也是聪明人,大事要紧,容臣告退。”
说着,施了一礼,疾步走出永宁宫,方一出来,他振了振衣袖仿佛想抖落掉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
太极殿里,众人翘首相盼,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议论不停,见桓行简面色沉重持诏书而来,殿内又静了下去,一个个的,持笏端立,等着大将军开口。
“太后下了懿旨,陛下败人伦之叙,乱男女之节,她跟我等一样忧惧不已,故依汉霍光故事,收陛下玉玺印绶,请司徒持节,与有司以太牢告祭宗庙,命其归藩。太后诏书已下,这件事诸位还有什么看法吗?”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看法呢,高柔率先道:“太后既下了懿旨,我等奉命便是,大将军,既立新君,得尽快去邺城迎陛下入京才是。”
桓行简一脸沉哀,自责道:“我等有愧,未能好好辅佐陛下。”这边众人见状,忙上前纷纷安慰,他叹了一声,当即命高柔去准备告庙祭祀用的牛羊等牲畜。
翌日一早,文武列队前往洛阳城南寰丘,由司徒持节,大将军桓行简紧跟其后,诸臣个个面带忧色随队伍绵延而行。到了太庙,先奉祭物,司徒高柔遣有司各司其职,随后黑压压一群人撩袍跪倒,对着魏武、文皇帝、明皇帝三神主牌开始痛哭流涕,桓行简也流了几滴眼泪,听高柔边哭,边陈诉,冗长一段,无非是为社稷缘故不得不另立新君云云,诸如此类,礼仪持续了大半个时辰,跪拜完毕,桓行简被人搀扶了一把,满脸泪光劝道:
“大将军未曾痊愈,来日方长,还有许多大事等大将军定夺,请一定要保重身体,这方是社稷之福。”
桓行简眼睛微红,略略颔首,洛阳的春风带着恻恻清寒,吹得人衣袂翩飞,他站在宽台上,居高临下巡望四方,脚底下,是大魏的太庙。群臣看大将军若有所思迎风而立,彼此交头接耳两句,不多时,队伍重回洛阳宫城。
诏书既下,告庙结束,内官捧着齐王的印绶疾步到太极殿中,把大将军桓行简的口谕一宣:
“今复齐王之爵,即日启程,非有太后宣召不得入朝。”说罢,面无表情到齐王跟前把印绶一呈,弯了弯腰,“齐王请吧!”齐王衣冠已换,接过印绶,一步步走下台阶,那张动辄忿忿不平的脸上只挂了两腮清泪,少年的锐气似乎一夜消失。
此时,太后前来送他,痛哭一场,事毕,手指着金镛城方向,低声道:“事已至此,你活命要紧,至于什么江山社稷这辈子就不要再去想了,好在吃喝不愁,衣食无忧,也胜过寻常百姓了。”此情此景,倒有几分真心,齐王忽扯住她衣袖哀嚎不止,他边哭边朝自己的王车走去,泪眼朦胧间,眼前多了五六身影,不知听谁带头叫了声“陛下”,哭声骤起,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尉桓旻,身后跟了几位旧臣,这么匍匐跪倒,涕泪俱下地膝行到齐王身边,拉住他手,放声痛哭:
“这是老臣的失职,陛下……”
他哭得旁若无人,神情哀戚,齐王一时感触于心不禁也跟着大哭不止。旁边,是李丰夏侯至死后便愈发沉寂的中护军许允,亦跪倒流泪,口中不断轻唤陛下,悲不能抑。
一时间,君臣抱头痛哭,天地愀然,王车前头侍立的骏马只用一双安静驯良的大眼睛默默看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