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下捉到嘉柔痛脚,她又窘又无奈,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桓行简蹙眉,“啧”了声:“柔儿,你还是这么面薄,”见嘉柔似要争辩,手一伸,按住了她微凉的唇,“不要跟我说回凉州的话,回凉州,谁养着你?张使君夫妇吗?你别忘了,张使君日后要吃我桓行简的俸禄,哦,”他扬了扬眉,“你也许要说你要靠自己,会种田还是会织布?或者,跟着胡商做生意?抛头露面跟一群男人混一起,你行吗?”
嘉柔被他好一通抢白,毫无准备,再想刚才同宝婴等人沉浸欢笑的吉光片羽,如此短暂,不由的眼眶一热,打掉他的手:
“你明知道我没办法,我……我……”她心头一阵翻腾,悲凉得难能自抑,鼻翼作酸,眼泪险险就要掉下来。
桓行简将她身上那件披风扯掉,换作新裘,这裘衣柔软至极也温暖至极,衣领被他一整,嘉柔被迫看着他。
“我不过让你明白,若是我想,我每天可以有无数尖酸刻薄的话令你难受。”
嘉柔眼睛一眨,泪水到底滑落下来,她点头:“你是大将军,即使弄死我也是轻而易举,何况是几句话?你为何要来?就为了让我难受?”
“自然不是,”他手没有从领口移开,反而摩挲着她光洁的下颌,动作轻柔,“我想见你,我想像以前一样留在这里,跟你一起,我们可以说说话,下下棋,做点什么都好。可是你不肯,我想过,你为了太初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我不愿这样,有些事我偏要勉强。”
他固执地看着嘉柔,那副神情,同朝堂上的说一不二别无不同。
“跟我去见母亲,今天是元日,你该给长辈见礼。”桓行简不容她拒绝,扯出帕子,给嘉柔擦了擦眼泪,“我今日太忙,因是元日宴,各州郡遣了上计簿来跟朝廷禀度支事宜,许多事等着我拿主意,所以延宕到这时才回来……”
察觉到嘉柔抗拒地往后退了退,他不悦,止住话头,转而道:“我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元日行礼,你如果不去她只会不喜欢你。”
“我不要你跟你母亲的喜欢,”嘉柔哽咽,“我也不想见你的姬妾,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我都不在你家籍上。”
桓行简微微一怔,脸色当即变得不好,沉默片刻,问她:“柔儿,如果我许你一个后位呢?”
嘉柔毫无反应,她摇摇头:“我不稀罕后位,大将军说这话,可能自己都不会信。你要娶的,从来就不是我这种。你会娶姊姊,因为当时夏侯家地位犹在你桓家之上。你娶朱氏,她的父亲和你的父亲同是当年的太子四友,至于,大将军日后要娶哪个高门,和我无关。我不明白,一个人如果做不到某些事,为何要承诺?大将军为何总要跟我说些镜花水月一样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说点开心的,今天跟一友人聊,我说如果我想写一种类型男主角,又能打仗又爱文化,最爱搞大新闻,你能想出哪些历史上,除了世子。对方一脸鄙夷,针对世子,哈哈哈。然后我们说到典午家,他又一脸鄙夷,表示司马懿死在高平陵之前可以万古流芳。然后,不知怎么的,又扯到李二凤,说到二凤评价宣王,那篇文章真是笑死,宣王被吐槽地不要不要的,开篇二凤还很克制,什么宣文能干嘛武能干嘛,人又宽厚低调不装x,不过很快就忍不住了:宣你这个人呐,诸葛亮活着的时候你他么怂包一个不敢进,诸葛亮死了,你他么居然掉头就跑路……这个太逗了,改日我把李世民评价司马懿的那篇文章用欢乐的语气翻译给大家,大家就知道官方吐槽才最为致命。
第113章 分流水(2)
“你所言不虚,我没什么好否认的。门第匹配,这又有什么可置喙之处吗?”桓行简不以为然接道,忽突兀一笑,“不然呢?我娶一个村女就显得我不同流俗了?柔儿,我在你面前没什么好故作清高的,我桓家,在中原高门里本来就不是什么一等高门,跟那些累世三公、簪缨相袭的家族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烛光下,他的神情坦然极了,“我祖上是武将,在真正的高门看来,可不怎么样。但有一点,所谓门第高低,是随着时局不断变化的,家族命运的升降沉浮,并非一成不变。否则,也不会我今时今日。”
说这话时,桓行简的目光往嘉柔脸上一定:“我的心事,你都清楚。大魏气数已尽,如果你的父亲愿意到洛阳来,姜氏一族,日后自然是另一番景象。我很愿意给你家族这样的机会,你应该了解我,我不是那种唯门第论的人。当然,我也明白不是每个人都稀罕,尤其是,”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嘉柔,像是戏谑,“你跟你父亲这种不为权贵折腰的任性坦率之人。”
嘉柔默然不语,桓行简微叹一声:“跟我去见母亲吧,柔儿,她知道你有了身孕很高兴,我子嗣单薄,本就是她的心病。不为我,你就当她只是个寻常的老人。”
见嘉柔不拒绝,也不接受,桓行简知道她心软了把人手一牵,不容嘉柔挣脱,带上马车,往自己家里来。
许久没回桓府,嘉柔只觉陌生,车身一停,她被桓行简小心翼翼抱下。进了府门,不知绕了几道长廊,这么一路寒气凛凛的,她小脸冻的冰凉。
厢房里,阿媛正陪桓氏玩樗蒲,桓氏善于此道,一出手,随意得很,便能得卢。阿媛似乎兴致并不高,这样的元日里,她想念母亲,想念舅舅,但在祖母面前不能表露半分情绪。
听到动静,见进来的竟是父亲和柔姨,阿媛眼睛先是一亮,随即黯淡,便默不作声下了榻上前来施礼。
“阿媛,你先下去。”桓行简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转过身,替嘉柔解了裘衣搭在屏风上。
错身时,阿媛冲嘉柔勉强笑笑,她没说话,只是那笑意很快变成嘴角的一弯委屈,眼睛里晶然一闪而过。嘉柔也没说话,望着她,细细的指节因为倏地攥紧帕子而泛白了。
“坐罢,别站着。”桓氏略带笑意开了口,那双眼,在嘉柔已经微显的小腹上过了一过,和颜悦色的,“饮食起居可还都好?”
到底是长辈,嘉柔拘谨,无论桓氏问什么,她不是点头,便是摇头,人分外腼腆。桓行简一双眼在母亲和嘉柔身上反复交替,也不随便插话,等话问得差不多,看她人没了记忆中的鲜活劲儿,桓氏下巴一扬,“柔儿,几上是给你备的新年礼物,希望合你的意。”
“谢夫人。”嘉柔忽然局促起来,耳垂那,不知是不是因为暖阁的热气变得滚烫滚烫的,“可我,我没给夫人备礼。”
桓氏笑了,眼角皱纹很深:“不必,你好好养胎,等生下孩子就是最好的礼物。”
说着,又认真打量了她一番,那股青涩褪去不少,一张脸,变得愈发光洁玉润了,眼波流转间,倒还犹存一抹娇怯,整个人是难能形容的精致模样,像半开的花,都嫌春风料峭孟浪要将它吹坏了。
这么一个姑娘,让儿子到底舍不得丢开手怎么都要精心养在公府,似乎也不难理解了。桓氏思绪一收,很体贴说道:
“让婢子领你去阿媛那里,说说话。”
桓行简欲言又止,顿了顿,起身将裘衣给嘉柔穿上,低声道:“我就不送你过去了,在这等你。”
等嘉柔一出门,桓行简复又坐下来呷口茶,手底投了一把五木,状似无意道:“柔儿既怀娠,我娶妻的事大可提上议程,等孩子一落地……”
案上“笃笃”响了两声,他抬眸,对上母亲似笑非笑的眼睛:“你真是昏了头,这件事,我不会答应。我想过了,会给你选择一门能让你大受益处的婚事,我看,累世二千石的泰山羊氏他家里有适婚的女郎,正适合你。”
桓行简不愿忤逆母亲,委婉道:“母亲,五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此等门第,天下谁可比拟?也不过被魏武击溃。”
“你错了,魏武能击败一个袁氏,可他击不败所有的高门。恰恰相反,没有颍川世家的支持,他只靠谯沛的武人,成就不了霸业。你的祖辈们为了家族前程,付出几代人努力,才将门第提升,难道你要置先人的心血不顾,只为儿女私情,就可以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桓氏意味深长看着他,木块放下,桓行简身子往后一掣,倚在足几上,是个沉思的表情:
“不,我不想再娶一个高门大姓之女。正因为我知道乱世里世家豪族们是如何靠自己的庄园和部曲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所以,如果我得到这天下,绝不会纵容他们,天子就是天子,容不得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
桓氏面上平静,取下发间簪子挑了挑灯芯:“子元,靠你一己之力是不能逆流而上的。门第高贵,天下之望的世家们才能执天下牛耳,他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们的影响无所不在,你只能去依靠他们,而不是想着去消灭他们。高平陵一战,你以为你的父亲是怎么胜利的?”她枯硬的手覆上来,握住儿子的手,“你以为桓家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呢?你需要河东裴氏,颍川荀氏,卫氏,陈氏,自然也需要泰山羊氏,有他们的支持,你才能走到最高处,走到最高处,你还要学会怎么稳住他们给他们十足的好处,但你记住,如果你真正得罪了他们,他们就像高平陵时表现的那样,可以换掉你,换一个愿意跟他们合作的人。”
灯火微曳,映在桓行简的漆黑的瞳仁里,像拥簇着两点幽蓝,他面无表情,良久,忽眸光如电,一掌拍在案上:
“我不想妥协,我一定会伐蜀灭吴建不世功勋,江山重新一统。母亲,太傅一生功业最终会因易代而被青史非议,我能做什么?我能做的是励精图治,锐意进取,给天下带来新气象,只有这样,才是唯一正途。”
他神思一恍,对,就像虞松所说,他必须证明他的能力匹配的上他的野心,若能缔造盛世,那么一切是是非非就有定论了,他人才不会置喙桓氏的过往。
桓氏忧愁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只是抚了抚儿子的肩头。桓行简忽松弛下来,眉头一扬:
“洛阳城一定会是这世上最繁华的都市。”
母子最终也没谈出结果,桓行简不急,此事暂且搁置他不愿意因此而触怒母亲。等来嘉柔,看她眼圈红红的,并不点破,刚出门,廊下立着个张莫愁,身后跟了小婢子端了一应的器物。
“妾见过大将军。”张莫愁乍见他分外欣喜,一双眼,恋恋不舍的在他脸上多逗留了片刻,那副神情,有无限柔情蜜意,落在嘉柔眼里,她自是懂的,便头也不回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见她忽然出现,桓行简心里陡然不快,他吩咐过的,不知这个女人是长了几个胆子敢这个时候往母亲这里来。
张莫愁似乎早料到如此,不紧不慢道:“今天是元日,妾是来尽孝的想伺候老夫人就寝,妾看时辰已晚,老夫人房里还亮着灯,所以就自作主张过来了。”
桓行简懒得听她解释,撇下张莫愁,疾步追上嘉柔,却并未解释什么,只问她:“阿媛见了你肯定很高兴,是吗?”
嘉柔只是沉默,他问什么都无一字回应,一路上,唯独车轮声清晰。
是夜,桓行简留宿公府,就睡在嘉柔厢房的明间,无论嘉柔怎么冷着脸,他都视若不见,只管睡自己的。
翌日,嘉柔宴起,早不见了桓行简人影,到了晚上,人仿佛如约而至,每每盥洗必闹出动静。她在稍间坐着,听外头婢子们将热水抬进来,桓行简就这么大喇喇赤着上身冷不防出现眼前,不是找这,就是找那,再到外头稀里哗啦一阵响,惹的嘉柔心烦意乱。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见她要剪衣裳,桓行简冷嗤提醒道:
“你剪啊,剪了可惜崔娘眼都要熬瞎了还得给孩子重做。”
一时把嘉柔气到凝噎,命人把屏风移来,几扇摆开,隔在了帐子前。桓行简见她一副铁了心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过一笑,公府里有人当值,他便也不歇,处理些公务。
卫会来的这日,桓行简人放松许多,脱了履,坐在榻上懒散阖目听年轻人用动听的嗓音为他读奏章。屋里,温着酒,咕嘟咕嘟冒泡直响,炭火通透一丝烟火气也无,卫会听到大将军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吁声,想了想,大胆问道:
“大将军为何叹息?”
桓行简沉沉一笑:“日月如梭,时不我待,可这冬日的夜未免太长了些。”
大将军的心思需要别人猜,卫会脑子辗转,一边将酒端来,轻拿轻放,一边缓缓问:
“是,夜长便梦多,有些事拖得越久消耗便越大,大将军……”
这一生低唤,像是有重大的事想跟桓行简诉说,桓行简果然撩了撩眼皮,睁开眼,笑问道:“夜长梦多,士季如何解这一句?”
青春勃发的少年人总是不乏勇气,他毫不遮掩:“其一,李丰夏侯至等罪人虽伏诛,可这背后,陛下到底知道多少呢?是否陛下授意,我想,不得而知。其二,洛阳城舆情已渐渐淡去,可四方呢?恐怕有的人暗怀愤懑,而大将军不知。”
桓行简不置可否,笑着继续追问:“依士季看,要怎么办才好?”
四下静悄悄的,值房里,就他和大将军而已,卫会那双素来比别人要多出一窍的眸子隐隐浮动着决绝的狠辣:“冬天的蛇喜欢沉睡,但要它苏醒,不是没有办法。比如,”他有心微妙一顿,似乎为了引起桓行简的注意,大将军当真在凝视着他,随后,那两个字幽幽吐了出来,“废帝。”
他知道,大将军想加快动作了。
话音刚落,桓行简一脚便踹在了卫会的胸口,他趔趄下,很快匍匐跪倒,是个十分谦卑的姿态。
“你好大的胆子。”桓行简嘴角笑意不改,那一脚,在卫会看来是一种亲密。
大将军绝不会轻易跺傅嘏,也不会轻易跺虞松,因为,他们从来不敢说这样的措辞,只有他卫会敢,卫会嘴角一翘,微微得意。
“只有这样,大将军才能试出还有什么人敢反对大将军,敌人来自何方。”卫会依旧认真作答,脑子十分清明。
桓行简捏了捏酸楚的肩膀,活动下筋骨,漫不经心道:“这是大事,要师出有名。”
说着,倒起了身,似乎又不想继续谈论,而是施施然走出去,卫会忙跟出来,他手一挥:“不必跟了,我用过晚饭要带夫人去赏灯。”
卫会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难以描画,他以为,大将军要继续听他高谈阔论的。忽的,桓行简竟转头笑道:
“士季也该娶亲了,虽为国事操劳,但也不该耽误自己。有心仪的么?我替你去求女。”
卫会咽了咽唾沫,那副没来得及收起的表情显得很僵硬,他脑子里滞后了一瞬,胡乱应付过去:
“我无所谓,不过上元节虽热闹,大将军白龙鱼服,要当心。”
第114章 分流水(3)
洛阳的月色,和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
嘉柔又听到爆竹声,今晚,连宝婴一干人都带上钱袋子结伴去了铜驼街。她推开窗子,梅花清冽的幽香和冷风一起流动进来,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崔娘在她身后一边扒拉着铜箸子,一边瞥她,心里盘算着今晚不知道桓行简会不会来。也是巧,刚念叨大将军,他人就来了。
“日日吃府里的饭菜,该厌了,我带你去街上改改口味?”桓行简走到窗前一停,就这么隔窗跟她说话,嘉柔垂了眼,又是很沉默的样子。
既未拒绝,桓行简一丢眼神给后头的崔娘,崔娘忙将嘉柔手腕一拉,领到眼前,给她换衣裳披裘衣,欢天喜地的模样:
“好柔儿,跟大将军一同出去好好散散心,你听我说,这上元节呀你得仔细咂摸,春天可就不远啦!”一边说,一边顺手拈起妆奁上的花钿,呵化了胶,朝嘉柔眉心一贴,正是一弯纤纤初月,甚是可爱。
等嘉柔出来,桓行简把新摘的一朵梅花别进了她的鬓发中,低声笑:“你怎么都好看,素有素的好看,艳有艳的好看。”
语调几多缠绵,嘉柔不为所动,心想,我好看我的,关你何事?再一顿,脑子里想的已经是花灯了。
出了大将军府,便别有天地。放眼望去,月华流瓦下,任何一个方向通往的街市,都已成了灯海,绵亘远去,浮浮沉沉,星星点点,直到尽头跟天河相接,仿佛自人间就能去了九重苍穹。
嘉柔轻轻惊讶了声,眉心那,花钿幽幽明明地跟着闪动,像花极快地开谢。元日挂起的桃符尚未摘下,店铺两边,便又架满了遮天蔽月的花灯。
等真正到了铜驼街,置身其中,成千上万的灯就如此绚烂璀璨迤逦排开,若不是道旁熙攘欢笑人语不断,只当误入仙境。既是赏玩,桓行简只带了石苞一人,他远远跟着,亦被这份热闹所吸引,人莫名变得懒散,是了,何人不想只过这舒坦畅快的日子呢?忙死忙活的每日,不也就为了这一刻?
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嘉柔手被桓行简紧紧牵着,她本不豫,却又转念一想我是来看花灯的要让自己快活一回,管他作甚?如是想,目光越过人海,往远去瞧去,忽然,哄的一声,头顶炸开个花团锦簇,只一瞬,便如流星般消失在墨蓝的天幕里了。
嘉柔仰头看着,那长睫,在漫天烟火闪耀下纤毫可见,微微颤动,间或一眨,便是个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模样了。
目光一收,笑意还没散正巧跟桓行简的视线对上了,嘉柔一滞,随即错开又朝别处看去。
“有家铺子的茶粥不错,要尝尝吗?”桓行简提议,把人一领,正是上回被驱赶老妪的茶粥铺子,等坐下,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一上,入口别有清香。嘉柔拿着汤匙,一口一口地吃,忽然,桓行简将腰间的荷包解下,系在嘉柔腰上,她微怔,桓行简微微一笑,“我的俸禄自然是给你用的。”
举动亲昵而自然,嘉柔却是个毫不领情的姿态,眉眼冷淡,直到粥吃完了要走人,听桓行简笑吟吟对老妪道:
“账我夫人来付。”
无奈之下,嘉柔只好解开荷包取出五铢钱,付完账,二话不说,把荷包丢还给桓行简:“大将军的俸禄我消受不起,那些话,我记着的。可恨我不是个男儿身,否则,跟人一道做买卖未必不成,也不用受你奚落。”
“原来,柔儿这么记仇的?”桓行简笑笑,忍不住在她那张艳光无匹的脸上划了一划,大街上,这举动未免轻佻了,嘉柔横眉冷对,躲开道,“你少碰我,也别总跟我说说笑笑的,我根本不想同你说话。你没有心吗?你杀了我兄长,还旁若无人地跟我玩笑?你真够无耻的。”
句句带刺,纵然桓行简涵养再好,此刻,被她疾言厉色一番拒绝面子上也挂不住。
旁边,老妪虽未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却见神情不对,两手朝围裙上一搓,笑呵呵劝道:“郎君跟夫人置气了?”她一张口,带着浓浓的蜀腔,牙齿掉了几颗,似乎讲话漏风,“灯多好看呐,我老太婆守寡十几年了,想跟老头子斗嘴也不能了,你小夫妻别置气啦,快去赏灯吧,别辜负了这么热闹的上元节呐!”
嘉柔想反驳,嘴唇动了动,看老妪佝偻着腰在这寒风里又独自去忙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她鼻子一酸,不满地看了眼桓行简:“你难道就不能多给这婆婆几吊钱?”
说完,脸一霎红了,帕子缠着手指一圈又一圈,忽的,人又不动了,下意识摸了摸小腹。桓行简见她有恙,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嘉柔脸上烫意不散,可语气却柔和了下来,细声道:“孩子刚闹呢。”说完,面上流露出亦觉神奇的表情来。她第一次当娘,有时烦,有时好奇,有时又觉甜蜜,整个人,每日里不知要变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