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窈低头一看,是自己一向交好的小堂妹谢筱,她忍下眼中泪水,蹲下身来轻柔抚着堂妹谢筱的额前碎发:“姐姐要去见姑姑,很快就会回来。”
谢筱杏眼扑闪,立刻摇着她的手笑嘻嘻地撒娇:“那姐姐回来时,给筱儿带福顺斋的点心好不好?”
“好。”
谢窈坐上马车,身边的尔琼摸出两个温热的鸡蛋,在谢窈的微红眼角熟练轻柔地滚着,温声劝道:“您心里苦,太夫人他们心中何尝好受呢?”
谢窈闭上眼睛,鼻腔发酸,轻声道:“所以我才要去搏一搏,太子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尔琼捧上妆粉,为她轻轻扑上,柔软的扑垫一点点扫过她的脸颊,尔琼阖上妆粉,奉上一盏茶,含笑道:“姑娘很好看。”
谢窈没有喝茶,她怕蹭掉口脂,只是勉强一笑,抚上自己的脸:“是吗?”
她生得娇艳,却一向打扮素净简雅,如今梳起高髻,贴上花钿,倒比平日明媚动人,醉人心神。
“是呢,更何况姑娘的舞姿放眼京城无人能比,想必太子殿下看了也会眼前一亮。”尔琼笑盈盈道,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谢窈低头喃喃:“希望如此。”
她从未想到有一日,自己会盛装打扮,费尽心思,只为攀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
此事是谢窈的姑父,曾继松先起的念头。
曾继松为礼部侍郎,奉皇后懿旨为太子挑选侍妾。
他挑了几家女子,皇后见过都觉得好,但到了太子那,原封不动把人送回。
曾继松没法交差,不知怎么却想到与太子“不清不楚”的谢窈。
当时太子旧情未了,重金求得谢窈旧物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曾继松忐忑不安地去找了谢窈,没想到两人一拍即合。
他立即为谢窈安排的假身份,是曾家旁支的庶女,再请太子前来游园,由谢窈亲自献舞。
谢窈极善水袖舞,曾因宫宴一舞,名动京城。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谢窈深吸一口气。
今日,自己就要献媚于那个与她“有染”的东宫太子。
她紧张就下意识想攥着裙角,回过神来立刻抚了抚裙面,担心弄皱。
马车却慢慢停下来,曾继松的仆从早已在外等候。
“姑娘。”
“那位来了吗?”谢窈压低声音问,仆从却迟疑道:“老爷已经在里边了,但太子殿下尚未到,只怕……”
谢窈读懂仆从的意思,周之衍可能不会来了。
她微微垂眸,想起关于周之衍的传闻。
有官员想要贿赂他,特地挑选了一名精心教养的官家女子,为太子抚琴,但不到一刻钟,那位抚琴女子的手就折了。
那个官员还因此丢了乌纱帽。
谢窈想到此处,微微一凛。
自己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触了周之衍的逆鳞,免得落到此下场。
心中隐隐不安,谢窈勉强一笑道:“罢了,我先进去拜见姑父。”
尔琼扶着她的手,一袭妃色折枝玉兰留仙裙随风微扬,盈盈花钿点在如画眉眼间,一旁的仆从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心中感叹谢窈的命不好,世家贵女却要费尽心思去当那任人玩弄的侍妾,可谓是造化弄人。
他引谢窈走进,宴请的园子是曾家的私有园林,如今正是春日,草木葳蕤,西府海棠开得如火如荼,点点绯红疏疏缀在枝头,引得春蝶翩翩围绕。
她随着仆从拜见了曾继松,曾继松眉头紧皱,担心太子不肯赏脸,正心神不宁,见了她只挥挥手道:“乐师在水榭里,你去吧。”
“是。”谢窈盈盈行礼,往水榭走去。
乐师早已准备就绪,谢窈挽起软纱披帛,既然等不到周之衍,不如准备先练习一番。
丝竹声悠然飘至,谢窈随乐声翩然起舞,她苦学此水袖舞十年,腰肢柔软如蔓,飘逸似纱的绫裙裾翩翩旋起,如枝梢上初绽桃花,明艳动人,髻上步摇泠泠作响,却丝毫不乱。
宽袖轻甩,谢窈起初稍稍紧张的步脚逐渐放开,愈发收放自如,轻纱飘落,一丝清淡沉香盈于鼻端,她回眸一笑,却猛地撞见一双深沉似墨的眼眸。
是太子!她心下震悚,脚下不稳正要跌倒,忽的沉香渐浓,被他一把揽住腰。
心跳声沉沉传来,谢窈的耳尖倏地变得滚烫绯红。
周之衍的手紧紧拽着谢窈的皓腕,温热丝丝渗入肌肤,她忙站稳,轻轻挣脱开,欠身行礼:“太子殿下。”
周之衍身形颀长,一身玄衣衬得他面如冠玉,也愈发淡漠疏离:“起来吧。”
“舞姿精湛,与当年谢二姑娘不分上下。”
谢窈心下一颤,他居然还记得自己当年跳的舞。
“多谢殿下称赞,这正是微臣的旁支兄弟家的姑娘。”曾继松听了这话,忙不迭恭谨介绍道。
周之衍眸色晦暗,嗤笑一声:“是吗?曾大人挑美人的技艺愈发长进了。”
此言一出,惊得曾继松立即冷汗涔涔:“皇后娘娘有令,还请殿□□谅。”
就在此时,一声软软的“殿下”,引得众人注目。
只见谢窈跪在地上,几缕发丝垂在耳边,她声音发颤道:“殿下,一切皆是臣女任意妄为,不关叔父的事。”
她感觉到周之衍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谢窈有些不安,但还是克制住紧张,努力抬头与周之衍四目相汇。
周之衍的眼神暗晦难辨,她被看得不自在,攥着帕子的手又松了松。
谁知周之衍伸出手,一言不发。
她想起之前那个折了手的女子,不由惊惶不已,难道周之衍也要把她的手折了吗?
她不想递出手,但她更怕惹恼周之衍,心里一阵挣扎,还是颤巍巍将手放在周之衍的掌心上。
一阵温热透过手心,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只感觉周之衍轻轻一拉,把她扶起。
周之衍旋即神色自若地松开手。
“四月初一将人送到东宫来。”
谢窈错愕地看着他,曾继松压低声音道:“姑娘,快谢恩啊。”
她才回过神来,跪下谢恩,抬头一看,周之衍却已转身离去。
“殿下。”姜仲见周之衍从园子里出来,忙掀了车帘。
周之衍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着车舆:“让人把兰轩打扫出来。”
姜仲猝不及防地怔住,旋即应是,一扬马鞭,驾着马车往东宫驶去。
周之衍沉沉阖眼,良久,他似乎轻笑一声,轻轻说出两个字。
“谢窈。”
第3章 东宫
她还是没能回谢府,但谢窈还是记得承诺过的点心,托人买了送到谢府去。
想到此处,不由苦笑。
但亦是庆幸,她能够靠近太子,已然成功一半。
太子语气之间,仿佛对她十分了解,她三年前跳过的舞,太子居然还记得。
而如今,还允许她进东宫成为他的侍妾。
她推开曾府园子里的长窗,月色盈然洒落。
安谧时刻却被打破,是尔琼又惊又喜的声音:“姑娘!姑娘!”
谢窈看着气喘吁吁的尔琼,为她递上一盏茶。
尔琼却摆摆手,笑逐颜开:“您被封为良娣了!”
良娣?谢窈微愣。
同样惊讶的还有曾继松与谢家。
不同于曾继松的喜出望外,谢家更多是沉寂压抑。
谢太夫人径直找了谢老太爷谢淮,谢淮抬头见她,便知她是为何事而来,只是暗叹一句:“由她去吧。”
“吉祥,吩咐人备车,再告知曾家,我要去见大姑娘。”
谢太夫人不放心,仍然要见谢窈一面。
但她见着谢窈,满腹话语又不知从何诉起,谢窈的眼眸清澄明亮,似乎看透她的内心:“祖母深夜赶来,是祖母不放心,恐怕我身涉险境?”
“林寓一事,谢家无能为力,但太子若想杀你,谢家自当尽全力保你。”谢太夫人站起身来,沉声道。
“太子若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何须给我良娣的位分,诱我进东宫?”谢窈轻声道:“请祖母不要将此事告诉哥哥,今后,就当谢窈死了吧。”
“夜深露重,祖母请回吧。”
暗卫面无表情地复述谢窈的话,随后静静立在一旁。
修长的手指轻敲棋子,周之衍气定神闲道:“然后呢?”
“随后谢太夫人乘车离开,她为了掩人耳目,先去了曾家,而后才换了谢家的马车回谢府。”
周之衍颔首,让暗卫退下。
“姜仲,林寓送来的东西,全部送到兰轩去。”
四月初一,是谢窈进东宫的日子,按照往例,她要先去拜见周之衍。
但周之衍的贴身内侍亲自前来,躬着身道:“良娣,殿下正朝中大人议事,”
兰轩内有两棵杏树,杏花繁密叠簇,娇粉如红霞,谢窈最喜杏花,不由有些惊喜。
“请良娣跟奴才来。”
谢窈扶着门边,还未跨进,就惊住了。
“姜公公,这是夫人留下的最后一个箱笼。”一道熟悉的男声十分恭谨。
姜仲笑得和煦:“有劳林管家了,下去喝盏茶罢。”
只是他抬头见到谢窈,霎时血色尽失,抖着唇颤声道:“夫……夫人!”
“林管家,你可别错了眼,这是良娣。”姜仲的声音似笑非笑,引得林管家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