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顾慎疼爱顾妤,也忍不下被嫡弟强压一头的耻辱,才会出此计策,买通玄华道人,圆顾妤当太子妃之愿。
谢窈闷闷回到兰轩,念秋与尔琼见她面色不虞,以为是中了暑气,忙为她端茶扑扇,与她闲聊。
她倚在榻上,素帕软软凉凉盖在脸上,心中五味杂陈。
她发现自己的胆子愈发大了,居然公然与周之衍赌气,但心里确实不快,恨不得进宫把那劳什子玄华道人揍一顿,修仙炼丹还不够,倒管起别人姻缘。
她翻了个身,闷闷开口:“念秋,若太子妃进门,她会住哪?”
念秋在东宫伺候多年,对于东宫可谓是了如指掌,此时却嗫嚅:“这……”
谢窈疑惑:“难道真的没地方安置?”
“不是,若太子妃进门,应该是住……兰轩的。”
“什么?!”谢窈一骨碌坐起来,素帕倏然飘落。
谢窈整个人混沌到晚膳时分,也没心思用晚膳,直到姜仲送来一道菜。
尔琼站在门槛,盯着那盅黄澄澄的汤,小声道:“这会姑娘正懒怠用膳呢,公公怎么送了金针菜炖鸡汤来?”
“这是殿下吩咐的。”姜仲轻声道:“好叫良娣安心。”
这道汤呈到谢窈面前,谢窈不解其意。
“良娣,金针菜又名忘忧草。”姜仲垂首噙笑:“殿下望您忘忧,您想的都不会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送萱草或者忘忧草听上去很浪漫,但它有个家喻户晓的大名叫黄花菜。
是不是瞬间就不浪漫了哈哈哈哈。
第16章 会面
谢窈接过汤,垂眸望着澄净的汤水,仰手一口口喝尽。
搁下碗,谢窈白皙光洁的脖颈微垂,她启声轻道:“姜公公,我想去书房暖阁等他。”
暮色四合,重叠如峦的宫殿隐在渐暗的天色中,周之衍立在望仙台外,晚风扬起他的袍角。
曾几何时,徽帝还经手一些朝政事务,但这半载以来,他炼丹修道愈发走火入魔,也不问世事。
他抚上崭新光洁的白玉汉砖,上边精细雕刻的纹样亦是仙人飞升,这座望仙台不久前才竣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铸成这般精细辉煌之相。
朱红大门“吱呀”打开,一道有力浑厚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阁台上略显突兀:“太子殿下。”
周之衍回首,是玄华道人。
他身着青灰道袍,面容瘦隽,同是炼丹,他却眉目含笑,精神矍铄。
“陛下正在修道,特派贫道前来询问殿下前来所谓何事。”玄华道人换了手持着拂尘,平和含笑:“只怕殿下是来见贫道的。”
周之衍唇角微扬,语气淡淡:“道人借此事引孤出面,是想要和孤谈什么条件?”
玄华道人是周之玠举荐于徽帝,周之衍与他一向无交集,玄华道人也很识趣,知道大半个朝廷皆是□□派,从未插手参与朝堂事务。
但这次敢直接动到他的婚事头上,乍一看是因为顾慎,但细细想来,玄华道人被徽帝看重,怎可能为了顾慎的好处不惜得罪他,顾慎开出的好处根本不可能收买玄华道人,玄华道人的目的只是引他出面。
玄华道人抚须浅笑:“与殿下这般的聪明人说话,倒不需要你来我往地打哑谜。”
“道人此言,是顾慎开出的条件还不足以让道人动心?”周之衍背过身,遥望低处宫殿烛光盈盈,如点点星辰。
“贫道并未答应顾大人所求。”玄华道人笑了,果然还是没能逃过太子的眼线,悠悠道:“贫道所言并非是因为顾大人,东宫确实有嫁娶之喜,而且此人已经在东宫之内。”
“只是此人身份特殊,此时贸贸然公之于众只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殿下也在隐瞒。”
周之衍转身抬眸,饶有兴致:“道人对于孤的私事倒是查得一清二楚。”
“身处皇宫,手中没几个秘密,如何保住贫道的蝼蚁之命?”玄华道人慢条斯理地踱步至阑干前:“贫道不似陛下真龙天子,有您帮着打理一切,能万事不管,心无旁骛的修道。”
言语间皆是对于徽帝昏庸的讽刺。
“朝堂之事,除了孤还有兄长与皇叔,道人此言,若兄长得知道人此言,只怕会不快。”周之衍侧脸望着玄华道人,眼眸平静:“难道是兄长与道人起了龃龉,所以道人想要投靠孤?”
“正是,靖王已经对贫道起了杀心。”
周之衍没料到他如此爽快承认,静静等他道出下文。
“若殿下想,贫道自然可以为殿下筹谋一个计策,帝位美人皆入怀。”
“不必了。”周之衍不疾不徐道:“孤只想与道人做一次交易,道人只需让父皇打消让孤成婚的念头,孤自然会保下道人这一次。”
“当然,道人日后敢再威胁孤,孤可以保下你的性命,也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周之衍眸色轻敛,嘴角噙笑:“毕竟没几个把柄,孤这东宫也可以易主了。”
玄华道人退后几步,深深作揖:“贫道自然不敢违背殿下所命。”
望着周之衍离去的背影,玄华道人掸掸道袍的尘灰,笑意浓厚。
周之衍并未离开皇宫,而是往昭阳宫去。
他此次进宫未带任何人,行至昭阳宫附近,周遭一片寂静无声,放眼望去,空荡无人。
他却止住脚步,不咸不淡道:“皇叔悄然回京,此时也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许久未见,嘉恒仍是这般不近人情,与你母后一般。”一道身影缓缓晃出,月色似水倾泻于他的鸦青衣袍上,男人看似三十余岁,一双桃花眼噙笑,儒雅温和。
此人正是徽帝的弟弟,周之衍的皇叔,瑞王周颀。
他是个疯子,这是张皇后对瑞王的评价,他也是张皇后最为痛恨的人。
周之衍的眼眸一片清冷。
瑞王却笑意随和,双手抱臂,闲适道:“本王离京三月,京中就趣事频出,这份热闹本王是不可能错过的。”
“本王的侄儿果然深藏不露,林寓也确实是个不堪抬举的废物。”瑞王堪堪与他擦肩,语调慵懒含笑:“为你的小美人报仇的滋味如何?可惜她还是死了,你只能从曾家弄一个替代品养在东宫。”
“皇叔有闲聊的心思,倒不如替王妃安抚叶家的人心。”周之衍目光直视,冷淡嗓音从容不迫:“毕竟她为了皇叔,挟持林寓,最后毁了叶家千娇万宠的嫡女。”
瑞王面带讥笑,语气稀松平常,不似在谈论自己的妻儿,而像是在谈论无关之人:“她蠢了一辈子,生下的儿子也是愚不可及,一辈子都在拖后腿。”
无情毒辣,是周之衍对他的评价。
“所以本王宁愿去看你母后的冷眼,也不愿意回府看那蠢笨的母子。”瑞王侧身绕过周之衍,头也不回地往昭阳宫去。
周之衍站在原地,眼神幽深,手缓缓攥成拳。
良久,转头折返离去。
昭阳宫内,张皇后正端坐于案前,眷写着书信。
此时珠帘微动,一道人影立在案前,嗓音温柔:“在写什么?”
张皇后头也不抬,淡淡道:“王爷夜闯昭阳宫,可是有事?”
“我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进宫见你,你见我的反应却与嘉恒一模一样,如此冷淡。”瑞王毫不见外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语气委屈。
张皇后写字的手微顿,冷冷道:“王爷自重,本宫与王爷只是弟嫂,实在没有义务对王爷笑脸相待。”
瑞王狭眸微眯,望着伏在案前的女人,高髻上步摇微闪。与初见她时相比,仍是容颜姝丽,更加沉稳。
若起初是他娶了她,如今的帝位就不会是那个昏庸无能的嫡兄的。
可惜如今一切都迟了,虽说嫡兄愈发无能,但太子却如暗中伺伏的狼崽,手段心计与他不分上下,若不留心,一切万劫不复,让他不得不重视小心。
他讨厌周嘉恒这个小崽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殿内两人各怀心思,安静无声。
瑞王先按捺不住,起了话头:“你就不问问我这次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不远处的女子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瑞王这几年来早就看惯张皇后的冷淡,脸皮早已修炼得与城墙般厚了,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笑眯眯站起身走过去,倏地抓住她的手,张皇后美眸怒瞪,拼命挣脱,忽而寒光一闪,一根沾血银簪从手上滑落,“叮咣”落地。
瑞王垂头望着手上的划痕,没有一丝恼意,反而温声笑道:“不过是给你戴个玉镯,你就这般对我。”
张皇后扭过头,语气冷若寒冰:“出去。”
瑞王凝眸幽幽,最终还是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张皇后玉容阴沉,独自跌坐于椅上,猛地伸手褪去刚刚戴上的玉镯,抬手狠狠往地上摔去,水头极好的玉镯分崩离析,流转着柔和微光,静静躺在冰冷金砖上。
她累极地阖眼,气息仍是起伏不定。
谢窈倚在东暖阁的榻上,拔下簪子挑亮烛火,拾起一旁的绣花绷子,一点点绣起来,许是太久没动针线,手艺有些生疏了,好几回差些扎到手。
她正在绣的正是给周之衍的香囊,她也许久没有这样用心去做针线活,上一次还是刚与林寓成亲时,她强撑着精神,给他缝衣裳。
然而林寓当然不会领情,慢慢的,她也不再为他动过针线了。
当她绣完一丛竹叶,周之衍回来了。
“你还没睡?”
谢窈迎上他的目光,无端想起未出阁时,她端坐在祖母的后堂,日光透过竹帘,疏疏洒于地上,耳边尽是祖母的絮絮话语。
“夫妻之道,就在于相互爱重,你对他尽心尽力,他亦会报以琼琚。”
她与林寓从未有过这般相处,但是周之衍,一个天之骄子,却对她格外纵容。
一时间她也理不清原因思绪,只觉得这样真好。
但此时周之衍的神色淡淡,谢窈与他相处久了,也察觉出他心情不好。
她放下绣花绷子,抬头望着朝她走来的周之衍,轻声道:“怎么了?”她见他神色不虞,一瞬间脑海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周之衍在她身边坐下,默然不语,抬眸看她。
她立刻靠过去,伸手碰了碰他的侧脸,柔声道:“殿下,大不了嫔妾挪出兰轩。”
先前说得话倒忘到九霄云外去,如今想的是不能叫他为难。
她攥紧的手松了松,心中释然,不就是多个太子妃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下一刻,周之衍沉沉阖眼,按住她的手淡淡道:“办妥了。”
第17章 香囊
谢窈更疑惑了,办妥了为何还是闷闷不乐的?
她旋即想到可能是为了摆平这件事,让他为难了。
她内心五味杂陈,嗫嚅道:“是嫔妾无理取闹了。”
“想什么呢?”周之衍知道她想多了,轻笑一声道:“不过是那玄华道人有求于孤,故意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