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帝让人收走卷轴,缓缓抬步往前走,宜王顺势走到侧边,小心用手扶着。
“说起来,倒是最终受了济国夫人的惠处。”天佑帝慢悠悠说着,又想起之前话头,只是碍着儿子在身边,没有明说,只拿话点魏文昭。
“好歹你也是济国夫人夫君,以后多少护着些自家夫人,别让人欺负的生意做不成。朕还等着能和西域十六国国书、贸易往来,济国夫人可是其中牵头人。”
“是,微臣明白”魏文昭停下脚步深深揖手,皇上警告他不许再捣鬼。
宜王瞥了一眼魏文昭,扶着天佑帝笑道:“父皇转了许久,怕是有些困顿,前边就是儿臣母妃的凝香阁,不如进去歇歇脚小憩片刻?”
……
魏文昭停在原地,看宜王扶着天佑帝渐渐走远,嘴角含笑袖里的手却微微握成拳。
“魏大人?”旁边太监小心催促,魏文昭对太监笑了笑,转身往宫外走,一边走一边闲聊似的:“宜王最近常进宫?”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随便问问就知道,太监笑道:“倒也没有特别多,只是陛下最近喜欢凝香阁安静娴雅,偶尔过去歇歇,就常碰见宜王殿下。”
原来是母子联手,魏文昭笑着从袖里掏出一个银裸子,塞到太监手里。
魏文昭出宫不久,街上碰到明王骑马进宫。臣子碰到皇子亲王,理应下轿行礼。
魏文昭当街行礼,明王很客气下马扶起,只是扶时明王有些焦急低语:“大人,父皇那里该如何挽回?”
其实天佑帝说的不错,单论一个稳字,太子明王都比不上宜王。
魏文昭笑着谢恩,迅速而轻快的低语:“微臣要是殿下,就不会这会儿去陛下面前讨不自在。”
“可是宜王弟……”明王迟疑片刻,忽然心生猜忌,“莫不是魏大人看中宜王弟是你女婿。”
魏文昭极轻快的颦眉,这还没怎样就猜忌自己!
明王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描补:“魏大人当然不会,否则当日也不会主动暗示本王。”
这样多疑小心眼的人,魏文昭抿了半口气,笑道:“王爷明白就就好,微臣今日已经替王爷描补过,殿下还是在家中静候消息,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明王好歹也是斗倒太子的人,很快明白自己犯了大忌,松开魏文昭,两人假模假样笑谈几句也就散了。
魏文昭回到府中,例外没先去映霞苑,而是去了自己的书房。他有些身心疲累,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那不是一句空话。
每一次陪王伴驾他都是集中十二分精神,做足十三分功课。年轻时精力充沛不觉得累,现在却常常觉得有些累。
可身体和精神的疲累,掩不住心事重重。家里妻子、女儿、儿子都和他不是一条心,甚至处处唱反调,明王短处又一天天暴露出来。
魏文昭站在“耐心”两个字面前,这幅字写了三年多,三年多他一心对褚青娘,却没有分毫作用。
青娘,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
魏文昭伸出手,抚在“心”字上边,眼中有伤痛有疲惫,桃花眼也少了年青时的熠熠生辉。
“青娘,你到底怎样才肯回头,我有些累了,你知道吗?”
半晌,魏文昭收回手闭上眼,负手在后,朝中还有许多事等他运做。
第78章
魏文昭动了起来, 他不能再拖, 否则以宜王的冷静稳健,在明王受挫的时候,很容易趁虚而入。
再者明王眼看就要登上太子之位,触手可及的东西,就好比毛驴眼前的萝卜,越吃不到越着急。就比如明王现在就有些焦虑, 焦虑到方寸都有些守不住。
最糟糕, 如果让明王乱了方寸,无意中咬出他, 虽然他有退身之法, 可终归会丢了天佑帝的信任, 也会让将来新君忌惮嫌弃他。
以上种种,魏文昭必须立刻动起来, 好在他能用十来年,从一无所有穷探花,到如今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脑子还是很够用的。
朝堂上再奏对时, 明王就会被隐隐约约提起来。不明显, 不会让天佑帝反感, 但那些小事都有明王影子,比如嘉州的粮食今年丰产,嘉州知县送捷报。
嘉州,明王去年到那里主持了水利。
再比如京城巡防上折子, 今年京城纵马伤人事例,少了五成。
明王有个宠爱的太监,在闹市惊马伤了一个孩童,被明王重责五十鞭斩首示众。明王自己出门也变成坐轿多,就是骑马也一定有马夫牵着。有明王这样,京城骑马的谁敢不小心?
凡此种种,明王勤政爱民的形象,一点点被魏文昭展示到天佑帝面前。而明王自己也听从魏文昭建议,顶着陷害废太子的嫌疑,日日不慌不忙站在御阶之下。该参议的政事参议,不该参议的默默听着,向天佑帝展示处惊不变的气度。
天佑帝的心慢慢再次偏向明王,不过天佑帝偏,不仅因为那些‘勤政爱民’更多是因为,明王能让朝中大臣向着他,这也是为君者需要的本事。
后宫明王母妃钱贵妃,凭着多年对皇帝的了解,给天佑帝进献了好几个通晓音律、按摩的少女,再次夺走柳嫔一点点勾住的皇帝。
处于下风的宜王稳健依旧,三五天进宫请安,好像无事一般,陪柳嫔聊天,偶尔陪天佑帝看看书法,再偶尔下一半盘棋。
天佑帝当然也疑心这个儿子,忽然进宫次数多起来,拿语言试探几次,都被宜王轻松避开。宜王好似完全没有夺嫡之意,用他的话说,就是有了岚儿,忽然体会到父母之爱,所以想尽点人子之道,才常常进宫。
天佑帝心情又舒畅起来,哪朝立储不是闹得腥风血雨,只有在他这儿,就是明王和太子对战一番,其余儿子要么洒脱如诚王,要么恬淡如宜王。
天佑帝觉得福分到他这里也是尽了,因此心情大好,替明王遮掩了陷害太子的事情,准备再次在大朝会,提及立储之事。
可是这次依然没成,废太子再次闯入朝会,这次他的激愤几乎化为实质利箭,射向龙座上的父亲。
“一样都是儿子,我还是嫡子,只是母后不在了,你就任由一个偏妃庶子陷害我!”
天佑帝气的怒火上头,这就是他曾给予厚望的嫡子,这就是曾经他选的太子,这样混不吝泼皮一样!
太阳穴‘砰砰’鼓跳,脸色隐隐赤红,天佑帝道:“朕说了,大理寺已经查了,确实是你府上左参军所为,不过和你无关,是他自己嫉恨明王抢你风头。”
就算被儿子气到,天佑帝还是担忧明王将来上位,收拾昔日太子,因此替废太子,去掉谋害未来帝王的罪名,只说是下属所为。
废太子知道自己什么指望都没了,根本没在乎天佑帝那点好意。再说,就算有天佑帝留下这句话,有什么用?将来明王上位,要收拾他太容易了。
所以废太子根本不在乎,是谁把人证物证送到他手上,那人又想利用他做什么刀枪。反正有一条,他和神秘人目标一致,那就是明王决不能上位!
废太子冷笑一声,梗着脖子和天佑帝抗上:“行,上次是我傻,相信你是我爹,把物证交给你,你现在怎么说都行。”
天佑帝被自己儿子气的,心脏不受控制一阵阵气血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这不省心的傻子!
废太子没注意道天佑帝气色不对,还在下边冷笑兼发泄不满,这次他带着笃定的胜利:“儿臣请问父皇,谋害当朝储君是什么罪名?”
天佑帝眼底慢慢泛红,他死死盯着废太子不说话,因为怕一说话把自己气死。他是皇帝,知道自己现在情况不对,他现在急需要的是平心静气,让自己情绪平稳下来。
天佑帝慢慢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气血平和。左丞相离天佑帝比较近,他从皇帝略微粗喘的鼻息中察觉不对,抬头瞄了一眼皇上,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有些担忧。
魏文昭是第二个发现的,至于明王,他这会儿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一颗心都在废太子身上,哪有心思观察皇上气色。
“陛下,”
魏文昭抱着笏板出列,打断废太子,当然作为大臣他不能当堂指出皇帝气色不对,否则整个朝廷会乱,他只是针对废太子。
“纯王原本奉旨在府中自省,如今三番五次无旨闯入朝会已是大不敬。虽说是陛□□谅爱子,但到底这里是朝堂,当以天下事为要,微臣请陛下首肯,请纯王爷回府自省。”
天佑帝气血微微平顺,关键时刻还是魏文昭能注意到他,关切到他。
可他们君臣都没料到,废太子已然失去未来,如今滚刀肉一样,什么也不怕,对着魏文昭就是破口大骂:“你个卖妻求荣的东西,怎么父皇还没伺候完,又卖了父皇,上赶着去伺候明王?”
魏文昭气得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双膝跪下启奏:“微臣一片丹心向日月,当年能有架田之功微臣已经死而无憾。魏文昭磕了一个头,”如今朝野清平,微臣了无遗憾,请陛下准许微臣辞官归故乡。”
天佑帝这个气呀,魏文昭还年轻,正是是能干的时候,他还想留给下一任君王,就被这混不吝逼到这一步。
太子离的远,看不清天佑帝气的脸膛发红,想到自己手里东西,忍不住小人得志模样,冲着天佑帝乜斜。
“父皇上次能替明王遮掩,这次儿臣带来他三年前,牛痘换人痘人证物证。父皇敢不敢宣人上来,让满朝文武看看,你那心爱的宠妃,庶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废太子换了一只脚,斜着身子抖着肩膀,得意道:“当然父皇不敢也无所谓,反正我都让人在京城大街说了一遍,现在满京城恐怕没人不知道,明王做下的好事。”
“谋害储君还想上位,做梦!呸!”废太子一口痰,落在金銮殿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你!”天佑帝气得猛然站起来,心跳犹如战鼓擂动,终是破了养生功夫,一口鲜血喷出,“逆子!”
天佑帝晕了,朝中一下人心惶惶,虽然有左右丞相力压,有魏文昭辅助平稳朝堂,可人心惶惶,就是人心惶惶。
皇帝倒下了,谁来接替皇位?
一众皇子,除了被关押的废太子,大大小小十几个,跪在东华阁外给皇帝侍疾,后宫嫔妃以钱贵妃为首,也素髻素衣跪在东华阁外。
这也是天佑帝聪明的地方,他的权利从来不许后宫染指,儿子们手上也没有,而是分在朝中大臣手上。
因此这时候,守着天佑帝的就是左右丞相、太尉、禁军统领和六部之首的魏文昭。
这几个人左丞相纵览全局;太尉、统领,一个远水一个近火;右丞相和魏文昭则互相掣肘,因此有他们在,谁也别想谋害昏迷的天佑帝。
问题是天佑帝如果一病不醒怎么办?
魏文昭隐隐坠坐在东华阁最角落,隔着暗影看太医来来往往小声商量,然后眼光在左丞相、禁军统领身上瞄过。
袖下的手指暗暗搓动,如果皇帝一睡不醒,他能拉拢这两个人吗?
只要明王上了那个位置,吴太尉就算不愿意,为了天下太平也得捏鼻子认了,吴太尉认了,准备告老的左丞相,也只能哈哈笑着拱手称臣。
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东华阁外,几个年幼的皇子忍不住,早被宫人抬下去,只有明王、诚王、鲁王还跪在外边。
好在天佑大虞,天佑帝终于在第三天早上醒过来,只是醒过来的帝王嘴角僵硬歪斜流涎水,这也就罢了,还舌头僵硬无法说话,右半边身子动不了。
右半边身子动不了没关系,魏文昭仗着自己年纪最轻,几步冲到天佑帝榻前跪下:“陛下,您终于醒了。”
一行泪,很合适的留下来。
“天下万民还等着您呐。”又是一行热泪。
天佑帝听得眼眶含泪,唯一能动的左手,颤巍巍伸出来拍向魏文昭肩头:“啊啊哎哎”
旁边伺候许多年的贴身大太监,悄悄抹掉眼泪,思忖着皇帝意思,解释道:“陛下说‘辛苦你了’。”
一句话,魏文昭是真的伏在帝王床边哭了,不管怎样天佑帝看到他的努力辛苦了。
左丞相觑了魏文昭一眼,对天佑帝拱手:“陛下遭此劫难,朝中须得立刻选出太子。”
魏文昭抬起头,眼含悲痛看向天佑帝:“不然就明王吧,几个成年皇子唯有他,跟陛下学过帝王之术,也唯有他替皇上处理过政务。”
天佑帝敛下眼帘,艰难的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天佑帝对贴身太监招招手:“啊啊”
贴身太监忍下悲痛,挺起胸:“传旨~”
“啊啊啊”
“明王纯孝……”
魏文昭脸上泪痕犹在,身心却放松下来,终于,还是他成功了。
“陛下!”屋外传来另一个太监,响亮甚至喜悦的声音,“济国夫人来了!”
第79章
“济国夫人来了, 带着月宛国国王的御药师!”太监喜悦的声音, 仿佛还带着草木发芽的蓬勃生机,“他说他能应对陛下的病症!”
屋里众人尤其太医们完全愣了,魏文昭背对着天佑帝,脸色有一瞬是完全肃杀的。
左丞相也有些怔楞,吴太尉倒是露出喜色和激动。
只是不等屋里有什么反应,屋外很快转来钱贵妃阻拦的声音, 那声音就算年过四旬, 还带着清澈的娇纵、不悦、和一丝傲慢。
钱贵妃,受天佑帝宠爱二十多年的后宫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