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起用饭,魏思成虽然受父母宠爱,但该有的教养一点不少,虽然才三岁但筷子、饭勺用的很好,而且不会乱洒乱说话。
魏文昭心里充满慈父之爱,给孩子舀一勺槐花焖饭放在小碗。这孩子和青娘、和自己口味极像,特别喜欢吃槐叶面、槐花焖饭。
小碗里多一勺喜欢的焖饭,魏思成笑弯眼睛,伸长小胳膊给父亲夹一颗小笼包:“爹爹吃。”
魏文昭摸摸最小的儿子,笑眼看向褚青娘,他也想给褚青娘舀一勺焖饭,可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还是作罢。中午已经惹过一次了,还是不要再惹人嫌。
魏思成不知道大人间风云,握住父亲放下的汤勺,给母亲舀一勺槐花焖饭:“娘吃,娘爱吃。”一样笑眯眯,弯了黑眼睛。
褚青娘笑。
晚上一盏油灯,放在做为隔断的多宝阁上,这是为防止成儿起夜用的,并不会把光直接照到床帐里。
床帐里青娘和孩子已经熟睡了。小孩子睡得青蛙腿、投降手、红扑扑软波波脸蛋儿;青娘睡得眉眼温和、鼻翼几乎不动,一把青丝从耳后逶迤过脖颈,柔软落在胸前。
魏文昭近乎贪婪的看着,这是他每日最温馨平和的时候。目光一点点描画: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这是他深爱的青娘,越来越爱的妻子,越来越无法放手的妻子。
脑海里想起女儿中午的话:“父亲现在能体会当年怀安时,您的无路可走了吧……”
他无路可走,魏文昭苦笑,他确实无路可走,因为他手中权力早不足以压制青娘了,如果再用男人手段,只怕青娘会将他直接赶出映霞苑。
他,魏文昭,堂堂正二品吏部尚书,丢不起那人。
魏文昭转身,仰头看向黯淡的帐顶,他又想起当年在怀安时的悠游和笃定。那时候他是钦差,青娘不过一家小小脚店的老板娘,还时常去码头摆摊。
那时候他遇见青娘,他生气、气青娘一去六年了无音信,可生气背后是隐蔽的,甜丝丝的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找到青娘了。
双臂枕到脑后,魏文昭又想起更久远之前。他想起青娘才走的时候,他和吕文佩新婚温存小意。他其实从没有担心过再也找不到青娘,因为他知道两个孩子就是风筝线,青娘飞得再远,只要孩子在总有一天青娘会回来的。
那时候他还年轻,从不担心。他有雄心万丈要实现,他只要用心在仕途,只要等着青娘回来就行。
依稀的往日,让魏文昭嘴角泛起一点笑,那是对青年自己的怀念,那时候多好啊,雄心万丈没有任何烦恼。
可是如今呢?嘴角笑容一点点消失,魏文昭眉宇间渗出疲惫,侧头再次看向褚青娘。青娘睡得依然恬静,浓黑的睫毛合在下眼帘。
怎么看都还是那样美丽,岁月似乎给了她最好的装点,从俏丽到温柔到含蓄。哪怕眼角微微有了鱼尾,也是美丽的惑人耳目的鱼尾。
魏文昭想,他不想离开青娘,哪怕现在这样也很圆满,他想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青娘。
可是青娘想要他搬出去,怎么才能不搬出去,只有更多的权利,足以压制青娘的权利。
魏文昭想到了明王,未来太子以及极有可能得天子。
其实以魏文昭今日权势,完全没必要投靠明王,他完全可以做个纯臣,安稳等待过渡,可是青娘一步步不容情,逼得他不得不站队,以谋求更高权利。
青娘,我不会放开你的手,永远不会,魏文昭看着褚青娘安稳的睡颜。
第72章
魏思成蹲在客厅, 反按着小算盘, 在地上‘哗啦啦’‘哗啦啦’滑来滑去。他滑也不是乱滑,顺着地上竹帘影子,想象那是一条大路。
“吁~建安到,上云锦~”小算盘停下,小家伙像模像样一边报地名,一边从地上抓点东西放到‘车’上。建安云锦天下闻名。
青娘从账册上抬头, 看着小儿子, 心里软软的笑着问:“建安过去到哪里?”
小家伙抬起头反问:“哪要看你往南往北还是往东?”
褚青娘将账册反扣过去,嘴角含笑细想, 不等她想出来往哪个方向, 小家伙已经等不及了, 抓起小算盘‘哒哒哒’跑过来。
魏思成绕过桌子,扑到青娘腿上, 仰着头大大的黑眼睛眨巴眨巴,学着店小二的调子:“客官想去哪里,我们商队可以载客, 安全有保镖哦~”
褚青娘直接想笑, 邓文兰说她死要钱, 她这小儿子才三岁多, 就能想出顺道载客这种事。伸出双手将儿子抱到腿上,褚青娘笑着引导儿子:“小老板要载客,如果我是坏人怎么办?比如混进你们商队,给你们下药, 然后偷走你们货物。”
魏思成眨巴眨巴眼,狡辩道:“可你是娘啊,货都是你的,你偷自己干嘛?”
所以我搭自己商队还要钱?褚青娘对自己小儿子的‘急智’实在无语。
魏思成一看赚钱的生意要‘黄’,撒娇耍赖直摇褚青娘袖子:“一是一、二是二,这趟生意我是掌事,就算娘是东家也要给钱!”
好吧,褚青娘笑着问:“那我去黄州要多少钱?”
黄州?小家伙偏头,皱起浓浓的黑眉毛。小孩子的眉毛一般都是浅淡的,可魏思成像极了外祖父,一双浓眉又黑又亮。
黄州?魏思成将建安周围想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建安往南过柳川到黄州,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都不够马钱,褚青娘微笑:“黄州出什么?”
这些东西魏思成常听褚青娘,和商行把头讲,昂起肉乎乎小胸脯,骄傲极了:“柳川没有特产,但是柳川绿水垂柳特别好风景;黄州产稠酒,不过稠酒旱地不好运,可以在当地尝一些……”
褚青娘笑盈盈看着小儿子骄傲的模样,这孩子确实值得骄傲,小小年纪记性极好,脑子也灵活的很。
“娘~咱们去黄州吧,喝稠酒。”魏思成拉着褚青娘袖子撒娇。
褚青娘刮刮小儿子鼻子:“上次不是说要去西域吗?”
魏思成还没搭话,客厅竹帘闪动,珍儿捏着一封信急匆匆走进来,双手呈上:“夫人,程先生快马来信!”
蓝色信框,一匹黑马狂奔,这是三子珍最顶级快信,沿途换人换马,信不能停日夜飞驰回来的。这信一日一夜能行近九百里,比八百里加急还快。
褚青娘接过来打开,一行行看下去,看完一遍再看一遍,褚青娘站起身——魏思成在这方面很有眼力,早就从母亲膝头滑下去,自己去玩小算盘。
“更衣备轿,我要去一趟宜王府。”
珍儿一边领命,一边问:“出什么事了,要宜王出面?”
褚青娘眉眼闪出笃定光彩:“先生要吃下剑兰马场,这事须得兵部签章。”
珍儿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下去忙碌,叫刘嫂、□□桐、遂意进来伺候。
剑兰马场燕州楚家最大的马场,占地近千亩,拿下这个马场,燕州楚家再没脸称为楚半山,燕州十大家也不再有他们名号。
刘嫂春桐还没进来,遂意带着几分意外喜悦挑着竹帘进来:“夫人,唐大夫先快马回来了,还带了一位西域大夫!”
唐百病?褚青娘压下兴奋,连忙道:“快请。”
话音未落,唐百病已经笑呵呵进来:“褚夫人一别经年,您一向安好?”
一个晒成酱色的唐百病,站到褚青娘面前,另外还有一个深目高鼻,一身白色长袍的异域男人。
“你是西域伯伯,我能摸摸你胡子么?”童真的声音从地上传来,魏思成扑到西域男人腿上,好奇的往上看。
西域男人抱歉的对褚青娘笑笑,架着魏思成胳膊将小孩儿抱起来:“当然可以。”很怪异的口音,不过能听懂。
魏思成大大的黑眼睛里满是惊奇,惊奇于浓密卷曲的黑胡子,惊奇于茶褐色眼睛,还有人家头上一圈圈绕成的包头。
唐百病笑着替褚青娘介绍:“这位是木法,是西域王的专属药师,这次来咱们大虞学习医药。”
木法抱着魏思成微微弯腰:“褚夫人好,愿真主与您同在。”
褚青娘看向唐百病,用眼睛询问该有的礼节,唐百病悄悄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笑着点头。褚青娘从桌后出来,双手合十笑着欠身:“贵客从远方来,青娘蓬荜生辉,也祝愿真主与您同在。”
木法笑容有多几分真诚和喜爱:“您真的和唐大夫说的一样,美丽又聪慧。”
褚青娘笑着伸手:“两位请坐,”然后吩咐春桐上茶,又吩咐珍儿,“给唐大夫和木法药师安排最好最幽静的住处,以及厨子、下人;还有他们要的所有药书、药材,三子珍一律鼎力提供。”
唐百病骄傲自得的跟木法吹牛:“我没说错吧,只要来找褚夫人,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木法抱着魏思成衷心欠身感谢:“感谢您的仁慈和大度。”
褚青娘也坐着欠身,谦虚笑道:“青娘所做不过微末,您和唐大夫,为了医术辞别故乡跋山涉水,造福万千百姓,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人。”
不一时映霞苑主客谈笑融融,中午时褚青娘留客吃饭,让散学的褚童作陪,十三岁的小秀才引的唐百病惊奇连连,又是跟木法一通吹。
不过最让木法惊叹的,是最后一道主菜:烤羊排,撒着厚厚的孜然、香料,浓郁的家乡味,让木法几乎涌出泪花:“褚夫人真的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极其少有的……女性。”他想不出合适的赞美词汇。
聪慧、体贴、善解人意,这些都有,可是不足以形容褚青娘身上,那种宁静下的大漠一样的广博,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我都不知道褚夫人,什么时候安排的这道菜。”木法最后感叹,“也不知道褚夫人在哪儿找的厨师。”
褚童隐着一点骄傲,以晚辈礼解释:“异宝阁有大虞最全的西域东西,从香料、珠宝、乐师、舞女到厨师。”
木法一边赞叹要去异宝阁看看,一边享用了来大虞后,最舒服的一顿饭。
下午褚青娘亲自将客人送到门口,看着唐百病、木法登上商行马车才转身回府,回到府中即刻快步行走:“立刻备轿!”
程万元还十万火急等在燕州。
青呢小轿急匆匆进了宜王府,宜王听了略微想了想,让人拿了自己名刺:“去兵部黄主事和柳侍郎家一趟,麻烦他们回班房盖个签章。”
褚青娘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确实晚了,可是商场如战场,这签章早一日到,变故就少一分。”
宜王笑道:“岳母不用如此客气,改日我请两位兵部大人,小酌一杯也就是了。”
“需要如此郑重?”褚青娘有些疑惑,宜王再怎么低调,那也是当今万岁亲子。
宜王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刘安进来启禀:“王妃听说济国夫人来了,过来求见王爷。”
宜王忍俊不住,笑着对褚青娘抱怨:“您看看,还是这样,相见您就直说,偏偏说求见我。”
正说着魏思颖已经在宫女簇拥下进来。二十岁的少妇娇嫩如十八,偏偏因为生育,又比十八多了几分韵味,金玉和宫装更让她,显得高贵不可多得。
宜王嘴角笑容还在,只是眼眸深了几分。
魏思颖请褚青娘去自己屋里坐,娘儿俩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先说岚儿能巍颤颤走一两步,又说玲珑坊最近生意,最后魏思颖又问邓文兰的事:“诚意侯夫人最后到底定慕北侯家姑娘,还是勇武候家女儿?”
褚青娘笑着分析:“慕北侯家向来一团和气,姑娘也好涵养,家里姻亲多是不错的,可邓夫人要的是宗妇,那姑娘少点杀伐之气。”
“所以定了勇武侯家姑娘?”
“嗯”褚青娘笑眼看着自家女儿,二十岁的女孩儿,盛开的芍药花一样,脸颊娇嫩晕红,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有多舒心。
有夫君宠着,有娇儿绕膝,有玲珑阁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褚青娘只望着女儿能这样平顺安稳一辈子。
宜王坐在书房,眉头虽然平顺,眼神却有些沉沉,嘴巴抿起,一只手虚虚握着放在书桌上,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王爷”屋外传来刘安的声音。
“进来”宜王放缓神色。
刘安抱着拂尘进来,脸色有些难看:“事情没办成。”
“什么?”
刘安握了握拂尘柄,艰难开口:“黄主事和柳侍郎已经换了官服,回到班房签章都盖好了,可是胡主事忽然过来,说这不合规矩,需得兵部派人去燕州实地核查丈量,记录在栏马匹后才能签章。”
流程是这样没错,但有宜王面子,完全可以先签章再补做,这完全是件小事。
宜王眼睫微垂:“胡主事身后是谁?”
刘安脸色更难看,低低咬出两个字:“明王”
宜王点点头:“请岳母过来。”
褚青娘笑盈盈跟女儿屋里出来,跟着刘安到了书房,进去就察觉气氛不对:“怎么?”
宜王深深吸了口气,抬抬下巴示意刘安,刘安脸色立刻变得不齿,带着嫌恶:“大公子抓周那天,明王避过人在假山后死死盯着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