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昭笑道:“贤妻如此犀利,为夫也不能落人身后。”魏文昭调笑完,对外扬声,“魏奇。”
竹帘哗啦响,魏奇进来抱拳:“老爷。”
魏文昭负手身后,吩咐:“让鸿胪寺安大人,左仆射柳大人这几日高调些,给周凤仪、秦久兰多点难堪。”
周凤仪、秦久兰,都是右丞相一党,和魏文昭一系不太和睦。而这两个人别看名字文雅,最大毛病却是小心眼儿偏爱充假大方和嘴碎。谁家有点破事,恨不得说的全天下都知道。
“是”魏奇并不问为什么。
“传信给周志通,就说京里有什么流言不必上心,本官相信浊者自浊清者自清。”
“是”
“只让他私下派几个通三教九流的,给本官将造谣者翻出来!”
“是!”魏奇领命出去。
魏文昭带点夫妻间逗趣调笑,看向褚青娘:“本官这招活学活用,娘子以为如何?”
褚青娘淡笑不语,周志通用的不错。
褚青娘淡笑不语,魏文昭却觉得自己和青娘,距离比往昔近了一步。随手搭在褚青娘肩膀上,将人往里间带。他记得青娘现在不耐久站,需要常休息。
将褚青娘安置在榻上休息,魏文昭又多问一句:“‘姑姑’是谁?”
哑婆,冯莫鸢,褚青娘声音平淡:“一个旧日宫人。”
魏文昭脚下微顿,这是为思颖成为王妃做准备呢,又是看三步的棋。
八月初一到初五,京城热闹翻了,先是三子珍各铺前所未有折价。要知道三子珍虽然往京里运送的货多,但它名下商铺却是非富即贵才去的起的。
这一折价,原本只是普通富贵人家,也能奔着弄件传家宝,或者女儿赶中秋成亲的,缠着母亲弄一件压箱底。
再加上广发请帖,那生意……啧啧……进进出出真真的人流如织。
对家看着自己冷落的店面,恨得牙痒痒眼发红……
京城的热闹一波接一波,先是三子珍大折价,紧接着就是三子珍大小姐‘私会’逢春堂少东家!
父亲一品大员、母亲三子珍东家,伯府嫡长女,真正的贵门娇女!这热闹烧的无聊闲人激动不已。
传的唾沫星子四溅,仿佛亲眼看见一样:“看的真真的,领着丫鬟去逢春堂和少东幽会。”
有更猥琐的,苍蝇搓手:“嘿嘿,天还没黑,就进屋了。”那咧着黄牙的笑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是:你懂得。
“私会”、‘私通’传的京城尘土喧嚣,传的童儿和同窗打了几架,传的三子珍对头,就差在玲珑坊门口‘高谈阔论。’
传的吕氏两次进映霞苑欲言又止,传的周志通找魏文昭,传的朝堂上人心浮动。
谣言还在喧嚣,就在终于有人忍不住要对魏文昭出手时,魏文昭有动作了。朝堂之上抱着笏板出列,对座上天子施一礼:“微臣有本启奏,只是启奏之前想讲一段野史‘未病之病’。”
天佑帝看了魏文昭一眼:“讲。”
“春秋渤海郡有名医扁鹊,时人敬为神医。扁鹊却尝对人说‘我算不上神医,我兄长才是神医。’时人笑他谦虚问‘既然如此怎么不见你兄长给人看病?’扁鹊对曰‘因为我兄长看的是未病之病,病人病情还没发作,他已经给人调理好了’。”
天佑帝笑道:“‘上医医未病之病’,确实有这么一说。”
魏文昭再施一礼,抱着笏板单膝跪地:“今夏五月,京城郊区街巷多有孩童出天花,京城药材一夜告急。臣女思颖从怀安归来,恰好收了半船药材,担心京中一时无药可用……”
立刻有鼻子灵敏的对头,觉出不对,出来讽刺:“魏大人女儿可真是神机妙算,远在怀安,就知道京中会有天花疫情?”
魏文昭冷声:“自然没有,是因为长子同窗,还有府中一双稚女,不按节气发病,臣妻心中焦虑,命长女回京途中置办,请问高大人还有什么问题?”
话音冷若冰雪,不过朝中都知道,魏文昭四月殁了一个女儿,为这女儿还生生憔悴许多。
“好了,魏卿继续说。”天佑帝淡淡打断两人对峙。
魏文昭回头,继续抱着笏板启奏:“因为药材是臣女亲自采购,也因为臣妻刚有孕不宜劳神,臣女就自告奋勇,领着管事顾不上天色,给各药堂一一送去。”
魏文昭从袖里掏出交接账目、契约,双手奉上。天佑帝身边太监一甩拂尘,下来将白纸黑字奉到天佑帝面前。
天佑帝微微敛目,随手翻看。
魏文昭又从袖里掏出折子:“这些药材总共救治过的孩童,总共八百七十二名,这是名册。”
太监又下来,给天佑帝呈上去,朝班中开始有人脚下微动。
魏文昭继续:“如果不是这批药材及时,京中只怕要添多更多哭声。若是再严重不能遏制,陛下及皇子龙孙,还有朝臣们都要出京避痘。臣之妻与女,恰如扁鹊之兄,医了这未病之病,这样一份功劳却从不曾人前说过。”
魏文昭开始痛心,眼眶发红:“就是这样一份功劳,明明是一份大功,却被有心人传成臣女与人私会。”
双膝都跪在地上,魏文昭眼中泪水长流:“如今京中把臣女传的万般不堪,微臣求陛下做主,为臣女洗清污名。”
魏文昭叩头到地,脸上泪痕还在,五感却发挥到极致。
眼角余光瞄向明王,见他绿色蟒袍微动却未动,耳朵听着上边皇帝翻动书册的声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魏文昭带着哭音,好像抱怨一样嘟囔了一句。
“为这事,臣女的婚事都毁了。”
座上天子也不知道听到没有,抛下册子‘哼’了一声:“世间总有无稽之人,魏卿之女有功,封四品怀安乡君,即日张贴皇榜,将这些契约,交接账目一一抄录附上。”
绿色蟒袍一闪,明王出列,向皇帝启奏:“儿臣在街头见过魏卿长女一次,飞扬明媚舒朗大方。如今却被无稽之谈毁了婚事,儿臣心中痛惜,愿以侧妃之位迎娶魏家长女。”
就是这个时候!绝不能让皇帝有时间给任何结论。
成了,他的颖儿沦为妾室;不成,太子一会儿和谁相争!
时机千钧一发,心脏极速跳动,后背早已出汗,魏文昭面上却很和缓,继续启奏道:“陛下天恩,微臣替长女叩谢,只是臣女微不足道,微臣还有济民之方献于朝廷。”
朝中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着牛痘之法。天佑帝却神态平和,看魏文昭一点点启奏。
狐狸,不过能干是真的,对他的忠心也是真的。如果不是魏文昭提前跟他说了牛痘之法,只怕他也会像朝下这些文武一样听的目瞪口呆吧。
天佑帝在上边评价自己爱臣,心里其实也是感慨万分,这对夫妻简直是他的福星。
架田之法已然让国库粮食充盈,南方人口锐增,如今又有济世良方解决千古恶疾。只凭这两样他,就可以在史书留下明君之名。
上边天佑帝感慨,下边魏文昭已然说到,要将奶牛牧民献于朝廷。
魏文昭一边慢慢字正腔圆大表忠心,一边眼角余光隐隐约约虚着太子浅黄蟠龙袍。
太子原本对明王求娶嗤之以鼻,如今听着牛痘之法,听着东西已经到了,就知道这是旷世之功,这份功绝不能让明王得去!
只等魏文昭话音落地,太子立刻出列启奏:“儿臣身为储君,痛惜忠臣之女受污名,儿臣愿以太子良娣之位,迎娶魏卿长女。”
先出列明王立刻启奏:“皇兄求娶,原本比儿臣更显朝廷仁爱之心,只是儿臣见过魏卿长女一面,心生爱慕请父皇成全。”
魏文昭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脸上却诚惶诚恐:“微臣惶恐,微臣死罪。”跪伏到地。
玉轴鸾锦纹的明黄圣旨,传到永嘉伯府,太监尖细却悠长的声音飘在永嘉伯府上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嘉伯左夫人人,慧达于内,贞肃于外,胆识更胜男子……封一品国夫人,赐号‘济’。”
映霞苑沸腾了,宜儿开心的闹谭芸芬:“谭妈妈,以后还是称奶奶,还是称夫人?”
当初褚青娘被封为永嘉伯左夫人,宜儿称了一声夫人,被谭芸芬好一通发作。
此刻谭芸芬丰满的脸颊绯红一片,兴奋的黑眸水润润闪亮:“叫夫人,当然叫夫人!这可是咱们夫人自己挣回来的。”
说着顺手就给宜儿塞了一个红封,宜儿兴高采烈,拿着不知第几个红封,快乐百灵一样,去找别人开心。
屋里春桐还稳得住,只是伺候的时候,脸上也是笑容可掬。
褚青娘坐在上首,脸上含着微笑看众人开心。一品国夫人,虽然女子诰命只是虚荣虚衔,每年俸禄也不过七八百。
可这是一品国夫人,果然还是先生说的对,今上对魏文昭十分爱重,绝非一般人能比。
当然也幸亏这份爱重,否则她三子珍怎么可能顺风顺水一路通天。
褚青娘慢慢转动手上银镯,浅笑看众人兴奋笑闹。
先生还说过,就算魏文昭把她放在指尖揉搓,这世间也无人为她做主。
竹帘‘哗啦’一声响,又是魏文昭,他脸上汗迹犹在,脸颊热的红绯绯,朝服还在身上大跨步进来,桃花眼熠熠生辉,握住褚青娘双手:
“青娘,为夫幸不辱命。”
第56章
褚青娘淡笑:“思颖也是你的孩子, 为人父为子女谋划也是应该的。”
魏文昭笑着坐到圆桌边:“是, 为人父母为子女操劳,本就是应该的,只是许多年了,再和青娘一起为孩子操劳,为夫很欣慰。”双眼含情脉脉看向褚青娘。
褚青娘撇开眼吩咐屋里众人:“都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 珍儿留下。”
“是”珍儿从人窝里出来, 脆生生应道。
屋里一干丫鬟嬷嬷,还保持刚才笑闹的乱样, 只是笑闹没了, 乱七八糟站了一地。这会儿听了主子吩咐连忙屈膝, 一溜儿挤挤挨挨,眼里示意着出去了。
魏文昭坐在桌边, 看着褚青娘拒绝的样子,脸上笑容消失微微抿嘴,不过他很快放松神情。
‘耐心, 体贴’夫妻相处, 总有一方需要退让, 既然青娘不肯, 就他来退一步好了。
褚青娘不管魏文昭那么多心思,对着珍儿吩咐:“传话商行,让笔墨先生润色一份致歉函,备上礼物, 这两三日送去京中各铺,让各铺掌柜派体面伙计,给京中几个对家送去。”
“就说前几日我心中烦躁,一时忘了利润,倒让大家受累,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特意上门赔礼。请大家千万包涵,为了表示歉意,从即日起三子珍名下各铺,价格一律上浮两成把生意让给受损的诸位。”
珍儿撇嘴:“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不知编排了大小姐多少坏话,让伙计们到处传,就差骂到咱们门上了,理他们作什么。”
青娘淡笑:“总是咱们先坏了行规,理应上门致歉,去吧。”
珍儿瘪嘴心里不舒服,却不再说什么,收拾收拾下去办差。
魏文昭略微一想,笑容由衷而出,食指点了点桌面,连赞三声:“聪明!聪明!聪明!”
赞叹的目光直视青娘:“为夫竟不知青娘聪明至斯,难怪不过凭借我官威路条,短短几年就能做出这么大生意。”
褚青娘垂眸,捋了捋雨过天青色丝帕,没说什么,魏文昭却掩不住微微激动,这是激动棋逢对手的激动:“不如为夫来分析一下,看娘子聪明在哪里。”
点点桌子,魏文昭到:“第一层,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都在京城为着一场生意,一顿流言把关系闹死,绝非聪明之举。能明白这一层,就能做成大商人。”
一个人有多少胸襟,才能做多大事情。
“第二层,五日七折优惠,把京城该做的生意基本都做了,留给对家的不过仨瓜俩枣,他们还得彼此防备去抢,让对家无法抱团。有这一层,就能做奸商。”
自家娘子对人总是温和模样,没想到是个奸商。魏文昭想想就觉得好笑,执起茶盏喝了半盏,继续道:
“当然能做到你们这个层面的都不是傻子,尤其为夫在朝上所作所为,多的是人看出自己被利用了。不过娘子歉意已到,又留出三个月生意给他们。为着将来,说不得,他们都得捏鼻子认了,赶紧做好没有三子珍的这三个月。”
最妙的是,绝大多数百姓看到的是:三子珍东家为女儿流言心烦,一不小心闹了低价,事后给同行道歉,自己抬价把生意让给对家。可这些对家呢,一个个小人行径,猴跳脚一样造人家女儿谣。
那些对家,好端端被人摆了一道,出力不说还坏了名声。
魏文昭想的可乐,抬手把剩下半盏茶喝完,继续分析:“这件事最绝的是第三层,三子珍名下商铺,都是非富即贵的奢华货品,一场七折,进去很多中等富户甚至普通富户。这其实很伤三子珍,因为真正的客户会觉得掉价。”
抬眼,眼中情绪已经平稳下来,魏文昭看着褚青娘说:“娘子说是给对家致歉,三子珍价位上浮两成,可这何不是三子珍自抬身价,自矜自贵。”
三个月后年关将至,三子珍以十二分价格,再度成为身份的标志,生意又该如何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