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以自保的兵力。
秦桑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除了考虑崔应节的处境,爹爹一力促成这桩亲事,是不是有感于永隆帝和闵皇后的恩恩怨怨,所以才给女儿留了后手?
她没有母族,没有父族,也没有兄弟姐妹。
如果爹爹一去,她连唯一的依靠也没了。
朱闵青待她很好很好,然爹爹看多了宫闱秘辛,对人心之幽秘,比她有更深的理解。
京城有崔应节,外头有卫家,哪怕将来有个万一,她也不至于落得和闵皇后同样的下场。
一股似血似气,酸热苦涩,又带着些微甜意的热浪慢慢从心里泛上来,冲得秦桑的鼻子一酸,泪水已模糊了眼睛。
随即低头拭去,她深吸口气,将满腹心思压下,再睁眼,已是满目清明。
秦桑悄悄握紧拳头,她想,不管未来如何,她和朱闵青都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风动,树摇,斑驳的树影纷乱,阳光碎了一地,宛如耀眼的碎钻。
她的马车便踏着满地的明灭波光,一路远去。
端过时节过后,暑气越发的重,融融骄阳发着白亮的光,将炎炎热气一股脑地撒向京城。
在这溽热难耐的盛夏,朝堂上立储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立江安郡王朱怀瑾为储君的呼声最高。
这点秦桑早就料到了,然令她纳闷的是,为何到现在还没冯芜和朱怀瑾的定亲的消息?
难不成要避嫌?要等尘埃落定后再定亲?
秦桑想来想去不明白,索性抛之脑后——反正与己无关,她更关心这次立储的走向。
内阁奏请两次,然而一直没得到永隆帝的批红。
朱缇没有从中阻扰,内阁的票拟,他一个没落全送到永隆帝的案前,还劝永隆帝顺应朝臣的意愿,毕竟现在也没其他合适的人选。
因着寿王案的重审,永隆帝被迫让步,本就对外臣宗亲一肚子气,如今终于能拿捏一把,立马开始耍脾气,就是憋着不表态。
朕还没死呢,立什么储?等朕病得起不了身再说罢!
把内阁几位大学士给急的,心道立储兹事体大,乃是国本,岂能用来赌气?
正当他们商议着来场“死谏”之时,辽东忽然发来八百里加急军报:鞑靼大举入侵,辽东全线已全线迎战,请求朝廷速速调拨军饷粮草若干……
军情紧急,永隆帝顺水推舟地将立储之事延后了。
打仗就要耗费大笔的银子,但是国库早已入不敷出,户部勉强凑出五十万两银子,就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
五十万两,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辽东的催粮草的急报一封接着一封,到最后,卫总兵已开始骂娘了!
“前方将士饿肚子拼命,后方贪官狎妓吃酒,不满情绪在军中蔓延,实在打击将士们杀敌的志气。”朱缇拿着辽东急报道,“皇上,不能再拖了,哪怕从别处紧紧,军饷粮草绝不能短缺。”
永隆帝躺在龙塌上长一声短一声叹气,无力地说:“令两京十三布政司凑银子,至少凑出二百万两,你和内阁商量着分派。”
朱缇称是,又提议道:“辽东有兵又有银子……老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要不要派个钦差去辽东督军?一来可震慑辽东官场,令他们不敢伸手贪银子。再者,监督战事,早点打完这一仗。仗打得越久,耗费的银子就越多啊。”
永隆帝思索片刻,目含赞许地说:“有理,你是不能去的,朕离不了你。这样,你从东厂挑个人前去督战。”
如此,朱缇就把朱闵青推了出来。
永隆帝没起疑心,很痛快地下了道圣旨,然而圣旨还没出禁宫,得了消息的内阁就表示反对。
朱怀瑾也头一遭和朱缇发生了明面上的对立。
他态度坚决地反对朝廷派遣监军督战,“一军两帅乃兵家大忌,极易导致朝廷和的军帅离心。派去的督军大多不懂战事,争功不说,还会指手画脚乱指挥一气,那要出大乱子的!”
可永隆帝现在看他们谁都不顺眼,哼唧几声,白眼一翻装病去了。
于是乎,蜡白的夏阳下,朱闵青,并跟班崔应节,连一队锦衣卫便出了东城门,踏上去往辽东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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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这个时节天气酷热, 晴空万里, 连片遮阴云朵都没有。
黄土道被大太阳晒得冒烟,细细的尘土随风飘起,又干又燥的,似乎来个火星子就能点着。
崔应节等人热得臭汗直流,一出了京城大门就迫不及待敞开领子吹风。
唯有朱闵青整整齐齐扣着衣领,束着腰带, 浑身的装束穿得一丝不苟。
秦桑便笑:“都热得额头冒汗了, 还端着架子不肯松快松快!”
朱闵青没回答,只不错眼地盯着她看, 眼中闪着比阳光更热烈的光芒。
秦桑被他瞧得有点不好意思, 小声嘱咐道:“身边别离人, 叫小常福精心伺候吃食,我听说辽东一早一晚的凉, 和白日间相差挺大的,注意添减衣服,别贪凉。”
朱闵青一面认真地听, 一面笑着频频点头, 那样子乖顺极了, 引得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啧啧称奇。
秦桑又道:“你不通晓军事, 去了少说多看,别说错了话叫他们笑话你。”
“他们敢?”朱闵青眼神微眯,随即稍稍弯腰,贴近她的耳边, “我去不是为督战……你明白的。”
秦桑只觉脸颊更加滚烫,轻推他一把,呢喃道:“快去吧,早些结束战事,早些归京,我在家等你回来。”
朱闵青抱了她下,然后飞快翻身上马,低头道:“我走了。”
秦桑仰头看着他,看着辉煌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他的身上,他周身笼罩在光晕中,左耳的红宝映着明晃晃的日光,更是华光灿烂,简直叫人睁不开眼。
他在笑,她也在笑。
“去吧!”秦桑笑着,心里甜甜的样子,“我等你!”
朱闵青驱马原地转了两圈,忽一勒缰绳,倏地俯下身,右手揽住她的肩,以极快的速度亲了亲她的唇。
当庭广众之下,秦桑的脸“腾”地红到耳朵根,忍不住埋怨似地斜睨他一眼,又是紧张,又是羞涩,一颗心都快迸出来了。
却又,有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愉悦。
在崔应节等人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中,朱闵青回首一笑,轻扬马鞭,逐渐消失在驿道远方。
知了长鸣,道旁的白杨树叶子在风中欢歌似地哗啦啦响。
阳光白灿灿,秦桑的脸绯红。
日子进了三伏天,愈加闷热难当,而辽东的战事也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虽没有大捷的战报,却也没有吃败仗的消息。
永隆帝头疾加重,加上苦夏,仍是躲在深宫不见人,辽东全般事务交给朱缇处理。
得了皇上授意,朱缇更是毫无顾忌,大把大把的银子往辽东调拨,简直是有求必应。
以至于到了六月底,别说粮草军饷,辽东那边说需要补充兵力,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就调了宣府卫所的兵赶赴辽东。
还着重告诫宣府将士:一军不能二帅,此去须得听从辽东总兵调度,若有不从号令者,杀无赦。
朝臣自然有不满的,尤其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被架空了,朱缇拿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力。
但他们见不到皇上,递上去的奏折也被朱缇扣下来了,一个个只能原地跳脚,却拿朱缇无可奈何。
谁让永隆帝就信朱缇呢?
京城的夏,永远都是闷热又漫长。
秦桑是百无聊赖。
辽东战场还有的打,朱闵青最快回来也是年底了,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兴致缺缺的,万事都提不起劲儿来。
豆蔻便劝她出去走走,串串门子聊聊天。
可她不知道找谁。
崔娆定下亲事后,整日忙着做针线,既担忧婚后生活,又担心哥哥在前方战场的安危,怕是没心情招待客人。
而盛家小公子忙着准备秋闱,盛夫人严阵以待,握着戒尺时时刻刻盯着儿子读书,她也不好过去打扰。
她来京城两年多,也没交下几个真心的手帕交,想来也真是有意思。
秦桑暗叹一声,低头继续做针线。
一阵凉风挟着雨腥味扑进窗子,吹得轻纱帷帐簌簌地飘动,秦桑忙起身关窗,恰看到月桂着急忙慌地穿过垂花门,隔老远就叫:“小姐,江安郡王来了,您见不见?”
秦桑怔楞了下,随后笑道:“来就来了,他又是老虎,怕他做什么?请他到小花厅。”
很快,朱怀瑾到了。
秦桑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他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睛也没了往日里温和的光彩,但精神尚可,唇边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淡笑。
“我本想找朱总管的。”他直言不讳道,“想提醒他一二,但他似乎没有和我交谈的意思,对我防备太重,几次都避而不见……我想,和你说应是一样的。”
秦桑令屋里伺候的人下去,慢慢思忖道:“是为着辽东的战事?”
“我高估了皇上,他的疑心太重,自信过剩。”朱怀瑾摇头道,“卫家崔家结成秦晋之好已不是秘密,崔家和朱总管的关系有目共睹,朝中甚至传言辽东军已成为你父亲的私人之物。”
“就这种情况,皇上竟然还派朱闵青去辽东督军!”朱怀瑾目光霍地一跳,嘴角翘起,说不清是苦笑,还是讥笑,“皇上对朱总管的信赖可见一斑,或者说,皇上仍认为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秦桑一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信任有多大,失望和愤怒就有多大,你们可曾想过,若皇上得知你们背地里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说皇上会善罢甘休吗?天子的怒火,谁也承受不住。”
“所以你是来劝说我爹向皇上坦然相告,然后老老实实跪求皇上认下朱闵青这个儿子?”秦桑失笑,“我挺感激你没泄露他的身份,但无论是我爹,还是我哥都不会听的——若皇上痛痛快快给闵皇后平反,也许还有可能。”
“事已至此,就算坦白也晚了。其实说这么多,不过是为最后一句罢了。”朱怀瑾长长叹出口气,幽远望着暗沉的天际,“让朱总管安排你去辽东。”
秦桑大吃一惊,死活也想不到他竟是存了这个念头,不由反问道:“为什么?”
朱怀瑾看过来,眼神很柔和,口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几十年鞑靼都没有大动作,现在又是水草肥美的夏季,鞑靼从没有在这个时间进犯边境,这场战事来得太蹊跷……”
他压低声音道:“战事一起,我就派人去辽东查了。卫家大少爷突袭鞑靼部落,斩其首领,激怒鞑靼众部,才引发这场战争。”
秦桑目光一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查。”朱怀瑾无奈笑道:“不管战事起因如何,现在已经开战,朝廷当然不会动主帅,但是打完仗就不一定了。败,主帅和督军都要问罪;胜,这件事就会被翻出来,一样会被问罪。”
“所以你让我去辽东避祸?”秦桑盯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千头万绪一股脑涌上来,心里好像塞了团扯不清理不顺的乱麻。
“各地银子泼水似地往辽东填,四百万两都不止了,还增派兵力。我能猜到朱总管的意图,肯定是想培养一支属于朱闵青的军队,如果势头不好,就让朱闵青举兵造反……你留在京城很危险,还是去辽东更好。”
秦桑默然不语,良久,忽莞尔一笑,“差点被你唬住,若你真有确凿证据,早就跑到御前告状去了,还有功夫和我絮絮叨叨说这一大通?”
朱怀瑾叹道:“我是想争一争那个位子不假,可我不想把你牵连进来。皇上身子每况愈下,如今朱总管把控内廷,连内阁请见皇上都要经过他的准许……我不能再多说,你还是早日离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