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沉阖至此,那蜀国确是有几分能耐的。
晋兵在之前虽每战皆胜,但遇上了对面的人海和箭雨,甫一冲锋,便在战场上左支右掇起来,死伤不少。
“将军,对面人太多了,前锋...恐抵挡不住!”副官匆匆向压在中军,观察场上形势的桓崇道。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一支羽箭十分应景地直落在了桓崇的马前,将它惊得顿时撩起了一双前蹄。
冲锋的步卒所剩无几,前方人心浮动,再这样下去,离落败就不远了。桓崇拧起眉头,当机立断道,“调动人马,我亲自带‘千人众’赴前冲锋!”
说着,他再一夹马腹,朗声道,“命传令官,全军击鼓,只进不退!”
成汉方眼见着胜利在望,不禁有些松懈下来,不想即将溃散的对面竟是擂起了隆隆的鼓声,又见一位猛将携了精壮兵士,如分水一般带领晋兵突了回来,攻势疯狂。
“我乃武昌桓子昂是也!”
数日来听闻了对面那桓崇的事迹,此刻再见了这群突然变得悍不畏死的晋兵,蜀军们各个胆寒,他们不敢应其锋芒,只得纷纷向着成都的方向逃跑。
一时间,蜀军兵败之势,犹如山倒。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明后天就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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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无忧在这建康宫中, 住了足有一个月了。
正如司马衍所说, 他是皇帝...就算这个皇帝已然病弱了, 在这晋廷之内却也没有谁能够违抗得了他。
而当他铁了心地要把她囚在这里的时候,无论有再多的不甘心、不情愿, 无忧也只得像个高级囚犯似的,勉强自己接受目下这一遭错乱的生活。
好在,她从幼时起就频繁出入宫里,一朝禁于此处,也没有什么陌生感。且,司马衍对她大方得很,一切物品一应俱全。起初检查房间的时候,无忧甚至在堆得满满的书架上找到了历年名士们编纂的全套诗文集册。
见她的目光悬停在了那摞书卷上, 司马衍适时在她的身后道,“我知道你自幼就喜欢诗书,所以在你未嫁之前, 我就开始搜罗整理了。”
“...后来你走了, 我却养成了习惯。这些年下来, 本朝名士们每出了一本新集子, 我必会命他们抄录予我。”
无忧听罢,没有应声。可后来,这里的确成了一方她用以静心冥想的小天地。
但让她颇不舒服得是, 司马衍竟然大喇喇地把她和昶儿安置在了自己的寝殿里。
无忧慌乱极了,直到后来从宫人们的口里得知司马衍移居去了临近的殿宇,她这才松出口气。
... ...
在这样的生活里, 还能给无忧带来无限慰藉的,便只有陪在她身边的两个孩子了。
其一,自然是她腹中孕育的那团骨肉。小家伙满了五个月,每天越发地活泼好动起来,时不时地就在无忧的肚子里动来动去,完全不知忧愁。
而另一个,便是那小小的昶儿了。昶儿的性子极乖巧,平日里除了饿了,或是褥子湿了,其余时间里他几乎不哭不闹。无忧每每将他搂在怀里,小家伙若是醒着,便总会弯着眼睛,不住地对着她笑。
只有一点,昶儿那虚弱的体质实在是让她放心不下。
无忧有插花的习惯。纵使被囚在宫里,她仍是一切按照自己的步调,生活的程序一丝不苟、泰然自若。
此值二月,正是梅花开放的季节。一日午后,无忧趁着昶儿睡着,抽空去太子西塘折过了一支红梅。可她折完了花,刚一跨进屋,就听到了昶儿的泣音。
“究竟怎地了?刚刚不还是好好的?”
“夫人可回来了!小皇子醒了,刚喝了一回奶,四处望了一圈,没见着夫人,突地就哭了!”那奶娘为难道。
无忧一听便急了,她连那袭染了寒气的披风都没有脱,便匆匆地来到昶儿的小床边探看。
小家伙才哭过一回,眼睛里还含着汪汪的泪。无忧忙给他拭泪,她再除了披风,把昶儿抱紧怀里细细地哄了一番,总算是把他给哄笑了。
可不想昶儿体弱,就因为挨上了那一丁点的寒气,他便接连地打起了喷嚏,等到最后一个喷嚏打出来,他那只秀气的小鼻子里竟是吹出了一只大大的鼻涕泡。
一时间,无忧怔住了,昶儿也呆了,就在这一大一小的相互对望中,那只鼻涕泡“噗”得一声又破了,糊了昶儿满脸。
这一幕太好笑了!
无忧眉眼弯弯,不禁一下就笑出声来。昶儿小嘴扁扁,眉毛皱着,看模样本来是要哭出来的,可见无忧笑了,他竟然抿抿嘴巴,也学着无忧的样子笑了出来。
...即使,那笑容可怜兮兮的;即使,那笑容滑稽异常!
然而,在那一瞬间,无忧觉得自己的心房软绵绵地颤动了一下,她肚子里的小家伙亦好像心有所感似的,随之翻了个身。
若说一开始,她照顾昶儿是出于被逼无奈。那么在这之后,无忧对昶儿的爱护,便是出于自己的一颗真心了。
... ...
找到了一腔心思可以付诸的目标,无忧的日子顿时轻松自得了不少。
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除了喂奶,昶儿的一切起居,几乎都是她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
这日午间,她正一面给昶儿读诗书,一面哄他睡觉。殿门的帘子忽地一掀,却是司马衍行了进来。
身为一名有志向的国君,司马衍每日里的事情多得理不完。他现在的身子又不好,数次呕血让他的面色更显苍白,身材也更显消瘦,无忧听宫人们私下里说,这段日子以来,都是那庾柳知在偏殿里照顾着他。
不过,司马衍通常都是在傍晚过来瞧她和昶儿。现下他应是才下朝不久,这个时间过来,难道是有什么意外的状况吗?
无忧起身行了一礼,心中刚好思索一番,神色里自然而然地就带上了一丝警惕。
司马衍挥了挥手,示意无忧坐下。而后,他慢慢踱步到昶儿的小床边,待见了儿子那双乌亮亮的大眼,他微笑道,“你在哄他睡觉?”
无忧点了点头,“陛下...?”
司马衍把边上的坐塌拉了过来,温声道,“你先哄他睡吧。我不打扰你们,你当我不在这里就好。”
无忧迟疑地望了他一眼,而后点了点头,她用吴语继续向昶儿道,“...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
说着,她又向昶儿含笑道,“昶儿你听,诗歌里的这对夫妻有多么可怜,他们年少时在杨柳青青春日里分别了,可待到冬日里重逢时,他们两个却成了两鬓斑斑的华发老者。”
昶儿哪里懂得意思,他只是单纯地聆听韵律罢了。见无忧的说话声停了,他眼睛眨眨,小嘴立刻弯了起来,“嘻嘻”地笑了。
无忧也是笑着把他抱进了臂弯里,而后她起身绕地,轻轻拍着昶儿的背,柔声道,“等我们昶儿长大了,一定要做个既守时,又一心一意的君子。”
司马衍愣了一下,却听昶儿吃着小手,“啊啊”地叫了两声,仿佛疑惑似的。
无忧继续道,“守时,就是和妻子约定好什么时间回来,便是中间历经了千难万险,也要在那个时间回来。”
“一心一意,就是娶了哪个便只专心爱哪个,终其一生也不能见异思迁。明白了吗?”
只听昶儿欢快地叫了两声,听起来高兴极了。
... ...
司马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被暗暗地讥讽了一道,他可绝没有昶儿这么开心。
无忧方才念得,是吴地盛行的《子夜四时歌》中的一首。这是一组歌颂男女之间爱情的恋歌,既是歌,便有调,自然也能唱出来。
司马衍心下一动,只见那女郎长裙曳地,肚子凸起,螓首微垂,修长的脖颈弯出个温柔的弧度。
她那红唇里还低低地哼出这吴地的婉约歌谣...莫说是昶儿了,司马衍觉得他自己的神思也是一瞬恍惚,几乎都要随着那歌声睡了过去。
迷蒙之中,他似乎看到杜陵阳抱着昶儿,母子俩正对着自己笑...
他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可歌声一停,眼前的幻境顿时消失了。司马衍乍然一惊,睁开眼睛,却见无忧隔着远远地站在他的对面,很是戒备。
她的臂弯里是空的,司马衍忙向侧旁望去,只见昶儿已经躺回了自己的小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陛下今日突然来此,是有什么事情吗?”无忧声音淡淡,同他说话时,完全失了之前对昶儿的关怀和耐心。
司马衍叹了口气,他撑着站起身来,默默地一路行到无忧面前,这才站住。
无忧能感觉得到他落下来的视线,可她自觉与司马衍想看两相厌,是以,她敛下眉眼,做出一副格外有礼的顺从恭谨状。
少倾,司马衍开口了,“你教给昶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是《子夜四时歌》而已,吴地的男女老少都这样唱,调子好听,歌也好记。”无忧道。
一句问话而已,明里暗里却是交起锋来。
“...”司马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以为你会教他《诗经》。”
“我当然会教,但不是现在。”无忧认真道,“昶儿是未来的国君,他肩负着整个晋廷的命运,所以我不能只教他阳春白雪,却不教他下里巴人。”
见司马衍无言以对,无忧心中小小地愉悦了下,可她的面容仍是端着的,“陛下来此,就是为了和我探讨如何教导昶儿吗?”
“如果陛下不满我的方式,不若尽早把我...”
“遣回家去”四个字还没出口,司马衍就打断了她的话,“不,你教得很好。有你教他,是昶儿之幸,也是...朕的幸事。”
无忧不屑地撇了撇嘴。
司马衍有点头疼,他缓缓道,“其实...我来,是因为今天在朝堂上获知了一条重要的消息...”
腹中的胎儿蓦地一动,无忧猛地掀起眼帘,一双眼睛里迸射出灼灼的光芒,“...是关于他的消息?”
司马衍点了点头,他停了一下,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可他停了一下,语气一转,又道,“但在那之前,朕要你亲口对朕发个誓。否则,我不止不会告诉你,更要把你一辈子都锁在宫里!”
....先前都是“我”,现下突然又改成了“朕”。司马衍虽不入流,那帝王心术却是学了个十成十,该到谈价码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
但无忧在他这句话里,掌握了一个至为关键的信息。
她蹙了蹙眉,便利落应道,“好!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司马衍缓缓道,“难得昶儿和你投缘...朕要你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要护着昶儿的性命,要他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
“朕还要你,如今日所言那般,以后好生教昶儿读书,让他长成一个明君。”
无忧愣了一愣,她犹疑道,“陛下,保护昶儿、教导昶儿...这些,都应是你的职责吧。臣妇何德何能,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司马衍的瞳子湛了湛,用力沉声道,“朕说你能,你就能!”
“你还不发誓,是不想知道桓崇的消息吗?!”
无忧被他唬了一怔,她心下一转,只得按照司马衍的要求,依言对天发了个重誓。
听她说罢,司马衍这才终于舒展开了眉头,他点了点头,像是放下心中一件大事似的,“无忧,记得你今日同朕、同天地之间许下的话。”
说着,他转过身去,一面疲惫地抬脚向门外跨去,一面缓声道,“桓崇胜了。”
“成都安稳后,他将于不日启程,回归建康。”
... ...
笮桥决战,蜀军的主力被晋兵悉数消灭。
桓崇部趁着大胜,直接攻入成都,焚毁小城。蜀主李势当夜向北逃窜了九十余里,但他常年在宫中嬉戏玩乐,早就把骨头养软了,因此逃亡后不久,便又重回成都投降了。
桓崇接纳了李势的请投,并很快派兵把他送回了建康去。
至此,成汉灭亡,蜀中并入晋国,成为了下属的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