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知道。”
“嗯,回吧,过两日我再来。”
“那女儿回了。”梅幼清抱着画像下了马车,站在原地送一送父亲。
梅将军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山上看了一眼,目光中满是不舍,终也没说什么。而后冲梅幼清摆了摆手:“回吧。”
“父亲慢走。”梅幼清看着父亲放下帘子,马车离去,才转身往山上的云照庵走去。
梅幼清回到庵中,待到母亲读完佛经,用过晚膳之后,才将画像拿给她看,并把他们的概况都同母亲说了一番,顺嘴也把韩云西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玉夫人细细思考许久,才道:“有的人喜欢看别人的长处,有的人喜欢看别人的短处,韩云西是第二种人,虽说这次是他主动来提亲,表示对你还算满意,但也难保他以后还是会处处打量你,挑你的不是。这样的人,不嫁就不嫁了,没什么可惜的。”
而后又说起穆昕:“穆公子的性子往难听了说是纨绔,往好听了说是无忧无虑。他的父亲安平侯虽说没有实权,但侯爷的身份摆在那里,且母亲又是长公主,他以后的人生定然也如现在一般,没有诸多事情叨扰,只管以后做个小侯爷便是,你若嫁她,生活定然无忧。只不过以他的身份,略高于你,以后说不定会纳妾养外室。你这样的性子,既不会争宠,也不会拢住男人的心,为娘觉得他不是你的良人……”
梅幼清点头道:“所以娘亲也中意方公子?”
玉夫人听她说了个“也”字,以为她也早就看上了方允诺,便淡淡笑道:“清儿喜欢他?”
梅幼清摇头:“是父亲,父亲也比较中意他。”
“你父亲看人还是挺准的,这位方公子的父亲是当今太子的老师,在品德这一方面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且方太傅与你父亲一文一武算是平级,你和方公子门当户对,他定然也不会随随便便纳妾养人,为娘确实觉得他不错……”
“那女儿心中有数了。”
“不过清儿,”玉夫人又叮嘱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切莫心急。这位方公子眼下瞧着是不错的,但终归你要亲自见他几次才好下决定。你若担心名声,就让你父亲以他的名义安排你们见面,你仔细同他相处相处,聊一聊,若是心中勉强,便让你父亲回绝了,若是真心喜欢,再定姻缘。人这一生太漫长了,终归要找个心意相通的人,才好过完一辈子……”
梅幼清难得听母亲说这么多的话,却是见母亲越是说得多,眉间流露出的哀伤就越是浓烈。
梅幼清看着她,问出了一个她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娘,当年你和父亲也是因为心意相通才成亲的吗?”
玉夫人一愣,陡然失落了起来,许久才道:“是。”
梅幼清看着母亲的神情,有些不忍:“那为何你要住在这庵中,不肯与父亲相见?”
以前梅幼清也问过母亲许多次这样的问题,都被母亲以她年纪小,说了她也不懂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如今她已经及笄,再问这个问题,想来母亲该是能回答她了。
尤其是每次看到父亲在山下久久不愿离去的样子,她总会想他们究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母亲就是不愿意见父亲?
玉夫人沉默了许久,才抬眸看着梅幼清,说起当年的往事来:“当年你还在我腹中的时候,你父亲带兵去边境打仗,自此之后便没了音讯。回来的士兵有的说你父亲失踪了,有的说你父亲战死了,有的说被敌军掳走了,我心中绝望,便来到庵中祈祷,许诺只要佛祖保佑你父亲平安归来,我便用余生的时间来侍奉佛祖。许是我这份虔诚之心打动了佛祖,你出生的第五年,你父亲竟真的平安归来了……”
“所以娘你觉得佛祖既然全了你的心愿,你也要遵守诺言,一生礼佛?”
“是。”
梅幼清以前从未听娘亲说过这件事,如今听来,很是为母亲的执著所打动。
只不过……
“那薛姨娘呢?”梅幼清又问,“你说你怀我的时候父亲就出去打仗了,五年没有音讯。可弟弟是薛姨娘生的,且只比我小了两岁。既然父亲在失踪的这段时间能和别的女人成亲生孩子,为何没有给家中报一封平安信?”
“你父亲当年确实落入了敌国的手中,你薛姨娘是敌国将领的女儿,正是因为她看上了你的父亲,才使得你父亲得以保全了性命。直到两国停战,缔结互不犯境的合约,她才借着腹中的第二个孩子,让敌国放你父亲回来。”
梅幼清惊讶:“薛姨娘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是啊,你父亲在敌国一次次陷入险境,都是她舍命救回来的。”玉夫人说起薛姨娘,脸上并无任何嫉妒之色,却依旧是伤感的,“她救下你父亲,是一恩;你幼时落水,她不顾自己有身孕跳下去救你,为此不仅失去了腹中的孩子,还落下了病根,不能再有孕,是第二恩。娘一直叮嘱你回府之后要向侍奉我一样侍奉薛姨娘,为的就是她这个恩情……”
玉夫人说完这些,似乎就已经很累了。梅幼清没有再多问,便扶着母亲去床上歇息了。
她心中知晓,过去发生在娘亲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远不是这几句言语能说清楚的,其中定然还有许多曲折的事情娘亲不愿意说,她单单是轻描淡写的这几句,就已经耗费了许多的心神,想来是回忆起往事,心中承受不住罢了。
今晚娘亲怕是又无法安眠了。
梅幼清取来琴,坐下来为母亲弹起清心的曲子来。
第5章 005
韩府。
忐忑了整整两天两夜的韩家二公子,在想了一百零八种拒绝梅家姑娘的法子后,临近傍晚时那位说亲的媒婆终于登门来送梅家的答复了。
媒婆是抱着他的画像回来的:“梅二夫人说,梅姑娘才刚及笄,年岁不大,梅将军想多留闺女几年,不着急议亲……”
话虽说得委婉,但话中的意思谁都明白:梅家这算是拒绝了。
韩云西却高兴地没忍住笑了出来。
韩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还有脸笑,被别人嫌弃了很好笑吗?”
韩云西道:“娘你没听见吗,梅将军想多留姑娘几年,这不正说明她也没瞧上其他人吗?”
“人家不过是随口寻了个理由,又怎会真的耽误了姑娘嫁人的好年纪。你且等着,为娘这便找人打听打听,看看那梅姑娘究竟有没有属意的人……”
“娘你就别浪费那个时间了,她连你儿子我都能拒绝,还能看上其她人不成?我就说那姑娘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像是要嫁人的……”
韩夫人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决意要煞一煞自家这二儿子莫名奇妙的自信心,真就派人去打听了。
第二日午时,出去打听的那人便回来了。
韩夫人将韩云西叫来,让他亲耳听着。
那人道:“奴才托人去问了,说是昨日梅将军带了三幅画像去云照庵,梅姑娘留下了两幅,剩下这幅便还了回来。”
韩云西原本得意的表情倏忽凝固:“不可能,三个选两个我还能落选了?”
韩夫人让那人下去,这才揶揄起自己儿子来:“你还真以为梅姑娘像你以前相见过的那些姑娘一般,上赶着要嫁你吗?之前你百般挑剔别人,如今轮到别人来挑剔你了,我倒是看你这尾巴还翘不翘得起来?”
韩云西怔忪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她留下的那两个画像,是谁家的公子?”
韩夫人答道:“一个是方太傅的儿子方允诺,一个是常宁长公主的儿子穆昕。”
韩云西心中比较了一番,很是不服:“那方允诺是京城十大才子之首,才华我是认可的,谁叫人家有个做太傅的爹。只不过除了才华和家世他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我,样貌落我一截,性格更是酸腐木讷。至于那穆公子,除了有个好爹和好娘,他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真不知道那梅姑娘是凭什么觉得他们比我好的……”
韩夫人瞧着他这酸气冲天的样子,不由觉得自己这儿子如此贬低别人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打了。
“你掂量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有脸去说别人的不是。你自认为自己比旁人优秀,可那梅姑娘就是不选你,说明在她眼里你就是不如他们二人。这事姑且翻篇不谈,还有一件事,今日需得你同意。”
韩云西此时满脑都是为什么梅幼清会选他们而不选自己,好奇心与好胜心一下子被激了出来,对于娘亲的话也有些漫不经心:“什么事?”
“那日咱们打赌,赌的是这亲事若是说成了,娘亲答应你一个要求,若是不成,你就要答应娘亲一个要求,你可还认?”
“我认,”韩云西有些颓败,“娘你说,想要我做什么?”
韩夫人幸灾乐祸道:“娘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求你今年必须成亲。若是今年不成亲,你就搬出府去自立门户,省得为娘看到你就闹心。”
这赌既然打了,韩云西自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便咬牙道:“好,今年我一定找个中意的姑娘成亲。”
说这话的时候,韩云西脑海中又浮现出梅幼清那张漠然平静的脸来。
都怪她!
而梅幼清这厢与母亲商量之后,在父亲再次来云照庵山下时,将娘亲的想法说给了父亲。
“你母亲与我想到一处了,我也是想着,寻些由头让你们两个孩子见上几次,多了解一些。”梅将军想了想,又道,“其实为父真的不着急将你嫁出去,只不过人家既然提了,总不好却了情谊。若是这个不成,为父再去挑选别家的好儿郎。”
“女儿让父亲费心了。”
“为女儿的婚事费心,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梅将军笑道,“过几日我打算邀请方太傅一家人来府中做客,到时候我让柔儿提前一天接你回家,你薛姨娘这几日正在命人给你赶制几身新衣服呢,你穿个鲜艳一点的衣服,与那方公子见上一见。”
梅幼清在庵中穿的衣服都是素色的,虽然她自己对衣服这方面并不看重,但若是要见人,还是隆重一些比较好。况且薛姨娘比她更知道当下时兴什么面料和样式,让薛姨娘给她做衣服,她也放心。
五日过后的一个下午,柔儿来云照庵将梅幼清接回府中。
到家时薛姨娘已经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都是符合她胃口的素菜。
虽然梅幼清对吃的也同样没什么要求,但是毕竟在庵中吃斋习惯了,吃不惯荤腥。但她先前从来不说,不想因为自己的胃口影响了别人的喜好,故而每次回家吃饭的时候,都只挑着素菜吃。
没想到几次吃下来,薛姨娘留意了她的习惯,再往后她回家时,饭菜都是按着她的胃口准备的,让梅幼清有些不好意思。
“姨娘,弟弟向来无肉不欢的,怎么没给他准备两道荤菜?”在家中,梅幼清都是唤她“姨娘”,和自己的娘亲区分开来,不过在外,人人都喊她一声“梅二夫人”,毕竟府中一直是她主持中馈。
薛姨娘笑道:“你弟弟这几日受了些风寒,一直咳嗽,让他吃些清淡的也好。”
正说着,梅晓晨便从后院走了进来,先是同梅幼清打了声招呼:“姐,你回来了。”
而后往桌子上瞅了一眼,嘟起嘴来不高兴:“娘,我想吃鸡腿!”
薛姨娘宠溺地斥他一句:“没鸡腿,有鸡蛋!”
梅晓晨继续嘟囔:“我不想吃鸡蛋,我想吃肉……”见娘亲不理会他,他又去求助梅幼清,“姐,你跟娘说,你也想吃肉,娘就会让厨房给咱们做肉吃了。”
梅幼清还未开口,薛姨娘却笑眯眯地佯装要打他:“一边去,让你姐求情也不管用。大夫都说你咳嗽痰多,不宜吃荤腥,你忍几天就是了。再说你多大的人了,还馋肉呢,也不怕叫你姐笑话。”
梅晓晨不听娘亲的念叨,继续眨巴眨巴眼睛盯着梅幼清卖可怜,梅幼清招架不住这位多病又可爱的弟弟的眼神,于是对薛姨娘说:“姨娘,不若让厨房给弟弟炖只鸡腿吧,只放清水炖煮,撒些盐就能吃,应该不碍事的。”
薛姨娘这才松口:“那好吧,今日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赏你一只鸡腿吃。”
“还是我姐的话管用,”梅晓晨绕到梅幼清身后,小声同她告娘亲的状,“姐你不知道,昨天的饭菜里也没有肉,娘亲骗我说我碗底藏了一块肉,结果我碗都快扒漏了也没找着,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
“姨娘也是为你好,谁叫你不好好护着自己的身子,惹了风寒呢,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玩了?”
“我正少年时,还不许我出去闯荡江湖啊?”
“江湖在哪你知道吗?”
“知道啊,将军府往东七八里外,有一家江湖客栈,里面的烤肉和烤羊骨特别好吃,下次带你去尝尝。”
一旁的薛姨娘听到了,转身熟练地去捏梅晓晨的耳朵:“不许去,你姐哪能闻得了那些味道?再说那些东西不健康,你哪回吃了不得泻肚子泻一个晚上?”
梅晓晨躲在梅幼清身后调皮地躲避:“捏不到,哎你捏不到……”
梅幼清被他扯得转了几圈,薛姨娘只得作罢:“行了,别闹你姐了。你们父亲快回来了,你们姐弟俩洗洗手去,准备吃饭了。”
两个丫鬟各端了一盆水,梅幼清和梅晓晨一人一个盆洗了起来。梅晓晨也不知是在家玩泥巴了还是怎的,洗完了手的盆里乌蒙蒙的,于是他又凑过来将手伸进了梅幼清的盆中搅合,边洗手边同她聊天:“姐,听娘说,明天方太傅要带着他的儿子来咱们府中做客,方公子是特意来见你的,你要嫁人了吗?”
梅幼清浅浅笑道:“还不一定呢,只是见见,瞧瞧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那我也替你多看看,毕竟是要做我未来姐夫的人,也得过了我这小舅子一关呢。”
“就属你主意最多……”
父亲回来之后,他们用罢了晚饭,薛姨娘随梅幼清一起回房中,衣柜中有她为梅幼清准备的几身衣服。
先前父亲说要薛姨娘为她准备些鲜艳的衣服,梅幼清以为会是那种大红大紫的,但打开衣柜后才发现并非是她想的那种颜色。
衣服一共准备了三套,都是温柔明媚的颜色,一套艾青色,一套月白色,还有一套算是其中最鲜艳的,是鹅黄色。
这三种颜色,虽然算不上惹眼,但却是让人极为舒服的。
薛姨娘是用了心的。
“时间紧,便只能赶制出这三套衣服来。不过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我再让人继续给你做。”薛姨娘摆弄着这几套衣服,问她,“你喜欢哪套?”
梅幼清诚恳道:“都很喜欢,谢谢姨娘。”
“那你都试一试,看看哪套最合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