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美人盈盈一弯腰,不冷不热道:“杨婕妤言重了,嫔妾笨手笨脚惯了,也只是不小心罢了。”
把前几日杨婕妤对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奉还给了杨婕妤,半点不掩饰自己回报的态度。
云姒看得目瞪口呆,半晌错愕:
“苏美人也太大胆了。”
杨婕妤是皇上旧邸中跟上来的人,皇上登基的三年中,她和容昭仪是宫中最得宠的两位妃嫔,哪怕她脾性一贯不好,众人也对她多有容忍,苏美人居然敢和她直接对上?
云姒不由得朝苏美人看了一眼又一眼,三日接连侍寝,的确是颇有恩宠,但杨婕妤也不是没有过这番盛景。
而且,杨婕妤一贯不饶人,苏美人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打她的脸面,杨婕妤岂会善罢甘休?
卢才人听见云姒的话,掩唇笑了声:
“她向来如此。”
云姒眼神一闪,卢才人和苏美人都出身京城,二人许是进宫前就相识,否则卢才人也不会这般了解苏美人。
只是,云姒不觉得苏美人能讨得了好。
前方杨婕妤被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见苏美人冷凝着一张脸,倏然被气笑了,她指着苏美人道:
“来人,苏美人以下犯上,带她到我宫中,好生教教她什么叫尊卑!”
苏美人没想到她这般跋扈,皱眉:“恕难从命。”
杨婕妤也冷下一张脸,闻言,扯唇:
“由不得你!”
不等前面闹剧罢休,云姒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惹得她狐疑转过头,下一刻,眼前出现一片明黄色,云姒倏然一惊,脸色骤变,她轻扯了下主子的衣袖,她刚要服身行礼,就见来人轻颔首,打断了她。
云姒噤声,有点不解地低下头。
云鬓轻落一缕青丝,垂在颊侧,乌丝越衬得女子脸颊白净,她垂下杏眸,谈垣初的角度,只能看清她抿紧的粉唇,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姣好容颜只是错觉罢了。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看了眼那位宫女,她恭敬地低垂着头,挺有眼力见,只见他一个示意,便领悟他的意思,知道他不想被众人发现。
许是乍见他时过于惊讶,一双杏眸陡然睁大,藏了些许惊愕,谈垣初淡淡地收回视线,宫中有很多美人,一颗石子扔下去许是都能砸到两个,但谈垣初也不得不承认,这宫女的容貌有些过盛了。
谈垣初收回视线,下一刻,他便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皇上?!”
卢才人被云姒拉一下,起初不明所以,等回过头来看见皇上时,人都傻眼了,震惊的话脱口而出,音量不小,等话音传出来,看见皇上皱眉,卢才人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立即抬手捂住嘴,睁着一双软和的眸子看向皇上。
云姒一惊,见四周妃嫔都看了过来,只能拉着主子重新给皇上请安,纤细的腰身一刹那弯了下去,她颇有点不敢看皇上的神色。
卢才人不蠢,反应过来,这是请安也是请罪,连忙也服身行礼:
“嫔妾见过皇上。”
再无语,众目睽睽下,谈垣初也不能表现出什么,颔首:
“都起吧。”
谈垣初越过卢才人二人,抬眼朝御花园中心看去,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不咸不淡地问:
“这是怎么了?”
在场的人中杨婕妤身份最高,也没人能越过她先说话,杨婕妤盈盈一服身,再起身时,眼眶都有些红了,娇气委屈地看向皇上:
“皇上,您看看苏美人,都欺负到嫔妾头上来了,嫔妾领着宫人好好走路,她上来就冲撞过来,若非雅玲护主及时,现在倒在那里的就是嫔妾了!”
她是惯会颠三倒四的,谁都知道苏美人是推的雅玲,但偏生她说雅玲是护主才被撞到的。
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就变了许多。
苏美人皱眉,反驳:“嫔妾只是不慎碰到了杨婕妤的宫女,何时冲撞到杨婕妤了。”
杨婕妤不理她,哭哭啼啼地冲着皇上擦眼泪,不得不说,杨婕妤哭起来是真好看,梨花带雨的,眼泪和珍珠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掉,轻而易举就让人生了怜惜,她扯着皇上的衣袖,娇滴滴地拖长了音:
“皇上——”
谈垣初垂着视线,看了她一眼,又朝苏美人看了一眼,神情不咸不淡,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云姒不由得摇头,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也不知道皇上会选谁。
苏美人自然不会任由杨婕妤给她定罪,她轻蹙眉,只低眸轻声道:
“请皇上明鉴。”
不纠缠,不请罪,偏偏摆出一副与她无关的作态。
四周人都不禁挑眉,虽说杨婕妤有将事态往严重说的嫌疑,但苏美人可不是全然无辜,毕竟不论怎么说,雅玲都是她让人推倒的。
卢才人被刚才的变故弄得心神不宁,但这时也好奇皇上会怎么做,她摸不清皇上的态度,低声问云姒:
“皇上来了多久?”
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全过程。
闻言,云姒摇头,她也只是后来才发现皇上的,谁都不知道皇上看见了多少。
但云姒觉得皇上不是傻子,哪怕没看清全程,也未必不知道真相如何。
谈垣初略觉兴味地朝苏美人看了眼,苏美人生得清丽,平日也端得疏离,谁都觉得她应该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但其实不然,她出身丘侯府,苏侯爷是武将出身,也不知是怎么养成这幅模样的。
谈垣初半晌没说话,杨婕妤都快哭不出来了,颇有点尴尬,谈垣初终于有动静,他抽出自己的衣袖,在杨婕妤脸色要僵硬时,又递了手帕给她,漫不经心道:
“苏美人以下犯上,罚一月月俸。”
一月月俸罢了,还抵不过苏美人头顶的一只簪子贵重,这个惩罚几乎相当于没有。
杨婕妤有点不满意,她噘起唇,想要说什么,谈垣初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杨婕妤倏然噤声,不敢再多话。
和她不同,苏美人错愕抬头,眸中还残余了些许不敢置信,须臾,她怔然低落地垂下视线。
虽说惩罚不重,但这件事上也看出皇上的态度,明显是偏向杨婕妤的。
云姒不着痕迹垂眸,但如果今日皇上不现身,等待苏美人的就是被带到长乐殿中,到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云姒一时间也不知道对于苏美人来说,究竟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美人黯然伤神,但凡是个怜香惜玉的恐怕都受不了,只是谈垣初仿佛看不见一样,随意拨开杨婕妤的手,扫了一眼看戏的众人,轻挑眉:
“都聚在这里,是要朕一一送你们回宫?”
众人一惊,也听不出皇上这句话是喜是怒,不敢接这句话,纷纷散了去。
卢才人也趁机溜了,她站得远,因此溜得比谁都快。
谈垣初回头,原处早没了那对主仆,他的情绪平静,仿若只是随意一瞥罢了。
但许顺福跟着他许久,多少了解他,猜到皇上回头是在找那对主仆,许顺福没有看见云姒的容貌,只当皇上是在找那位宫妃,他见过新入宫妃嫔的画像,对这些宫妃的消息了如指掌,当即恭敬道:
“刚才那位是和宜殿的卢才人。”
谈垣初没看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这句话,转身离开。
一到和宜殿,卢才人就瘫倒在软塌上,她哀嚎一声,抬手捂住脸,颓然道:
“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要被皇上厌恶了!”
皇上明明不想被众人发现,她却傻子一样出声暴露了皇上,皇上肯定觉得她蠢笨,不会来她这和宜殿了!
颂茸听得一头雾水,忙忙问:
“主子发生什么了?”
卢才人哭丧着一张脸和颂茸说了御花园的事。
颂茸听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也不敢说什么惹主子胡思乱想。
云姒苦笑不得,虽然也心有不安,但现下只能出声安抚道:“主子不要胡思乱想,皇上不会和主子计较的。”
卢才人半信半疑地放下手。
云姒只是出声安慰主子,但谁也没想到她的话验证得这么快。
傍晚,御前传来消息——
今晚和宜殿侍寝。
第6章 侍寝
和宜殿侍寝,消息一传出来,和宜殿立即忙得脚不沾地。
消息送来得有点晚,卢才人惊得瞪大了眼,怎么也没想到今晚会是她侍寝,云姒没愣,立刻让人给卢才人梳洗,热水一桶桶地送入和宜殿,净室中都水汽弥漫,卢才人沐浴完,还在不敢置信地问:
“皇上真的宣我侍寝?”
云姒轻笑:“御前公公亲自来传的消息,当然不会有假。”
卢才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欢快地泼了一捧水,坐到梳妆台前,她让颂茸退开,对云姒道:
“你在宫中时间久,手也巧些,今日你来替我梳妆。”
闻言,颂茸脸色变了变,云姒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样,心底轻叹了口气,做奴才的最怕就是不得用,卢才人夸她手巧,日后少不得让她梳妆,便等于她抢了颂茸贴身伺候的活计,颂茸心底自然不会高兴。
但云姒不会拒绝,她不会因为害怕得罪人而放弃到手的好处,再说,这是主子的命令,也容不得她拒绝。
云姒的确手巧,她对着铜镜仔细观察了卢才人片刻,才开始动手,如今皇上宠爱容昭仪和杨婕妤,所以很多人在侍寝时会是隐晦地朝着二人妆容打扮,云姒没有这么做。
卢才人生得甜美可爱,如果照着容昭仪的妆容打扮,不过是画虎类犬,得不偿失罢了。
云姒取了一支样式简单的桃花簪,在衣裙中也挑了适配的胭脂色广袖锦缎裙,衬得卢才人腰肢纤细,描眉涂唇后,只越发添了些许恬静娇憨,桃花簪衬出一抹甜意。
卢才人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笑意一点点明盛,她掩唇笑:
“我就知道云姒手巧。”
云姒抿唇笑,没去看颂茸,低眸道:“主子谬赞。”
卢才人撇撇嘴,不喜她这般谦虚:
“明明做得好,有什么不敢应的。”
云姒脸颊一红,意识到卢才人的态度,当即换了个说法:“奴婢谢主子夸赞。”
二人说说笑笑,殿内气氛一时格外好,颂茸攥了攥手帕,她朝眉眼浅笑的云姒看去,女子生得好,杏眸透彻,衬得旁人黯然失色,颂茸没见到备受圣宠的容昭仪,但颂茸不觉得容昭仪的容貌会比云姒更盛。
她跟着主子见过不少美人,仍是觉得云姒容貌过于耀眼,有云姒在,皇上当真看得见主子吗?
颂茸忧心忡忡,她不得不承认,她对云姒有几分忌惮的,不在于容貌,而是她在宫中多年,对宫中了解要多于她,加上主子不过和云姒相处几日,就觉得她用得十分顺手,分明她才是跟着主子进宫的人,偏其余宫人却把云姒当作主子下的第一人,她心底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芥蒂?
小融子不着痕迹地从颂茸身上收回视线,眸中神色有片刻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