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起来,皇祖母总是擅长粉饰太平,总是不肯承认自己曾经的冷漠,不肯承认自己自私。
反复无常,刻薄寡恩而不自知。
“我北上到达通州别院那日,高热不退已不能起身。姑母不敢挪动我,向京中送了信,傍晚文总领奉旨来接我,他当时就坐在外间和姑母询问我的病情,随行的人竟然无一人入内给我行礼,我犹如一个将死之人。姑母对他话中也多有奉承,因为我已经发疹,医官说我恐有传染,文总领领着人头也不回便起身回宫了,我再没见过他。我躺在里面听着她们谈起我,都避我如蛇蝎……”
她说的是文襄,也是太后。
若是皇祖母当真看重我,文襄那日怎敢看轻我?怎么会毫不犹豫弃我而去?
文襄此刻抖如筛糠,只管磕头:“殿下,是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他连求饶都不敢说,头磕在地板上闷声作响。
赵幼澄却只看着周太后。
周太后胸前起伏,几个气息之后:“文襄……”
她不会让皇祖母发作文襄,立刻打断皇祖母的话:“我说过了我不是记仇的人,并不想寻他的错处,不论是忠义候还是文襄,我都不会计较,所以望皇祖母饶了他吧,他侍奉皇祖母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儿不忍心了。”
她将话前后堵死,让谁也说不出话来。
章嬷嬷听得心酸至极,可听着她如此咄咄逼人,求着她:“殿下,不可如此。”
赵幼澄此刻双眼满是泪,慢慢的退步,退出丈许才说:“孙儿顽劣,性情粗鄙不堪,无脸乞求垂怜,只望皇祖母安心顺遂,颐养天年,儿臣愿日日在永嘉寺为皇祖母诵经祈福。”
说完躬身行了大拜之礼,久久没有起身。
周太后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儿子,看到了先帝。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所有人都小瞧了她。
赵幼澄起身,也不等她说话,也不理会其他人,领着人走了。
可殿内的人谁也不敢起身,殿内寂静的让人都不敢用力呼吸。
周太后远远瞧着,心口的怒气突然就散了。
第54章 京中热闹
◎即将开戏◎
她心中的愤恨发泄不出来, 今日大逆不道若是传出去,也会毁了自己。
可她还是忍不住,延嘉殿无人敢拦着她, 她简直有恃无恐。
章嬷嬷也顾不上规矩了, 跟着她一路就哭了一路,赵幼澄压在心口的恨仿佛找到了出口,那些往事历历在目。
直到上了马车, 她好笑地看着章嬷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章嬷嬷哀声:“殿下何至于这样自毁?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若太后娘娘计较……”
赵幼澄有些落寞:“大概是心里不痛快吧,总不过是不孝。她要惩罚, 就让她惩罚好了。”
章嬷嬷也不敢说周太后的错,可更舍不得赵幼澄, 一想到她曾经差点就病死在回上京城的路上, 她就伤心。
“殿下往后不进宫就是了。”
赵幼澄笑了下, 故意说:“你忘了, 下个月皇祖母寿辰,满朝恭贺, 我怎能不去。”
她对自己的忤逆之言并没那么害怕,皇祖母知道利害,不会传出去的。无非是两人此后再没有祖孙情义了而已, 她才不在乎。
章嬷嬷依旧很伤心。
宫中知道赵幼澄进宫的人很少, 安成本不知道,她溜惯了。
皇后两仪殿外人进不去,但拦不住她。
等她进去,正听到内官报婉淳长公主进宫,只是一个时辰后, 又出宫了。
安成也不藏了, 奇怪问:“阿姐怎么都不来寻我?我以为她是来接我的。”
皇后本来答应她去太微宫小住, 可陛下知道后又不准了,让她很不开心。
苏皇后见她从偏殿过来,微微皱眉:“都说过多少次了,还是记不住规矩,难不成又要我罚你殿内的女官,才能记得住吗?”
安成乖乖坐在她旁边,“母后,儿臣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嘴甜的时候十分好说话。
不久听到宫人报陛下来了。
安成被陛下逮住到底不好意思。
赵晖穿了身褐黄的长衫,像是临时起意过来的。
见皇后也是常服,甚至有些慵懒靠在榻上,赵晖便笑说:“皇后整日忙碌,朕都不见人。只好自己来看皇后,安成这是又想溜出宫去了?”
安成不敢瞎说:“父皇明明答应我,陪阿姐小住。”
赵晖难得和皇后清闲,算算日子,离三月也没几天了,就放宽说:“好好的公主,学问一塌糊涂,你怎么说得出口。这样吧,你回去准备,去太微宫住到月底,三月前务必回来。”
安成听得大喜,她还惦记着到街上去玩,去城外踏青。谢了恩一刻也等不急了,喜滋滋告别父母回去收拾东西了。
苏皇后叹气:“陛下不该这么由着她。”
赵晖坐在身侧,笑着说:“皇后不必担忧,安成性情至诚,有如璞玉。朕的女儿,不过是顽劣一些,不碍事。”
苏皇后只管笑,也不劝慰。
“云檀这是作何?”
苏皇后手中都是些账目,还有些筹办太后寿宴的条陈。
“母后寿辰的事情。下个月也就不到一个月的事了。”
她知道后宫的嫔妃日日去太后那里小坐,想争这个差事,但她不想在陛下面前提。
赵晖就说:“月初大考,等月中出了成绩,京中大概会很热闹。”
苏皇后嗲他一眼;“我又不是说热闹的事,这一次实在耗资巨大。”
赵晖逗她:“得如此贤妻,是朕之幸。但不可太过劳累,这些琐碎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吧。”
苏皇后偷笑,也一边说:“我知道,母后寿辰的事。要不我让婉淳帮忙操办如何?”
赵晖挑眉:“不如何,听说阿鲤和母后吵了起来。。”
苏黄诧异:“陛下怎么知道的?为这个来的?”
赵晖并不表达意见,只说:“阿鲤久居江南,对京中的人和事不熟悉。母后性情刚强,稍有言语之间的口舌也是有的。婉淳身体不好,劳心这些不合适,既然静义皇姐居在宫中,她又是在母后膝下长大,寿辰的事让她来操办再合适不过了。”
苏皇后立刻就知道了。
文敬太子的两个孩子特殊,陛下不想让宗亲那里传出什么话来。
帝后二人商量着琐碎,
静义公主还在劝说女儿搬出宫去住,她被召进京这么久都不能出宫,对儿子的事着急,对女儿的事更着急。看着有些憔悴了。
傅嘉宜不吃不喝,一整日一句话都不说。
静义哄着女儿:“你这样不吃不喝可怎么行?怎能这样不孝?你哥哥大考在即,我如剖心一般,你们兄妹两要是哪一个有闪失都是要我的命。”
她一贯话少,能说出这样的贴心的话已经是难得。
傅嘉宜由着身边的嬷嬷将自己扶起来,两眼哭的通红,她喃喃:“我以为她让我住在偏殿中,我以为她留我在身边侍奉,我以为她是看重我的。忠义候来的时候她总为我讨礼物,没想到,我不过是她手里的一只玩物……”
她对所有人都生了恨,包括周聿昭。
静义公主一口喝住:“住口,这话再不准说了,这些是非和你没关系,他们再闹由着他们去脏,都和你不相干。”
傅嘉宜点头:“是,与我不相干。”
他为了一个女人闹成这样,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想起大年初一那日,她陪着周璎,领着刘家小娘子去延禧殿做客,怪不得当时赵幼澄不肯给刘家小娘子好脸,怪不得周璎那么怕赵幼澄训斥刘家小娘子……
她们全都知道。
只有她是傻的,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犹如跳梁小丑一般。
她不甘心,不甘心输的这样难堪。
她成了笑柄。
静义公主寡着脸劝说:“过几日我和太后娘娘辞行,我们搬出宫去回家住,等你哥哥考完,我们就回姑苏。”
傅嘉宜既不答应,也不反对。
仁寿殿中傅嘉宜还没起身,皇后召静义公主的内官就到了。
赵幼澄出了宫,心里的戾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又觉得自己可笑,徒增口舌之利,可回头想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咄咄逼人,还是会以下犯上。
她出了宫为了散心,和章嬷嬷说:“时间还早,那我们去逛一逛吧。”
章嬷嬷眼睛还通红:“殿下回去休息休息,小殿下还等着你呢。”
赵幼澄本就没有章嬷嬷说的那么生气,却被章嬷嬷劝说回去了,若不然肯定能碰上回京的九叔。
赵善易这几日还在为下个月月初科考的事情忙碌,但忙中总有闲的时候,今日忠义候大婚,他这不就去凑热闹了。
刘相参与了这件事,但挺不痛快,怎么都觉得刘家不像是苦主。所以他那晚回去后就闭门不见客了,他的夫人只能做了女方的媒人,但看着也不是那么高兴。
忠义候府今日的热闹有点诡异,完全不像是有喜事,每个人都面色平静,连个笑模样也没有。除了两个庶子媳妇看着满脸喜气,尤其是大高氏十分勤快。
到底是大喜,赵善易喝了杯酒见到新人礼成,也就出来了。
他出来也不会衙门,特意去给裴岘报喜,裴岘今日没有去衙门,因为来了客人。庆王赵恒今日刚回京,他在河南赈灾,加上督查黄河水利,已经出京大半年了。
今日一早才进城,又因为独自先行,就拐到来裴岘这里,和裴岘两人正喝酒,赵善易闯进来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殿下回来了?”
赵恒和裴岘同岁,生的面嫩,看着也显小。
见赵善易的傻样子,调侃问:“你这是打哪来的?怎么这副打扮?这是见不得我回京?”
赵善易笑骂:“怎么会,我这是……嗐,不说了这些。”,他说一半又不说了。
裴岘也不问,只是招呼他:“坐吧。”
赵善易:“早知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赵恒好奇:“你上哪凑热闹去了?”
“今日忠义候大婚。”
赵恒抿了口酒,觉得蹊跷问:“你什么时候和忠义候府这么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