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正直,太累落了。犹如一面镜子,将别人的卑鄙照的一清二楚,陛下见了他就会不舒服,就会想起他曾辜负过江南百姓,辜负过高崎的赤诚之心。
刘彰见他们说起大人,他只是听说过这人,毕竟江南百姓中的骂名他还是知道的。
他便说:“不说这些了,高大人自有高大人的前程,听说李大人进了吏部当值。”
赵幼澄这几日不曾见过舅舅,并不知道这事。表舅和二表哥一直在永嘉寺也没来过。
宋岚见她茫然,解释说:“昨日才接的旨意,听说是吏部尚书周大人举荐,周大人这次举荐了十几人。”
赵幼澄突然听到心里警惕,周宪实这人的心性,非一般人能比。舅舅远不是他的对手。
她试探说:“周大人在朝中威望不小,陛下对他一直敬重。”
是敬重,不是倚重。
大师兄毕竟没有出仕,也没再说什么。
可这等机会,周宪实在乱局中插了一脚,起到了好处。
不能说他全凭太后娘家的权势,他这个人也是极聪明。
赵幼澄听得意兴阑珊,舅舅入了吏部,最高不过五品郎中,陇西李家本就不显赫,舅舅性情温和,怕不会好过。
只是一瞬间她就想了很多。
宋岚见她不像是高兴,就说:“不说这些了,太平王小殿下呢?”
赵幼澄笑说:“在永嘉寺那边,他有了玩伴,整日乐不思蜀。”
正说着,听到冬青匆匆进来报:“安成公主到了。”
安成自从上次来玩之后,对宫外都是兴趣,这才回去几天,就又出来了。
安成在太微宫也算熟门熟路,冲进上房,才看到屋里有两个男子,赵幼澄也不避讳,屋里章嬷嬷等人都在,安成身边也跟着人。
“这是我两位师兄……”
安成不太在意,等受了礼只说:“阿姐有客人,我就不打搅了,我去永嘉寺了。”
赵幼澄听得好笑,好好的小娘子,怎么会这么痴迷武艺。
安成像阵风似的,来去匆匆。
宋岚惊讶但不多话,刘彰却忍不住惊叹:“这位安成公主倒是……与众不同。”
宋岚:“非议贵人,非君子所为。”
刘彰也不在意,话唠惯了,“听闻安成公主擅骑射弓马。”
赵幼澄失笑:“她才多大年纪,怎么会擅武艺,不过是好奇心作祟,师兄怎么会知道安成擅弓马?”
刘彰看了师兄一眼:“京中参加文会,偶有提及。”
赵幼澄皱眉,真是最脏不过书生才子,连天家公主都能随意议论。
“那可有人议论我?”
“当然……”,刘彰说到一半,见师兄瞪他,立刻不敢说了。他这么久没来太微宫,也是因为和人打架破相,当时闹的很大,就因为对方非议赵幼澄。
赵幼澄一看他们两个,哪有不明白的,不甚在意说:“我猜,议论我相貌的应该是少数,言我命数有碍的人更多吧?”
宋岚:“阿鲤。”
宋岚不准她这么说自己,那些克父母,克亲族的说法不过荒谬,当日先生都说了,她面相无碍。
宋岚改口说:“先生早就赞过你耳高齐眉,乃是大富之相。”
赵幼澄前世最怕别人诟病她,尤其是她父母早亡。
可等重新活过来后,就不甚在意了。
“师兄年长于我,也远比我聪慧,跟在先生身边学了那么久,想必相术也有小成了,耳高齐眉固然是福相,但师兄也该知道,相不独论。”
宋岚没想到她能这么冷静。
对,相不独论,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她的所处的环境,甚至她做事情的习惯,都会影响她的命数。
赵幼澄:“你们不用避讳,福祸之间,谁能说的清。人人都有长寿之想,只是天不假年。我不惧流言,师兄也不要为我去和他人起冲突。非议皇族,自有惩戒。二师兄不用自己去打架,打不赢还要白白挨揍。”
宋岚笑起来,她说的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不怕人议论和不喜被人议论是两回事。
刘彰立刻说:“就是,非议长公主,非议女眷,算什么才子!”
赵幼澄见他一团稚气,笑着说:“那二师兄肯定是吃亏了。”
宋岚这次愿意说了,“他也是吃了大亏,被揍得鼻青脸肿。躺了几天。”
赵幼澄皱眉:“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有理吗?”
宋岚被她的‘有理’二字惹得大笑。
“是啊,他明明有理,可奈何对方不讲理。”
刘彰丧气:“师兄怎么能如此!”
赵幼澄和宋岚笑得乐不可支。
赵幼澄笑过后又安慰他:“二兄别怕,彭懿手下有一批武将,我让他明日跟着你去寻仇,才不怕区区恶仆。”
刘彰闷闷说:“才不用,这成仗势欺人了。”
赵幼澄收起笑意,一脸认真说:“我就是要仗势欺人,那些人明明知道你是我师兄,偏偏当着你们的面,诋毁非议于我。明知道天家公主,却丝毫不以为,不过是欺我是女子,欺我年幼面嫩,欺你们是真君子。这等小人我偏偏不如他们的意。师兄只管去报仇,我让彭懿跟着去。我就不信闹到赵善易表哥那里,能说出我的不是来。”
刘彰简直无可反驳,听着倒是挺解气的。
宋岚:“不过是意气用事,对方家里已经送礼赔不是了。”
“赔礼就该握手言和吗?他们诋毁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不会讲和。”
刘彰这会儿真以为她生气了。
沮丧说:”早知道我也早些学武艺,不至于打架还输了。”
赵幼澄:“不为打架胜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师兄若是想学,就去永嘉寺那边。”
刘彰:“等明年大考完再说吧。”
之后两人要去永嘉寺那边上香,还要拜见韩奇去请教学问,便告辞了。
等人走后,章嬷嬷低声问:“那些口舌是非,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赵幼澄笑说:“我没往心里去,二师兄心思简单,只当是意气之争,对方却未必。前脚打了他们,后脚就送礼上门致歉。可见是惯犯了。不过是欺他们初入京,家中没有……”
她原本想说‘欺负他们没有长辈’,但说到一半,突然才想到,怎么没有长辈。
裴家不就有师叔在嘛。
长辈这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出头,那不成只受礼,不出力?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第43章 由着她胡说八道
◎由着她颠倒黑白◎
她装模作样, 甚至翻出来经义,引经据典,极尽所能。
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 为两位师兄叫屈, 求师叔庇佑,言辞恳切,历历在目, 刘彰惨之又惨……
裴岘此时正从含云殿出来,陛下如今住在含云殿闭门不出, 除了大朝会,都是召见大臣们在含云殿议事, 今日召集他、赵善易、孟廷元等人。
主要为了高崎之事。
高崎固然心是好的, 但做事没有规矩, 坏了规矩。被内阁大臣拿住把柄, 陛下只追究他失察之罪,申斥之后, 法外开恩没有问罪。
刘正东在江都因为夏粮的事情,孟廷元已经审理完毕,亏空库银, 家资豪奢是不争的事实。
刘正东以及其弟斩首, 家族男丁皆充军流放,女眷发卖。
此案不过两月,就在腊月二十三这日结束。
吕大人看着像是有话要说,但最后终究忍住了。
最后还是周宪实保举,高崎去了云南。他是吏部尚书, 最适合给这个台阶。这个人情他要给陛下和吕大人圆回来。
所以今日殿内, 君臣之间相得益彰, 一派和煦。
剩下的细枝末节,不过是各部衙门将事情落在实处,比如刑部彻查余下的涉案的人员,户部收拢贪污的账目,吏部做好考核工作……
赵善易见事情最终就这么放下了,不动声色看了眼裴岘,什么话都没说。
裴岘也知道,陛下的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不准再追究,江南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这些人他要慢慢处理,牵一发动全身,引起朝局动荡,势必会让那些人反扑。陛下厌烦了,不想闹大了。
他听得叹息,今日入宫,也不过是提点他和赵善易,做按察使出巡地方上,做事眼睛放亮,不要像高崎这样,将事情做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不得不说,陛下心思深远,将朝中各派安抚的妥妥帖帖。
裴岘却在其中,窥见了周宪实的本事。润物细无声,不显山露水,只是得了后族显贵的名声,这些年稳稳的坐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也不曾图谋入阁,更不曾与谁结党营私。
这样的好名声,不怕陛下看不见他。
陛下如今和内阁不对付,需要同盟,周宪实得圣宠是显而易见的。
直到从宫门中出来,裴岘还在思索,赵善易见他今日坐马车而来,二话不说就挤上来了。
裴岘给他让了位置,也不说话。
赵善易长叹了声气,也没说话。不知是为了高崎,还是为了陛下。
最后也不过说了一句:“陛下想过个好年。”
可不是嘛,陛下发了笔横财,处置了漕运总督,还捞出高崎,让马廷庸等人无话可说。
但这件事总是让人不那么舒服。
直到回到裴府,两人都没有说话,刚进门,就听见夏进说:“二爷,公主府来信。”
赵善易:“咦?长公主吗?”
他比裴岘都上心,进门问:“在何处?让我看看。”
裴岘面无表情跟着他进门。
信就在桌上,裴岘拆了信,面无表情看着,一叶接着一页,尽是些废话。
裴岘收到她的信,已经不似当初的惊诧,已经习以为常了。
赵善易按耐不住,也有几分担心,问:“怎么了?我没听说太微宫出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