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病着,细细瘦瘦的,脸色有些白。
看得他莫名心惊,竟然一阵阵的心慌。
赵幼澄没有答傅容的话,只是看了眼不远处的人。
周聿昭却因为那一眼,已经识得她的不欢迎了。他便先开口:“在下周聿昭,老娘娘担心小殿下,特遣我与怀龄来探望殿下。”
赵幼澄也不起身,也不看他,只遥遥朝着东方的方向看了眼,说:“儿臣不孝,令皇祖母担忧。“
她既没有失礼,也不会过分恭敬,周聿昭见她对自己仿佛有敌意,丝毫不敢造次,这位可是连陛下都时时刻刻惦记着。
赵幼澄只是有些失神,没想到会这么快遇见周聿昭。
此刻遇见有点不真实。比起前世第一次在延嘉殿的惊鸿一瞥,此时再见,心情有些复杂,恨是有的,想杀他的心思也是有的。
周聿昭这个人和其他人不同,曾经夫妻将近十栽,即便最后两人决裂,他还是能温言细语,他惯会和风细雨,杀人的刀从来不是亮出来给人看的。
真是可惜了,不知道这一次,太后娘娘会给他寻觅哪家的闺秀。可惜了好人家的女儿。
这个人,她是一定要杀的。
冬青扶起她,她才问傅容:“皇祖母怎么会想起让你们来看我?”
让两个外男来探病,这传出去可不好看。
傅容也知道不合适,但是他没深想。周聿昭却明白了她的质问之意,心里暗叹一声,好聪明的姑娘。
她话刚说完,吴太医的徒弟就来了,叫黄宁。背着药箱,皱眉问:“不是说了,不准打搅吗?殿下的病要静养,外人不得进来!我师父再三交代过。”
赵幼澄越发喜欢他的呆楞,故意一脸懵懂看着黄宁,不说话。
周聿昭擅长这种场合,一番解释后,黄宁还是不认同:“速速回去吧,鄙下要施诊了。再说了小殿下千金之躯,外男探视,是何居心!两位是不是奉命。我是管不到的,曲解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吧?”
傅容脸色被骂得通红,呐呐不能言。他毕竟是书生,黄宁也看出来了,所以只冲着周聿昭而去。
冬青这几日和他混熟了,他极爱冬青做的甜点。所以和冬青几乎成了莫逆知己。替赵幼澄赶人十分卖力。
冬青见他要将人赶出去了,扶着赵幼澄起身进去后,出来送傅容有些防备看了眼前面的周聿昭,低声说:“表少爷,小殿下要施针了,小殿下大病一场伤了根本,疼得满头汗也不喊一声,您别让她难受。”
她虽然不知道赵幼澄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但是看得出来她住在这里很开心。
傅容面色一黯,“知道了,你一定认真看着她,不能由着她。”
冬青笑起来:“奴省的。”
周聿昭回头看了眼,还在想赵幼澄。
见傅容过来,问:“殿下这是……”
傅容不疑有他:“小殿下在姑苏的码头淋了雨,病了一路,险些伤了性命。”
周聿昭皱眉:“怎么会,那怎么没回宫里?宫中一应俱全,更有老娘娘照看着才妥当些。”
傅容并不知道里面的关窍,就没答这话。
赵幼澄喝完药就开始画东西,她的日子其实过得很枯燥,平日里比那学书生都要刻苦。冬凌打发人去姑苏押送剩下的东西了,冬葵还在安顿从姑苏带来的府兵。
她的家当这么多,不是买两个铺子的事,这些人都要安顿好的。
她对江南最了解的只有是粮米和生丝织品的生意。她不能拥有权力,那就需要很多很多钱,多到能影响到很多很多人才行。
野心这个东西,生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内阁的八位议政大臣,大半都出身江南,南北之争积弊已久,周家出身江南,当年能扶摇直上,是因为扶持两位门生入了内阁议政,所以彻底笼络了文官,有了拥趸。
悍勇如裴岘,这帮北地文臣,裴岘年少权臣,虽然一直领的是七品的按察使,但是权力一直盖过巡抚,以小管大,一直是陛下的克制江南党的手段。
只是后来上京城内讧不断,边疆一直受扰,裴岘就领了兵去守河西,朝中人都觉得是他和江南文官低头了,也可能是他对上京城失望吧,自此再没有回过上京城。
“陇西回信了吗?”,赵幼澄低头看着书,边问冬青。
冬青正站在廊檐下和小女婢们训话。她自己年纪不大,但是说话做事非常有条理,将太微宫中的女婢们管的服服帖帖。
正说着见守门的人进来说信到了。
赵幼澄拆了信,来信的是舅舅。和往常一样,只是问候,不曾说什么。只是信的结尾,舅父说了句,近来族中有人走了张大人的路子,进了户部。
他到时候会送族中几个子弟来上京城求学。
赵幼澄反复思量,走了户部右侍郎张缙的路子,张缙这个人她知道的不多,但这人是松江府人。
冬凌回来的很快,进来报说:“再过几日剩下的行李就都到了。”
冬青还在熬药,冬凌长话短说:“殿下吩咐的事,我打听清楚了。江南的夏粮已经出发,漕运走得慢,只是听说现在停在江都,其他的打听不到。”
赵幼澄一听就知道为什么。
向来江南的夏粮没有全乎进京的,走一路丢一路,漂没只剩六七成都算高的。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大约是知道的,但是没办法。
户部等着米下锅,内阁的条陈已经获批,就说明大家都知道的。
“我知道了。”
冬凌又说:“咱们在姑苏的粮米生意不够大,要是北上,怕……”
赵幼澄随手翻着账本:“怕什么,上京城龙蟠虎踞,只要不张扬没人会说什么。何况我们是江南粮商。”
冬凌出去后,她还在看账簿,谁能想到文敬太子长女,算学和买卖做的极好。
冬青端着药进来,就见她还在看,劝说:“殿下这样,我明日就和吴太医照实说。我看这里没人管得住殿下,殿下还是进宫去养病为好。起码有人管着殿下。”
赵幼澄放下笔问:“冬葵呢?”
冬青抱怨:“自从进了上京城,冬凌和冬葵就不见踪影,他们兄妹就算是武艺再高,也不能这么擅离殿下。”
赵幼澄失笑,冬青还是和姑苏城一样,呆在内院里,总是有些天真。但是冬凌和冬葵就不一样,他们两已经感受到上京城和姑苏城完全不同了。
“怎么愁成这样?我知道你辛苦了,太微宫上下都是由你操心,你若是太累,我管陛下借一个女官来帮你,如何?”
冬青以为她动气了,立刻跪下:“奴不敢。”
赵幼澄也不抬头:“起来说话,你若是不想让女官进来,那就尽快看看哪些得用的人手安排起来。冬凌和冬葵,我另有用处,以后他们不会呆在内院里。上京城不是姑苏城,可以关起来门过自己的日子。今天你也看见了,我这里谁都挡不住,他们都可以不请自来,登堂入室。”
冬青这下真的害怕了,脸色一变,满脸紧张:“殿下,我尽快把人提起来,以后不禁通禀,谁也不准进内院。”
赵幼澄端起碗将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说:“好了,别害怕。我再看一会儿就休息。”
话是这么说,可是冬青再不敢发牢骚了。静静在一边守着她到半夜,她不光看了账簿,还看了历年京中的米价、丝绵、等从江南贩进来的价格。
直到后半夜才休息。
第二天她脸色就不太好,这次来看她的是陛下。
陛下去西苑避暑,顺路路过太微宫来看她。太微宫外的守军是步军都统衙门的人。
跟随陛下来的是杨寿山和裴岘。
赵晖也是一时兴起,路过这里后宫嫔妃等一行人去了西苑,他只身带着几个随从就进来了。因为赵晖知道裴岘是赵幼澄的师叔,所以带着他也不避讳。一行人进来没有摆仪驾,正遇上黄宁在训斥赵幼澄,年纪轻轻的脾气很不小。
“殿下要是一直这样不爱惜身体,这病不治也罢!”
赵幼澄理亏,说尽好话:“昨夜确实没有安睡,舅舅来信有些激动,你只管扎针,我肯定不叫疼。”
黄宁为了警告她,当真下了针,她闭着眼疼的要命,只听见进来了人,接着一片慌乱跪倒一片。
第15章 奉旨养病
◎裴大人面冷心热◎
等她睁开眼,只见陛下已经进来,并坐在榻前,看着她叹气:“可好些了?”
赵晖生的白净人偏瘦,眉目和父王有些像。她有些年没见陛下了。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真实。
赵幼澄不记得从前第一次见他什么情形了,反正从前听从皇祖母,一心觉得他鸠占鹊巢,夺了皇长子一脉的帝位。对他这个人从无公允。
心中充满敌意,想来甚是可笑,被怂恿几句就觉得天下人都欠她的,真是活该了。她又想,他是父王的弟弟,是她的亲叔叔,和父王一样,身体不好,英年早逝。
这样一想,就觉得有些难过,她泪流满面都不自知,只是呆呆看着赵晖。
赵晖也没想到她是这种安静的性子。孤家寡人的帝王,少见孩子们会哭成这样。赵晖心里一软,见不得她这般。
先帝驾崩前,就安排好了,皇兄的两个孩子,将一个送走,一个赐太平王。
他即便和延嘉殿不对付,也没对侄儿起过任何心思。
“阿鲤好好养身体,切不可儿戏!”
赵幼澄这才回神,起身跪坐在榻上和他行礼:“儿臣见过陛下。”
赵晖笑起来:“阿鲤可是想起我来了?我是你五叔,唤我叔父就好。”
赵幼澄恭敬道:“不敢僭越,儿臣见过陛下。”
赵晖想起幼年和兄长玩耍的往事,笑起来:“还记得你牙牙学语的时候,一点都不认生,见了谁都笑,云檀就喜欢抱你,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这话没法接,赵幼澄问:“陛下怎么会出宫?”
杨寿山接话:“陛下移驾西苑避暑,走之前特意来看小殿下。”
赵幼澄看了眼裴岘,但没说话。
赵晖笑说:“好了,你不用担心其他的,好好养身体。”
说完站起身和杨寿山吩咐:“阿鲤养病期间,其他人等不得打扰,你打发人过来服侍,没有人照看也不行,这事你务必处理妥当。”
杨寿山得了令,立刻道:“老奴回去就办。”
赵幼澄跪坐在东炕上,目送赵晖走了。
赵晖走后,赵幼澄长舒了口气,她一时间还没能消化陛下话里的意思。
一炷香后裴岘却又掉头回来,见她依旧跪坐在东炕上发呆,便出言提醒:“陛下的意思,你最好寻一位可靠的长辈照看,否则……”
赵幼澄不软不硬的顶撞他:“裴大人,我姓赵,您说我该去哪里去寻姓赵的长辈来庇佑我?”
裴岘只是提醒她,不要为了躲太后的指婚,就全然信任陛下。
赵幼澄说完又笑起来:“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我若是一辈子不嫁,一辈子为父王母后吃斋念佛诵经,寻仙问道,是不是就没了这些烦恼……”
裴岘皱眉盯着她,想不到她满脸笑意,居然能说出这么狠的话。
赵幼澄才不管他怎么想,说完就逐客:“师叔去忙吧,我要继续施针了。”
裴岘这次却没走,眼神和黄宁示意后,黄宁又开始下针,赵幼澄全然不管,闭着眼只管捱着,因为真的疼,又细又长的针,全扎进去,疼的她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
裴岘远远看着,细白的手臂上扎了针,大概是真的疼,她有些轻微的哆嗦。
手臂白的晃人眼,让他眸色都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