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江黎最是喜欢赏梅了,回头要在庭院里多种些。
后又忆起,母亲一向不喜江黎,若真有那日他把她迎回来,母亲若是对她不好,他也不会好。
谢云舟眉梢淡扬当即有了主意,大不了再开府邸,这样他同江黎如何母亲便也管不住了。
总之,他断然不会再让江黎受一丝委屈,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只能宠。
是以,谢云舟早朝后来别苑也是想同江黎诉说一二,只是没想到,他话还未曾出口,便因为荀衍被赶了出来。
一站三个多时辰,江黎竟然真的不管他了。
此时的谢云舟心绪难宁,一方面怕江黎气着一方面又怕她真的不再见他,若这如此,那他可要生不如死了。
谢云舟也不想这般英雄气短的,但是没办法,江黎同他血肉相连,真若没了她,他糟糕的人生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谢云舟眼尾溢出的那抹红不经意看过去像是沁着雾的血珠子,摇摇欲坠的,配上他惨白的脸,当真是可怜至极。
连谢七都心疼了,再站下去,主子的旧疾怕是要发作了。
方想到这,谢云舟胸口一阵痉挛,难以言说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势如破竹,眨眼间遍布全身。
疼到身子发颤,四肢发抖,风一吹,像是墙头的草儿不安慰的晃起来。
他这身子越发不济了,其实也不怪他,征战多年身上都是伤几乎无一完好之处,加之中了毒随后又不断取心头血,还能想现在这般安然活着已经算是不错了。
换做其他人,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谢七有些焦灼,眼眸微微眯起,心里盘算着到底何时二小姐才会允将军进去,再站下去,将军可真要撑不住了。
……
屋内,何玉卿正在同江黎对弈,见江黎心不在焉,她曲指叩击棋盘,“阿黎想什么呢?”
江黎能想什么,还不是那个让人生气的谢云舟,雪这般大,给他伞他还不要,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没事。”江黎眼神闪烁道,“没想什么。”
说着她执起棋子落在棋盘上,何玉卿托腮浅笑,“阿黎你下错地方了,这是我地盘。”
江黎定睛去看,可不是,她是白子,下到黑子那里去了,脸上浮现一抹尴尬,淡声解释,“没看清。”
何玉卿眨眨眼,轻笑,打趣道:“让我猜猜你现在心里想的是谁?”
她拉长声音,“荀衍?”
江黎眉梢轻动了下,刚要否认,何玉卿又道:“谢云舟?”
“我才没想他。”江黎启唇反驳,说着,唇还噘起,一副很不满的样子,和离后的江黎每次听到谢云舟的名字要么是冷脸要么是无波无澜,哪像今日这般表情生动。
依何玉卿来看,江黎对谢云舟变了,变得在意了,只是她自己尚未察觉,而已。
“担心就让银珠把人请进来。”何玉卿瞥了眼窗外,提醒道,“雪可更大了。”
谁担心了,我才没有。”江黎心想,谢云舟那般让人生气,她才不要管他,“好了,不说了,赶快下。”
何玉卿耸肩,“行,我来喽。”
下第二局时,金珠走进来,淡淡说了句:“小姐,三个多时辰了。”
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江黎和何玉卿都听明白了,这是说谢云舟在外面站了三个多时辰了。
“要不要奴婢去——”
金珠话未说完,江黎打断:“不用,让他站着吧。”
话虽如此,接下来江黎的心越发不安了,像是荡在了水里,又像是飘在了云端,时而还有种浮在空中的感觉。
似乎,风吹一下,都能晃上一晃。
心晃,手也会跟着晃,白皙如玉的手指颤出了浅浅的弧,映得那抹不安越发浓郁。
何玉卿看在眼里,笑在唇间,这种事只能当事人自己去领悟,这次她没催,亦没劝说,睨着江黎,静等她下一步的动作。
江黎再次放错了棋子,何玉卿含笑提醒,“又错了。”
江黎没了下棋的心思,淡声道:“不玩了。”
何玉卿推开窗子,探出胳膊,掌心向上接住飞扬的雪花,手指瑟缩了一下,“好冷。”
燕京城的冬日没有不冷的,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更冷些,雪下得也更早些。
这才入冬没多久,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场雪了,且一次比一次大,燕京城隔三差五一片白,像是浸了色似的,远远看去,如在画卷中。
金珠端来热茶,“小姐,暖暖身子吧。”
书房里热意有些不足,喝些热茶才好些,何玉卿双手抱着茶盏边暖手边说道:“快四个时辰了,人都要冻僵了。”
原本她是没打算管的,但是吧,她怕江黎太执拗,回头真把人冻坏了,心疼的还是她。
她这人不管过去多久,嘴硬的毛病还是有。
银珠也进来,轻声说道:“小姐,天都快黑了,要不让将军进来,进来后小姐是打是骂是跪,都随小姐。”
金珠附和道:“是啊,银珠说的对,进屋来好好说教总比站在雪里墙,不是。”
一人一语,江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道:“行了,让他们进来吧。”
……
谢七已经好久没站这么久了,全身僵住,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看了眼谢云舟,他比方才更不好。
之前脸上还有那么一点血色,现在倒好,一点也没了,眼睛绽红,鼻尖绽红,唇瓣却紫的吓人。
下颌不知是绷太紧的缘故还是其他,看着也像是僵住了一般,两侧的耳朵滴血般的红,冷白的脖颈也沁了抹红色。
“主子。”谢七唤了他一声,他似是没听到。
“主子。”谢七又唤了他一声,他这才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眼皮太重,眨都没力气眨,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主子您还好吧?”谢七焦急问道。
“……还好。”谢云舟用尽力气才发出声音,胸前的伤疤被扯动了,疼痛瞬间袭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下。
只能蜷,握起都很困难。
“主子天都要黑了,要不咱先回吧。”谢七担心他再站下去,命都会没,劝说道,“明日再来。”
谢云舟缓缓闭上眸,说道:“不走。”
“那属下去给您拿件氅衣?”说着谢七欲转身。
“不必,”谢云舟打定主意,江黎见他前他便是这副样子,不加衣,不动弹,就这般等着。
他赌她不会那般狠心。
“可——”
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沉重的开门声传来,须臾,银珠走了出来,“将军请吧。”
谢云舟终于等来了,唇角轻挑想笑一下,才发现他连笑都不会了,脸颊也似冻住了一般,扯一下都是撕裂般的疼。
“好。”他脚尖微动,试着去抬脚,几次都没能成功,谢七扶住他,“主子,来。”
谢云舟这才有了些许力气,缓步地朝前走去,地上映出重重的脚印,最深的那个便是谢云舟的,他身子僵住了,几乎是摩擦着朝前走的。
不多时,身后映出一道冗长的擦痕,被踩实的积雪泛起淡淡的光,那光映得人眩目。
随后又被新落下的雪覆盖住,好似难平的沟壑,缀在沟壑深处的便是他深深地执念。
他细细咀嚼了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恍惚间,周身又不那么冷了。
……
江黎和谢云舟在书房谈,何玉卿拎着鸟笼去了偏厅逗鸟玩,金珠银珠忙着去准备今晚的膳食。
两人边走边盘算着吃什么好,银珠想起江黎上次吃鱼的事,含笑道:“做道清蒸鱼吧,小姐喜欢吃。”
金珠道:“小姐最不喜欢剔除鱼刺了,之前做了鱼她都没吃几口。
“那不是以前嘛。”银珠眨眨眼,“现在不是有将军吗,上次将军还给小姐剔除鱼刺了呢。”
金珠也记起了,轻点头,“那得快点,不然会耽误了用膳的时辰。”
这边她们准备膳食,书房里,江黎同谢云舟无声呆在一处,倒不是谢云舟不愿理会江黎,实在是他说了好多,江黎看都未看他,更别说理会他了。
谢云舟从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挫败感,突然不知要如何哄人了。
他没坐,就那样站着,用眼神浅浅勾勒出江黎的脸,那比雪还白皙的肌肤当真让人看了心悸。
他看得有些失神,再次想起了自己曾经做的那些糊涂事,若是时光可以倒流,他定然不会那般做。
悔意充斥在谢云舟心间,没忍住,他朝前走近,居高临下睨着她,缓缓伸出了手,指尖缩着,想再去触下她那柔软的肌肤。
刚要触上时,江黎缓缓抬起头,四目相对,她清冽的眸子里淌着一抹白,好似那绽开的白梅,摇曳间生出婀娜的影。
他便跌进了那道影里,沉沦再沉沦,心跟着缩紧再缩紧,直到,不适传来,掌心里溢出痛意。
他指尖陷了进去,谢云舟仿若做个短暂的梦,梦里有她,有梅花香,他在梦中不愿醒来。
“阿黎。”很轻浅的一声呼唤。
江黎现在已经不会特意纠正他的称呼了,反正说了也是白说,他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做何?”她语气很淡,握着笔的手指微缩,墨在纸上散开,她低头瞥了眼,放下笔,缓慢站起身。
距离骤然拉近,谢云舟看到了她眼底的莹亮,比那抹白还勾人,他凝视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讲,最后化成一声轻叹,还有认错。
“对不起,我错了。”谢云舟缩着指尖说道。
“错了?”江黎淡挑眉,睨着他问,“哪里错了?”
她看着在笑,但谢云舟知晓她很气,不忍再气她,他语气放低,完全没有军营里雷厉风行之势,轻似风软似雪,嗓音淡的不细听根本听不到。
他在她面前放低姿态,“不该不允荀衍进来。”
“还有呢?”江黎又问。
“不该惹你生气。”谢云舟话语真挚,手动了动,压下想把她揽在怀里的冲动,“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江黎从书案前走出,坐在倚窗的软榻上,她最喜欢隔着窗子赏雪,伴着清凉的风人也显得清醒不少。
“不会再做惹你生气的事。”谢云舟也走过去,先是站定在她身前,随后提袍缓缓屈膝蹲下,手撑在她身侧,仰高头注视着她。
下颌抬起,蔓延出流畅的弧线,越过挺立的喉结没进了衣领处,先前他在雪里站的太久,雪进了衣领,此时雪化成了水,衣领也湿漉漉的,映得脖颈泛起涟漪。
像是皮肤被泡久了,红的不正常白的也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