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妻 作者:佯醉 简介: 姜予流浪在外多年,忽然被尚书家的管事认出来,带回府里做正头小姐。 父亲不愿认她,母亲拉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假小姐眼含热泪,几位兄妹更是暗中排斥看轻她。 可又因为先帝的一道旨意,不得已得要将亲血脉的嫡女嫁入侯府,和那个满京贵女都捧着的清贵小侯爷联姻。 嫁过去第一日,小侯爷便告诉她心里想娶的人是假小姐,不会与她有半点牵扯。 姜予没什么话说,只安分守己的将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伺候好婆母,给家里的两个小妹妹找好亲事,让侯爷的仕途安安稳稳,然后一个人吃吃喝喝,日子好不清闲自在。 夫君纳不纳妾,跟谁眉来眼去,她没一点反应。 再后来实在是家里人催的紧,姜予便头一次主动找到小侯爷,好声好气求他纳妾,生个孩子。 平日斯斯文文的小侯爷摔碎了茶碗,眼眶微微发红,咬牙切齿的盯着她。 “我不会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ps: ①1v1双处 ②追妻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总不能不嫁了,凑合过吧 立意:往日之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璀璨 第1章 01 ◎寄人篱下◎ “闲云楼的茯苓糕可是京城里独一份的佳品,您知道多贵吗?每天在楼前排着队的家仆,都到西街去。”小丫鬟一只手撩着帘子,一只眼睛低撇着坐在旁边的少女,“今个三小姐要吃,咱们这趟回去不能空着手。” 这马车正三品户部尚书家的,但在贵人如云的京城里,倒也没惹得多少瞩目。 大概行人就是秉持着不冒犯的态度,只是有胆大的人会不长眼的往里头瞧一瞧,望见那张清丽绝俗的脸时臊红了脸,又琢磨着去打听打听尚书府上几位小姐,也不知婚配与否? 再一次发觉马车外呆住的人,小丫鬟狠狠的瞪了过去,接着扯下帘子,隔绝了这张祸水似的脸。 姜予挺秀的鼻动了动,那食肆传来的味道勾人的紧,她面上的表情露出些期待,但似乎又顾及到大户人家的规矩,依旧乖巧的坐在那。 水色的眸子朝人看了过去,她道:“香凝姐姐,那我可以分一份吗?” 真是小家子气。 香凝心底嗤笑,没有任何一家主子会喊丫鬟叫姐姐,也就是这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这般不懂规矩。 “小小姐说得哪里话,您若是喜欢,咱们做奴才的也不能拒绝不是吗?”香凝仰着头,面容好似有些苦恼,“可今个府里只递了三姑娘的份,没您那份的价钱。” “你……”坐在另一边的春觉睁大眼睛,气的手发抖,这些奴仆就是见自家小姐好欺负,变着法的张嘴要银子。 小小姐没察觉两人的暗流涌动,嗅着那甜腻腻的糕点味,摸了摸鬓发,抽出一支发簪,然后放在了香凝手上。 她笑容清甜,“那就拜托香凝姐姐了。” 得了好处,香凝就立刻堆起了笑,连连好几声哪里辛苦都是奴婢应该的,这才心满意足的下了马车。 春觉恨的锤了几下马车,又苦笑着看自家小姐,“您怎么能这么随了她的意呢?” 小姐是初到上京,在姜家也人微言轻,可她却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一路上奔波劳碌从不言辛苦,本以为到了地方不说跟亲生父母温情相认,可就是连府里的奴仆都能给小小姐几分脸色。 这可是嫡亲血脉的真主子! 可偏偏那个鸠占鹊巢的被人众星捧月的宠着,就是姜予见了也趾高气昂的,完全不觉自己是占了别人的名份。 老爷和夫人……春觉心里再叹口气,望着那张和他们有几分神似的美丽面孔,心里纳闷怎么偏偏老爷夫人一点怜惜也无呢? 眼前的少女莫约只有十五六岁,额头光洁,鬓角贴着几缕青丝,杏眼敛着淡淡的水色,周身萦绕初芽花枝般的清香,一身月牙白褶裙,窄袖云纹,套着莲青色刺绣的比甲,干干净净。 她此时扒着窗户,望着外头的风景,似乎是想着买回糕点配个什么吃食的好。 说起来姜予的身世,那也真算是震惊古今第一件奇事。 姜予是嘉元二年出生在医馆中,那日夫人拜佛,被冲撞后来不及回府里,便在外面生产,谁知当日也有个富户夫人破了羊水,又逢京中兵变,一时手忙脚乱抱错了孩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十五年才被发现。 在姜家养大的是富户的女儿,取名叫姜千珍,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被教养的极好。 而姜予则没有那么幸运了,她被抱错以后原先是商户之女,但好景不长,那年南边起了大水,一家人流亡之时失了踪迹,那年姜予才五岁,饿了几天,被一个道士拣到,带着四处飘零。 再后来商户找到人的时候已经发现抱错这事,哪怕还将姜予供养在府中,可那待遇已经不是当作女儿来对待了。 春觉是自小就跟着姜予的,自然心疼自家小姐。 她苦口婆心道:“姑娘,你也知道眼下咱们是个什么处境,陆家是不会管咱们了,尚书府的态度又模棱两可,咱们要为将来做打算,万不可这样被人轻瞧了去。” 姜予讪讪的收回目光,又满目复杂的看向春觉。 以为她被说动,春觉柔着声劝道:“您好歹是尚书府嫡亲的血脉,若是能讨得老爷夫人的欢心,往后也能好过些,找个好人家嫁了不是?” 自来了尚书府,姜予也就见过尚书夫人一面,且还不冷不淡的,尚书大人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至于那抱错的姜千珍,春觉不免苦笑。 她从未见过那样像仙子般的女子,长得倒不说是美极,可那一言一行的谈吐和气质,还有衣裳发髻,顷刻就把通身素净的姜予给比的如同绿叶。 姜予样貌自然不俗,甚至美的出淤泥而不染,可比起姜千珍那端庄自信的气质却是差了不止一点。 可姜予自小便没被好好教养长大,甚至字都认不全,更别说琴棋书画其他名门闺秀必备的技能。 自然夫人一见,眼底就带了几分失望。 主人家不重视,地下的奴仆更是见风使舵把姜予不当主子,甚至投机取巧油嘴滑舌贪墨油水。 姜予静静的听她讲完,微抬眼睫,眼底清澈如泉,她吐字清晰道:“会嫁的。” 接着也不言其他,远远的望着远处繁华喧闹的上京城。 她未告知春觉,老夫人第一日见着她,就告知自己此行的任务,便是要嫁给建宁侯府的小侯爷,且是先帝赐婚,她没有权利拒绝。 这门亲事原先是姜千珍的,那日姜家众人坐于厅堂上,一顿洽谈后就告知了她结果,那位据说是顶替她身份的三小姐哭的梨花带雨,简直要晕了过去。 之后老夫人便对她道:“陆家已经将你送了过来,过几日也会将你的名字写入族谱,婚姻之事便是由姜家做主,你年纪也正好,也无需我再多说。” 之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给打发了。 是以姜予只知道自己要嫁人,至于嫁个怎么样的人,全然不知。 可她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呢? 春觉直觉不妙,还要追问下去,便见自家小姐抬手,细长的手指指了指马车外。 “春觉,你瞧,这上京多繁华啊……” 客流如云的铺子,高耸华美的酒楼,宽阔的街道,衣着华美的行人,鳞次栉比的坐落在天子脚下,就连天边的云彩也盘绕着七彩之色。 这是始终环绕着灰蒙蒙的雍州永远无法比拟的。 春觉一时间哑然。 “嗯……”姜予想了想,侧首露出个温暖的笑容,“我知道尚书夫人和老爷如何待我,早在陆夫人带我回陆府的时候,抱错的事恐怕他们一早便知,却过了几年才将我接回来,你觉得,这是为何?” 是啊,为何?明明姜家可能很早就知道抱错这件事,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把人接回来。 且那冒名顶替的假千金,姜家也只是对外说小了一岁,是姜夫人后生的。 春觉捏紧了衣裙,始终不敢去想。 这天底下,竟真的有父母不愿认自己亲生女儿这种事吗? 姜予拍了拍她的手,眉眼弯弯,“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春觉什么时候也这么贪心了呢?” 是啊,天上怎么会有掉馅饼的好事呢?可春觉始终不甘心,抓紧了自家小姐的手,声音颤抖,“可是……可是您毕竟是尚书夫人亲生的啊……” 姜予漠然。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眉目间露出些凝思的神色,再之后又忽然释然,变化十分丰富。 她打扮素净,脸也是干干净净的,叫人瞧着十分水灵,生不起一点厌恶感来。 其实有时候春觉还觉得,要不是姑娘打扮的太素,未必会被那姜千珍比过了去。 可是她们又能怎么办呢,以前在陆府的时候吃喝都成问题,还要靠姑娘和她做些针线活来补贴生活,别说漂亮时新的衣裳,就连自己身上穿的也好几年换不了新。 之后来了尚书府,虽说姜家的人意思意思给了些见面礼,可都是些早就过时的料子样式,敷衍的很,又怎么比得过样样精挑细选养尊处优的三小姐呢? 一想到这,春觉更是气上心头,明明这些本都该是她家姑娘的! 姜予见她气的胸闷,连连安慰了好几句,不知道还以为是春觉被占了便宜,于是春觉便更气了,“姑娘,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啊!还任由手底下这群恶仆欺负?” 姜予叹了口气,耐心对她道:“往日我们在陆家不也是这样吗?” 春觉蓦然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主仆两在陆家相依为命的十几年,日子艰苦也就罢了,最难的是家里的奴仆女使们,变着法的轻贱人。 姑娘到了要出阁的年纪,还有得宠的家仆子跟做主的夫人说讨要姜予做妻,那家仆子不知道私底下侮辱了多少小丫鬟,竟把主意打到姜予头上了,偏偏夫人还迟迟犹豫,竟是真有那种想法。 主仆两一连几夜都睡不好觉,甚至收拾好包袱准备一走了之。 那时候别说嫁人,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可不嫁人,陆府不可能一辈子都养着姜予,可又怎么会给她找好人家呢? 姜予又长得貌美,最有可能是送给哪个需要巴结的人做妾。 一想到那时候两人对前途渺茫的绝望,春觉眼眶都有些发酸。 香凝提着油纸包回来了,姜予不再关注这个问题,也不等回去,将那纸包拆开,那香气是主仆两从未闻到过的,他们平日里吃的最好的就是陆府厨房剩下的边角料。 姜予弯唇笑,用手取了一块,乐滋滋的品尝着从未享用过的美味。 她没有在意一旁香凝的满眼不屑,又取出一块塞进春觉嘴里。 然后双眼露出萤星的光,开心的问,“好吃吗?” 舌尖上细腻的美妙让春觉忍不住咬破舌头,她鼻尖微酸,似乎已经忘记了要提醒姜予保持主子的气度。 她撇过头,不让姜予瞧见异样,“好吃,好吃。”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给你们花花,求个收藏鸭 第2章 02 ◎我也喜欢吃的◎ 多的主仆两都舍不得吃,包起来收好,香凝看的更是心里鄙夷,脸上的表情也傲然起来,仿佛这个主子还比不过她这个丫头。 三小姐还担心什么这姜予会抢了夫人老爷的偏爱,就这没见识的模样和做派,怕是被人嫌还来不及呢。 马车七弯八绕,停到姜府门口,香凝早就受不了跟这两主仆待在一处了,别没得让她也沾染上商户人家的俗鄙气,拿着三小姐那份糕点急急往外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主子小姐。 姜予也没拦着她,正起身要出去,谁知听见重重砸地的闷响,她诧异的与春觉对望一眼,然后掀开帘子,瞧见香凝四仰八叉的栽倒在马车下,那包裹精美的糕点更是摔了个稀碎。 春觉没忍住,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也没遮掩,心说真是恶人有恶报,活该。 要是平常,香凝肯定要黑了脸色好一通阴阳怪气,可如今她整个人都慌了神,那等候的管家一瞧她干的好事,张嘴就开始骂,“你个手脚没个轻重的贱蹄子,摔坏了三小姐的东西,我看你拿什么赔!” 她这时候哪还有之前那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被骂的都抬不起头,那茯苓糕是达官贵人专供着的,卖的本就比别的酒楼贵上好几个数,她一个小丫鬟虽是有几个私房钱,咬咬牙也能赔了,可是三小姐午时就要这东西,她怎么赶得及回去再排上队买一份? 说不准早就卖空了。 管家还在骂,“回头惹了三小姐不悦,你就等着被卖了充窑子吧!” 谁不知道三小姐那可是姜家的掌上明珠,吃喝穿戴样样都是最精细的,一点不能出差错,昨个就在念叨要吃这份茯苓糕,香凝原先以为领了这份活能讨得好处,哪成想成了这样! 她急的人都在发抖,忽然他转过头望向姜予,红了的眼眶里全是亮堂。 春觉直觉不妙,赶紧道:“那是我家姑娘花了银子买的。” 这小丫鬟自己犯了事,把主意打到她们那份糕点上了,可真真把春觉恶心坏了。 香凝盯着他们手里那份糕点,咬着牙道:“你说的好没道理,这买糕点的钱都是中公出的,如今三小姐那边要的紧,小小姐顾念姐妹之情,怎么就不能忍痛割爱了?” 说罢就动手要去抢,那管家说了两句也不拦,如今午膳都摆了妥当,就差这一道糕点了,反正那丫鬟也说了钱是府里出的,自然要先紧着三小姐。 “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明明收了我家姑娘的簪子,还想来抢成果,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春觉跟她推搡起来,护着姜予破口大骂,这也太欺负人了。 “那簪子不也是府里给的吗?”香凝口不择言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府里能给你的如今也能收回去!” 听了这话春觉气的四肢都在发抖,谁料一个不察,让香凝一个猛扑,一把将她们主仆推到在地。 姜予的力气不算太大,她低首看了眼手掌,被绳子割出一道红痕,有些疼,她轻轻皱了眉。 然后她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不喜欢这样灰头土脸的样子。 这府前一番打闹吸引了不少人,管家瞧见了什么,几步走了过去,笑道:“大公子,您回来了?” 姜予转身,看见了一张还算俊俏的脸,来人穿着一身紫蓝直裰,腰间扎着同色宽腰带,正皱着眉看这一幕闹剧。 之后把几人带进府里。 问了管家前因后果,听到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娇蛮的要求,面色闪过一丝温柔。 “她想要的东西自然要先顾着。” 他又看了一眼姜予,这个据说是父亲养在外头的嫡女,说是当年指腹为婚的是她,怕被有心人拿住把柄言,所以不得不带回来完婚。 姜千珍那日为了这事哭的好几日吃不下饭,这好不容易愿意进食,自然不能让她想吃的东西吃不到。 “不过一个糕点。”他看着这个衣裙有些脏的妹妹,皱了皱眉:“你也不急着今日吃,改天买一份还你就是。” 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一个贵女像姜予这样,穿的这样破烂还仪态不端,比起姜府的丫鬟还素净,除了那张脸还能看以外,其他的跟尚书府小姐搭不上一点边。 又想到她抢了姜千珍的夫君,害的她吃了几日的苦药便更为不喜。 姜予平静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眉宇间与她确实有几分相似。 小姑娘想了一会,然后轻轻开了口,“我也喜欢吃的。” 眼前的小姑娘年纪看着并不大,甚至还有些瘦弱,只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清澈的似乎能望见底。 可大公子一想到自己的妹妹,便生出几分不耐,“喜欢再买一份就是,为了这点东西在外面挣起来。”简直没了教养。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对管家点头示意,然后急匆匆离开,他还有公务要处理,没空对付这个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妹妹。 糕点这下不交也得交出去了,香凝嘲讽的刮了春觉一眼,拿着糕点得意洋洋的跟着走了。 春觉气的几乎喘不上来气,唇抿的死紧,盯着他们的背影几乎要烧出一个洞来。 姜予则是思索了一会,接着摇摇首。 “好啦好啦。”姜予转过身,熟练的给春觉顺毛,轻声细语的哄着她,像是一点没为这么点小事生气。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那香凝说的不错,那簪子确实是姜家的人给她置办的,所以给出去的时候她也没那么心疼。 春觉坐在长亭边,用手绢抹着眼泪,一抽一抽的哭,“姑娘,这受气的鬼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在陆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过日子,到了姜家还要这样,虽说姜家的条件比起陆府好得多,但是却同陆家一样处处艰难又被排外。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姜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可她却忍不住想到了老夫人所说的那桩婚事。 嫁人这件事对以前的她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她曾听过陆家几个庶出姐妹姨娘说,若是能做正妻就抵死不要做妾,一旦为妾,就是女儿将来在婆家受委屈做母亲的也无法出面,事事都要被正妻压着,一辈子出不去院子。 若是正妻,那便有了避风港,再有本事能将家里经营好,讨得婆母和丈夫的欢心,再得个一儿半女,那么后半辈子便算有了依靠。 姜予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嫁给一户好人家做正妻,因为她的身份在陆家太尴尬了,没有哪个门第还算干净的人家会娶她这个来路不正的女儿,是以她虽然心里有些钦羡,却从不把自己未来的希望放在嫁人这一路上。 可老夫人说,那是建宁侯的小侯爷,且又是先帝赐婚,虽不知小侯爷人品如何,但单看姜千珍失望的模样,想来也是个不错的人,起码是个不错的夫婿。 姜予面对很多刁难和打骂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想到这她面色却显出些薄红。 春觉见她许久没反应,抬眼奇怪的看了下姜予,扯了扯她的袖子才将人扯回神,“姑娘,想什么呢?” “啊.......”姜予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语言有些不自然的说:“没什么。” 她揪着衣裙垂下眼睫,如果能成为正妻,是不是日子就会好过起来呢? 不能再想,她又说了好几句话哄给春觉听,直到人不那么气了,姜予才偷偷递给她一个被手绢包着的小裹包。 “你瞧,这是什么?” 春觉打开手帕,瞳孔瞪得像两个铜铃,接着赶紧收起来揣进怀里,小声对自家姑娘道:“姑娘,这要是被发现了.......” 那里面,可不就是茯苓糕吗?姜予以前在市井中流浪过一段时间,所以手上的小手段也是花样百出,在陆家的时候,两主仆都没怎么被饿着,时不时的薅点夫人老爷丢弃的旧物件出去变卖,又或者去厨房偷点果子之类。 “放心,我只拿了两块。”姜予浅浅笑了下,拾起一个放到嘴里,一边吃一边道:“再说,回头他们要是问起来,就只能去茅厕寻了。” 春觉终于散了气,被逗得笑了起来。 —— 姜家有三房,尚书是二房的老爷,名字叫姜任为,夜里忙完了公务回了房里,就听见自己的姑娘跟张氏说着侯府的婚事,一边说还一边哭,他头疼便去了隔壁的书房。 直到人走后,张氏才寻到他。 她眼眶还是红的,“老爷,那婚事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老太爷临终的遗言你没听明白吗?”姜任为拧眉,看见自家妻子又要掉眼泪的模样,他还是放轻了语调,“夫人,且不说这婚事会不会影响到我的仕途,外边的流言也能毁了我们家的清誉。” “可是珍儿她.......” 张氏一想到刚刚珍儿在她面前那委屈的模样就心疼,说是如今要吃个糕点,还要在别人碗里讨来,怕爹娘不爱她了,张氏哪里受得了她这样说。 即使珍儿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呢? 那是她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捧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十余年悉心教养,才出落成如今钟灵毓秀的模样。 她也知道对不起亲生女儿,可她怎么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断送了珍儿一生呢? 姜任为拍了拍她的肩,道:“那毕竟是小侯爷,他父亲那颗大树谁不想攀上,咱们跟他们家的婚约还是沾了太后娘娘的光,不然这好事又怎么会送到我们眼前?这婚事难道我不想让珍儿这个知心知底的女儿去吗?可是就是如此,若我们强送她去,将来有多少言官上书参我攀附权贵,欺君瞒上,是得不偿失啊。” 张氏又忍不住落泪,“可是前段时间,珍儿她........” “我知道,我不会亏了珍儿,她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过几日元仲要过生辰,家里办个筵席,将小侯爷请来,让那个.......”姜任为一时间想不起那个女儿叫什么名字,便含糊过去,接着道:“让他们见见,另外我会和太子殿下作保,这好事不会白白便宜了旁人。” 作者有话说: 男主应该下面两章就出来啦 第3章 03 ◎血光之灾◎ 如今上京里,最津津乐道的就是这姜家这突如其来的‘嫡女’抢了姜千珍婚事这件事。 姜予这个身份,到哪都是尴尬的。 秋高气爽,雕楹缠藤,枫叶纷纷乱乱的流连于酒宴之间,长裙曳地,夫人们着华美的衣袍,自外寒暄入内,满眼堆笑。 “你家的三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姜阁老的孝期已过,难不成还要守着不成,不若好好挑挑他家适婚的儿郎,免得再大些,就难出嫁了不是。” “说的倒是,那岳家五姑娘当年非要闹着嫁穷书生,说着等人官拜宰相,谁知等了两年,人被流放了,如今成了老姑娘,就是娶续弦的人家也要掂量掂量......” 这些夫人嘴里一句一句的好似都是为姜家着想,实则句句都在扎张氏的心窝子,她笑得越来越勉强,最后借着事离的远远的。 贴身丫鬟在旁边说:“夫人,太子殿下已经到了,如今正在书房跟老爷说话呢。” 张氏脸色很不好看,“姜予呢?” “小小姐在吃酒,她倒不怎么声张,好像没什么人瞧见她。” “倒是个会躲的。”张氏对这个女儿心情很复杂, “罢了,让她来见这些人也是折磨,便让她躲着好了,珍儿那边.......” “王府的,大理寺卿家的几位姑娘都来了,她们跟姑娘好,必然不会让旁人欺负姑娘。” 张氏这才放心,他们家是清流世家,可就是再不树敌,也免不了墙倒众人推的局面,平日里他们有多为珍儿跟小侯爷的亲事骄傲,如今就多丢脸面。 小丫鬟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几个平日里跟三姑娘玩的好的,正想着法的堵姜予呢。 正踟蹰间,有小厮从外面跑来,“夫人,小侯爷到了!” * 姜予是会躲的,她知道这场筵席无疑是鸿门宴,便独自躲在后席处,将自己打扮得平平无奇,以避开祸事。 前头是几位贵女的谈话声。 “那人呢?去哪了?” “那生辰礼她也好意思送出手,我见了都想笑。” “别这样说,妹妹是从商户人家接回来的,自然眼光欠缺了些。” 筵席内的声音传的远,饶是姜予也不能完全避开,春觉听了就气,索性扯了块棉条将耳朵堵住了。 他们能送出的礼,已经是能出得起最好的了,到了这些人嘴里却成了不入流的物件,可他们也不想想,姑娘能有那个身家去置办什么礼物吗? 姜予则没多大反应,静静的喝着酒。 这种场合经历的多了,便也习惯了,左右骂人的话也就那么些花样,能骂出花来的,这些小姐公子哥比不过乡间村妇。 “喂,给我去寻两个桶来!” 春觉当即就扯了布条,骂道;“你呼唤谁呢?这是府里的小姐!” 那人道了声歉,转头嘀咕道:“哪有穿的像丫鬟一样的小姐。” 他声音不大,倒是被附近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就有不少人朝姜予看来四下打量,然后遮扇掩面不知道说些什么。 春觉又气又无可奈何,牙齿咬的铁紧。 “不气不气。”姜予熟练的开解她道;“若不是你家姑娘为了养活你典当首饰衣裳卖钱,哪能这么遭人看呢。” “姑娘!” 姜予弯唇一笑,“昨儿那茯苓糕好吃吗?我今儿又把那芙蓉簪跟守门的小厮换了银子,待会筵席结束,带你出去吃樾楼的酒。” “樾楼!!” 忽然,旁边一小娘子大叫一声,把两主仆震住了神,是一开始就在边上吭哧吭哧吃个不停的宾客,她长相圆润,胸前挂着金锁,剜上是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身着云雁细锦衣,一双滴溜溜的眸子激动的瞅着姜予,活像是见了什么宝贝。 “我竟不知,这世上居然还有与我一样,为了吃喝不惜被打断腿的姑娘!” “?” 春觉一脸的疑惑,姜予则是眨了眨眼,道:“我家并未有这样的规矩。” “适才听你说,你是典当了首饰换的吃食,你莫非是这尚书府的哪门远亲?” 这话说的委婉,就差来一句你是不是来打秋风的。 姜予忍不住笑了一下,点头道:“算是吧。” “你过得真可怜。”胖姑娘的声音低落下来,“我家几位来的表小姐都个顶个的有钱呢,我母亲从不亏待她们,没得日常花销还要她们自个掏钱,想来你家主母也不算是个厚道的。” 这话说的让姜予愣了一下,倒是春觉狠狠地点了头,显然极为同意。 胖姑娘装作老道的叹口气,“也是,毕竟不是亲生的嘛。” 这下反倒春觉沉默了。 姜予将手上的果子递过去,笑道:“各人有各福,我虽不得器重,但过得还算自由,我才来上京不久,若是天天闷在府里岂不憋坏了。” “那可不。”说到这个,胖姑娘一个机灵,掩面悄悄对姜予说:“这位姐姐,你是要去樾楼吗?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你放心,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你吃饭的钱,我请!” 春觉闻言赶忙扯了扯姜予的袖子,这可千万不能,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穿着打扮这么贵气,万一出了什么事,可不是他们可以得罪的起的。 姜予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居然点了点头,一口答应下来,“好呀。” 春觉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姑娘!!” 于是胖姑娘更是高兴,拉着姜予不停的说着樾楼的那些菜是招牌,那些名不见传却又特别美味的佳肴,说着说着又叹息道:“我娘亲不让我出去玩,说我在外面会被人欺负,可是我力气明明很大啊,保不准是谁欺负谁呢。” 姜予看着她,好奇的问,“为何不跟旁人一起去?” “哥哥他们都忙呢,没空带我去,我不喜欢和那些深闺小姐玩,说起话来特别假,而且她们嫌弃我胖。” 说起这个,倒是有些难过的模样。 姜予静静的看着她,她半垂着眸子,显得有些温婉。 胖姑娘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回望过去,说起来真奇怪,这个姐姐的长相放在人堆里似乎平平无奇,但是这么仔细看又感觉她的五官颇为精致,脸上像是涂了什么东西,显得又黑又素。 她有些口齿不清,“你.......你瞧我做什么?” “我以前读过《易经》,认识一位大师,学了些岐黄之术。” 听这话说的奇怪,胖姑娘不明所以,正想追问,却听她道:“我观姑娘骨相,中庭饱满,下颚圆润,耳高于眉,通身又缠绕着一股金光功德.......” 说着说着,胖姑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圆乎乎的小脸,好奇地问,“这样如何?” 姜予莞尔一笑,“将来必定是有福之人。” 胖姑娘两眼放光。“真的?” 姜予习惯的哄着小姑娘高兴,轻笑着点头,刚刚那点小伤感顷刻化作风散去,胖姑娘开心的说:“是吧是吧,我母亲也说我长得旺夫呢!” 正高高兴兴的谈笑着,一道尖锐的女声传了过来。 “这是哪府的千金,怎么不在外头支个算命幡做生意呢?” 筵席内不知何时静了下来,不少女眷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最前端的是个穿着红羽衣的女子,四周是不断的窃窃私语声,把姜予的身份都猜了个遍。 “她就是顶替婚约的那个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叫姜予。” “长得可真丑。” “她怎么穿成那样啊,像丫鬟似的。” “凭什么这样的人可以嫁给小侯爷。” 猝不及防成了众矢之的,饶是性子再冷静,此时姜予也征了怔,就这一瞬的功夫,就让对面的气势压了过来。 见她被镇住,那红衣女子嗤笑一声道:“原来是尚书府嫡女。” 字音对准了‘嫡女’两个字,嘲讽意味不可谓不明显,没有哪一家贵女像姜予这样,这样脏兮兮的脸,破旧的衣裳,还有呆滞怯懦的模样。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能嫁给上京世家女眷求不得的小侯爷,如何能不招人记恨。 于是场下的话愈发难听,简直把她类比成了癞□□。 姜予回过神,站起身来正经回道:“正是。” 这一下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没有想象中这冒牌货胆怯发抖的样子,也没有露出屈辱愤恨的目光。 真让人不痛快。 “你既能给人看面相,不如也来看看我。”那女子从手上取下了个镯子,羞辱的明明白白,“我给你钱就是了。” 大齐重农轻商,大兴儒家,最是看不起商人小贩,比之于贱籍也不为过,她这样说明摆着是讽刺姜予出生自商户人家,上不得台面,是个给钱就能驱使的下贱人。 “萍儿姐姐,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你这不便宜了她。” “韩二姑娘还稀罕这东西,打发下人的玩意儿罢了。” 饶是在陆家,也没有这么多人指着姜予挤兑,句句离不开姑娘的出生,又句句给姑娘难堪,春觉手指掐的发白,眼眶里好似有火,她正要冲出去却被自家姑娘拉住了手腕。 姜予朝她小幅度摇摇头,她便努着嘴忍下了这些怒火。 姜予转头,几步走了过去,伸手将韩萍儿手中的玉镯接过,径直套在了手上。 她的手很白,皓腕如雪,带上温润细腻的玉镯后更显得白嫩易折,与她的脸几乎是两个肤色。 正在众人愣神间,她煞有其事的瞧着韩萍儿的脸,然后一脸惊恐。 “我观姑娘,今日有血光之灾呢。” 作者有话说: 男主:我呢? 那个那个,下章一定…… 第4章 04 ◎她虽不配进我宁家的门◎ “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场上一片哗然,各女眷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眼底满都是不可思议,一是觉得姜予这大言不惭竟让人无法辩驳,二是对于韩萍儿糟了这样的晦气有些好笑。 韩萍儿身侧的丫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冲着姜予喊道:“大胆!” “我不知哪里大胆。”姜予有些疑惑的看她,“她说我是尚书府的嫡女,怎么?你也是吗?” 没有丫鬟能这样训斥主子的。 这一通问话将小丫鬟堵得哑口无言,她组织着言辞,竟不知该怎么还嘴。 “就你,也好意思自称千金。”旁边的小姐气急败坏,骂道:“满口胡言乱语,我看是姜家失了家教,竟这样攀咬旁人。” 韩萍儿的脸色也相当不好看,这事传的愈发厉害,都已经带上了姜家,旁人便坐不住了。 一个身穿金丝锦丝织长裙的娘子翩跹而来,她梳着精致的发髻,面若桃花,带来一阵香风。 她款款上前,几步上去扯住了韩萍儿的衣袖,“萍儿萍儿,你别气,是我招待不周了,我家小妹才到京都,说话也没个掂量,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和她计较。” 女子温声细语的说话,韩萍儿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她又转过身,喊姜予,“妹妹,你快给韩二姑娘道歉,有些话,可万万不能瞎说啊。” 她这一通操作下来,显得更是识大体,场上不少人也为她说了好话,就连韩萍儿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姜予却站在原地,瞥见姜千珍眼底的示意后,她叹气道:“不是我不愿道歉,只是占卜之后若要将其抹去,怕是会更遭,我观二小姐印堂隐隐发黑,只是不知,二小姐能不能担得住我这一声歉了。” 她说的煞有其事,韩萍儿却嗤笑一声,她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只当姜予是在炸她呢。 可偏偏有那信的在一旁私语。 “我也觉着韩萍儿今天气性有些大了。” “听说这姜予以前认识道士,学了几分皮毛呢。” “她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这种事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咱们别管,反正就算真的有,倒霉的也是韩二。” 韩萍儿心里咯噔一声,又想这定然是这冒牌货使用的伎俩,不愿落面子给她道歉,那她偏要逼着她说。 却没想,姜予极快的给她行了一礼,一点都不觉得丢人,“是我胡言,说的话都做不得真,还望二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里,不然若是糟了变故,还要埋怨我不是?” “.......” 韩萍儿竟觉得她这道歉还不如不道。 这场闹剧到了这,才终于有主事的人出面。 姜夫人身旁还跟着一位紫袍锦衣的美妇,她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低调的站在一旁,只是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眸在场上几位姑娘上扫了扫,视线在姜予身上停顿的时间长些,略过姜千珍时,又不可避免的皱了皱眉。 场上迅速静了下来,姜千珍赶忙走了来,她螓首微颔,从善如流的对自己母亲一字不落的将前因后果叙述出来,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说完后,姜夫人看姜予的眼神却不算温和。 “儿女家玩闹也要有个度。”她随意说道:“几位姑娘都是识大体明事理的,今日是元仲的生辰,再横生枝节怕是闹得不算好看,珍儿,你去取些薄礼送于韩二姑娘,来者是客,和和气气才好。” “是。” 主人家都发了话,其他人自是不会再多纠缠,韩萍儿也知这事再闹下去怕是不好收场,闷声应下,霎时间众人便作鸟兽散开。 只是私下还在兴味盎然的讨论这出。 姜夫人却看了眼姜予,也许是顾忌着旁人没说什么,带着人离开了筵席。 小姑娘松了口气,又重新坐了回去,将杯子里的冷酒一口喝下。 隔着烟波浩渺的水榭楼庭有几道身影矗立,银杏叶落在案几上,不由自主滚到身侧,似乎连秋色都偏爱执笔之人。 案几上摆着上好的一副墨宝,男子背脊挺得如修竹,长睫低垂看向手中的宣纸,根根分明的手指握着紫檀狼毫笔,端方如玉,一身清正儒雅。 细碎的树影打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清隽如画,挺直如松。 “嗯,这字写得好。” 身着明黄色四抓蟒袍,腰坠玉环的太子摇着扇子,毫不迟疑的夸奖道:“只是不知子念为何要写‘假’字。” 宁栖迟道:“自然成文。” 他停下笔,留下力透纸背的一首绝句,铁钩银画,比起当世书法名家也不遑多让。 “我以为诸位都去瞧热闹去了,谁知子念兄如此专心致志,竟做出如此好句。”一旁的蓝衣公子笑道;“你这‘罪魁祸首’倒是心无二用啊。” 亭内笑起来,适才那闹剧八成就是为了宁小侯爷这桩一家有郎,百家女求的婚事,姜千珍自是不必说,那韩二小姐怕也是早就芳心暗许。 不乏有人开玩笑道:“若我是女子,要知子念兄这颗好白菜被猪拱了我也定要闹上一闹。” “这外头接回来的嫡小姐还以为是什么绝色佳人,哪成想竟是个市井女,样貌也太过粗俗了些。” “哈哈哈,委屈子念兄了,这种女人白送我都不要。” “这娶回去,岂不成了污点?” “太子殿下,要不您求一道圣上旨意,将这婚退了罢,舍妹虽名声不及姜家千金,但这样貌才学,可比这市井女好太多......” “我家四娘也是个性子极好的,子念兄要不瞧瞧.......” 说着说着,竟从贬斥姜予成了推销各家妹妹。 今日的寿星姜元仲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个姜予,丢光了姜家的颜面便算了,竟要将这婚事都给丢了,这样粗鄙的女子,若是宁栖迟厌恶起来,他们整个姜家都别想讨得什么好。 宁栖迟将镇纸移开,细看片刻便递到了姜元仲手里。 他声音清冷,“未曾备下薄礼,题赠与你,今日日程耽搁许久,便告辞了。” 他侧身向太子行礼,之后便出了水榭,高挑的背影在众人眼里越走越远,哪怕这份礼比姜予的那份还薄,倒也没一个人说他的不是。 “子念兄这镜中一绝妙哉。”有人看向姜元仲手中的小诗,“真真假假,谁分得清呢。” * 踏过一弯小路,宁栖迟从侧门出了姜府。 小厮庆元抱着伞跟在他身侧,忍不住嘀咕道:“公子啊,那姜予未免长得太平常了,若不是太子殿下许诺会将姜三小姐嫁入侯府,我都要怀疑他们随便找了个丫鬟来搪塞您呢。” “反正到时候公子您有了功名,请旨和离官家一定应允,不用整天对着那样一张脸倒胃口。” 他絮絮叨叨了许久,自家小侯爷才淡淡开了口,“闭嘴。” 小厮捂了捂嘴,却又忍不住道:“我知道的公子,三小姐倾心于你,凡是见了公子的,哪家姑娘不含羞带怯的,原先好好的,您都准备好要迎娶三小姐了,偏偏闹出这么一场来,换我我也闹心。” 等到宁栖迟冷冷撇来时,他才终于抿起唇,表示自己不会再多言。 天色阴沉,忽然下起了针尖似的小雨,宁栖迟停在桂树下,微微侧身,冷冽的眸子又朝着姜府扫了眼。 他并非愚人,今日赴宴有太子作陪,姜任为捏着自己对姜千珍的那份承诺假意卖笑,怕是早有勾结。 一份婚约倒谈不上站队,局势已定,娶谁并不影响什么。 只是可怜那位将要嫁来的嫡小姐。 脑海里出现那张匆匆一撇的脸,宁栖迟印象并不深,只是记得稍显平庸。 无论是绝色还是丑陋,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差别,只是那女子被众人排挤时的露出的姿态让他有些许不适。 “公子?”小厮见他凝神,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您是不是想三小姐了?据小人所知,这几日三小姐夜不能寐,吃喝也不好,今日是生着病赴宴的,您为何不在府上多留一会,这会功夫,姜家二郎定能带她来见你。” 宁栖迟的身影在雨中仿若蒙上了一层青烟,自知晓自己的婚约以来,他便一直认为姜千珍是自己的要娶的妻,是以旁人拿着这件事打趣他他也并不会反驳什么。 既打定了主意,那么一切照旧。 只是如今一切未回到正轨,还是要有些分寸。 他转身离开,只留一句,“避嫌。” 建宁侯府的马车停在门口,车的帘帐被细风吹得微微掀起一个角,紫色的衣袍显露一角,依稀听见马车内美妇背诵佛经的声音。 宁栖迟跨步上马,牵住缰绳,他侧首对着马车,俊美的侧脸线条在冷光下流畅锋利,道:“伯母。” 美妇出声,“启程吧。” 于是建宁侯府的马车便缓缓离去。 烟雨中,马蹄踩过水潭,行人喧闹处,美妇说道:“今日这一出你也瞧见了,那孩子我见过,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将来要嫁入我宁家门的不容他人这样侮辱。” 宁栖迟并不回话,美妇叹了声气,“我知你更中意姜家三女,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也做不了你的主,可今日那姑娘被针对,大半原因不还是因你而起?” 宁栖迟声音平静,“儿侄知道。” “她虽不配进宁家的门,但我们也不该有轻贱的心思。”美妇又长叹了声气,“若是她能安分些,我们宁家不会让她受委屈。” 宁栖迟脑海中又出现那个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要吹走的女子。 他静默良久,然后应声,“自然。” 只要她乖乖听话,将来他会为她寻一处好去处。 作者有话说: 现在:娶回来迟早要分 将来:怎么能不让媳妇跟我提离婚,急 第5章 05 ◎我当时,很难看吧◎ 筵席上是待不下去了,两主仆熟练的演了一出‘肚子疼’的戏,刚走出没多远,被被小姑娘死死的拽着。 杏树落叶下,远处的亭台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卖弄文墨,鞋履踩在半扇叶上清脆的声音惹得场上静了静,远远望过去看见一道柳枝似的倩影,还有一团圆乎乎的小矮瓜。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正好念到这一句,倒是十分应景。 太子仍未离席,他抿了口酒,半眯着眼看那道背影。 女子穿的有些素,姣好的身段被包裹在素净的衣衫里,低垂的手如白瓷般干净,只是半侧着脸,看不见样貌。 场上忽然静了静,忽然有人道:“也不知是哪位千金,竟将一身素衣穿出仙气来。” 这话刚脱口而出,那女子就微微侧过身,乍眼一看脖子与脸的两个肤色,场上静了静,再见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众人脸色顷刻便五彩斑斓起来。 刚刚说仙气的那位差点一声晦气脱口而出。 众人惊愕万状的同时有人注意到了另一位胖姑娘。 “王三,那......那不是你家的五妹妹吗?” 被叫王三的那位还在喝酒,闻言酒瓶砰的一声撞落在地,他面色郑重的看了过去,果不其然是他那个好吃懒做的妹妹。 他气的一咬舌尖,赶忙站了起来跟诸位道了声歉,接着慌忙的往那个方向走去。 太子瞧了眼杯中酒液的倒影,无趣的将其抛洒向湖里。 王三还未走近,便听他那个不成器的妹妹拉着人家的衣服耍无赖道:“你就带我去嘛,我回头帮你揍那个韩二,姜家姐姐,你菩萨心肠,必然见不得我饿死在街头吧。” 姜予一时间有些无奈,本以为这姑娘知道了自己的名讳怕是要避之不及,所以才那么轻易地答应了她,谁知道她听了之后反而更激动了。 胖姑娘崇拜的看着她,“我瞧见韩二吃瘪的模样,开心的都要跳起来啦,姜家姐姐,你也太厉害啦!” “.......” 姜予呆滞了一会,然后往回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犹豫着道:“那你请客?” 毕竟这姑娘好像很能吃的样子。 “没问题!” 这两个人一番谈话差点没把旁听的春觉跟王三惊的眼珠子瞪出来,你们还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啊。 王三重重的咳了一声,两人这才注意到他的出现。 胖姑娘看见他,满眼都是惊恐,“三.......三哥哥!” 姜予见她反应,想了想,也施了一礼,好奇的看着他,倒是没有遗传胖姑娘,身材高大,面目英挺。 王三与她点首示意,接着恶狠狠地看了胖姑娘一眼。 “茵茵,不许胡闹,去找你母亲,待会便带你回府。” 听他这样说,胖姑娘眼睛都红了,“我不!” 说罢便躲在了姜予身后,拒绝的态度很是明显。 王三见她反应这么强烈,一时懊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出面这种筵席,鲜少有姑娘会全程跟着母亲,而是在同龄人之中打交道,他便是如此,可妹妹却受不少女眷的排挤,最烦来这种场合。 虽说这姜予筵上这一遭确实遭人诟病,与她结伴并不算是上选,可妹妹自小便无几个同伴,家里又都是男孩,他自然心疼,如今见她与姜予聊得来,生出几分不忍。 一时间,竟不知怎么训斥。 姜予将这两兄妹的对峙看在眼里,想到自己的伙食,犹豫片刻,不禁夹带私心道:“这位公子,我与令妹相谈甚欢,此次外出并无他人注意,你且只说她提前回府,便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了。” 没想到这女子的声音如此动听,可那话中的玄机却是让他面色忍不住红了起来,她知他是在嫌弃她。 “姜姑娘,我并未有此意,只是茵茵贪玩,且你们两个女子在外很是危险,所以才想阻拦。” 这话虚虚实实,却有几分真意,姜予思索片刻,她可以护住自己和春觉,但带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确实有些危险。 见她动摇,名唤茵茵的胖姑娘急了,她急中生智道:“既然危险,那三哥哥就同我们一起去好了!” * 王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上的这条贼船,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自己妹妹一口一个‘三哥哥最好啦’给叫回了神。 他牙齿生疼,听着自家妹妹一个一个熟练的报菜名,再跟姜予小声私语后,最后招了招手,让小二下去了。 姜予赞了声,“这的菜名倒是取得雅致。” “是太花哨了,樾楼的菜谱我研究了许久呢。”王茵茵得意洋洋的说道。 王三忽觉内心有些复杂,妹妹一直想来樾楼,可家里却没有人抽空带她来一趟。 他便不再多说什么,听着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 又说到刚刚宴上那一遭,王茵茵道:“我觉得你那个长姐不是个好人。” 王三这才插嘴,“不许胡说,姜家三小识大体懂礼数,休要在他人背后嚼舌根。” “我才没有嚼舌根。”王茵茵向他吐了吐舌头,“我与姜姑娘明明坐在那么偏僻的角落里,怎么就被韩二那个傻子逮到了?韩二素日与姜千珍最为要好,这种场合向来是形影不离,可偏偏她在侮辱姜姑娘的时候,姜千珍却不出面,直到大家提到姜家,她才姗姗来迟,你说,她不是故意的?” 王三听她一同分析,搜刮肚肠却无言驳斥。 姜予则给自己倒了杯茶,好似听书似的望着王茵茵,那眼神里透露着‘你怎么这么厉害’的意思,一时间王茵茵信心膨胀,头都扬了起来。 她咳了一声,接着说:“我看呀,她就是厌恶姜姑娘抢了她的婚事,又不好自己出面撒气,便指使旁人,之后又博得了个顾全大局的好名声,你有这样的长姐,真是倒霉。” “哦对了,还有你那个母亲,姜夫人。”王茵茵看向姜予:“这种场合不将你打扮的漂漂亮亮便算了,连个照应你的人都没有,我看姜千珍身侧围着的那几个,都是她打点好的,就怕她受了委屈,这样的差别,若不是小侯爷那样的男子,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是姜家找来搪塞建宁侯府的了。” 王三额角青筋猛跳,“茵茵,这是旁人的家事,休要再胡言!” 置喙长姐便罢了,连人家嫡母都敢议论,这小丫头真是胆大包天。 王茵茵被他一吼,萎了下,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是有些不妥,跟姜予道了声歉。 姜予手指扣紧茶沿,思索片刻,接着道:“无需道歉,其实你说的对。” 两人睁大眼,似乎都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言论给惊了神。 “我便是这么过的。”姜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小姐是姜夫人养大的,自然比我亲些,她与小侯爷的婚事若非生了我这个变故,也是一门喜事,她心中自然有恨。” 听她如若无事的将自己的痛处揭出,王三一时间觉得心里有些闷沉,这样的处境,怕是在姜家很是难做。 王茵茵面色纠结,“可她教唆旁人侮辱你,就是坏啊。” 姜予认可的点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王茵茵很生气,但是她发现姜予虽然和她一样看得明白,却一点也不生气,一时间很是疑惑。 王三看姜予的眼神却变了又变,他抿紧唇,未执一言。 这个话题到这,菜一道道摆在了桌面上,王茵茵转移了目光,亲切的给姜予夹起菜来。 几人又说着说着些闲话,忽然王茵茵话锋一转,盯着姜予道:“姜家姐姐,你真的会嫁给小侯爷吗?” 姜予正吃着一块鱼,闻言咳了好几声,眼睛都有些呛的泛红,湿润的眼睫上下微颤着。 等缓过来,她胡乱点点头,“应......应该吧。” “小侯爷确实是人中龙凤,只是他与姜千珍.......” 王三再一次凶她,“茵茵!” 人家成婚之日迫在眉睫,他不能再让妹妹口无遮拦了,王茵茵似乎也顾及到什么,住了嘴。 接着她只夸了几句,见姜予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禁问,“你未见过小侯爷吗?” 姜予面色微红,接着轻轻摇首,“未曾。” 姜家不会安排自己去见谁,所以时至今日,她只是在旁人口中听闻小侯爷的卓尔不凡,芝兰玉树,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且是先前两年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如今是圣上眼下的红人,至于他的家室,隐隐只听闻似乎寻常簪缨世家是配不上的。 两人大惊,就连一直不做声的王三都忍不住开口,“你不好奇吗?” 姜予居然不知怎么回答他,好奇吗?自然是好奇的,她也想知道自己将来要共度一生的人长什么模样,是什么品行,可是又觉得就算见了也不能改变什么,总不能不嫁了。 嫁给正经人家做正妻,这已经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王茵茵拍了拍自家哥哥,转头道:“对了,我想起来,今日是不是太子殿下和小侯爷都来了。” “.......是,当时就与我们在一处。” “我就说,怎么今日姜千珍穿戴的那么隆重。”王茵茵嘀嘀咕咕道:“姜家姐姐,若是早知如此,我就带你悄悄看下小侯爷啦。” 她又叹惋起竟然丧失了这样一个好机会,说她哥哥不厚道,居然不提前告诉她。 兄妹两个又拌起嘴来。 姜予听着他们喧闹,却忽然怔了神,接着半阖了眸子,手指摸了摸自己洗过无数次的袖口,已经微微有些发白。 她没有什么漂亮的衣服,这次也是特意选了件低调的衣裙,她不喜被人当做谈资,也不愿那样暴露在人群眼里。 我当时,很难看吧。 她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 抱抱女鹅,你炒鸡漂亮的,是他们瞎 第6章 06 ◎遇见◎ 王家世代从武,大齐重文,是以虽然王姓官拜太尉且又是战功赫赫,却依旧在上京士族圈子里不被推崇,王三名樊若,偏书生气,有弃武从文的意思。 谈到后面,王樊若心中大半的偏见消减下来,甚至有些同情姜予。 “小侯爷入翰林院当职,陛下不想他调任,便留他在上京,其实他不考科举,身上封的荫官也有噱头。” 他后面酒喝得有些多,话也多了起来,姜予显然是个很出色的听众,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提出些疑问,她身上没有局促和陌生感,甚至让人觉得很亲切,如沐春风。 比起在姜家和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说话更为舒服。 能知道些未来夫君的消息,姜予很乐意听。 后面上了一道辣菜,几个人说着说着就抽起气来,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儿,王茵茵伸出红辣辣的舌头,瞥见姜予的脸时一惊。 “姜.......姜家姐姐,你脸上怎么黑一块白一块的?” 姜予眼尾都有些泛红,经她提醒才想起自己脸上涂了东西,自己落汗便脱落了,她叫来小二说要盆水,接着道了声歉去边上洗漱了一番。 她用湿布擦着下腮,鲜红的唇衬的她的皮肤愈发白嫩,双眸好似浸透着水汽,瞥见王家兄妹两惊愕的目光时,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浅浅的笑,仿若昙花盛开。 王攀若放在桌下的拳头当即就紧握了起来,目光也是呆滞住,被妹妹扯了扯才回过神,接着赶紧撇开目光,额角的汗滴在衣袍上。 王茵茵却是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原来你这么好看!” 至于为什么她要打扮成这样,也不必解释,王茵茵心里很有数。 又说了会话,姜予将还在吃的津津有味的春觉拉了起来,说道:“时候也不早了,瞧这天怕是要下雨,我们也该回去了。” 王茵茵不舍,却还是点头答应,再不回去爹娘怕是要打断她的腿。 到了楼下,小厮牵来马车,三人正道别,王茵茵恋恋不舍道:“姐姐,你若要寻我,就给我下拜帖,你放心,我与那些千金小姐可不一样,我同你处得来,才不会管旁人怎么说。” 姜予笑着答应。 天色昏暗,已近暗夜,空中带着些湿气,王茵茵还问要不要送她们一程,姜予出行并未乘坐马车,只是这样可能要回去的更晚些了。 姜予摇摇头,谢过她的好意,道别后转身离开。 那道白色的倩影越走越远,可两兄妹却很有默契的望了许久,直到天空中飘了些小雨,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整个上京像是蒙着一层水雾,稍稍有寒风吹来,便能察觉晚秋的刺冷。 王攀若疾步走向马车,从自家小厮中抢过一把纸伞,小厮还呆着,便看见他家公子朝着姜予远去的方向快速奔去,背影急切,连自己身上的雨水都未顾忌上。 等他追上姜予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 姜予正举着衣袖躲避雨水,见到他惊讶片刻,“王公子?” 王攀若将手上的雨伞塞到她怀里,声音在雨声里断断续续的,让人听得不太清,“雨......雨要下的大了,你别.......别受了风寒。” 姜予闻言,感谢的笑了笑,轻声对他道:“多谢。” 她的笑容像是一抹春阳,王攀若似觉心底烧了起来。 他又想起之前在姜家众人辱姜予时自己还应和了两声,一时间脸上都微微发烫。 “对不起,姜姑娘。”他舌头都在打转,“之前不知你处境时,说了很多混账话,我.......” “没关系。”姜予笑着摇摇头,“天要黑了,快回去吧。” * 雨下的很大。 外边的小贩都已经偃旗息鼓,雨幕中两主仆紧靠在一处,避着行人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周围的风直直的往她们身上灌,雨水被吹到身上,她们也没什么反应。 只是春觉抱怨了句,“回去这双鞋怕是不能要了。” 姜予安抚她道:“改日动手帮你做一双。” 春觉便喜滋滋道:“谢谢姑娘!” 长街上忽然从拐角处冲来一辆马车,因为下大雨马夫看不清视线,又着急回府,等到了人跟前才匆匆刹住。 烈马高扬一声,马蹄践踏着深深的水潭,溅起的水花脏了一身的衣裙。 两主仆惊魂未定,往后退了几步。 马夫瞧她们一眼,怒骂道:“这大雨天还在外面闲逛,不要命了你们!” 春觉没想到这人还有理了,喊道:“笑话,你闲逛就成旁人就不成?” 连姜予这下也冷了脸色,“大路朝天各走一半,这路可不是你家修的。” 马夫嗤笑一声,正要说话,马车内忽然传出一道悦耳的男声,只是因为雨声叫人听不太清,“怎么了?” 那小厮赶忙恭恭敬敬的回过头,答道,“回小侯爷,有人挡道,马车差点撞到。” 马夫的声音却是让人听得无比清明。 姜予凝滞一瞬,喊的确实是‘小侯爷’三字,这上京还有旁人也被这么叫吗?直到那雨水从侧面灌入,冰冷的触感使她回过神,她指节攥紧衣裙,抿紧了唇。 庆元则是掀开帘子瞧了瞧,只是两人将伞举得很低,遮住了脸,他放下帘子,对宁栖迟道:“公子,是两个姑娘。” 这几乎都要到夜里了,怎么街上还会有两个闲逛的姑娘家,也不怕出什么事。 宁栖迟眉间轻蹙,他望了一眼窗外,落雨丝毫不见弱势,便出声道:“你取一把伞,看护她们回家。” 庆元呆了下,接着应承下来,“是。” 可当他再裹一层外衣,掀开马车帘后,那两个姑娘便消失不见了,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又缩回去。 “公子,她们走了。” 想是这大雨天也急着回去吧,毕竟头一次见两个姑娘家那么狼狈,衣裙上全是泥点子,在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 宁栖迟垂眸,静了片刻,应声,“走吧。” 庆元点点头,唤马夫继续往建宁侯府赶回,毕竟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公子费心。 作者有话说: 闺女是有些自卑在身上的,成亲大概快了~ 第7章 07 ◎一人在高高在上,一人如浮萍飘草◎ 像是天公不作美,两主吭哧吭哧赶到姜家门前的时候,那雨竟然就停了,气的春觉连骂两句,这不是折腾人么。 姜予则是是拍了拍身上的衣裙,抓着她赶回去,虽说两人身体抵抗力还算强,但也不能受了寒,抓药还要钱呢。 守门的小厮在外面急的团团转,一见她们回来,立刻就迎了上去。 “小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现在正寻你呢!” 姜予鬓角的发丝还在滴水,闻言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小厮急的跺脚,“出大事了!” 小厮得过姜予的贿赂,白日也是他将人放了出去,自然不可能跟府里自报家门,是以现在整个姜府都在找姜予,没想人居然出去了。 姜予安抚他道:“你先别着急,慢慢和我说。” 姜予踏入姜府,他们走的是偏门,这个门出去是一条小巷,所以看守的人并不多。 小厮跟在姜予身后,顺了口气道:“小小姐不知,今日您前脚刚出门,那韩家二姑娘也没待多长时间便离开了姜府,三小姐也陪同去外头取东西,谁知马车在路上糟了一帮歹人冲撞,那马受了刺激,竟直接撞进了河里!三小姐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幸好太子在边上,才只是堪堪受了惊吓,韩二小姐却是捞上来后却是到现在还未醒!” “.......” 姜予沉默了一下,颇为不解,“这与我何干?” “哎呦我的小主子。”小厮这回是真的有点害怕,“您宴上说,今日韩家二姑娘会有血光之灾,眼下出了这事,韩家夫人如今不肯罢休,非要寻您讨个说法呢。” 春觉很是无语,“什么无赖行径,她女儿出了事,不去找那些冲撞的流民,倒怪上我们姑娘了?” 姜予安抚她,“放心,她不是来说我的。” 她停了脚步,转头看向小厮,又问道:“韩二小姐呢?” “如今在三小姐院子里。” 姜予思考片刻,点点头,“行,带我去吧。” 姜千珍的院子是府里最好的,光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是二三十人,外面远远的看见姜予一行人走过来,立刻有人过去通风报信。 坐在上位的张氏按着头皮,听完消息后喝了口茶,跟哭的直抽泣的韩家夫人道:“你家二姑娘是个有福的,人心地善良,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醒过来。” “你说的轻巧,你家那小姑娘,谁知是不是会什么歪门邪道?让我的萍儿沾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才成了这样,是因为你家三姑娘好好的,才在这装假慈悲吧!可怜我的萍儿......”韩夫人复又掉眼泪,“这寒冬腊月,若是生了病根,可怎么好。” 张氏平日里也是鲜少被人这样怒斥,一时间面色不太好看,再说若不是有太子殿下,她家珍儿不也会沾了韩萍儿的晦气掉到河里吗? 可现在别人占着理,她便忍了下去。 她冷声问道:“小小姐呢?怎么还不来?” 姜千珍脸色如纸白,被一众丫鬟服侍着,尤显可怜,此时她站起身,道:“妹妹贪玩,许是.......” 话未说完,姜予便入了内,她先是给几位夫人行了一礼,接着转身瞧见了床上的韩萍儿。 韩萍儿唇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宫里请来的御医正在给她施针。 张氏此时一肚子火,“姜予,你还知道回来?” 今日这种种,都是眼前这个让她不省心的女儿造成的,她心里确实对她有愧,但也是有底线的。 这个女儿不仅粗俗,在宴会上丢尽了姜家的脸,如今又更是差点摊上人命。 姜予抬首,静静的望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张氏的错觉,她竟在这个女儿眼里看到了淡淡的漠然。 “韩夫人。”姜予开口,“不知我可否看看令嫒?” 韩夫人本想拒绝,可她毕竟不是真蠢,她断然不可能觉得因为姜予随口一句话导致了自己女儿落水,而是说不准她真有几分本事,看出了什么。 她一咬牙,不情愿的点点头。 姜予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跟来,接着她便走到太医身侧,然后伸手搭上韩萍儿的脉搏,老太医姓陆,名其,见这小女娃若有其事的模样,忍不住好奇的看了过来。 接着,他就听见小女娃声音紧张兮兮的问,“太医爷爷,她没事吧?” 陆其一时内心好笑,他们做太医的对病患家的家事想来是该听听该藏藏,但心里自有一番考究,这两位夫人把这事的起因归咎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娃身上,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更何况其中一位还是其母亲,不想着维护自家儿女,倒是要拉出来给旁人做交代。 他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放心吧,老朽已经扎过针,二小姐再过几个时辰便会清醒。” 姜予松了口气,眨了眨眼睛,对他小声道:“多谢太医爷爷。” 周围一圈人都瞧着他们嘀嘀咕咕的,也不清楚在说些什么,直到姜予回过头,弯了弯唇对韩夫人道:“恭喜韩夫人,也算是逢凶化吉了。” 韩夫人诧异的看她,“什么意思?” “这场落水之祸有惊无险,我看令千金额头的黑印已经消散了。”她说的头头是道:“还要感谢太医妙手回春,您可松一口气,好生调养才是。” “......” 原先韩夫人还想说些狠话来着,如今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有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也不是真要找姜予麻烦,只是心里不安罢了。 “对了,夫人是想让我来道歉吗?”姜予看向张氏,“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不知道韩二小姐能不能.......” “停停停!”韩夫人也知道宴上那一出,如今哪还敢让她道歉,生怕再出什么事来。 她就是不信,如今也怕姜予一语成谶。 她不敢再同姜予说什么,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张氏和姜千珍,眼底藏着几分狠辣,“萍儿是个不聪明的丫头,可他娘却不是轻易被人糊弄的,今日之事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无需猫哭耗子假慈悲,往后我们韩家不会与你家再有往来。” 姜家众人顿时脸色大变,张氏勉强笑笑,“韩夫人何出此言,不过都是女儿家玩闹。” 韩夫人冷笑一声,别以为她不知道是姜千珍撺掇她女儿非要在宴上闹这么一出,若是没出什么事便罢了,萍儿嚣张跋扈也是常事,可如今命都快没了,姜千珍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得了太子相救,她怎么能不气? 她招了招了手,显然不准备再留情面,“你们家这尊大佛我们家萍儿结不起,来人,我们走。” 韩家的人扶起韩萍儿,她似乎恢复了些意识,一直在喊娘,韩夫人听得心都在疼,更决心要与姜家断了联系。 这下张氏是彻底有些慌了,她好言相劝,一直追到了府门口,可根本哄不住人,韩夫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姜予看完了一整个经过,她离得远远的,人走后跟太医道了几声谢,客客气气的将人送离了尚书府。 然后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春觉担心坏了,“姑娘淋完雨又站了这么长时间,一定是吹着风冻着了,我们快回去吧,我给你煮碗姜汤。” 消失这么久,一回来就被人严刑逼供似的审着,春觉心里生气,难道张氏连关心一句姑娘的话都没有吗? 姜予摸了摸她的手,冰冷,“你别闹着给我煮姜汤了,自己回去打盆水洗洗吧,我又不是照顾不好我自己。” 春觉一听心里又委屈又酸涩,连连点头。 筵席刚结束,张氏如今焦头烂额,倒也管不上这两主仆,免了一顿训,两人便赶回了院子。 打好了水,姜予将衣裳脱下,踏进绕着雾气的木桶里,屏风外春觉喊她,“那姑娘,我也去洗漱了?” “嗯,去吧。” 门被关上,姜予半只身子沉入了水中,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皮肤被热气熏得泛红,眼底的疲倦便怎么也遮不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浮起来,扬起细长的脖颈细细清洗着自己的头发,肌肤,直至手指都被泡的有些起皱才停下了,起身后擦干身体,不慌不乱的穿上了衣裙。 她坐于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等长发被晾干后给自己梳了个巧髻,插上了她素日不怎么使用的缠枝发簪,略略一看,还算过眼。 她素来爱洁,只是有些场合总是会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 等到春觉也收拾妥当,瞧见她时眼前一亮,“姑娘穿烟霞色,倒是比素净的白色好看多了呢!” 姜予看了一眼自己,这料子是她自己攒钱买下的,想着到了生辰那日穿上,如今确是提前了。 她咳了一声,“想穿便穿了。” “我猜不是。”春觉笑盈盈的看着她,“但凡女子有了心上人,总是会在外貌打扮上多花些功夫,今日那马车里一定是那位吧,姑娘你为何……” 姜予堵着这个小丫鬟的嘴,“不是,我.......我见也未见他一面,怎么谈得上什么心上人?” 春觉拿开她的手,“那可是姑娘你要共度一生的夫君呀!” 姜予缓慢垂了眼,放在两膝上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她没有见过小侯爷,只听到了他的声音,男声很是儒雅好听,言语也很妥帖,只是她当时太过狼狈,不知怎么不愿就这样见他第一面,便带着春觉逃了。 姜予本巧舌如簧,从不曾被这丫头打趣过,如今也微张了口,不知道怎么说话。 想了半天,她觉得很奇怪,太奇怪了。 一人在高高在上,一人如浮萍飘草。她在风雨中沉沦,他被护在万人之上。 这样的夫君,她真的可以拥有吗?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一章就成亲啦 第8章 08 ◎欢喜◎ 因是皇家赐婚,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是由礼部协同完成的,早在姜予还未至上京,基本上就走完了一半,聘礼也早在半年之前送来,至于姜予的嫁妆,也是由皇家添置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姜家出。 姜家也算是体面人家,添置的东西也不算太难看。 即使再不情愿,姜家也还是寻了两个嬷嬷来教她关于成亲的礼节。 今个是个好晴天,外头的阳光沐浴着整个上京,车流巷口处,礼部官员及姜家几位主事赶来匆匆喝了口水。 “不知姜小姐可试过嫁衣?可有不符合尺寸的地方?” 张氏片刻后只道:“送过去已久,小女并无并未言及有哪些地方不妥。” 建宁侯府的管事也在场,她一听就皱了眉,果然她来的不错,这姜夫人对这婚事根本不上心。 她说话委婉,“我家侯爷说先帝陛下赐婚,乃是大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两家的名声传出去都不好听,是以二夫人让老奴来看顾一二,还望夫人应允。” 张氏不悦,她家的事哪里需要建宁侯府插手?说出去岂非笑掉旁人的大牙? 可她却不好得罪建宁侯府,刚刚又出了差错,便皮笑肉不笑道:“我近日确实操劳过多,前几天是元仲生辰,如今又到了迎亲的日子,你家二夫人倒是顾虑周全,你可替我好好谢谢她。” 宁家管家周娘便笑着应了。 “周管家,这边走。” 小厮带着他穿过姜家的九曲回廊,到了个偏远的小院内。 或许是知道府里三小姐忌讳,下头人虽将整个姜府筹备的无比喜庆,却一点都不敢露出什么笑脸,一路上都未听见什么喜声。 她一瞧,便知这传言果然不假,姜家无故冒出的嫡女,不得尚书府重视,京中早有传闻,姜予粗俗丑陋,满身的商贾市井气息,言谈也毫无千金风度。 可她偏偏,会嫁给自家小侯爷。 既然是要入宁家的门,那么在成亲宴上,就不能让她出了岔子,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哪怕一会再失望,也不能露出一点不满。 “管事,到了。” 远远的,便听见阁内几声笑。 纤薄的光透过窗棂照在女子闺房之处,姜予坐于梳妆台前,细长的手指执笔,轻画峨眉,她面上轻施淡妆,神色认真仔细,长睫翘成半扇的弧度,面若芙蓉。 一朵芍药落在她裙裾处,更衬肌肤胜雪。 小厮不敢看,便低着头道:“小小姐,这位是宁府的管事,如今来照顾您的起居。” 姜予闻言,置下石黛。 在周娘打量她的同事,姜予也瞧了过去,不愧是建宁侯府的管事,这穿着打扮和通身的气势,比起一些富贵人家的夫人都要厉害几分。 她点首道:“周管事。”又唤道:“春觉,奉茶。” 周娘直接就惊了一瞬,她是在是无法将眼前这个女子同粗俗、丑陋联系起来,这模样和气质,不说绝世佳人,那也绝对不是寻常颜色可以比作的。 但她好歹是建宁侯府的老人了,不会被这么点事震惊的说不出话。 她坐下,态度自然的说了些话,介绍自己,又委婉的问了问姜予礼仪学得如何。 小姑娘全都妥帖的回答,既无谄媚也无搪塞,眼底干净如水。 周娘见她滴水不漏,竟觉有些满意。 “我这几日顶着凤冠走了些路,不小心将脚扭了。”她似乎有些忧愁,“只希望早日好起来吧。” 周娘听罢就知道那些个礼教嬷嬷耍坏心眼呢,也不知这姜府到底愿不愿意嫁女,竟在这处使绊子。 她道:“姑娘放心,老奴会帮你解决的,” 姜予闻言,朝她看了过来,半晌都未说话,正当周娘拿不定她的意思时,她才开口道:“多谢嬷嬷,我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希望将这礼妥善完成,只是侯府插手入姜家,怕是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周娘没想到她竟想到这一层,一时未说话。 姜予浅浅的笑,“夫人体贴,我很感激,只是大婚降至,侯府必然也缺人手,我这且不必担心,我能应对。” 周娘起初是有些惊于她的样貌,到这会却是真的有些意外,她自然也知道插手别家家事不好,她也犹豫要不要来,可明显这个时候稳住姜予才是最好的选择。 结果,却与她所想大相径庭。 这个将来的少夫人,看来并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她犹豫良久,才道:“姑娘说的是,老奴此次只是来拜访一遭,见姜府准备妥善,便也放心了,待回去后问过二夫人,再做准备。” 姜予笑了笑,知道她背后有主子,不会因为自己这三言两语打道回府,也不再相劝,而是又聊家常的与她说了些话,婚期将至,哪怕王茵茵给她下拜帖她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出府,尤其是出了宴会上那事,姜家对她看得很严。 她闷着,这会有了人与她说话,又是未来府里的管家,一时间话多了起来,她说话一向温温柔柔的,没有什么激烈的言辞,唇边的笑容也极亲切。 到了最后,周娘忍不住道,“姑娘若是有哪些缺的,大可跟老奴说,老奴若是能做得到的,必然义不容辞。” 本是一句客气话,姜予却真的仔细想了想。 到最后,她手指绕着一圈青丝,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声问道:“管家能不能告诉我些小侯爷的喜好?” * “她问我们家小侯爷的喜好?”庆元听见周娘这么说,颇为愤愤,“她还真想癞□□吃天鹅肉啊?”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看你小子是跟了公子久了,身上都养出少爷脾气了,尚书房嫡出的小姐,是你可以随便评价的?”周娘一巴掌就拍在庆元头上,“我告诉你,我若是再听见你侮辱姜家小姐,定要让二夫人抽你几鞭子!” “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庆元努着嘴,颇为不甘道:“你都不知道,那日生辰宴上,那么多人看着,那劳什子千金到底出了多大的丑,她入了我们宁府,我将来出门都抬不起头了!” 周娘气的心口痛,当即抄起旁边的扫帚,“你!你个混账东西!” “公子,公子救我!” 庆元瞧见从屋檐下走出的人,提着飞了的鞋狗爬似的跑了过去,身上沾了泥,满脸的狼狈。 宁栖迟手执一柄长剑背在身后,不冷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他不敢用脏手碰他家小侯爷的衣衫,只喊道:“公子,我娘要打我啊公子!” 宁栖迟却半转首睥他一眼,移开视线后启唇,“自己去领十鞭子。” 压根没料到自家公子这般冷酷无情,他被人拖下去的时候他万分不可置信,哭喊着,“娘,救我,娘!!” 周娘也压根没搭理他,他这儿子,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不然永远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等庆元被人拽下去以后,周娘便给宁栖迟行了一礼,接着跟着他进了书房。 一杯茶水放在案上,周娘擦了擦汗,将今日之事全说于他听。 “姜小姐推辞了老奴,但她所言确实不假。” 她不动声色的观察自家这位霁月清风的小侯爷,见他神情清冷,并无一丝不悦,放了放心。 小侯爷手指抵着杯沿,轻轻滑过。 良久,他微微垂眸,道:“罢了。” 周娘松了口气,倒也不是她不愿去姜家,只是去这一趟,除了能照顾姜予以外,建宁侯府确实有些招人诟病。 她想了想,又斟酌着说道:“只是,她问老奴,小侯爷您可有什么喜好。” 她拿捏不定小侯爷对这将要娶回的妻是什么态度,但既然吩咐她去照顾一二,想来也不是无视的地步。 她经历的事多了,也很会察言观色,这一下也是试探。 宁栖轻蹙了眉,但几乎微不可见,片息才问,“你如何回答?” 周娘弯了弯腰,妥帖的回,“三分真,三分假。” 小侯爷的反应不算太大,周娘看不出太多,但这也能说明了宁栖迟的态度。 不在意,或者说习惯了,京中对宁栖迟中意的贵女不知凡几,那么姜予这份倾慕,更是没什么好意外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道:“许是姜家小小姐还不知您与三小姐有过往事,女子嫁人,尤其是她这样出身不好的,下意识的要讨好夫君,她并未见过公子,想必也并非是情。” 风吹枫叶,飘落案几。 宁栖迟捻起,在指尖转了两圈才应声:“嗯,回去照顾二夫人吧。” “是。” 周娘恭恭敬敬的退出了书房,长叹了口气。 * 嫁衣送来不久,姜予揉了揉自己的脚裸,吃痛站了起来,任由香凝和春觉两个丫头捣鼓了半晌,才原原本本的穿戴齐整。 春觉将铜镜举了起来,镜中女子明眸皓齿,眉眼如画,朱红嫁衣以金线刺绣,更衬靡丽典雅,绝色倾城。 春觉都看呆了,“姑娘真好看!” 就连香凝都不情愿说了句,“确实比往日美吧。” 姜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像是在自问,“是吗?”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她知道自己长相并不算太丑,这件嫁衣是她穿过最华丽的衣裳,这样,确实不算难以入眼吧。 春觉嬉笑着,“这样的女子,定要把小侯爷迷晕了吧。” 姜予瞧她一眼,然后推了推镜子,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好了,还算合身,换下来吧。” 于是又是长达半个多时辰的折腾,香凝收拾完便出去了,姜予坐在小榻上,揉着自己的腿,慢吞吞的喝着茶。 脑海里不断回想着适才自己的模样,还有哪些地方准备的不妥善呢,大概是可以了吧? 起码这样,第一次见面就不会乱糟糟的了。 正思索着,却看见茶案对面的小丫头乘着下巴,不怀好意的看了过来。 “姑娘,这份婚事你其实还是欢喜的吧?” 作者有话说: 漂漂亮亮见夫君! 第9章 09 ◎她的父母,还给她便是了◎ 窗棂被清风轻轻推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将姜予额间的碎发吹乱几许,她抬手挽到耳后,细想了想。 她说:“我自然是欢喜的,能这样嫁给正经人家,我们往后也多了些凭仗。” 春觉摇摇头,弯着眼瞧她,“不是的姑娘,我是说你对未来的相公有没有期待啊?” “.......”姜予瞥了她一眼,伸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笑道:“小丫头既然这么好奇,改日定要随便选个人将你嫁了,省的在我面前思春,我看着也嫌烦。” 春觉胡搅蛮缠,“哎呀姑娘~” 扯开了话题,两主仆欢闹起来,满屋的欢声笑语。 * 出嫁那日更是锣鼓喧天,上京通着建宁侯府的整条干道都缠上了喜结,姜府人满为患,进不去的百姓也要在外面讨一回彩头,哪怕这门婚事糟了全京的人嬉笑,可这份热闹,谁又不愿来看? 喧嚣声甚至传到了内院里,张氏忙的热火朝天,又上了火气,匆匆喝了口水,听着小厮报着新郎官已经在迎亲的路上了,便扯开阴阳怪气跟她说着话的那家夫人,吩咐人去唤小小姐。 通报的小厮一路到内院,姜予抿了胭脂,穿戴齐整,被搀扶起身,这套嫁衣华丽隆重,礼部并没有因为这场婚事的戏剧而缺斤少两。 “姑娘大喜!” 这时候,总算有人说了句吉祥话,姜予也按例给了赏钱,被人带着往外走,她脚腕的伤还未好,便由人搀扶着走。 走到半路,忽然喜娘放开了她,转而换了一只更为娇嫩的手搀扶着她,姜予侧首看向那人。 “妹妹,是我。” 姜千珍察觉到被她攥着的那只手紧了紧,轻笑了下,“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只是来送送你罢了。” 姜予安静片刻,“哦”了一声。 然后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换了只手拉住一旁的春觉,对姜千珍道:“我不要你送。” “......” 姜千珍脸色变换一瞬,只片刻,便到了堂前。 春觉也怕她使绊子,连连想搀着姜予离开,脚步更快。 却不料姜千珍一个快步而来,扯着姜予的手臂,声音很小,可能听出其中裹挟的轻嘲,“你本就是抢了我的,你总有一日要还回来。” 她这一下太快,众人也反应不过来。 再松开时又好似无事发生,姜予皱皱眉,动了动被她指尖刮到的手臂,周围人也怕生什么事故,连连催促着姜予进门,姜家的族人都已经在厅内等候,容不得差错。 堂内私语连连,众人神色又是惊奇又是玩味,还有更多的人是瞧热闹来的。 待看到姜予那张惊艳绝俗的脸,都呆征了一瞬,一言可惜,又言俗媚,只是大多脸色微红,不敢瞧太多眼。 这姜予打扮一番,竟然是这样的绝色? 这一路,姜予听了不少外边的话,多是谈及姜千珍。堂内人很多,姜家也从未让她认过什么人,所以不少人在议论她的名讳,听着这些窃语和陌生的称呼,无论是赞美还是将她与旁人做比较,她都静静站着。 接着是堂上父亲母亲的训话,姜夫人声音平淡的说完过场话,多是让姜予不要任性妄为,丢了两家的脸面,最好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做小伏低伺候丈夫。 说到最后,声音又停了停,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只道:“你且保重自身吧。” 姜予并未回话。 接着是姜老爷。 他只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去吧。” 像是对待一只带回来养着的流浪猫狗,给点吃喝就打发出去,不上心也不在乎。 姜夫人起身,望向这张与她有三分相似的美丽面孔,一时竟然有股冲动,想将那句未曾说出口的话告知她——若是夫家有人欺负你,便回来。 可是,她终是没有开口,而是将喜帕蒙住了她的脸。 姜予略略后退。 她垂眼想,往前陆家的几个庶出姐妹出嫁时,几个姨娘耳朵哭声能传到应天府去,她嫁人的时候倒是没这么夸张。 她又在今日恍然大悟。 许是这对夫妻,并不把她当成女儿吧,哪怕他们身上流着同一血脉,他们也根本不期待这个女儿的出现。 她明白了。 她跪下身,三次叩首。 无养育之恩,却有生养之情,今日承昔日旧旨,嫁于建宁侯府为妇,便还其情分,全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早是一个完整的家,姜千珍是这里的千娇万宠的明珠,而她,不过是寄居旅客。 她的父母,还给她便是了。 这三跪三叩首,倒让堂内的人惊了片刻,倒不是哪家姑 娘出嫁未曾行过这等大礼,而是如今喜服繁重,难以施展,早先这礼节便被废除了,只跪一拜便算成,有些人家心疼女儿的,便是跪也不必。 而且眼下姜予行这礼,显然也并非是感恩之极才如此做到。 直到喜娘将人搀扶起来,带着姜予走向门外时众人才回过神。 张氏瞧着她的背影,握在椅臂上的手紧了紧。 她摸着有些心悸的胸口,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外,艰难的呼了口气。 似乎她这样一走,连带着与她这个母亲的羁绊也彻底断了。 * 路行门外。 热闹是热闹的,虽然瞧不见,但依稀能听见众人连接不断的哄闹声。 姜予被人扶着,她脚还是疼的,但也能够接受,被扶上婚舆的时候却又忽然发作,她身子微微僵了一下,只觉小臂被一只手托了托,才稳住身形。 她轻缓一口气,拍了拍那只手道:“没事,已经不疼了。” 那只手蓦然僵住,之后又快速放开了她,姜予这才发觉,那触感似乎与春觉微微发胖的小手并不相同。 骨节修长宽大,五指有力,倒像是……一只男人的手。 想到什么,她从心中生出一丝局促来,手指不禁抓紧了衣裙,她该不该解释,她只是认错了人而已? 可是就算碰了又如何,总……总要碰的,小侯爷也不是那种贞洁烈男,得要过了门才碰她吧? 她的规矩,学的还是很好的。 “小侯爷,吉时已到。” 一道温和的声音出现在她耳侧,也是姜予第一次这么近的听他说话,虽然只单单几字,“嗯,启程吧。” 启程。 姜予唇间碾过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些轻微的异样。 她忽然想起那日春觉的问话,期待吗? 她轻轻垂睫,未敢深想。 一声唢呐响起,迎亲的队伍布满整条街。百姓纷纷出来围观,热闹不绝。 无论这桩婚事到底有多荒唐,但先帝次婚一事,便能将其粉饰的干干净净。 最后这婚舆,停在了人满为患的建宁侯府。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10章 10 ◎成亲◎ 成亲的仪式很复杂,姜予握着牵红被指引着踏过一道道门槛,周围的声音很嘈杂,宾客嬉笑声,孩童的玩闹声,爆竹震耳,让她本还算平静的心起了一丝拘谨。 在媒人的高声喊叫中回神,她凝住一口气,没有丝毫露怯的将流程走完,最后被送入新房内。 在喜娘讨巧的话中,姜予感受到一根细长的秤杆挑开了她的盖头,重见光亮,她微微抬首,对同样身着新郎红衣的男子对视着,这身红装称的他像是沾了世俗的仙人,俊美无铸。 姜予当然知道小侯爷样貌必然不差,可是却没想到居然比她幻想的还要好看几分,但她好歹不至于那么失礼,只仅仅呆了一瞬,便浅浅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如春日的暖阳,毫不漏怯,只是搁置在双膝上的手臂挺直了些。 小姑娘一向着素,如今一袭大红嫁衣和琳琅耀目的风冠,佼佼乌丝,玉带珠花,肌肤略施粉黛,放置在两膝上的素手如玉似雪,一双清澈杏圆的眼睛略含笑意,艳如芙蓉。 宁迟砚轻垂了眼,将手中的喜秤递给下人,自然的移开视线。 其他人却是呆征了好半响,都是来看热闹的,谁能知道新娘子居然这般貌美,让人眼睛都看直了。 “不是说是丑八怪吗?” “怎么会?早知我也去姜府一回,若是早知如此,我就,唉!” “这样看,倒像是一对璧人。” “那王三真的没骗人,我还以为他得了眼疾.......” 直到喜娘在旁边喊道,众人才意犹未尽的闭上了嘴,听她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姜予被剪去一小节青丝,与宁迟砚的发丝缠绕在一处,最后被婢女放在一个匣子里,压于枕下。 姜予不好意思那样直直的朝着宁栖迟看,但心底终归是多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忐忑,她应该没有出什么差错吧? 又到了共饮合卺,婢女给两位递来酒杯,姜予鼓起勇气抬头,看见男子轻握酒杯的手,修长如玉,不知道想到什么,她感觉脸上都烫了起来,但好歹有一层妆面遮着,才不至于露出异样。 宁栖迟微微俯下身,与她共饮。 姜予以前身处在内宅,虽然也经常偷溜出去,可也不曾跟陌生男子这样接近过,她极力稳着自己的心神,看似洒脱的与他缠臂对饮。 酒有些辣,她喝完忍不住咳了一小下,喜房中恭喜声连连,他只听见宁栖迟转身将杯子放下,语调轻缓的应着。 似乎与她比起来,这位小侯爷十分波澜不惊。 姜予也不是什么一惊一乍的性子,只是这成婚对于她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 到了这,成婚已经走了一大半了,等人离开喜房内才安静了下来,春觉早就准备了妥当,让人送了些吃食来,宁家倒是与姜家不同,送来的几个小丫鬟嘴甜机灵,倒让姜予微微不适应了些。 她捧着一碗甜汤米酒,慢吞吞的喝着。 最机灵的那个叫水画,她笑着道:“少夫人不用担心,外头那些人可不敢痴缠着小侯爷小侯爷吃酒,很快便能回来与您春宵一刻呢!” 姜予咕咚一下将口中的吃食咽了下去,想了想道:“想来也是,值千金呢。” 春觉已经习惯了她爱调侃的性子,几个丫鬟却是忍不住又惊又臊的看她,这位夫人,还真是不拘小节。 水画掩唇,“少夫人不羞,奴婢都要羞死了。” 春觉也赞同道:“不知羞。” 姜予笑了笑,她主动提出要去梳洗,这边自然是准备妥当的,退了妆容发髻,又退去繁复的婚衣,她裸着赤足入了沐浴桶。 礼教嬷嬷虽然不负责,但有些事还是会告诉她,再说她本就不同于闺阁小姐,对有些事更为早熟。 大约是七岁那年,她就在柴房里偷见了府里的侍卫和姨娘偷情。 当时她只觉得有些恶心。 可是嫁人,总要做这种事的,姨娘也说,男人喜欢这样做,女人也喜欢。 姜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可是如果成婚必须要这样做的话,她也能够接受,左右成亲后的女子都要这样的。 她将自己细细的洗干净,哪怕昨日婚前她就已经这样做过,但还是不放心,再干净些吧。 等她起身穿衣裳的时候,便听见门外呼唤‘公子’的声音,稳如泰山的心境还是一瞬间奔溃逃散,她感受到心底涌出的阵阵慌乱,咬了下舌尖。 春觉给她解开胸口的一颗扣子,低声对她道:“姑娘,我出去了,你好好表现哦。” “等.......” 姜予还未说完,房内的人就如潮水一般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门被缓慢带上,一时间房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红烛轻晃,姜予捏着裙褶,看向面前缓慢走来的男人。 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俊俏,身材修长高挑,虽面色淡淡,但一身喜庆的红袍却让他周身的清冷沾上了一些世俗气息。 姜予不动声色的深深呼了口气,压制住心中的不安,迎上前,她启唇道:“夫君可要沐浴?” 已行过拜堂之礼,确实要喊一声夫君。 男人身上有些淡淡的酒气,但面色依旧冷白,他低眸扫过小姑娘的看似淡然的神色,略过她领口时移开目光,然后轻轻摇首。 他向前几步,坐在小榻上,出声道:“我们谈谈吧。” 姜予征了征,接着她又呼了口气,转身走向小榻,听话的坐在了另一侧。 她有些不明白小侯爷的态度,脑海里仔细回想着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好,或许让他有些微词。 直到那人开口,说了一句让她倍感意外的话。 宁栖迟放在小案上的手指轻敲着,语气淡然,“你应当知晓,原先我要娶得是你姐姐。” 这一瞬,无数纠结复杂的情绪骤然消散,仿若有一道钟鼎压在了她脑海中,重重锤击,使得她听到了阵阵的嗡响声。 她目光凝滞,接着脸侧向另一边。 “我知道的。”很快,她开口又重复,“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门亲事原先定的是姜千珍,姜家对外宣传姜千珍也是侯府嫡女,在她出现之前人人都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个时候谈这些,明显是不寻常的。 “想来,两家早有婚约,定是有青梅竹马之谊了?”她吐字清晰,面上的神情也埋入思索。 宁栖迟的手指停了停,抬眼瞧她神色,然后才轻轻应了一声。 烛火还在忽明忽暗,洞房之内却无半点暧昧。 “难怪。”姜予转首,看着他。 她眼底毫无情绪,感觉到喉咙有些干涩,却还是出声道:“我原先住在姜家,因为与外界无甚联系并不知有这层关系,姜家夫人和老爷也只告知我要嫁于你,不曾想破坏了一桩姻缘。” 她只是这样无厘头的说着话,也并不去多问什么,但仿佛已经理解了自己是如何境地。 姜予灵台清明起来,心跳也逐渐平静。 宁栖迟亦然,他原先以为她会感到羞恼,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她只是淡然的接受了。 他提起一旁的茶壶,倒了杯茶水,出声道:“姜阁老是旧臣,你与我的婚事是由太后定下。” “重臣之女,倒也相配。”姜予点点头,想到了未见一面的祖父,忽然轻笑:“可惜乌龙一场,不算是良人。” 她这话太玩味,又或者太随意,她神色平静,接着取过宁栖迟手中的那杯茶水,放在唇边喝了一口。 宁栖迟淡然的瞧着她,并没有阻止。 想到生辰筵上那一遭,眼前人如今明眸善睐,揭下盖头后确实会有些意外。 可他对她,并不好奇。 姜予问他,“小侯爷想我如何做呢?” 娶她是无奈之举,但既然这样清清白白的与她谈话,自然是不想与她有牵扯。 宁栖迟听她开口询问,略微沉吟,就是大家闺秀也未必能有这份识趣,既然不必多费口舌,他自然不介意她的举动。 他又倒一杯茶水,道:“我母亲身患重病,姜家偷梁换柱一事她并不知情。” “孝为先。”姜予肯定的点首,然后道:“老夫人必然早早就期待这份婚事,这份变故,倒是让许多人身不由己,心烦意乱了。” 可不是吗?这份婚约,让姜家为难,让宁家隐瞒,两对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上京中每一个人都不看好,仿佛本就不该成,滑天下之大稽。 说罢她又忍不住轻笑,“陛下还真是乱点鸳鸯谱。我出门时,三小姐还与我说,这婚约不该是我,你们倒真是心有灵犀。” 她只是没想的彻底,原以为只是恨她抢了父母,却忘了她还是顶着名头的建宁侯府未婚妻,她又抢了她的夫君,确实是罪孽一桩。 倒没有任何偏激,也不像是伪装,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可宁栖迟又忽然想起,掀起盖头时小姑娘眼底隐藏不住的欢喜。 他心里的几分探究消失,不管是真是假,自己懂事总比要旁人教她要好。 他站起身,对她道:“你只要不出错,就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若是出错呢? 姜予不会这样问,她轻轻垂睫,挡住了自己眼下的神色,乖顺道:“我明白,我只要做好分内事,对吗?” 宁栖迟静了静,然后道:“周娘往后会跟着你,你既然嫁来便是侯府的少夫人。” 他不再解释,周娘会和她说明白,她既然这样清醒,想必不用多说也能够做到。 他取过一旁的披风,披在身后离去,推开房门,外面的侍女都有些惊讶。 月色下,他还是回首道了声,“今夜我去书房睡。” 他眸色平和,清辉照着他清隽挺拔的身型。 姜予笑了笑,起身恭送他,笑意却不及眼底,“小侯爷慢走。” 作者有话说: 栖迟啊,这声夫君你就慢慢回味吧 第11章 11 ◎别浪费了◎ 外头的婢女皆是面面相觑,有的惊讶有的沉默。 唯有香凝一脸的得意,“果然如此,某些人啊真是痴心妄想。” 春觉这回听着她的话却没顾的上生气,只呆愣的望着小侯爷离去的背影,然后毫不犹豫的进了屋,眼神焦急,可似乎喉咙里像是掐了根刺,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姜予见她着急,学着宁栖迟的模样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她拍拍她的肩让她坐下,“好了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几个婢女并没有跟来,而是被周娘拉走了,门被紧闭着,只剩屋内的主仆两。 她很少有事情会瞒着春觉,便一五一十的将适才的所发生的的告知了她。 春觉听得眼眶越来越红,嘴唇都在发抖。 姜予把手帕递了过去,哄道:“好了我的乖春觉,你家姑娘我不用伺候男人,还白捡一个侯府少夫人的名头,简直是天上掉金子的好事儿啊。” “哪里是好事儿了?”春觉不接她的帕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他心里有那什么姜千珍,还要来娶姑娘,那姑娘就给他这样耽搁吗?” 姜予神色有些凝重,“春觉,这是先帝赐婚,难道你要我和他抗旨不尊吗?” 春觉听了唇高高抿起,又憋着气,又不知怎么反驳。 她只能抽抽的哭泣着,姜予给她擦了擦眼泪,又哄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夫君不称心嘛?别哭了啊,我今日成亲,你可不许号丧。” 春觉听着她的打趣,又是哭又是气,胡乱擦着眼泪,抽泣道:“可是,可是姑娘你明明那么希望.......” “哪里希望?”姜予打断了她。 春觉怔怔的与她平静的双眸对视。 只见姜予坐下身,深吸一口气,转首对她道:“我早先便同你说过,我此番嫁来,就是想寻个依托,小侯爷既有求于我们,那必然是不会怠慢我们的,再说,外界看来,我本就是堂堂正正嫁进来的正妻。” 春觉有些茫然,“姑娘......” “小侯爷与姜千珍有情,情理之中,他们自幼便有个未婚夫妻的名号,又是门当户对,难道会和我一个半路插进来的再生感情吗?”她从容不迫的称述事实,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让人挑不出错处。 她放轻了语调,又侧目看春觉似乎被说服的模样,露出个淡雅的笑容,“想明白些,日子还要过下去。” 春觉不甘心又无奈,从陆家到姜家,又从姜家到建宁侯府,次次都是如此,她甚至觉得有些麻木。 而姜予却像是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又与她说了会闲话话,然后才轻声细语道:“夜深了,今日忙了一整日,你也快下去歇息吧。” 春觉抹了抹眼泪,乖巧的点点头,才下去了。 姜予待她走后,起身掀开了大红色的被褥,看着垫在床上的那块元帕,几步走向一边的架子,取出一把崭新的剪刀,对着自己雪白的小臂刺了下去,她疼的轻微皱眉,然后将血放在那帕子上。 又扯了一块红绸包裹住自己的小臂上,算是勉强包扎。 她将元帕放在旁边,自己上了榻,疲倦的闭了眼,抱住自己的双膝。 然后小声对自己道:“姜予啊姜予,我只允许你失望一会。” * 庆元早就给自家侯爷收拾好了睡榻,他此时还跟暗卫庄衡抱怨着,“凭什么我们家小侯爷要给那个谁让屋子啊?” 宁栖迟常用的书房并不在折枝院内,而是在一片海棠林中,侯府比姜家要更大,侯夫人又是个喜欢琢磨物件的,所以两边便分开作用,此时风凄凄吹过,便有树影婆娑,月光如水。 庄衡一言不发,像根木桩一样定在原地。 直到宁栖迟回来,庆元赶忙去多点了几盏灯。 庄衡忽然郑重其事的对宁栖迟道:“有药味。” 庆元大惊,跑了过来,“什么?公子你受伤了吗?” 宁栖迟抬手解开新郎喜服,轻摇首,“并非是我身上的。” 这药味只有靠的近才会带一些,他最后见过的人是她,宁栖迟眉间轻皱,想起轿前那一幕。 他道:“应当是她脚腕还未好。” 庆元好奇的问,“谁啊公子,是三姑娘吗?” 宁栖迟从柜子中取出一小瓷瓶,递给庄衡。 庄衡恭恭敬敬是的接到手里,再动脑子想了想,很快就应了下来,又犹豫道:“公子,现在很晚,不若明天再去?” 庆元这才反应过来是谁,他不解道:“公子,你为何对那替嫁女那么好?这可是上好的金疮药,千金难求。” 庄衡只待自己家公子的吩咐,听他应了才将那金疮药塞进怀里,然后默默的继续站岗。 庆元则是不肯罢休,“公子,咱们已经给足她面子了,真要把院子也让出去也太过了,这儿四面通风,现在还好些,若是到了冬天冷的都无法下脚。” 宁栖迟摊开书卷,墨已经研好,他提笔蘸取,写了两字后停顿下来。 “灯不够亮。” 庆元闭了嘴,提着灯笼去取剪刀剪烛心。 人走后,庄衡才走上前,递来一份信纸,宁栖迟慢条斯理的拆开,看了几行字,便将其就着烛火烧了干净。 庄衡看着飞舞的灰烬,心下绷紧。 这桩婚事是强塞来的,下一桩又何尝不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公子和姜千珍有情,但他却知道是因为那日姜千珍骑马坠落山崖,而正好扯上了小侯爷,宿夜未归后才许下的诺。 那时,宁栖迟并不知姜府会生换人这样的变故,眼下的未婚妻梨花带雨,拉着他的袖袍哭求着说:“子念哥哥,你会娶我的对吗?” 他们自幼便有婚约,他自然答是。 可仅仅半月,姜府便传出新娘换人这种事。 这其中巧妙,宁栖迟并非看不出端倪。 “那马夫说,确实是他药了马匹,而指使之人......出自姜府的一位奶嬷之手。” 庄衡额间流了些汗,想不明白这样拙劣的手笔居然会是那个千娇百媚的三小姐所为。 他小心问道:“公子,可要做什么?” 宁栖迟神色淡淡,继续提笔写奏折,“不用。” 庄衡看不出自家公子是悲是喜,不敢像庆元一样不知死活的乱说话,便住嘴站在一边。 直到庆元将剪刀取了回来,剪烛心时不小心刺破了手,疼的嗷嗷叫。 宁栖迟撇来一眼,忽然想到什么。 他凝视着那血迹,出声道:“别浪费了。” 作者有话说: 制作事后元帕x2 第12章 12 ◎奉茶◎ 那是雪夜,古铜盏里摇曳着微弱的灯火。 羽绒般的雪落到开裂的脸上,带来的并不是轻柔和温和,而是几乎让人无法动弹般的疼痛,像是用一把刀子细密的割着。 陆府门前走来一位瘦骨嶙峋的道士,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牵着一个双眸水灵灵,而又浑身脏兮兮的女孩。 家丁打开了沉重的大门,之后瞪着眼跑了进去。 门被敲响,整座陆府陆陆续续的点起灯。 道士蹲下身,擦去她脸上的雪水,笑着问,“小阿予,到家了,你高兴吗?” 小姜予看着眼前的陆府,点了点头。 高兴啊。 进了陆府,一路却是有很多怪人,很多黑影,从头到脚的指着她,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牛鬼蛇神,希望拉着她一起沉入黑暗,小姜予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循着记忆往前走,往她最想去的地方走。 直到她看见爹爹和娘亲站在高堂上,太高了,她仰起头,努力的扒开眼前的黑雾,可是几乎怎么看不见他们的脸。 她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好多好多年。 “她不是我们家的血脉,夫人如今已经再怀了子嗣,可千万不要再动胎气才好。” “非我族人,还是赶出去吧!” “白吃白喝了五年,还想回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吗?” 她不明白,她听不懂,她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这里,她好不容易就要找到了。 终于她走进了那个女人身侧,擦了擦脏兮兮的小手,才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女人的衣裙。 “娘亲,阿予在外面好辛苦啊。”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娘亲......” 她额间全是汗,她觉得全身都很疼,很酸涩,她努力想睁开眼,又或者是再奔跑一段时间,可明明那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她根本抓不住。 “姑娘.......” “少夫人.......” 忽然,姜予猛地睁开眼,半坐起身,听到耳边是一声声呼唤,她才渐渐缓过神,然后下意识的皱眉,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也不知道为何最近这样频繁。 春觉将帘子拉开,见姜予面色略有些白,有些担忧,“姑娘,你怎么了?” 姜予随口回道。 “做了个噩梦。” 春觉不放心,“姑娘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晚上没有休息好?” 她昨晚确实睡得有些晚了,便点了点头道:“有些,明日配些安神香来吧,我不想再做那种噩梦了。” 春觉看她神情恹恹,很快想到什么,一时心里慌张起来,“姑娘,你是不是又?” 姜予小时候也有些癔症的征兆,经常精神恍惚一整天,夜里也睡不着,一睡就做噩梦,饭也吃不下,时不时的就发高烧,因为没有钱买药,好几次都命悬一线差点就一觉不醒。 春觉怕她再犯。 “应该不是。”姜予摇摇头,“只是事情多了就睡不着,扶我起来更衣吧。” 第一日要拜见公婆,奉茶请安,逃不掉的规矩。 几个奴婢都表情拘谨,想必还是为昨晚的事情吃惊。 周娘已经训诫过了话,可不敢有人多嘴问什么,可眼神看这位少夫人时都很是古怪。 姜予问道:“侯夫人一般是几时起?” 水画开口,“回少夫人的话,大约辰时。” 现在是卯时,倒也不算晚。 察觉屋内的气氛,姜予想了想还是转身对她们道:“府内的情况你们应当比我更清楚,老夫人患病,如今既然我嫁了进来,理应孝顺公婆,为宁家延绵子嗣,你们往后对内跟着我,对外该如何应对旁人作答,不需要我来教吧?” 几个丫鬟怯懦的答是。 周娘挑选她们来也是因为她们底子干净,没有各房各家的插手,所以将那些事告诉她们也不怕泄露。 这位正牌的少夫人,怕是真的要与小侯爷相敬如宾了,没有夫妻之实,何来延绵子嗣? 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装也要装的像些。”姜予思索一阵,吩咐道:“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只说昨夜自个累死了,水都不知搬了几桶。” “.......” 几个小丫鬟面色都悄悄红了。 连春觉忍不住拉她的袖子,“姑娘!” 姜予还在细致嘱咐,“哦对了,被子也要换,床上的元帕收起来吧,若是有人来查,你们也好有个交代。” 还以为这位少夫人要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几个丫鬟的心都提了一晚上,谁料到竟然是这样的性子,对夫君的冷淡完全没有什么反应。 她们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姜予洗漱好,被人伺候着梳妆。 水画给她梳了妇人的发髻,别上金簪,姜予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少女,便刻意用胭脂在眼角点了点,露出一些魅态。 穿着一身绯红罗裙,显出新婚的模样。 几个小丫鬟连连惊叹。 春觉忍不住道:“姑娘这么好看,那人竟一点都不知道好。” 姜予起身出门,闻言露出个笑,调侃道:“我这般美,只叫一人瞧岂不太可惜?” 宁栖迟站在水榭里,他通身浅色,眸色淡漠,露水随着树枝轻晃纷然落在他脚边,倒是养眼。 姜予给不缓不慢的走来向他行礼,“小侯爷。” 宁栖迟忽略了她适才那句不庄重的话,点了点首,“嗯。” 若是不论他们之间的气氛,单看相貌倒确实是相配。两方都沉默着融合在一起,往安宁堂走去。 姜予稍慢他一步,因为她不知道路,但却在心里悄悄记着。 宁栖迟看她不言,以为她是紧张,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母亲不会为难你,她性子很好。” 姜予却是摇了摇头,“性子再好,知道我们有假,还是会责怪。” 宁栖迟疑惑的看她。 姜予还是一副少女的模样,只是拢起的发髻和鲜艳的颜色给她添了些妇人的风情。 他听她不满的说:“你今日应当穿一身喜衣,与我相称才好。” 哪有新婚第二天穿这样死了人的颜色,也太假。 见宁栖迟长久不语,连姜予都有些疑惑了,“小侯爷可真是要与我做表面夫妻?” 两人停在门前,互相对峙着。 姜予自然比他矮很多,可她此时却不骄不躁的抬眼看他,气势毫不逊色,面色白皙,唇色殷红,眼底无一丝其他的感情。 对于她这么快能适应这个身份,宁栖迟还是有些意外。 良久,他应声:“自然。” “那便走吧。” 姜予转身,先他一步往里去。 庆元忍不住开口道:“她还真当自己是少夫人了?” 宁栖迟盯着她的背影,又转眼看了庆元一眼,道:“你留在这。” 庆元眼眶瞪大,“哎!公子!” 堂内,老侯爷宁备今日也到了场,给自家夫人喂了药,扶着她到厅上坐着,族内人早早的等着了。 侯夫人周氏特意起了早,穿了一身的锦缎华服,又对贴身的安嬷嬷道:“昨夜你哄着我睡了,不让我听响,今日必要将两夫妻洞房的元帕带来让我瞧瞧。” 宁备无奈道:“夫人啊......” “怎么,你难道不知道子念那个性子,我往她房里塞个通房,他都能将人赶去尼姑庙,这下虽是娶了媳妇,谁又知他会不会冷着人碰也不碰,” 宁侯爷被教训的直点头,“是是是,夫人说的是。” 争执间两个新人徐徐走来,周氏瞧见姜予的模样,将她身段上下扫了一通,见是个好生养的,还算满意。 姜予和宁栖迟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她再端着滚烫的茶水,给两位长辈奉茶。 先是给侯爷敬茶,“父亲。” 宁备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快速接到手里,说了几句希望小夫妻和睦,为家中分忧的话,便赐了不少东西。 但到了侯夫人这,只见她端过了茶水,虚虚抿了一口便不住的皱眉。 只听她开口问,“昨夜可累着了?” “……” 宁栖迟忍不住低首看了一眼姜予。 只见小姑娘脸色爬上一层薄红,怯怯的望了一眼自己,然后揪着衣裙羞答答的道:“昨夜睡得晚的太晚,晨起不知是不是扭着了腰,跪着还觉得酸疼。” 这婆媳两的对话,愣是把一大屋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连宁备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宁栖迟,眼神里似乎裹含着‘你小子可以啊’。 宁栖迟:“……” 周氏高兴的笑开了颜,甚至自己站起了身来搀扶姜予。 “好好好,快起快起。” 姜予这才细细打量起自己这位婆母,她五官微松,衣着雍容,却依旧无法磨灭年轻时的貌美,岁月从不败美人,只是她的手很凉,甚至过分瘦了,摸起来似乎像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 这是久病之人的特征,姜予没有依托她起身,只是虚虚的搭在她手上。 周氏于是更满意了。 她咳了几声,安嬷嬷在一旁有些担心的看过来,她却摆了摆手,带着姜予一一介绍。 “这是你二伯母,你大房伯伯一家远在江南,如今未能赶到。” 侯夫人一直重病,宁家一直是由二夫人管家,也就是这位李氏,二房老爷去得早,她是位遗孀。 姜予抬眼,瞥见贵雅的紫袖,再见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不慌不满的笑了笑,乖巧的喊,“二伯母好。” 李氏的目光在她脸上巡了一圈,淡淡点首,赏了些东西,又道:“你既已嫁来,往后侯爷那一房便都由你来打点,若是有不懂的便来问我。” 姜予应是,又见了二房的两个妹妹,各分支长辈,拿了些赏赐,之后又陪周氏说了些话,周氏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对宁栖迟却很是不满,“你今日穿什么素净衣裳,瞧着倒要是要出殡,你老娘我还没死呢。” 宁栖迟目光一隅见姜予清浅的笑意,忽然有些玩味。 他移开视线,自觉开口,“儿子知错。” “罢了,懒得说你。”周氏剜了他一眼,转头对儿媳妇道:“这孩子身边一直没个贴心人,这些方面你不必问他,也不要听他的话,自己给他拿主意。” “是,母亲。” 又叙了会话,张氏也不再打扰小两口新婚燕尔的时间,给了不少好东西叫人回去。 这一轮算是过了,两人暗自都松了口气。 姜予走时的姿态确实有些跛,被春觉扶着出去的,周氏心底更加笃定三分,只待看了那元帕她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先让这个狗男人爱上咱们家乖女鹅,然后怎么追都追不到嘻嘻 第13章 13 ◎只怕我担不住这份好福气◎ 两人缓缓离开。 姜予走路需要春觉扶着并不是作假,她昨日坚持了一整日,脚腕的扭伤愈发严重了,走起路来确实疼的有些折磨人。 春觉又往上扶了扶,却被姜予抬手一把推开。 “嘶......” 姜予摸着自己的小臂,疼的额角都在微微抽着。 宁栖迟也停了脚步,正垂首看着她面色有些苍白的模样。 小姑娘咬着唇瓣,似乎在忍耐着疼痛,面色白的几乎泛着冷光,青丝贴着鬓角,冒着冷汗。 春觉吓了一跳,问道:“姑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姜予忍过那阵疼痛,才开口回她,“有点伤口。” 只是春觉不小心碰着才格外疼,姜予见她格外自责,她便安抚她道:“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你原先也不知道我有伤。” “庄衡。”忽然,在一旁不出声的宁栖迟开口道:“去请个大夫。” 姜予一怔,然后朝他点点头,客气道:“谢过小侯爷。” 他不说她也准备请的。 “嗯。” 宁栖迟应声,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抬步离开。 姜予也转头搭上春觉的手臂,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水画忍不住在一旁道:“小侯爷还是很关心少夫人的。” 姜予摇摇头,并不做声。 * 新婚有九日的告假,宁栖迟写了封弹劾的奏章压在文书底下,接着轻轻抿了口茶水,是苦茶,他微皱了眉,然后放置在一边。 周娘寻到宁栖迟时有些犯难,她犹犹豫豫的站到宁栖迟面前,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宁栖迟道:“有话便说。” 周娘叹气,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放置在案上后觉得不妥,又要捡起来。 还没待捡,小侯爷便问,“这是什么?” 周娘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回公子,这是少夫人那正要交给夫人的元帕。” 那帕子上沾了血迹,显然有些不同寻常了。 周娘小心翼翼的盯着宁栖迟的神色,还是禁不住问了句,“公子,你昨日真的未碰.......” 宁栖迟伸手,直接将那帕子拾在手中,血色中衬的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愈发白,他将帕子放置于鼻尖,轻轻嗅了嗅。 周娘瞳孔微缩,就算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这也未免太...... 宁栖迟放下帕子,断言道:“人血。” 他忽然想到什么,指节轻轻摩挲了下绸面。 周娘压制住心底的惊愕,想了想。 “还好少夫人未曾送过去,不然和您这一份一道送到老夫人面前,岂不是原形毕露?”周娘想到昨晚庆元上药时杀猪般的叫声,下意识道:“这帕子上也有不少血迹。” 她忽然想起今日少夫人手上的伤口,闭了唇不再多言。 少夫人身上的伤似乎不少,听说还有什么旧疾,今日还寻大夫开了一味安神药,也不知是什么症状,可这些周娘觉得不该与宁栖迟说,毕竟小侯爷也不该关心一个名义上的妻子,若是关心太过,两人便会乱了界限。 于是她道:“公子,这如何处理?” 宁栖迟脑海里浮现一瞬小姑娘忍疼的画面,他轻轻摇首,将那帕子放置在一边。 “留着吧。” 往后说不准还有用。 周娘见他神色依旧,放下心取了东西便要离开,却听小侯爷叫她停步,她转过身,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 宁栖迟又看了一眼那帕子,才道:“这段日子好好待她。” 察觉周娘讶异的神色,但他并没有多解释什么,而是又捧起书慢慢翻阅着,似乎只是提了件小事。 周娘不敢再问什么,便带着东西离开了书院,她叹口气,新婚夫妻各居一室说出去谁也不信,可偏偏造化弄人,只盼少夫人可以安安分分的,来日便也可好寻个去处。 少夫人正养着身上的伤,宁府的小厮一箩筐一箩筐的往折枝院里搬账本子,姜予本以为二夫人在说客气话,没想真的让自己管侯爷这房的账,甚至怕她看不懂,特意请了个女账房先生来。 姜予看着天花乱坠的数字,久久无言。 京城的铺子、酒楼、郊外的庄子、土地,甚至在江南一带还有自己的园林和果林,掌握着整个纺织市场的头把交椅,每月的利润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你别被惊着了。”二夫人捻着佛珠,瞧她的神色:“这些很多都是官家赐的,还有你母亲婆家带来的,一部分是你二伯父养活军队时和侯爷随手立起,还有一部分是祖业。” 姜予抚摸着账册,目光隐隐流露出溢彩,“怪不得这么多贵女想嫁入宁家来,婆婆是个不理事的,刚一入府便主持中馈,这样好的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听她这么直接,二夫人扣佛珠的动作动慢了慢,想出口训斥,但又觉得她说的也并不是不无道理。 账房先生帮她整理着账册,闻言甚至不禁出声,“少夫人说笑了,这都是其次的,小侯爷那样的夫君才是千载难逢。” 发觉一旁二夫人的冷峻的目光,账房先生赶紧住了嘴。 姜予看账册看得出神,倒也没细细深想,只道:“只怕我担不住这份好福气。” 二夫人手上动作一停,姜予说这话的时候一无失落,二无幽怨,只是再平静不过的称述事实。 她不禁有些奇怪,凡一女子,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如今又嫁了进来,姜家也无怠慢于她,又能掌中馈,真的没有一点其他心思吗? 她亲善的笑了笑,又道:“这都是以后你要看管的,想来日子久了,你便能熟悉一二,列出个自己的章程来。” 姜予闻言便抬头看她,眼底凝聚着细碎的光点。 “多谢二伯母,我会好好学的。” 李氏看清她眼底的诚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但她到底不似周氏那样单纯能被她几句哄骗。 她拾起账册,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若是你掌了家,第一件事会做什么呢?” 账房先生翻书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姜予细想了想,养唇角扬出一道明艳的笑,她朗声道:“去买茯苓糕。”说罢她又添上一句,“买两盒。” 作者有话说: 如果早上六点不更新就是下午六点啦 拜托大家点点收藏呀,点收不迷路~ 第14章 14 ◎回门◎ 姜予的话到现在都让李氏拿捏不定,贴身丫鬟月落给李氏添了件衣裳,同她一道望着天上的圆月,忍不住提起:“二夫人,您说这少夫人是真的安生人,还是装小白羊呢?” 说起来,外头风言风语最多的,便是姜予飞上枝头变凤凰,想在侯府立足呢。她是这一辈中最早入府的,和宁栖迟同辈的,二房的两个小姐一位嫡子都还未曾婚配,可不是占尽了先机吗? 而如今,她却连半点念想也无,这如何不让人担心。 既然要进宁家的门,李氏便不可能不查探姜予的底细,自然也就知道她为何要说想吃茯苓糕一事。 秋日的冷风瑟瑟的吹着,李氏到底心底有些同情。 她望着远处的安宁堂,摇首道:“罢了,只要不惹事便好,旁的我也不多管,子念自会拿主意,到时候这姑娘是走是留,也无需我们插手。” 不由自主的,李氏想起了姜千珍。 姜家三姑娘是个富养大的,虽读了些闲篇杂赋,有些才女的名头,但使用的小伎俩她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姜家生辰筵上那一遭,韩家跟姜家撕破脸的事闹得上京人尽皆知,她若不是顾忌着子念从小跟姜千珍青梅竹马的名声,也不会给姜家几分好脸色。 月落听罢便点头,又想到什么,欢喜的说道:“对了,夫人,大公子来信说,下月中旬便要回来了。” 说起自己这个儿子,李氏万年不着喜色的脸露出了一丝笑意,寒风吹得她面上有些泛冷,却也依旧忍不住遥望月色来,“是啊,誊先回来我便放心了。” “小侯爷都成了亲,想必大公子这次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婚事了吧?夫人可得好好张罗着。” 李氏抿唇笑。 她的儿媳,自然要挑个最称心如意的。 * 暖阳透窗,姜予睡了个好觉,不用起早晨昏定省,是因为周氏觉得她昨晚累了,特意嘱咐的。 姜予心虚,但说谎也要做全套,所以点上安神香以后,她这几日还算睡得沉睡得好。 晨起后她便跟着周娘,账房先生细细学习着,这一房侯爷和小侯爷的俸禄,以及各个产业的银钱如今都归她管,一时间,姜予就跟掉进了钱眼里似的,学的那叫奋发图强,就连李氏见了也连连嘱咐她多休息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等到回门那一日,还是小侯爷身边的庄衡来提醒她的。 她一手执笔,另一只手拨弄着算盘,呆了足足有三秒,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才成亲不久这回事。 不过她回门的礼,却是早早便准备好的。 春觉扶她起来,问了句,“姑娘可要穿的隆重些?” 如今她们已经不是在姜家寄人篱下的小姑娘了,姜予出嫁时便用手头的银钱制了几套好衣裳,到了这姑娘更没有委屈自己,嫁妆该用就用,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现在不给自己用,往后别人收回去了怎么办? 所以她一点都不委屈自己跟自己身边的丫鬟,只是学了看账以后,置办物件更有条理。 今日这一份回门礼,也是她问过李氏后,拿得出手的。 春觉指望着回去扬眉吐气一回呢。 谁料姜予却摇摇头,“不用,打扮的素净些。” 春觉十分惊讶,“姑娘?” 姜予从梳妆盒里挑挑选选出几根素净的簪子,往发髻上比了比,满意的塞进她手里。 府外的马车停着,惹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议论着今日是宁家少夫人回门的日子。 庆元迟迟未等到人,气呼呼道:“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我们公子赶得早,她倒是不上心。” 说罢又扬起眉毛,“不过公子,这回终于能见着三姑娘了!” 这句话刚说完,府内便远远走来身穿绿叶绣边窄袖襦裙的女子,她拢着温柔的发髻,几根素簪斜插入鬓,温婉清纯,若不见她梳的夫人发髻,真要将其看成一位妙龄少女了。 庆元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宁栖迟,他家小侯爷今日穿的可是一身海棠红的直裰。 宁栖迟轻抬眼,眼底意味不明。 姜予给他行过礼,上下打量一番,竟轻轻笑了笑,没说什么便要上马车。 宁栖迟见她唇角的笑,心底终究生了几分疑虑,可思及她并未多言,自己又不会无缘去问,便跨骑上马,企图忘却这点插曲。 马车到了姜府,出来迎接的不止有小厮,居然连姜任为也到了场,不过他们可不是喜气洋洋的来见姜予的,而是一门心思的与小侯爷攀谈,姜家其他房的几个夫人也在,进了门后几乎都要将他围起来。 往日没个身份,虽姜家热情但起码有分寸,如今好歹是结了亲,都知道姜予不可能得小侯爷的青睐,自然有些人还存了些念头,借着这门亲可劲的谄媚。 倒是张氏向姜予投来了目光,有些不太习惯的关切了几句。 姜予都客客气气的答了。 “你也是,回门这日,怎么不穿的隆重些?” 说到这,她又住了嘴,嫁妆里姜家添了多少东西她心里最有数,成婚之前她也没给姜予添置什么,又如何穿得隆重? 姜予见她欲言又止,便扯开这个话题,“我去瞧瞧老夫人。” 她们当真没有什么可说的,走个章程罢了,更别提此刻的尴尬,姜予没有与她叙旧的意思,张氏觉得难堪,便也不再多说。 宁栖迟被一群人缠着,因是名义上长辈,所以他就算再不耐,也不得不答话,只是回答的都冷淡无比,没有什么情绪,姜任为说要带他去看看字画,论论政事。 他神色淡漠,声音不轻不重,“是,岳父。” 起身离开屋内,穿过一片回廊,便在梅林中看见一道石榴红的身影,清香浮动,娉婷婀娜。 细风吹过,将她的衣裙卷起云霞。 宁栖迟在原地站立几秒,青石小路上留着雨后的湿润,下一刻,他抬步走了过去。 庆元见了,心底暗自窃喜,他悄悄离开,又问了府里几个小厮,待寻到那替嫁的少夫人从姜老夫人的屋内走出,越来越近时才扯住一旁的小丫鬟。 他放高了声音道:“我们家小侯爷正与三小姐见面呢,你且看住梅园,别让某些人扫了兴!” 作者有话说: 姜予:? 姜予:关我屁事。 第15章 15 ◎她身上懦弱太过,少了些锋芒◎ 这事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吗? 姜府里边几个女眷已经在打量姜予的脸色了,她们又是好笑,又是同情,有人扶着小婢,笑道:“小侯爷跟珍儿毕竟是青梅竹马,交情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我只记着,小侯爷无论是哪回到姜府来,都要见珍儿一面,可又哪有那么多事能来我们府上的,这回好了结了亲,往后我瞧着更有由头了。” 回门之日丈夫跟自家姐姐有暧昧,便是将妻子的脸面往地上践踏,姜府也没有防着什么,大张旗鼓的,想必要不了多久这事便能传遍上京,为这阴差阳错不成体统的婚姻再添笑柄。 姜予瞥了一眼那模样熟悉的庆元,又看了眼在一旁掩唇笑的几位姜家夫人,并不发言。 春觉忍着气,小声问她,“姑娘?” 这未免太轻贱人了,今日可是她们姑娘回门的日子,姑爷和三小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姜予神色淡淡,甚至还笑了声,“走吧。” 这条路上能瞧着梅园,春觉远远望见一对璧人的身影,一高一矮,很是相称,春觉忍了又忍,实在是忍无可忍,“姑娘,您真的不管管吗?这关系到您的脸面啊。” 姜予抬手,折下树梢上的一支银杏叶,轻轻在手中拨弄着,道:“不是我的脸面,是姜府的脸面。” 听了这话,几个丫鬟顿时觉得心头一震,她们似乎听懂了什么,又似乎总想不对,有些话在舌尖欲脱口而出,却迟迟不知该怎么形容。 姜予将树叶放在石头上,又看了一眼梅园内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一幕,无声叹息。 怪只怪天意弄人,她也不想做这拆人姻缘的刽子手啊。 宁栖迟目光一余,是冷光里流云浮动的裙裾离去,银杏叶随着风摇曳落向湖面,扬起一圈圈涟漪。 耳边依旧是百灵鸟般少女含羞的话语,“子念哥哥,珍儿很想你。” 她心跳如鼔,望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止不住的欢喜,可知他今日为何而来,又心有不甘。 若不是祖父临终前非要将姜予接回府,父亲和母亲早已被她说动愿意瞒天过海让她顶了这桩婚事,今日热热闹闹带着他回门的便是自己。 她又何须大费周章在这私下见他。 想着京中的一些女眷对她私底下的嘲笑,姜千珍更是止不住的委屈,明明自小到大,是她与众不同的被人钦羡,未来可以做他的妻。 她三两步扑进宁栖迟怀里,声音发颤道:“再要不了多久,等淮州的案子结了,圣上必然会允你赏赐,到时候你便休弃她,好不好?” 淮州赈灾一事,主要督办人员便是太子及其亲信党羽,太子有意结交宁栖迟,便在名单上加了他的名字,白送一份功劳。 宁栖迟轻垂眼,伸手将她从怀中推开,轻轻抬指擦拭她的眼泪,神色淡淡,“不急。” 姜千珍察觉到他比素日温柔很多的动作,揪着他的袖子惊喜的点头。 宁栖迟对她一直是不冷不淡的,自从她认识他便是这样,他虽然一直没有否认外界所说的,她是他定下的未婚妻,可宁栖迟对待她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她都怀疑若不是那份赐婚圣旨,他根本就瞧不上她。 所以她根本忍不住想,若是姜予要是嫁给他,他是不是也就这样接受了呢? 所以她才听嬷嬷的话设计了坠马一事,她知道小侯爷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既答应了她会娶她,就一定不会食言。 * 姜家的家宴早就准备了妥当,姜予刚进门便被庶出的妹妹姜梧扯着手臂,推在了末席上。 姜梧压着她的肩膀,低声说:“好好看着。” 之后便迈着腿走了,姜梧是三房的姑娘,三房老爷不中用,考不到功名,几个庶出小姐便一直巴结大房。 姜予在姜家的时候,也没少受她磋磨。 她动了动手腕,没有动作。 宁栖迟是跟姜千珍一起到场的,姜千珍扯着他的袖子,轻声细语的问他要不要坐在一处。 他们穿的都是红色常服,郎才女貌,宴席上的人都含着慈祥的笑容看他们,好似他们才是回门的一对新婚小夫妻。 宁栖迟视线扫过筵席内,瞧见了坐在尾席的姜予,她今日身穿一身浅色衣裙,素手提起酒壶,断断续续的给自己的杯子中倒酒,似乎没注意这边,也根本不关她的事。 姜千珍挡着他的视线,扯着他的袖子拉他坐下。 姜任为也说让他落座,他极轻的皱眉,最后才应声坐在了姜千珍身侧,家宴上其乐融融,说的都是宁栖迟和姜千珍小时候的趣事,惹得姜千珍面上连连蔓延上薄红,不敢抬头去看宁栖迟。 就连奴仆脸上都扬起了笑意,宁栖迟性子清冷,但架不住贴热脸的多,他被人簇拥着,就算是只应一声都能换来连续不断的笑意。 唯有不被人注意的一处,好似被隔在喧嚣之外。 姜予慢吞吞的吃着东西,吃到味道不错的还会用另一双筷子递送给春觉,含着笑问她好不好吃。 少女裙摆曳地,手腕纤细,一双清澈的眼眸含着零星的清辉,哪怕周围的声音是嘲讽,是无视,她依旧孤决的处在世俗之外。 宁栖迟用余光轻瞥一眼,心底有些异样。 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唇角淡然的笑意,好似第一次见她,便是这样在人群之中,她被人指责着,身边跟着一个瘦瘦弱弱的丫鬟,她站在丫鬟前面,平静的说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话。 见他低首瞧着酒杯,姜千珍取过一旁的侍女手中的酒壶,为他斟满了酒,撑着下颚笑道:“子念哥哥,我与你喝一杯吧?” “之前成亲时三姐姐确实未和子念喝过酒,倒让旁人抢了先,她自然不高兴了。”姜梧打趣道;“这一杯可要补上。” 场上的人都笑了起来,说的自然不是喜酒,而是暗喻成亲时候该喝的合卺酒,而姜千珍又似愠怒的娇嗔道:“六妹妹,你再这样说我可要打你的嘴了。” 又是一阵嬉闹,姜任为也当个玩笑听着,朗声笑起来。 宁栖迟却将手中的酒杯拾起,忽然站了起身。 众人笑容停住,都有些意外的看着他。连姜予都被春觉摇了摇,不知所以的转首朝他看来。 只见他背脊挺直,眼梢微冷的举起酒杯,淡声道:“最近事务繁多,便不再打扰岳父岳母清净了。” 说完便扬首喝完了这杯酒,将酒杯扣在案上,发出震人心神的清脆声响。 众人无不惊讶的望着他,又面面相觑,好似都有些尴尬。 姜千珍站起身,着急的看着他,“子念哥哥,要不再留会吧?” 张氏也站起身,规劝道:“是啊,这才多久,一会若是晚了,在府上歇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好言相劝,而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 姜予听他要走也有些纳闷,不过她也不太喜欢在姜家待着,便站起身默默的向宁栖迟走近了些。 而他似乎注意已到了自己,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眸与她对上视线,顷刻便错开。 姜千珍此时才发觉她的举动,几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臂轻声道:“小妹,你不是爱吃家里的松鼠鳜鱼吗?便留下来歇歇吧,我晚上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姜予不太明白她,只是默默将手抽了出来,道:“我留下来,他也不一定会留下来啊。” “......” 姜千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她抬首看向宁栖迟,眼含希望。 宁栖迟没有理会,而是对姜任为轻轻点首,“告辞。” 没有人敢拦小侯爷,就是姜任为虽都有些不悦,却也只好勉强挂着笑脸说了几句应该的,你事务繁忙,赶快回去这种话。 姜予便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姜家。 他们隔着一尺的距离,姜予思索了一会,然后加快了步伐走到他身侧,问他,“小侯爷为何不再多待一会?” 宁栖迟脚步慢了一拍,他侧低首瞧她,女子双眸里是清浅的疑惑,微微仰视他,额头光洁,细长的睫羽在日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微敛眼睑。 他只是不喜在一片其乐融融里,看她被孤零零的撇在一余而已。 她身上懦弱太过,少了些锋芒。 见他不答,姜予兀自说道:“我往后若不是必要,不会再来姜家。” 她可得先说好,免得到时候宁栖迟又想来见心上人,拉着她当幌子。 见到她眼底的警惕,宁栖迟静了静。 之后他问起,“今日为何着素?” 这话题跳转太快,一时间姜予没反应过来,可还不待她回答,庆元便远远的跑了过来。 他站到宁栖迟面前,呼唤道:“公子,你有什么事情啊,我听说三小姐今天还亲自煲了汤,等着您尝尝呢,说是为了煲汤手都烫肿了,您这就走了?三小姐的心意不就全白费了吗?” 宁栖迟停了脚步,淡淡的瞧他。 春觉认出,忍不住出声道:“就是你适才在我家姑娘面前大声嚷嚷着梅园吧?” 这话一出,两位主子都静默下来。 庆元感受到自家公子微寒的目光,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嚷嚷道:“关你什么事?别是嫉妒的眼睛红了吧?” 他自幼就跟着宁栖迟,母亲是家里的管事,没道理被一个小丫鬟镇住。 姜予将春觉拉到身后,转头对问宁栖迟,“我能说说吗?” 宁栖迟看她一眼,点点头。 庆元见姜予到了眼前,心底有些犯怵,但一想到她在公子心里没什么地位,便压制下去,仰着头对她道:“少夫人要说奴才什么?我只是跟公子提建议罢了,没得少夫人为这点事就容不下人?” 他见姜予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来,心里更是得意,一个在家里不受宠的夫人,他可不怕。 下一瞬一道巴掌狠辣的抽在他脸侧,将他的头甩到一边,脸颊火辣辣的疼,他被打的耳鸣瞪眼,几乎要栽到地里去。 姜予‘嘶’了一声,甩了甩自己的手腕。 春觉吓得赶紧看她的手,心疼道:“姑娘,手没事吧?” 庆元捂着脸,声音几乎扭曲,不可置信道:“你......你敢打我?” 姜予看了一眼并不做声的宁栖迟,心底有了些底气。 她咳了一声,“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庆元瞪大了眼睛,心底满是屈辱,他居然被一个市井女打了? 她怎么敢? 他气的发抖,“你......” “本不想在外头训你的。” 姜予看了一眼姜府内,不少人怕惹上祸事,悄悄离得远了些,但却看热闹似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小侯爷与三小姐有私情,你我皆知,哦不。”姜予想了想,纠正道:“世人皆知。” 她停了停,又道:“可他如今已经再娶,即使两人相见,忍不住相思叙旧情也是人之常情,更要掩人耳目。你倒好,今日是我回门之日,便是你真瞧见了也要知道体统二字、廉耻二字,你大声呼唤,别说姜府,就是这整条街巷都能知晓你家小侯爷与三小姐不知廉耻,在正妻眼皮子底下私会偷情。” 庆元被她说的唇微微发抖,他趴坐在地上,竟一时找不出驳词。 宁栖迟听见‘偷情’二字,不禁轻轻挑眉。 姜予轻笑,“你一是不把主子的清誉放在眼里,二是藐视圣恩,这桩婚事是赐婚,大婚还未有三天,姜家三小姐便依你所说耐不住寂寞私会妹夫,话里话外的都是姜家的家教出了问题,你信口雌黄,捏造事实,不仅侮辱圣裁,更是侮辱姜家门楣。” 她蹲下身,望着压底下那张瑟瑟发抖的蠢脸,唇角的笑愈发乖觉。 “我今日打你,都是轻的。” 作者有话说: 姜予:够锋芒吗? —— 感谢乖乖五瓶的营养液(○` 3′○) 第16章 16 ◎只可惜,她受之有愧了◎ 这话姜予是一点都不刻意放低声,姜家的奴仆听了,有机灵的立刻就往院里赶去,低着头不敢大声说,张氏本就心情不好,看他支支吾吾便大声让他禀报。 直到那女使将姜予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整个姜家都静了下来,坐在上位的姜任为更是脸色铁青。 没有家教?自家女儿不知廉耻跟妹夫私会? 姜千珍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几乎要把掌心掐破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发颤的跟张氏道自己身子不舒服,要先离席,细看之下眼睛都红了一圈。 张氏自然心疼女儿,连连说了很多哄人的话才放人离开,可心底不可避免的有几分复杂,她毕竟也不是蠢人,姜予这番话虽然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在,但又不无道理。 若是这事真的传了出去,姜家又何尝不遭受旁人耻笑?既纵容嫡女跟妹夫偷会失了教养,又管束不住家中奴仆四处宣扬。 如今生辰筵跟韩家撕破脸的事已经让她在圈子里尴尬不已,若是再闹出什么难听的字眼,姜家的清誉可就全毁了。 姜任为撂下筷子,竟是直接离了席。 这边姜予还不知道姜家众人的反应,她说完后便搀着春觉转身离开,任由庆元狼狈不堪的呆站在原地。 宁府二夫人当家的时候很少打骂下人,而且庆元自小便在公子手底下做事,更有不少人巴结奉承他,即使自己做错了事惹得公子不快,顶多就是受受皮肉之苦,从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样训斥。 庄衡看着眼下正不知所措的又惊又怒的庆元,竟在心底有些暗自发笑,他可早看不惯庆元的做派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奴才的身份,公子几次三番说的话都不放在心里,也不知公子为何要容忍他至今。 他忽然在心底对这个少夫人产生了一丝好感,唇角都微微往上翘了些。 宁栖迟侧目看他一眼,道:“走了。” 接着便转身跟着姜予的方向离开,似乎只是看了场戏,丝毫不在意发生了什么。 庄衡也懒得管庆元,扭头便三两步往回追。 马夫早早便将马车停在了姜家门口,见姜予走来,便取出小马扎给她垫脚。 她一只手扶着春觉,提起裙摆上车,手腕微微使力便觉有些阵痛,她皱了皱眉,对春觉道:“你扶我另一只手。” 那日的伤口还未好,应当是她扎的深了,适才又用的力气大了些,竟是有些开裂的征兆。 春觉闻言赶忙换了一遍,心疼道:“姑娘,你说你非要用自己的手打他做什么,你吩咐一声,我的力气可不比你大多了,能抽掉他两颗牙呢,他倒是不痛不痒的,你自己痛着了,这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法子么?” 她深为不满,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让赶来的庆元听了感觉脸上的被扇的地方更是烧着了一般的疼。 隔着距离,宁栖迟视线落在她被缠裹住的手腕上,如花茎纤般细易折,他微微敛目,清风吹起马车风铃的声响,清脆悦耳。 庄衡想起什么,跟自家公子说了一声,然后走了过去,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跟姜予说着什么。 春觉面露喜色,伸手取了过来,接着好一阵惊叹。 姜予也弯唇笑了笑,温和的笑容比起深秋里落下的红枫还要绝艳三分,不是很庄重,不同于寻常的大家闺秀那般克己守礼,她的笑容是温软的纯澈的,像是深冬里的暖阳,让人的胸膛都不禁热了热。 庄衡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面色也有些涨红,他连连摆了摆手,低下头不敢去再看姜予。 回来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说这金疮药是公子让他送的,又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公子也不想与少夫人来往太密切。 回到宁栖迟身边,只觉公子清清冷冷瞥的了他一眼,接着便踩着马镫利落的上了马,轻轻夹住马腹,便慢悠悠的往前走了。 他摸了摸鼻子,又忍不住往少夫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心道公子心有所属,未来也不会碰少夫人,想必应该不会责怪他的唐突。 而且少夫人的笑,可真好看啊。 * 是夜,花枝缠月。 姜予看完了账本子,送走了账房先生后继续研读,便听到外头安嬷嬷的声音,她将人客气的请进来,设了小坐。 安嬷嬷是来送东西的,说这几日也听闻她身子不太爽利,老夫人担心。 姜予征了片刻,将手中的纸笔放下,对她道:“让母亲记挂,是我的错,我身子已经好利索了,明日便可给她老人家请安。” “害,少夫人不必惊慌。”安嬷嬷笑了笑,眼角露出些细纹,“老夫人身上本有顽疾,平日里起的也晚,您去请安是好事,可老夫人也担心过了病气与你,她是想你和小侯爷平平安安的,不要和她一般害了身子,这才让我来的。” 姜予素日是口齿伶俐的,可安嬷嬷这样说,她竟一时不知怎么回话。 “这些补品是老夫人素日累积下来的,都是些有年份的好东西,少夫人年轻,自可不用,但放些在身边也是好的。”安嬷嬷道:“还有些方子对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最有好处,少夫人见了必然会欢喜的。” 光是头一份的百年人参,便是千金难求的珍品,更别提还有迦南木制成的合香手串,都是不可多得的稀罕物,寻常人一件难求,如今却当成一份普普通通的关心送到了她眼前。 姜予默了默,之后才乖巧温顺道:“母亲有心了。” 周氏确实不知她是顶替而来,也不曾跟小侯爷同房过,只是心里把她当做儿媳妇,这般体贴照顾,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婆婆。 只可惜,她受之有愧了。 她唤人将东西都放进库房,思索着不让人动用,若是将来生什么变故,再将其还回去就是。 安嬷嬷喝了口茶,忽然奇怪问道:“话说,这般晚了,小侯爷居然还不回来歇息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46751143的两瓶营养液~ 第17章 17 ◎床坏了◎ 春觉正端着茶水给安嬷嬷呢,闻言手一抖,洒了小半个桌面,她急急慌慌的寻了抹布来擦,连声道歉。 安嬷嬷颇有些不满,“怎么做这样的小事都毛毛躁躁的。” 姜予闻言,‘啪’的一下拍着书案,轻咳了一声,然后呵斥道:“素日我就说你做事要要稳妥些,切不可冲撞了宾客,今日当着嬷嬷的面也这样手脚粗笨,真是丢人。” 春觉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啊呀’一声,委屈道:“奴婢这些日子搬水桶搬得勤快了些,手都使不上力,忽然托这样轻巧的小物件,才会如此不得要领,正要跟少夫人说,能不能别让春觉这几日在房前伺候了.......” 周围几个丫鬟听得忍不住都要张大嘴巴,死死的憋住才不至于露出什么异常来。 姜予面色一红,似是不敢看向安嬷嬷,欲盖弥彰的撇开了脸,她声音娇怯道:“真是,懒得训你。” 安嬷嬷这样一听,脸上就堆了笑,她破天荒的为春觉说了些好话,又与姜予说了些体己话,接着便被恭恭敬敬送离了折枝院。 她一走,众人都松了口气。 春觉拍了拍胸口道:“还好我反应快。” 姜予手指摩挲着书册,却陷入了沉思,她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春觉问她,“怎么了姑娘?” “你说这府里,周娘知根知底,我瞧着二夫人似乎也对这事清明的,可万一有心人瞧出了端倪,去老夫人那说些什么......”姜予支着下巴望着圆扇形雕花窗外,眼底落下几分担忧,“那咱们这清净日子,可不好过了。” 这边安宁堂里,安嬷嬷将所见所闻有声有色的同周氏说了。 她满眼堆笑,“我瞧着小侯爷怕是初尝了女儿家的滋味,可劲的疼少夫人呢。” 周氏喝了一口苦药,忍住要吐出来的恶心感,挥了挥手让人下去,安嬷嬷取过帕子给她擦唇角,便听她道:“你说今日,子念未回折枝院里头?” 安嬷嬷下意识帮衬道:“许是小侯爷几日不处公务,忙的晚了些。” 周氏却皱了皱眉,她道:“有什么好忙的,这个时辰了还不回去?我看他是新鲜了没几日,劲头又犯了。” “夫人......” 周氏言罢便要起身,“扶我起来,我要去帆居一趟,哪有成婚没几日便冷着媳妇的?” “哎呦我的夫人呐。”安嬷嬷可不敢扶她,“这已经是立冬了,您这个点出去定要吹着寒风,到时候若是伤了身子,侯爷定要训斥老奴照顾不周了。” 一旁的丫鬟也在劝,周氏心里有疙瘩,但却也不再逞强要走,想了想道:“明日你唤子念来请安。” 安嬷嬷连连应是。 周氏冷哼一声,“若是让我知道他不心疼媳妇,我便用老侯爷的鞭子抽他。” * 翌日,外头的树枝上还挂着清露,姜予起了个早,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问了去探听消息的小厮,知道这个点老夫人莫约是还没起,便慢悠悠的用过早膳,才往安宁堂去了。 在院子前头,便望见了黛色屋檐下立的笔直的宁栖迟,他身姿单薄,像是一根扎根于山涧的青松,气质清冷干净。 姜予停在他背后想了会,接着才走过去。 宁栖迟一早便听见动静,见姜予走进了,安嬷嬷高高兴兴的上前,嘱咐说老夫人才起身,要她等一会,不然先进去坐坐也好。 庆元在旁边听了完全不能理解,适才他家公子来了,只说在外后候着,哪有这样的好态度,这替嫁女只过来了没几日,却惹得安嬷嬷笑脸相迎的。 这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姜予走到宁栖迟身侧,弯唇笑了笑,“我和小侯爷一起等母亲起身吧。” 安嬷嬷见他们这般粘着,自然应了。 等人走后,姜予靠近了些宁栖迟,放轻声音道:“昨日安嬷嬷来看我,见你不在,便问了两句。” 宁栖迟垂首,听她说话。 远远的看,倒像是一对小夫妻在私语一般,甜蜜的紧。 他看着她精致白嫩的脸,应了一声,“我知道。” 昨夜周娘便告知他老夫人气的不轻,还准备去帆居敲打敲打他,他对此也颇为头疼,老夫人在这方面很是灵敏,并不好糊弄。 姜予见他眉间有些微皱,心里便有了较量,她琢磨一阵便开口问,“那小侯爷可有对策?” 两人毕竟不是真的夫妻,且根本没认识几日,上次是姜予糊弄了过去,可若是长此以往,难保老夫人不会看出什么。 宁栖迟静了片刻,秋日的冷光打在他如玉的面庞上,尤显俊美。 姜予知道他为难,老夫人一心想让他成家,对自己这个儿媳妇也是百般照顾,若此时告知她一切都是假的,怕是扎心窝子的事。 老夫人身患重病,再不能被刺激。 宁栖迟出声道:“等婚假结束,我会寻个忙碌的差事,亦或是被调任出京。”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姜予可以不陪同前往,可是调任这种事,没有两三个月办不下来。 姜予却缓慢的摇首,“那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再说,你在家的这段日子如何搪塞?” 问题又回到了死胡同,这边安嬷嬷出来说老夫人已经洗漱好了,等他们进去说话。 问题没讨论出结果,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宁栖迟未走两步,却被姜予扯住了衣衫。 他回头看她。 只见小姑娘微微扬唇,露出个清雅的笑容来,她低声对他道:“这戏,小侯爷可得演好了。” 接着便松开他,先一步进了屋内。 宁栖迟抬手抚平她碰触的衣角,他轻抿唇,眼底倒印着她柳枝似的背影,接着才抬步随着她进入屋内。 两人规规矩矩的请了安,周氏适才瞧见了他们在外面耳鬓厮磨的模样,心底的疑虑消了三分,她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不会讨人欢心的,即使两人看上去有些生分倒也算是正常。 姜予嘴甜,最会说话哄人,周氏与她聊上几句便欢喜的眯了眼,一时间居然忘了要训斥宁栖迟的事。 姜予把人哄开心了,这才道:“母亲,儿媳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母亲应允。” 周氏自然说:“你掌中馈,还有什么是要我同意的?” 宁栖迟抬眼,小姑娘含羞带怯,只是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被他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水,熟视无睹。 姜予走到周氏身侧,捏她的肩膀,“儿媳想将折枝院重新改动一番。” 周氏有些纳闷,“可是院子太小,住着不舒适?” 姜予羞答答的靠近了些她,说:“是屋子太小。” 见周氏不解,她微红了脸,拧着手帕道:“还有……还有那床……” 她咬了咬唇,无辜的看向周氏,道:“怕是要换新了……”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闷沉的咳嗽声,宁栖迟将茶杯放置在案上,手握拳抵着唇角,似是被茶水呛着,眼角微有些红。 他扫了一眼姜予,即使像他这样波澜不惊的性子,也被她大言不惭的瞎话说的有几分不宁。 姜予也回望他,灵动的眨了眨眼,接着继续转头向周氏道:“我想翻新院子是个大动作,必要来跟母亲禀报的,昨夜……昨夜就是如此……” 说罢还幽怨的看了一眼宁栖迟,让周氏瞧了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宁栖迟在帆居歇息,原来是床坏了。 她气也不气了,脸上挂起了明媚的笑,心底更是高兴,嘴上却训斥道:“真是,这么点小事还要同母亲说,要翻整便整吧,若是少钱尽管跟母亲要,或者问你夫君要。” “是,母亲。” 又说了些话,周氏含着笑让儿媳跟儿子回去,不必再陪她这个老婆子,乘着有假多温存温存才好。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小道上,刚开始还靠的很近,走的远些后便逐渐分开,约有一臂距离,不用掩饰的生疏。 姜予浅笑道:“重修院子,便通一条去客房的小道,届时小侯爷便不必去帆居凑合,天下可没有主人让客人的道理。” 她所说句句属实,且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两人停在分叉口,日光斑驳,将袖袍吹的拢起。 青丝从她脸侧滑过,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如流光滑动。 宁栖迟平视她的双眼。 她双眸诚挚,眼底纯澈见底。 她是商户出生,身上却没有利益熏心的贪婪,也不似高门贵女束之高阁的端庄委婉。她唇角的笑有些纯净,淡雅,又格外的有分寸,不过冒失。 宁栖迟自然是查过她的过往,他不是救苦救难的圣人,即使同情,也做到了本份。 他不希望自己逾越,也不想对她产生什么其他的情绪。 于他来说,这不过是湖面上轻落的树叶,无需耗费什么心神。 等时机到了,他们自然没有任何干系。 可偏偏,他现在见她,心底似乎是生了一丝不可控制的丝线,扯着他想询问些什么。 但一切,似乎又十分合理。 他忽略那丝异样,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状态,轻轻点首,“今夜,我会回去住。” 作者有话说: 咱们就是说,狗男人已经开始好奇了女鹅了 — 谢谢我Zoe的一瓶营养液鸭 第18章 18 ◎同床◎ 姜予张罗起了翻新院子的事,建宁侯府府邸不小,折枝院内房舍错落有致,有作书房用的侧屋,有待客的暖阁。 她唤来了周娘,与她细细讨论了一下午,正屋原先就是小侯爷住的,她不会占去,便给自己挑了阳光正好的偏舍。 窗外种着苍翠松柏,冬日也有雪梅,景致很好。 中途,安嬷嬷来了一次,领着个样貌普通的婢女,全身的腱子肉,笑起来天真豪放。 “老夫人听说您屋子里的婢女力气小,便挑选了这丫鬟来伺候,霜露,见过少夫人。” 霜露行了个礼,又说:“少夫人好,奴婢细致活做不来,就力气大,有什么脏活累活您尽管使唤我。” “......” 姜予这才知道小侯爷为什么说今夜要回来住,合着他母亲这是放卧底来了。 她尽量推辞,安嬷嬷油盐不进,好说歹说,反正硬是把人塞在这了,姜予揉了揉眉心,只好让水画去安排她。 接着便继续忙着,一直到了深夜里,春觉撩开帘子,唤她,“姑娘,水已经备好了,您快洗洗歇息吧,这烛火暗了,可别把眼睛伤着。” 姜予漫不经心的应了两声,还在奋笔疾书的写着什么,显然是没听到心里去。 这翻新要出的银钱不少,虽然不用花自己的钱,但也不能随意挥霍,要将钱花在刀刃上,办的漂亮才是。 又剪了一茬灯烛,她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起身走进屏风内,木桶里多加了热水,此时还是热的,手指解开腰绳,外裙便滑落至脚侧,热气熏的肌肤泛红,她用脚尖试了试水温,便入了内。 屏风外水画将用茉莉花熏好的衣衫放在衣架上,窸窸窣窣的跟春觉说着话。 “隔壁的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只是那霜露也不知会不会看出什么。” “大不了小侯爷到少夫人这来歇息,咱们多添一床被子就是了。” 春觉顿了一下,“我待会看着她。” 姜予起身,穿好了衣衫,便唤他们收拾好下去歇息。 春觉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心想大概小侯爷是不会来了。 姜予打了个哈欠,她刚洗完澡,全身的肌肤都是白腻的,两腮如苹果似的红,眼睫湿润,海藻般细密的青丝随意的披在身后,长及细腰。 她上了床榻,轻闭起眼。 几个丫鬟打量了好几眼一饱眼福,接着妥善的收拾好,将房门轻手轻脚的闭上。 春觉未走出几步,便见庄衡提着竹篾灯笼往檐下来,宁栖迟身影如月下修竹,缓步而至。 春觉一惊,瞥见了一旁在水井打水的霜露,拦了过去,“小侯爷,姑娘已经在屋里等您了,一会儿奴婢给您送衣裳。” 谁知道他这个点来? 本来是准备了偏房,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春觉懊恼的想。 宁栖迟一顿,亦有所感,他轻轻点首。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尚未退去的茉莉花香气弥散着,帘帐随风轻恍,透着丝绸屏风依稀可见长发垂榻,以及蜿蜒妙曼的肩线。 姜予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半眯着眼睛爬起,回首,视线朦胧的转首与宁栖迟对上了眼。 男子脚步微顿,缓慢走来。 “小侯爷......”姜予红唇微张,思考片刻,“安?” 她实在是困了,刚进入了睡眠便被吵醒,一时间大脑有些迷糊,只觉眼前人玉树临风,五官俊朗,带来一阵清泉般的冷香,便下意识的裹了裹被子。 深秋,确实是冷的。 宁栖迟未曾见过这样的她,半阖着眼摇摇欲坠,发丝凌乱,唇色如樱,胜雪的肌肤泛着淡淡薄红。 她模糊不清的说道:“我让春觉准备了厢房......” 宁栖迟垂眼,没再看她,平缓出声道:“母亲应当送了人过来。” 他这样解释,姜予才渐渐回过味,她想起今个安嬷嬷硬要塞进来的丫鬟,轻‘嘶’了一声,睡意消散了些,她抬头问他,“小侯爷可沐浴过?” 春觉待会应当会进来送另一床被褥,想来就算两人不做什么,也必然要同床共枕了。 宁栖迟缓慢的“嗯”了一声。 等几个丫鬟送来被褥,收拾妥当后,姜予才分出去一个枕头。她见宁栖迟在屏风外脱着外衣,可只脱去外边一件,便走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因为天气太冷,所以她穿的还算严实,并没有什么越线的地方。 等宁栖迟回来,便见到她规规矩矩的躺着,她刚卸妆洗漱过,面色红润,乌黑的发丝乖巧的散在枕下,几缕贴着鬓角,闭着眼,安静娴和。宁栖迟停了停,才在她身侧睡下,他们离得很远,几乎可以横着放一个枕头。 可明明这样远,宁栖迟却闻见了一丝悠然的清香。 他不喜熏香,房内也并未燃什么香料,联想到这丝香气的由来,他有些不适,无法沉下心来小憩。 姜予也睡不着,她哪怕表现的再淡定,也无法适应与男子同塌而眠。 但她不敢让小侯爷打地铺。 她睁开眼,静静僵持着。 听见那边悄无声息,她以为小侯爷已经睡了过去,她微微转首,便看见宁栖迟也是睁着眼的,从侧面看,他睫羽翘长,鼻挺唇薄。 感受到她细微的动作,宁栖迟也侧首,与她对视上。 小侯爷眼睫颤了颤,又转了回去。 姜予出声打破了尴尬,“不巧,今日这床我刚换过,一会若要掩人耳目,怕是要叫水。” 宁栖迟静了静,声音略低,“好。” “再过半个时......”姜予忽然闭上唇,坐起了身。 周围静下来,才听见窸窸窣窣的靠近房门的脚步声。 屋外,霜露见着窗棂处的灯火已经灭了几盏,却没什么声响,心里奇怪,她可没忘记老夫人给她的任务,老夫人还是担心少夫人和小侯爷不亲近,派她来探一探。 过了半响,她见守夜的水画离开,便轻手轻脚的来到了房门前。 她屏着呼吸,悄悄的将门推开了半条缝。 屋内 两人坐于榻上,姜予的身子被宁栖迟遮挡住,她察觉到什么,心下略有些惊慌,脑海中想着要不出去将人训斥一顿,可是如此一来免不了要遭人怀疑。 扯开被角,她的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禁锢住。 宁栖迟竟出了些薄汗,他靠近她耳侧,压低了声音,“得罪了。” 姜予一怔,察觉到男子微微低首,在她的脖颈洒下一片灼热,他并没有触及道自己的肌肤,却使她浑身一阵酥麻。 作者有话说: 将来要分房,某人恨不得把通道烧了 第19章 19 ◎她受了惊吓◎ 她在轻颤。 刺骨寒风从细缝灌入房内,吹动帘帐。怀里的女子背脊僵直,在他怀里咬着唇忍受着,他们离得很近,几乎分毫之间便可依偎,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更绕鼻尖。 她的后颈优美,纤长,如白瓷通透,又似润玉冰肌玉骨,薄薄一层衣裙下勾出蝴蝶骨柔美的曲线,鬓发落榻,几缕缠在他小臂处,被风轻轻的吹动,带来让人不可忽视的酥痒。 宁栖迟喉结微滚。 他不曾碰到她一寸,自然是不愿二人距离太近,乱了方寸,可便是如此,却还是与他所想有些偏差。 她无疑是紧张的,手指抓紧了被褥,脖颈处的肌肤更是红了一片,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每一次呼吸都放的极慢。 姜予是真的惊慌,除了那次合卺酒,她还不曾跟谁这样靠近过,这便罢了,更让她无法冷静下来的是外头还有人监视着,她唯恐装的不像被抓包现行。 屋外的小婢女捂住了唇,一瞬不瞬的看着两人亲近。 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侯爷。”姜予的声音很轻,带着轻微的颤抖,“你过来点。” 她说完便往前贴了贴,双手抓着他的胸口的衣襟,宁栖迟整个人僵了僵,女子兰息轻吐在他耳侧,“我要把你按下去了。” 下一瞬,她使了力,凭她这点力气自然不可能撼动宁栖迟,只是他根本不曾设防,只听‘砰’的一声响,天旋地转后便被她扑在床榻上。 青丝从腰间泻下,尽数落在宁栖迟身上,两人一高一低,宁栖迟不可避免的与她对视,身前全是她的气息。 只听外边一声抽气声。 姜予从他身上爬起,像模像样的向外质问,“谁?” 她动了动手腕,宁栖迟才慢一拍的放开了她,于是姜予便快速下了榻,趿拉着鞋履出去逮人。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宁栖迟撑着床沿支起身,见指尖缠绕的几缕青丝,他抿紧了唇。 屋外 霜露没想到少夫人如此警觉,她吓得四神无主,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 姜予见她,便冷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霜露捏紧了衣裙,忽然急中生智,胡编乱造道:“回......回少夫人的话,奴婢,奴婢适才见有只猫往这边跑,怕......怕冲撞了少夫人和小侯爷!所以......所以才......” 小姑娘挺能编。 姜予轻笑道:“猫倒是没冲撞我,你冲撞了。” 霜露见她唇边的笑,心想少夫人长得这么好看,说出的话也太吓人了,她哭道:“都是奴婢的错,求少夫人责骂。” 反正她皮糙肉厚的,也不怕被打。 姜予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里琢磨着法子让这小姑娘安分点,这边水画回来见着霜露,连连跑了过来。 她急道:“奴婢刚刚出恭去了,谁知竟让她钻了空子。” “我......我钻什么空子?我就是见到有只猫往这边跑,我怕扰了少夫人和小侯爷的清净!” 两人说着说着,居然吵了起来。 姜予有些头疼,四下冷风横生,寒意透着衣衫往里面钻,忽而一双手扣压在她肩上,风被抵挡在外,是肩背披上了一层外衣。 清冽的味道传来,宁栖迟站在她身侧。 他一来,两个小丫鬟瞬间闭了嘴, 宁栖迟未看两人,对姜予道:“天冷,你先回去歇息。” 姜予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心想大概他有办法解决,便乖巧的点点头,拢着衣服转身离开。 两个小丫鬟愈发不安,少夫人虽然凶凶的,但瞧着很好说话,他们在府里待得时间不长,但知道小侯爷并不是什么温善的性子,他虽斯斯文文的,但手段却并不温和。 宁栖迟瞥了眼霜露,启唇道:“说实话。” 霜露吓得脸色发白,知道自己那套说辞漏洞百出,小侯爷根本不信她,便跪地求饶道:“是老夫人,老夫人命奴婢来的。” 她想,这事横竖怪不到她身上去,小侯爷也不能把罪名硬加在她头上吧?而且两位主子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把她送回去,惹老夫人不高兴。 长灯下,愈显宁栖迟鹤立身姿,枯落树叶落在他脚边,生出不可触及的威慑,霜露心跳渐快,底气不足的咬着牙。 然,听到他开口,“她受了惊吓。” 两婢女不知所以。 霜露心提了起来,她总觉得小侯爷不会轻易放过她。 宁栖迟声音平和,并无起伏,“你去二夫人那,抄十份佛经。” 霜露长大了嘴巴,“啊?!” 抄什么?佛经? 那天书一样好几千字的佛经?一抄就是十份? 她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小侯爷让她去抄书? 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的惩罚,她哭喊着,“奴……奴婢还要伺候少夫人!” 她这一去,没几个月根本回不来。 小侯爷却仿佛充耳不闻,没再理会,他扫了一眼水画,转身入了房内。 水画赶忙将人带了下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小侯爷这样做确实解决了麻烦,这丫头送走,少夫人和小侯爷怕是不用再同房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姜予收拾好床铺,见他回来,问道:“处理好了?” 她眸色清澈,丝毫不显异样,仿若忘了适才有些越线的举动。 宁栖迟漠然片刻,应了一声。 姜予拍拍床铺,唤他,“夜深了,快些睡吧。” 眼下没了糟心的事,应当可以睡个好觉了,明日还要早起请安,姜予可不想在周氏那里的印象变差。 可真等人躺到她身边,她又迟迟无法入睡。 她转过身,见宁栖迟也没有入眠,有点困惑,便道:“小侯爷,你有没有觉得,身边睡个人很是奇怪。” 片刻后,宁栖迟起身下了塌,从屏风下取过一件外衣,披在身后。 姜予坐起身,微讶的看他。 他从架子上取了一本书籍放置在小案上,又走进窗塌取下床帐。 他垂目对她道:“我看会书。” 然后落下的床幔便隔绝了姜予的视线,她听着外面悄然坐下的声响,重新躺了回去。 她可没有嫌弃小侯爷的意思,是他自行体会的,没人在旁边感觉好多了,她重新闭上眼,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而窗侧的那盏灯,却到夜色渐深,月光盈盛之时才微弱下来。 宁栖迟手指掠过书面,视线落在细纱帐的垂线上。 四周清冷,并无香气扰乱心神。 他轻闭起眼。 * 告假结束,宪台内人员松散,来往职员贯穿长廊,口中念念有词,亦有奋笔疾书,争执不休者。 宁栖迟去吏部消了假,转道回了办公处。 路上不断有人招呼,迎面道喜。 “监司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狗腿的人在哪都不少,宁栖迟被陛下钦点入都察院,在十三道监察御史中掌上京一余,委以重任,再加上他金尊玉贵的身份,就是寻常三品官员都不敢轻易得罪。 都事张广抱着文书给他堆上来,细细说着这几日朝廷上的变换。 宁栖迟看了眼拟好的折子,片刻后压在累累文书下。 张广有些好奇,但不敢询问。 “这几日最麻烦的要属定王一事。”张广说:“定王相中了刑部尚书家的千金,说是早已两情相悦,没几日便下了聘礼,本是良缘,可那位千金听闻了此事,竟是病倒在床,认为定王辱了她的清誉,抵死不愿屈从。刑部尚书便斥责定王花天酒地有失皇家体面,奏疏陛下遣他离京。” 定王昏庸之名素来如雷贯耳,就是陛下也极其厌恶,此番捏造事实惹怒了中枢官员,本是婚姻俗事,如今却被提到明面上,宗室和世家的矛盾愈发尖锐。 张广道:“陛下将这事丢在我们这,哪方都得罪不起,也是很难办啊。” 隔壁坐着喝茶的官员听的起劲,闻言道:“定王说他与那千金一见钟情,发乎情止乎礼,更有丝帕定情,如今刑部尚书翻脸,小姐又患重病不愿出面,说不准是父亲不许嫁呢?” 张广听了,摇摇头,“佥督大人这话说的不对,若一个女子对你并无意思,便不会管你到底对她如何亲近,所行都是公事,你以为捡到她的帕子便是定情,距离近了便是情意。你在胡思乱想些风月之事,她或许并不放在心中,只觉得稀松平常罢了。” 佥督很不赞同,“女子与男子相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定王虽荒唐,可皮相也不差,更是身份贵重,我不信那小娘子一点勾引之意也无。” 张广耸耸肩,道:“你不信?那千金昨日刚寻了皮鞭,当街冲着定王扬起,若不是她身子弱,估计鞭子已经到他脸上了吧。” 他想了想,又道:“若两人心中并无情愫,自然不会太过在意男女之防,你和你家中嫡妹在一块时,会介意碰了她的手而心生旖旎吗?不过是一方心中有鬼罢了。” 佥督摸了摸下巴,道:“你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张广喜笑颜开,回头问宁栖迟,“小侯爷,您说是不是?” 本是随意言谈,由于宁栖迟神色太清冷,以至场面上都静了下来,张广心跳快了几拍,觉得他这问似乎撞到了哪块石板上。 可这,明明与小侯爷没什么关系啊。 众人凝息,心有些悬着。 笔墨落纸。 小侯爷喉间轻泄一声漫不经心的笑,“呵。” 作者有话说: 张广啊,你让某人破防了 —— 架空啊,一些官制大杂烩,勿考究喔~ 第20章 20 ◎少夫人尽喜欢说些实话◎ 姜予起的自然比宁栖迟要晚一些,她睡得好,早上又听闻霜露被打发去了二夫人那里,心情十分愉悦。 安嬷嬷说今日老夫人身体欠安,不用去请安,她便收拾收拾去了二夫人那,毕竟头一次做翻新院子这样的事,她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请教李氏。 李氏见她早就列好了章程,又挑好了京中有些名头的工匠,货比三家,又算了材料的出支,细致的陈列起来,一时间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她惊讶一瞬,接着仔细看过,说了些不足和需要调整的地方,最后才把方案敲定了。 李氏说的口有点干,见姜予推过来的茶水,便耐心对她道:“你把这些事交代给周娘,她会处理好的,你只需监工便是。” 若什么事都要主子操心,还要管事做什么呢? 姜予仰首思考片刻,觉得很有道理,“有管事可真好,我要多培养几个管事。” 闻言,李氏身侧的丫鬟都有些忍俊不禁。 姜予起身,正要离去,“多谢二伯母指点,那我便不打扰您了。” 李氏却叫住了她,“别急着走,你今日不来寻我,我也要去找你的。” 李氏信佛,整个屋子都是淡淡的檀木香,闻着让人心生沉静,姜予并未起身,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带着些疑惑看向她。 “两件事,”她道。 姜予坐姿端正,乖巧的听她说话。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与子念成婚已快半月,应当知晓他还有位姑姑在宫里做贵妃吧?”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凡世家大族,为了巩固在朝中的地位,都会将女儿送入宫内做妃嫔,宁家也不能免俗。 侯爷的嫡长姐便是豆蔻年华被送入了宫内,至今已有十余年,算不上荣宠万千,但已然是极显赫的了。 “官家并不苛待宫中的妃嫔,子念幼年也经常入宫伴驾,此次大婚你这位姑姑也是极为重视的,特意传了信要你与子念入宫觐见。” 姜予自然听说过这位的名头,她微不可闻的蹙眉,抵着案沿的指尖泛白,须臾后,她轻轻点首。 长辈要见,并不能推辞。 李氏想了想,还是道:“过几日会有宫中的嬷嬷会来教导你礼仪,要好好学,切不可殿前失仪,贵妃娘娘的性子如今我也不好说,你只需记住,你是我宁家明媒正娶回来的少夫人,谦恭必然不可少,可这气度也要拿捏住。” 姜予认真看她的眼瞳忽然冒出璀璨的星光来,透出一丝掩饰不住的仰慕,整个人闪闪发光的望着她,如捣蒜似的点了好几下头。 二夫人能嫁入侯府,靠的不是美貌,而是身后权重望崇的世家和多年熏陶出的贵门气质。 被她这样注视着,李氏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 她清咳一声,“这第二件事,是我想请你帮忙。” 姜予自问她一直在麻烦李氏,并没有自己能帮得上她忙的,并不是她不想,而是李氏过于面面俱到,她经营侯府多年,手腕不算强横,但运筹帷幄的本领已经浸到了骨子里,并不需要旁人的援手。 是以,她素日寻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又或是什么新鲜的小玩意,都会带来博她一笑。 比起好几日见不到面的婆婆,姜予跟李氏见得更多。 她自然应承下来。 李氏叹息道:“这几日我要忙着族内扩建祠堂的事,实在是抽不开身来,这才请你帮忙,你无需担心,并不是什么大事。” 见姜予完全没有推辞的意思,她心下有些宽慰,“我家誊先从江南游学回来,这几日便要赶到上京,本是想寻个清净的日子去上京之外接应他,可偏偏不得闲空,她两个妹妹如今还在私塾读书,夫子严苛,必不会轻易准假,可若是唤旁人去我也不放心,思来想去只能来麻烦你了。” 二房的嫡子宁悸自小便寄居在江南大伯父一家中,名为求学,实则游山玩水,一手词曲写的极好,听闻传唱南北。 隆冬之日,确实要归家过新年才是。 “伯母放心。”这么点小事,姜予哪有不点头的道理,“我一定将小叔妥善的带回来。” 她神情郑重,显然对李氏交代给她的事十分重视。 李氏撞进她那双池水般的杏眼里,心底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受,宁家的孩子都太早慧,无论是子念也好,她的誊先也好,就是两个女儿也从不给她添麻烦,很多事情都能独立解决。 又或许是她掌权太久,威严太重,总少了几分普通人家相濡以沫的亲近。 这几日的相处,其实她是对姜予有几分好感的,她并不谄媚,也不自怨,时时刻刻都笑着,好似眼前没有一刻阴霾,在她这种处境下,其实是很难得的。 所以她才会在那件事上提点她两句。 李氏望着她,笑了下, “好,我放心,时候不早了,你也有忙的事,便快回去吧。” 姜予轻轻点头,走时想到什么,低下腰弯唇道:“伯母,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吧?” 不然笑起来怎么这样好看?她后面半句没说,有些失礼,便在李氏有些怔神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屋内一阵寂静。 月落盯着少夫人的背影消失,再看向自家夫人那张已有细纹的脸,心想可不是,她们家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上京绝色呢。 李氏摇摇头,唇角笑意却不减,“这孩子。” “少夫人尽喜欢说些实话。” 月落也笑了笑,老爷逝世,公子不在夫人身边,少夫人这几日虽来的勤显得有些闹腾,可有个人陪伴,她看得出,夫人是很高兴的。 真希望未来他们家公子要娶的人也能同夫人相处的这样愉快。 想到这个,月落忽然有些心悸,她担忧道:“不过夫人,您让少夫人去接二公子,毕竟少夫人美貌,万一......” 她不敢再说下去,这种事并不能明说,太违背人伦。 “誊先的性子我知道。”李氏推开雕窗,望着外边阴沉沉的天气,双眸淡淡,显然丝毫不担心,“他最敬重子念,又怎么会指染他的妻子呢?” 作者有话说: 二夫人啊,你的儿子,知人知面不知心 —— 谢谢打奥特曼的小怪兽的十瓶营养液,啵啵! 这章浅浅过渡一下~ 第21章 21 ◎他应当与往常一样,不再在意这些◎ “子念兄,下值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宪台离东巷很近,官员们点卯后从其路过,时常会上小台阁上说说闲话,有乐师携琴,很是雅致。 楼外寒枝凝霜,细雨朦胧。路外人声鼎沸,上京繁华之处,不外乎于此。 庄衡带着伞匆匆赶来,他家小侯爷素日并不怎么去这种应酬场合,可今日也不知为何,应了下来。 张广没想宁栖迟居然会答应,心里很是激动,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得罪了小侯爷,一下午都没讨得什么好脸色,想乘着这个机会多表现表现,咬了牙包了上等雅间,可劲的拍马屁。 竹帘坠穗,随风晃动。 喝了几杯,宁栖迟手指轻缓转动着酒杯,雨打白窗,熙熙攘攘,下一瞬他搁置下酒杯,万物无声。 他道:“回去了。” 望着小侯爷的背影,张广欲哭无泪。 庄衡赶紧跟上,自觉地去付了银钱。 宁栖迟并没有喝多,只是想借着酒劲理清思绪。 脚步停顿,他侧身抬手推开阁楼雕窗,车头马龙的东巷大街,横亘着酒楼钟粹,寒风刺面,灵台清明。 张广所言,他不完全苟同。 他并没有心生什么歹意,成亲以来,他一直与她保持距离。或许是太刻意,才会有所顾忌。 昨夜亲近是逼不得已,他毕竟不是什么寺庙僧侣,能坐怀不乱,六根清净,他也能恪己守礼,只不过是姜予比他做的更好些。 他从未想过要娶她,也不想在意她的任何事情,她乖些,在母亲面前演好戏,他自会给她好处,钱货两清。 他应当与往常一样,不再在意这些。 风掺着寒意,在他俊美的脸上如针尖般的微刺着,却使得他愈发感到真切,思绪清明起来。 却隔着一道竹帘,听见交谈声。 上京官宦子弟也好这种风雅场合,交谈的多是些鸡零狗碎的流言,巧的是,其中还有姜家的二公子姜元仲。 喝得多了,嘴上的话就越是放得开。 “谋个清官,你老子做不了主,去找妹夫啊,他爹可是宰执,提拔你不是一句话的事?” 姜元仲声音猛地拔高,“小侯爷?他清高的不得了,我去求他我是脑子不清醒吗?” “那找你妹妹,刚成亲完,正是芙蓉帐暖头昏脑涨的时候,叫她吹吹枕边风呗。” “什么芙蓉帐暖,你还真以为小侯爷不挑,是个人都要啊?”姜元仲嗤笑一声,“上次明明我生辰筵的事你们也不是没看见,我都觉得丢脸丢到家了。” 周围人惊奇,“她不是你妹妹吗?” “也不知道什么民间乡村冒出来的乡野村姑,别跟我扯上关系,跟我家三妹妹完全不能比,我真想不明白我爹娘为何要将她找回来。” 姜元仲一想到那日回门她那说的那番话,还有后来姜千珍哭的那般伤心,就气不打一处来,姜予回来这些日子,让姜家丢了多少脸面,蒙受了多少羞辱? 就是今日场上这些人,也多数是打着看他热闹来的。 “王三说那姜予长得跟天仙似的,怎么在你嘴里完全不一样,你们见得是同一个人吗?”狐朋狗友有些疑惑,“王三这些日子也不来喝酒了,真是没劲。” 姜元仲心底火气往上冲,说话也没过脑子,“他跟他家妹妹一样,野蛮,武夫一家,京中哪家姑娘愿意嫁去?见了个女子就走不动道了,姜予那样的货色也惦记,这种下三滥,也配同我们为伍?” 场内听他骂的尖锐舒爽,一时间纷纷大笑起来。 很吵。 七零八碎的下作浪言,吵的像是苍蝇似的。 酒气随着浓重的廉价香味充斥着四周,宁栖迟心底不自觉有些心烦,同外头细密的秋雨一般,无故生厌。 庄衡回来,见自家小侯爷面色微冷,心下一跳。 小侯爷这一日的情绪,实在是变换不定,让他拿捏不住其中的分寸。 他周身的低沉让人心慌,偏偏他又自持平静,手臂搭在床沿上,眼角上挑,有几分一闪而过的锋利。 他音色清冷,丝毫没有拖沓,可说的话却令庄衡心下大惊。 “回去找张广,将那几个贿权谋官的杂碎,扔进牢里。” * 因这几日霜露被禁足,没了眼线,小侯爷便也没有回这边也属正常,姜予是这样认为的。 她很忙,既要准备进宫的事宜,又要管着院子里修葺的进度,抽不开身来听其他事。 礼教嬷嬷早早便来了,宫里的规矩太多了她听得头疼,又连夜背诵,一时间睡得很不好,用安神香也不顶用。 这日早起,她穿戴打扮了两个多时辰,结束后揉了揉僵直的肩膀,问道:“小侯爷那边呢?可准备妥当了?” “一早便让庆元来传话了,他不跟少夫人一道,陛下辰时便传他进宫,估计这会已经在宫里了。” 姜予点点头,倒是没什么所谓。 水画算了算,两位主子已经有整整五日未曾见面了,少夫人对小侯爷也是不闻不问的,若是换成寻常夫妻新婚燕尔,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她现在是真明白了,自己家这位少夫人一点都不在意小侯爷。 她万分不能理解,那可是小侯爷啊,上京里最清贵俊美的男子,门第、家室、样貌、才华样样出挑,少夫人居然真的一点都不贪恋。 可她不敢多言,安分守己的服侍着姜予,想劝又不敢开口,只好作罢。 春觉被发配跟周娘修缮去了,今日也是水画跟着姜予进宫,嬷嬷检查了许久才满意的点点头。 侯府的轿撵到了宫内,姜予被搀扶着下来,脚下是平阔的地面,竟还雕刻着对称花纹,她望了眼器宇轩昂几乎看不到边际的宫殿,手指微蜷。 她是第一次进皇宫,这个据说是天底下最气派威严的地方,还是避免不了有些紧张。 好在礼教嬷嬷并不像姜家那几个刻意折腾人的,与她说了些慰心的话,她平复下来,弯唇笑了下。 “那不是官眷的马车吗?”水画忽然发现了一旁的异样,不禁询问道:“今个别家夫人也进宫来了?” 礼教嬷嬷看了眼姜予同样疑惑的神情,有些讶异,她温善的笑了笑,“少夫人竟不认得吗?那是你们尚书府的马车,说是今个姜家三姑娘也进宫伴驾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侯爷还在逞能觉得自己没在意,大概再过几个情节就爱上了,好期待后面爱上后暗恋求而不得的情节嘻嘻,真想现在就写,加快进度ing —— 谢谢小陆陆哟的一瓶营养液和一颗地雷!爱你爱你 第22章 22 ◎烦躁◎ 姜家三小姐?姜千珍? 连姜予都不禁微微皱了眉,她与姜千珍不是什么死敌,只是从立场上来看两人不可能站在一个方向,她已经尽量避着了,却还是哪都能碰到。 水画忍不住开口道:“小侯爷与三小姐是青梅竹马,幼时也是贵妃看着长大的。” 走在宫道上,穿着得体井然有序的宫人不时来往,井然有序。 姜予低垂着眉眼,并没有四下张望。眼下小寒已过,天气格外的冷,呼出的气凝成白烟,出门时春觉给她塞了个暖炉,如今都已经不太有温度了。 她脚步平稳的走过官道曲廊,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件事,也想明白了,并不是哪里都能碰到姜千珍,是这里于她来说很陌生,而对于姜千珍来说却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无处没有她的痕迹。 她并不想与她争,只是希望各自安好。 一路上礼教嬷嬷还是嘱咐了许多事情,她是宫里年长的女官,十分圆滑周到。 如今宫中有一位贵妃,四妃七嫔,中宫皇后不得势,因为前些年的党争母家落败,后被陛下厌弃,太子是她的嫡子,而今后宫便是由她这位坐上贵妃之位的姑姑代为管理。 这位贵妃并没有子嗣,一直将弟弟独出的孩子视为己脉,对小侯爷极好,小侯爷自幼便被接入宫中同皇子们一齐启蒙读书,深受陛下喜爱,文采相貌皆是出类拔萃,十七岁便中探花及第入仕,这也是为什么侯府一门如此繁盛的原因。 姜予想,这应当就算是见第二个婆婆吧。 只是周氏好糊弄,这个多年掌握权柄的贵妃怕是难了。她不禁叹气,心里想着待会要怎么应对。 礼教嬷嬷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少夫人也不必太担心,小侯爷如今就在陛下那,他若是听闻您入宫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想必很快就能赶来的。” 姜予征了怔,然后笑着道:“丑媳妇都要见公婆的,我觉得嬷嬷的手巧,将我收拾的倒也不算丑,要是殿前失仪,那我可要报您的大名了。” 礼教嬷嬷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老奴可不承认。” 她一边说笑,一边心想这位侯府少夫人释怀的这么快,倒是看得开。 带到了宫门前,姜予打点了银子,客客气气的送她离开。 她走后,水画忍不住对着手掌哈了口气,“总算到了,这天真是太冷了!” 皇宫大的可怕,光是从神武门走到内宫道就要将近一炷香时间,又是阴天,昨夜下了一场雨,寒意直往鞋底里渗,让整只脚都冻的发疼。 水画想,好在听说贵妃娘娘住的地方是有地暖的,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进门了。 贵妃的婢女早早便等着,远远的见姜予走来,抓来个太监,私语道:“快去禀报贵妃娘娘,人到了。” 霜雪覆盖的绿植被踩得稀碎,小太监忙不迭的往宫里跑去,万不敢耽搁了贵人的事。 宫内清香暖和,金砖上铺着毯子,高坐上的那位云鬓金钿,呵护纤细手指的珠翠护甲敲在案上,慢条斯理的一下接着一下。 珠帘被撩起,轻灵的少女抱着一卷书籍,坐在下榻。 她甜甜的道:“娘娘的藏书果然不少。” “三姑娘还是这么喜欢读书。”跟在贵妃身边的是裴女官是贵妃的陪嫁丫鬟,她笑着道;“这几日姑娘只管多看些吧,这可都是娘娘的藏品呢,寻常人可不外借。” 姜千珍便笑的更甜了。 直到小厮进来禀报的时候,她脸色的笑意才滞了滞,欲言又止。 “知道你什么意思。”贵妃忽然懒懒的瞥了她一眼,“除了那事儿,就是担心本宫认她这个侄媳。” 姜千珍动了动唇,她将书册放下,扯着贵妃的衣角,眼角泛红,“娘娘,珍儿也不想这样,可珍儿与子念哥哥自小青梅竹马,从未想过他会娶别的女子,心里怎么能不在意?若是待子念哥哥好的,珍儿也并非不能割爱,只是我那妹妹这些天搅了这么多场风雨,姜家已是难堪。出嫁从夫,父亲母亲也管不了她,她祸害我们家便罢了,就怕连侯府也......” 贵妃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说的话。 她凤眸微抬,道:“本宫知道。” 她虽然在深宫,外边的事却一清二楚,那个姜予一点不安生,几次三番大言不惭,上京如今说的最多的便是姜家的是非,虽与她无关,但这样闹腾不娴静的性子,又让夫家整日被人议论,便让她极为不喜。 无论姜千珍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她心底自有一番较量。 这个侄媳,她可不认。 贵妃冷道:“姜家管不了,本宫自会给她些苦头吃,以示惩戒。” 外边天寒地冻,姜予被引领到宫室外,站在宫下的石台上,她将银子塞进宫婢的腰间,问道:“这位姐姐,三姑娘可在贵妃娘娘宫中?” 宫婢吓了一跳,赶忙转首看向四周,见并没有人注意才放下心,感受到腰间银子的分量,她仔细想了想,放轻了声音道:“在,这几日姜三姑娘入宫陪伴贵妃娘娘,好像是为了前朝的事。” 说完似乎顾忌什么,便赶紧离开了。 姜予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前朝的事?怎么还会涉及到前朝? 水画冷的颤了颤,“少夫人,没人通传我们进去啊?” 姜予抬首见飞檐陡峭,宫殿巍峨,却挡不住初冬的严寒,风直直往身上灌,不过她还能抗一抗。 她复杂的看了一眼水画,水画是家生子,从庄子里调过来的。 她微不可闻的叹气,低喃道:“早知今日让春觉来了。” 水画不明白少夫人的意思,她有点委屈,难道是自己话太多了? 她难过了一会,说:“少夫人,奴婢会越来越好的。” 姜予没有回答,而是望着远处的宫门,宫人们来回穿梭,手上端着撤下去的菜肴,因为赶着要来觐见,她早膳并没有用多少,她忽然有些怀念今早二夫人送来的那道松子鱼了。 等回去,再缠着二夫人再要一份吧。 水画穿的单薄,她不像姜予,因为要觐见穿着繁琐厚重的衣裙,脖颈处还团着毛茸茸的围脖,身后披着斗篷,足以抵抗风雪。 她从庄子长大,父母关怀,主家仁慈,不说是当成小姐养,但比起外头什么粗活累活都要做的来说,已经算是精细了。 是以等了不到一会,身子骨便承受不住这种严寒了,她被冻的浑身发颤,忍不住想难道是那宫娥没有通传? 可姜予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依旧看似规规矩矩的呆在原地。 实在是忍不住,她跑上前拉住一位宫人,颤着唇道:“麻烦姐姐通传一声,我们侯府少夫人已经到了。” 宫娥深为不满,一把推开她,“这点耐心都没有吗?贵妃娘娘还在忙,吩咐少夫人在此等候。” 她整个人都呆住,简直不敢相信,她这才明白是贵妃娘娘故意让她们在外面受冻,可她根本不敢再多说,咬着牙又站了回去,满心的不解和气愤。 可这么冷的天,又不能动,怎么能待得住呢?这儿又是风口,刺骨的寒风从往衣襟里钻,几乎要把身上的温度全部带走,水画身子骨控制不住的打颤,就连眼睫上都凝了一层冰霜。 姜予扫了她一眼,发觉她脸上一片惨白,眼底是止不住的委屈和愤怒,唇被冻的都有些发紫。 她垂眸,接着将身上的斗篷和围脖解了下来,然后披在了水画身上。 水画被包温暖柔和的衣裳裹住,惊讶的睁大眼,接着赶紧推辞,“少夫人你不能给我,您冻着了怎么办?” 姜予给她系好绳带,摇了摇头,“没事,我抗冻。”之后又怕她来回推辞,出声道:“若是你和我推来推去,这里边的好不容易起的温度就散了。” 水画实在是冻的狠了,连手指都是僵硬的,听了这话她不再挣扎,而是不断地摇头,“不行的,少夫人!” 姜予表情有些严肃,“听话。” 水画被她叱喝的一惊,终于是不再说些什么,只攥紧着斗篷,双目湿润。 姜予重新转过身,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细风像刀子一样在身上擦过,她摸了摸自己冻的麻木的手腕。 真的好冷啊。 她仰起头望向宫门,心想再坚持一下,不然她就真的要装晕了,但愿贵妃娘娘是个有分寸的,不然这样大家都不好看不是吗。 * 宁栖迟从圣上那儿出来,御前的总管敬喜毕恭毕敬的送他往外走,边笑着道:“这会子功夫少夫人已经到宫中了吧,听说姜家三姑娘这几日也到贵妃娘娘那探望,小侯爷尽可去叙叙旧。” 这儿是皇宫,可没什么私会的流言敢往外传。 本以为能哄得小侯爷高兴,却没想宁栖迟一句话也没答。 敬喜不由得纳闷,今日陛下招小侯爷入宫,为的是他抓了几个世家子弟入狱的事儿,定的什么贿赂上官的罪名,陛下叫他赶紧给人放了免得朝中老臣针对,偏偏小侯爷不答应,非要按律办事。 陛下气的不行,又拿他没办法,说什么只许这次以后不准再胡来,总之话里话外都是维护小侯爷的意思。 敬喜可精着呢,还不是说好听的话讨喜?可小侯爷好像并不吃这套啊。 在笔直的长廊里往贵妃宫里走,远远的望见一片冰湖似的中心,站着两道细瘦的身影。 敬喜一惊,“哟,今个又是哪个小宫女惹贵妃娘娘不高兴了,这天这么冷,再站会不得香消玉损了?” 小侯爷的脚步停了,微抬起眼睫,一瞬不瞬的望着前面那道单薄的人影。 女子规矩的站着,她的身姿薄的如同一片纸,却背脊挺直,像风雪中的不堪曲折的花,身后的青丝纷扬吹起,露出脆弱细腻的后颈,冷白的肌肤上冻的一片通红。 小侯爷依旧面不改色,可敬喜却忽然觉得,四周却仿佛更加冷寂,他想开口打破局面,却直觉心底跳的快了一拍,此时开口,并不妥当。 宁栖迟的目光在那道身影上停滞,他面色平静,放于身前的手却不自觉的紧了紧,前几日那种烦躁又一缕一缕的冒了出来,无论他怎么控制都无法消失殆尽,又或是彻底忽视。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女鹅只想完成任务回家吃鱼 第23章 23 ◎我会与她和离◎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有宫娥上前唤姜予进门。 水画赶忙把身上的斗篷扒下来套在姜予身上,颤着声问,“少夫人,您冷不冷?” 抚上她的手冰凉刺骨,姜予摇摇头,安抚道:“没事,走吧。” 她走路有些慢,被人引领着走向宫室内,正巧碰到了姗姗来迟的宁栖迟,她与他对望了一眼,点首致意。 敬喜瞧着她的装束,瞬间就有些傻眼,他居然看错了人,把侯府少夫人说成宫女,又想着小侯爷也不重视这位新婚娘子,应当也不会在意他的失言吧? 没想着背影那么孱弱,正眼却这般貌美,在外头被晾了这么久,眼下犹如花枝轻颤,肌肤冷白,实在是我见犹怜啊。 他赶忙打补丁,“少夫人竟这般有耐性,奴才适才还想待会求贵妃娘娘几句,别把您冻坏了才是。” 姜予唇色微微泛白,却依旧亲和的笑了笑,“谢过公公了。” 本只是说两句漂亮话,见她冻成这样还依旧温和从容的笑,敬喜一时内心有些复杂。 靠近宫室内,没了冷风迎面,姜予才算好受了一点,她拢了拢衣裳,忽觉有一道视线朝她扫来,她微微抬首,见小侯爷身姿鹤立,凝神看着她,低压的眼尾略沉。 她思忖片刻,问一旁的水画,“你瞧我这样可有什么不妥?” 水画一怔,然后为她理了理发髻和衣衫,然后哆嗦着点点头。 那边宫女走来,往里指示,“娘娘请夫人和小侯爷觐见。” 姜予点首,先一步随着她进入宫门内。 敬喜见小侯爷未挪动步子,一时迟疑不定,正要询问,便听他缓缓出声,“去给她煮碗姜汤。” 静了片刻,又道:“不必说是我吩咐的。” 敬喜更不解了,但小侯爷已经离去,心底想着要不要将这事跟圣上说说,毕竟圣上可是有意,若是宁栖迟提及,就准他作废这门婚约,和离的啊。 殿内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可谓恰当,姜千珍坐在贵妃身侧,正亲近的给她捏着肩,见到姜予,扬声喊了句‘妹妹’。 姜予不应,她按照嬷嬷教的给上位的贵妃娘娘行了宫廷礼仪,只是因为冷的厉害,略显有些僵硬。 她低垂着头,并不知姜千珍脸色如何,只听上座一道慵懒的女声穿到耳侧,“赐座罢。” 她从容道:“多谢贵妃娘娘。” 屋内的热度让她舒缓了起来,宁栖迟也迟一步入内,给贵妃施了一礼。 贵妃道:“不必拘礼,陛下可有为难你?” 男子声音低缓:“不曾。” 他并未明说,但贵妃却怪道:“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缘何要将嘴上不饶人的几个少爷关入牢里,你瞧,因为这事,珍儿都求到本宫这来了。” 姜千珍侧着眼虚看他,但似乎又顾及到什么不敢太招摇,只轻轻的喊了声,“子念哥哥。” 宁栖迟垂眸,“朝堂上的事,娘娘还是少插手。” “你......”贵妃似乎不是头一次被他这样气着了,顷刻便平静下来,“姑姑知道,这几日天气渐冷,你怎么也不多穿些?” 姜予听着,有些兴意阑珊。 直到贵妃又同宁栖迟说了好些关怀的话,似乎才注意起她这个人,开口道:“你便是子念新娶的媳妇吧,也是本宫怠慢你了,让你吹了会风,可有不适的地方?” 姜予低眉顺眼的答,“不曾,这风倒是吹得妾身清醒了许多。” “哦?是吗?”贵妃语气带着锋芒,护甲抵着着下颚,又道:“叫你来宫中也是瞧瞧你的样貌品行,若是一场风就能将你吹倒了,那也真担不起侯府少夫人的名头了。” “娘娘教训的是,妾身往后一定勤勉认真,不负娘娘的训诫。” 四品八稳的回答,客气又尊敬,显示不出一点嚣张的劲儿来,贵妃瞧着她这模样,拳头打在棉花上似的。 这姜予,样貌倒是不差,细看起来比起姜千珍似乎还要精致几分,可就是装得再好,贵妃也喜欢不起来。 她又问了些读过什么书,琴棋书画可精通,平时又做些什么,姜予一一稳妥的答了,可这答案却比她所想还要差劲。 心底愈发不悦,她挥了挥手,“行了,今日累了,你在宫中留一日吧,若是本宫想起什么未提及的,随时传唤,也好过让你再跑一趟。” 姜予征了一下,还要留宿? 可她不敢拒绝贵妃,片刻后便乖乖应了下来。 行过礼,她被宫人引领着到偏殿。 特意支她离开,留下一对有情人做些什么,不用想便知,姜予自觉地选择不在那碍眼。 可水画却不这样想,她还从未经历过这样被人轻贱的一天,“少夫人,我不明白......” 姜予瞥见桌上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取来递给她,又自顾自的尝了一口,随意道:“有些事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贵妃无非是心里有偏爱的儿媳,自己比之不上,自然怎么做都不能入她的眼。 本本分分的过了这趟鬼门关,就很好。 倒是......她看了一眼手里的姜汤,不解了一瞬。 眼看着身后派来照顾她的宫人,她问道:“是贵妃娘娘派你送来的?” 宫人一惊,想着敬喜公公的嘱托,说话略有些结巴,“是......是的。” * 渐入夜,用过晚膳,姜予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不适,她的手臂被冻伤,红肿了一片,而水画好像比她更严重,她唤过今日伺候她的宫婢,问她有没有药膏,那宫婢连连点头,提着灯离开了。 她走之后,贵妃身边的配女官敲门而入。 月光透窗,她瞧见姜予倚着美人榻,沉静的在看话本子,身侧放着葡萄糕点,不知为何,裴女官竟品出了一丝悠哉的意味。 见她过来,姜予才咽下口中的食物,疑惑看来。 裴女官忽略心中那丝异样,开口道:“少夫人,贵妃娘娘想起来一些事未询问你,唤你去和正殿叙话。” 姜予有些警觉,便问道:“明日再去不成吗?” 裴女官让出一条道:“少夫人请吧,娘娘说只需您一人去。”说罢视线冷冷的扫了一眼水画。 这是不容人商量了,姜予虚虚的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水画有些不放心,经过早上那一遭,她现在对贵妃很是害怕。 姜予安抚她道:“没事,贵妃娘娘也并没有苛责我什么,再说你留在更安全。” 怎么说的好似她这一趟是龙潭虎穴似的,水画更不安了,眼眶里都聚了水汽,对她小幅度摇首。 姜予又说了一句,“没事的。” 她打扮好,跟着裴女官朝正殿走去,瞧着烛光倾泻的正殿,她紧了紧手心,她想,顶多是敲打一番,只要自己表现的乖些,稳当一些,不说别的,起码不会有什么皮肉之苦。 她又想,这皇城可真大,拥握权利的人站在山巅,随便一句发号施令就能让她遍体鳞伤,有时候姜予会觉得,如果当时不是自己嫁过来,是不是会好些呢? 可是不嫁过来,在陆家,最后说不准是一顶小轿,抬入哪个官员的府中。 如此看来,现在这点苦又算什么呢? 忍一忍,总会好起来的,矫情,没有任何用处。 想着,她被裴女官带入了一间狭小的房舍,大部分的光亮从一块雕花的木质屏风细缝中透出,整间屋子只燃着一只烛火。 姜予回首,只见裴女官转身出了门,她一惊,几步追了过去,可门已经被‘砰’的一声带上,隔绝了所有的出路。 细碎的铁链碰撞声后,裴女官压低的声音传来,“少夫人今夜便在这歇息吧,明日一早奴婢便带您出宫。” 说罢也不管姜予急促的敲门声,转身便离开。 从门缝中窥见人走的越来越远,姜予上升至喉咙的声音停滞,她沉默良久才转身,细细看过屋内陈设,有张小榻可供睡眠,一床被褥,四周是零零散散的书架,便再没别的了。 当心跳和声音都平静下来,她才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她举着烛火往声音来源处靠近,最近的便是那扇木雕花屏风。 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见男子纤长的身影,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覆盖着姜予所处的位置。 然后,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此事与您无关。” 握着烛台铜柄的手紧了紧,这道声音清冷儒雅,她不会听错。 而正对着他的贵妃却苦口婆心道:“子念,姑姑还会害你吗?姑姑没有子嗣,你从小便在我身边长大,我待你如亲子一般,这门婚事也不是你所愿的,你说一句,我便求陛下准许你们和离。” 宁栖迟声音微冷,“我已经娶了她。” 贵妃质问她,“那珍儿呢?” 见他不答,贵妃叹息道:“你之前便承诺会娶她过门,难道要不做数吗?这便罢了,那姜予是何等人家教出来的女儿,既无墨水,又无门第,她配得上你吗?” 姜予低垂着眉眼,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配不上。 她在心里回答,在所有人看来,他们都是不相配的,一个是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圣眷、门第、样貌举世无双的小侯爷,一个是小门小户连一本《千字文》都认不全的破落小姐。 他们本就是云泥之别。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宁栖迟的时候,她衣裙染泥,四周吹来的风雨既冷寒又锋利,她避无可避,可马车里掀开帘子后的那人却纤尘不染,眉目清隽,他俯视着她,如同看待蝼蚁。 他随意的怜悯一句,就让她记在了心里。 她何曾没有期待过这场婚事?她又怎么能真的一点都不失望呢? 可偏偏有些事就是这样,当风雨袭来,他对她不过只有一点怜悯,他依旧高高在上,她也不过是一粒尘埃。 姜予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她在宁栖迟表示自己态度的时候便很快就接受了,但那道伤疤,揭开了也会疼啊。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声音很小,小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太清了。 “没事的。” 那边的贵妃见宁栖迟沉默着,依旧劝道:“你母亲身患旧疾,我知道你有孝心,这些糟心的事不愿意让她知道,便让那姜予同你一起伪装,你今日怨我在宫门前惩治她,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要这样做?” 她自问自答,“她若是乖顺的做你的少夫人,与你相敬如宾,我怎么会为难她?可她偏偏要毁坏姜家的清誉,子念,若你将来真的要娶珍儿为妻,因为她的这些话,你与珍儿如何抬得起头?” 宁栖迟抬眸,眼底划过一丝凉意。明明只是传言,为何要将她这样贬斥? 宴席上,她扮丑借故躲避,是众人威逼侮辱她。 那日回门,姜家欢聚一堂,她独坐在角落与世无争,旁人轻视冷落她,她也没有任何情绪。 就是今日贵妃刁难,她毫无怨言的做到了侄媳的本分。 若非被逼着陷入难堪,她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况且姜予所言句句属实,又为何要因此被罚? 宁栖迟紧紧抿唇,心底的烦乱犹如野草疯长,他启唇道:“她没有错。” 这话说完,殿内肃静下来,下一刻,贵妃冷厉的声音响起,“子念,她是你什么人?你为何要帮她说话?” 这话如同一桶冷水浇在身上,宁栖迟睫羽颤了颤,理智一瞬间回拢,额角的冷汗染湿了鬓发,噤声无言。 见他如此,贵妃满目的不解:“你到底和不和离?你们盲婚哑嫁本就荒唐,况且珍儿钟情于你,上京皆知你与她坠马消失一夜的事,你也诺了会娶她,你说将来这姜予若是不生是非,你便会给她寻个好夫家,让侯府做她的依靠。可你如今在做什么?你在怜惜她?” 是,他在怜惜她。 可宁栖迟并没有这样说,他意识到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和姜予有其他的牵扯。 可他却三番五次因为怜惜他,做超出界限的事。 他不该这样,他不过只是怜惜她。 他克制着情绪,袖下握紧了拳,过了良久才平静下来。 “我会与她和离。” 作者有话说: 这话你说的,我给你记小本本上,谁后悔谁是狗 — 谢谢小皮皮的五十瓶营养液,开心! 第24章 24 ◎他说会给我找个好夫家,是真的吗◎ 和离? 姜予懵神了半响,原来先帝赐婚也能和离吗?她不知怎么,既觉得无比惊讶,又好似意料之中。 原来,小侯爷一直准备与她和离吗? 然后娶他想娶的女子,姜千珍? 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凝神想,只是未觉滚烫的红蜡滴落在了手背上,刺痛感让她下意识松开了手,将烛台打翻在地。 这声响惊动了殿内两人,姜予捂着唇,不知为何,她现在并不想让让旁人发现她的存在。 裴女官匆匆上前,道:“一个小宫女收拾隔壁的暖阁,打碎了物件惊扰到娘娘,奴婢这就过去让她领罚。” 贵妃瞥了一眼姜予的方向,道:“嗯,去吧。” 裴女官离开,她喝了口茶,才继续道:“如此甚好,不过你是打算应本宫的情呢,还是太子的情?” 先帝赐婚不是儿戏,虽然可以作废,但必须要陛下亲自下旨,可要讨得陛下旨意可要有些名头。 宁栖迟垂眸,道:“娘娘不必操心。” “你既已有打算,那本宫便也不插手了。”贵妃也不强求,似乎觉得请旨和离对宁栖迟来说不是难事,又道:“那你准备何时娶珍儿?她年纪也不小了,加上婚约的事,京中女眷对她颇有言辞。” 本以为宁栖迟应当也该急一急,却没想他却轻轻皱起眉。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留两人叙旧,还未说上几句话宁栖迟便借故离开,姜千珍也算是贵妃看着长大的,知道她颇有些心思,可后宅妇人本就要有手段,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宁栖迟没有回答她,也未作任何解释,而是作揖一礼。 “臣告退。” 贵妃瞧着他的背影远去,却无可奈何,大殿空荡,她如若无人的说了句,“早些歇息吧。” 之后被裴女官搀扶着,离开了殿内。 烛火被宫婢一一熄灭,屏风偷过来的光越来越暗,姜予瞧着自己手中唯一的光还被自己摔了个稀碎,不禁悲从中来。 她蜷缩着蹲下身,只觉今日被寒风冻伤的地方愈发疼痛,四周又是一片黑暗,身子慢慢颤抖了起来。 她捏紧了衣裙,极力忽视着筋挛的感受。 良久良久,她才平缓了心情,她像一只失了声的小猫,明明没有一丝声响,可抬手摸了摸脸颊,却摸到了一片湿润。 在衣裙上擦了擦,她便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步一步走向那张破旧的小榻。 明日还要早起出宫,便好好歇息吧。 * 月如玉盘,庄衡随着自家小侯爷踏出正殿,一时踌蹰不已,贵妃娘娘的话他听在耳里,亦觉得十分不舒服,也不知道小侯爷到底怎么想。 贵妃娘娘疼爱小侯爷,将他视如己出,自然也对这门换人的亲事极其不满意,认为少夫人配不上小侯爷,想换自小便看在眼里的三小姐。 “公子。”他禁不住开口,“其实少夫人也挺好的……” 说完他忍不住想打自己的嘴,他说这话有什么用,小侯爷都决定要和离了。 想了想,又道:“属下只是觉得,少夫人没做错什么,贵妃娘娘那样说实在有些……” 剩下的他不敢再说,置喙贵妃这种事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只是一想到小侯爷如果因为这件事埋怨少夫人,心里就很是过不去。 眼下小侯爷漠然,眸色里看不出一分情绪,在月色下身影颀长,迈步平稳。 直到在门前,两个婢女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她们神色急切,庄衡见着眼熟,一个是跟在少夫人的水画,还有一位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是白日嘱咐敬喜公公照顾少夫人的的小宫女。 水画急的眼睛都发红,“小侯爷!少夫人……少夫人她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原先急的要命,可被宁栖迟抬目瞥了一眼后便心中一凛,呆滞了一瞬。 小侯爷轻皱眉,“怎么回事?” 宫娥比她冷静一些,手中拿着冻疮膏,“少夫人命奴婢去取些治冻伤的药膏,可奴婢刚走,后面裴女官便说有事找少夫人,又说今日与少夫人相谈甚欢,便在别处安置了。” 一旁守着的庆元道:“那你们还着什么急,贵妃娘娘赏识她,是她的福气。” 没人搭理他,他讨了个没趣,便讪讪住了嘴。 水画抹了一把眼泪,苦口婆心道:“小侯爷,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少夫人身上还有伤,就是在别处安置,让奴婢回去伺候也好啊。” 宫娥欲言又止,然后叹了口气。 宁栖迟的目光落在那冻伤膏上,凝眸片刻,没有顾忌在场的吵闹,伸手过东西,众人一惊,便听他吩咐,“留在这。” 之后袖袍流转,转身离开。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僵了好一会,之后庄衡才道:“公子应该是知道少夫人在哪吧……” * 正殿的灯火悄然熄灭,只有宫人提着灯笼四处巡逻,姜予蜷缩在小榻上,听着人来回走动的声音,进闭的眼睛颤了颤,还是睁开了。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扇上透过细腻光辉让她勉强可以视物,宫内的地暖已经灭了,好在无风,可夜里还是冷意森然。 冻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 姜予将榻上的被褥裹的紧了紧,皱着眉强制自己闭眼,耳边的声响却越来越大。 她坐起身,只听屋外一声巨响,清辉便洒在眼前。 她面露愕然,眼前门框大开,男子站在门前前,清冷的月色将他俊美无俦的身姿勾勒的犹如水墨画卷,只是面色微冷,周身气势也更是骇人。 他抬步跨过门槛,冷风灌入,姜予垂了眉目,见他一步步走来。 两人对峙,久久无言。 有些话没有说破,比如姜予为何在这处偏室,又比如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他们往日交流皆是客客气气的,已经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所以如今这样的尴尬,也不方便争吵。 最终是宁栖迟开口道:“走吧。” 可是少女却俨然不动,她抬头看他,“小侯爷,你是在同情我吗?” 宁栖迟唇角微动,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紧了紧,很是不适。 他微微皱眉,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语气没有埋怨,只是再平静不过的问话,见他不言,便道:“今日那碗姜汤是你送来的?我想贵妃娘娘既然如此对我,想必也不会也不会这般好心。” 她依旧如此平静,可宁栖迟却下意思攥了手指,好似不希望她有其他反应,可她真的没有反应了,又觉得落空了心情。 背着光,姜予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淡然开口,“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随意的坐在小榻上,开口道:“这天下值得同情的人千千万万,我不过是比起你们,稍微差些罢了。” “小侯爷,你读过很多的圣贤书,体恤天下万民,必然也如李绅一般,见农民凄苦,便忍不住悲恸发声。我在你眼里便是如此,你同情我,所以才会下意识为我做这么多。”姜予双手撑在身侧,低垂眉眼,“可是我不是需要食穗充饥的农妇,你觉得我被人忽视,被人羞辱,过的水深火热吗?” 她被拢在月光里,长发松散,眉眼温和,五官淡雅出尘,她从不曾抱怨过什么,也没有如同旁人所说的,加入高门便生出狐媚的性子,妄想攀高枝。 她素来与他相敬如宾,甚至不管不问。 “我没有。”她否定道:“我不觉得我处境凄惨。” 她下颚微抬,上扬的眼与宁栖迟对视,丝毫不漏怯,“我不是高门贵女,于你们来说,好似不能嫁个好夫君,娶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便是天大的坏事,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会生这样的想法。” 说起来她嫁给小侯爷之前,甚至连他的样貌都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他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贵妃说的对,盲婚哑嫁,她不在意嫁的是什么人,但是小侯爷却不是。 他心有所属,他不想娶她。 宁栖迟垂首,有什么淤积在胸口,仿若要宣泄而出。 他们不曾这样说话,他觉得思绪有些乱,姜予的话好似一把刀子,将他们之间那层再虚伪不过的皮戳破,露出了血淋淋的事实。 他抬起手,没有回答一个字,而是声音略低,显得有些刻意。 “跟我走。” 姜予没有动,她默默的看着他。 她有些不明白了,宁栖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小侯爷霁月清风,与她相处也是本本分分,不曾逾越,最过的那一次也不过是被逼无奈与她同榻而眠,最后却也独坐了一夜。 他与她做表面夫妻,他们都想保持对彼此的距离,只是他对她颇多同情而已。 这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经她点明之后,似乎并没有醒悟过来。 “还是算了吧。”她摇摇头,“贵妃娘娘如果明日知道是你放走的我,又要臆想些什么了。” 她不愿沾染上这些是非,所以今日哪怕贵妃再刁难,也不曾有什么反应。 她看见宁栖迟握紧的手,之后听见他说:“我没有同情你。” 声音微沉,甚至有些隐忍。 宁栖迟微侧的轮廓在被月色勾勒出清隽的轮廓,他似乎小幅度吸了口气,才道:“我不想看你无动于衷。” 他每次心里烦躁,都是她在被人侮辱,无视,设计的时候,见她忍气吞声,全盘接受,可偏偏一副无知无觉,逆来顺受的模样,他不可避免的觉得不悦,甚至下意识想为她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总之他觉得,不仅仅是因为同情。 可是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也想不明白。 姜予忽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不是觉得,有些时候,我很懦弱?” 宁栖迟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场上静了下来,姜予手指扣着床沿,若有所思,她觉得小侯爷可能是正义感太强,又或是忧国忧民的心太重,见不得旁人被不公平对待,哪怕是对自己这个不重要的人。 何不食肉糜,他与她差异太大,肯定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试着解释,“我不是不会生气。” 她组织着言语,有条不紊道:“我只是知道,哪怕我再不甘再难过,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们再欺我,辱我,无非是想瞧见我软弱,痛苦,自甘堕落的模样,所以我再这样,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我若不在乎不理会,他们自觉没意思便会散了。” “这世上总是有一杆秤,这线攥在断案人手里,她的糖明明比我多,可因这掌握天平的人是她的母亲、夫君,那么便是我再有理,分给我的东西始终只有那么多。” 姜予长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小侯爷能不能明白她说的话,她活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她何曾没有尝试过去争取,没有用处罢了。 久而久之,她也不想了。 她又道:“人活在这世上,不是什么都要贪求都要捏在手心,没了这一份还有另一份,我错过的我不会再追回,过去的也已经成了过去,与其为这些事烦恼,倒不如想想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 宁栖迟听她这样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遏制住,产生极为不适的感受,可他却松开了握紧手指,指尖泛白,好似被抽走了力气。 可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同情吗?他不知道。 但他又愕然,他不明白心底腾起的欲望,是他想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姜予见他不语,叹气。 “你快回去吧,我就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与你一道出宫。” 她依旧平静,淡然,仿佛贵妃与他说的那番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可宁栖迟却觉得千山万海,无处遁形。 良久,小侯爷走上前,将一个瓷瓶放在她身侧,夜色里,他的瞳色愈发深黑。 停了停,他什么都没有说,然后转身离开。 待宁栖迟出门后,姜予重新回了榻上,紧绷的心松弛下来,她忽觉有些好笑。 成亲之日便决定好了的,如今却要这样利益分明的再说一遍,说清也好,往后小侯爷应该不会再觉得她想要攀附了吧。 她取过瓷瓶,开始为自己上药。 屋外寒风凛冽,宁栖迟手背在身后,冷气不能使他更清醒,而是将他的思绪搅的越来越乱。 他不该站在这,可他偏偏移不开步子,他听见里面窸窸窣窣换衣料摩擦的声音,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那夜在床榻上,隔着一层衣衫女子手腕的温度。 他又觉得自己可耻,卑劣,他转身想要离开,可他耳力极好,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听见里面的女子声音飘忽,有些可笑的说了句。 “他说会给我找个好夫家,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小侯爷他不懂爱~ — 好消息!要v了家人们,明天v,因为没有存稿只能现码万字章,所以明天应该会晚一点更新 还有隔壁预收《求见陛下》 因为文案待定,所以暂时就不放了。拜托大家点点收藏吧!拜托拜托求求了! — 感谢29557180的三瓶营养液 第25章 25 ◎生病◎ 隔日一早, 贵妃便听到了昨晚的动静。 “不过娘娘放心,那姜予还在屋里待着呢。” “他没有心生什么不忍,这很好。”贵妃满意的点首, “若是纠缠不清,本宫倒真要整治整治那姜予了。” 裴女官听了不禁心下一凉,不禁有些同情,只希望那少夫人能够识趣,本本分分的不要勾引小侯爷,毕竟小侯爷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可以指染的,就是三小姐,在贵妃眼里也只是勉强可配。 贵妃又问,“前朝的事如何了?” “刚传来的消息。”裴女官道:“陛下将几位公子仗责三十。”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裴女官感道后颈有些凉,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停。 片刻后,贵妃道:“罢了,稍后你寻些礼去赔罪, 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虽说宁家势大,但也得罪不起太多的臣子。这事,终究还是子念做的过了些。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 真是什么贿赂之事么?贵妃按了按眉心, 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娘娘,他们要走了。” “嗯。” * 晨起, 姜予才发现外边下了雪,薄薄的在地面上铺了一层, 怪不得昨日那样冷。 水画一夜都未睡, 才等到姜予回来, 她将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了一番, 见她毫发无损只是?衣服脏了一些后,才松了口气。 姜予实在有些疲惫,她昨夜睡的不好,做了一晚上的梦,她最近很难离开安神香,怕只有过一段时间才能好了。 她安抚了一番水画,然后洗漱穿戴整齐,便被人送出了内宫,随着下朝的宁栖迟一道回去。 等了有一会庄衡才赶到,他道:“小侯爷被陛下留下说话,让少夫人您先回去。” 姜予点首。 庄衡见她毫无反应,便想起自家小侯爷昨日很晚回来,肩上的雪落了一层,化开渗透了衣衫,也不知与少夫人发生了什么,一夜未眠,晨起便早早的去上了朝。 他不敢问,但看少夫人一派从容,想来也不该是有什么争执才对。 毕竟这一对,一直都是疏冷的。 他道了声歉,然后急急忙忙地走了。 水画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心寒,宫里这一遭,她终于知道少夫人为何一直不争不抢了,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向着少夫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嫁给小侯爷,就是天大的错误。 她唤马夫,“回侯府!” 语气竟带着满满的生气,姜予觑她一眼,习惯撸春觉的手又痒了起来。 她有些苦恼,为什么她身边这一个个的,都这么爱生气呢? 马车浩浩荡荡的回了侯府。 她去这两日春觉担心坏了,原就是一日的行程,硬生生又拖了一日,她可不信宫里什么贵妃是偏爱姜予,上来便问她受了什么刁难。 姜予摇摇头,“没事儿。” 好声好气的哄了好一会,春觉才信她是真的没什么事。 “修缮院子的事大概过了年便能完善。”她汇报了进度,“这几日周娘与我说,如果能换个木料,还会更巧些。” 姜予点头,“嗯,你看着办。” 二夫人说的真不错,培养管事确实很省事。 春觉又说了一会,接着想起来什么,道:“对了,王家姑娘这几日传了信过来,说是过下月中旬有场赏梅宴,是定王府办的,延请了上京不少名门,说正好许久不曾见,姑娘可要一同前往?” “定王?” 姜予还是听过定王的名头的,可以说是十恶不赦了,虽是请帖,可他送来的帖子谁又敢接呢? “是太子。”春觉改口道:“王姑娘说,这次在定王府办宴,是太子的主意,说是定王府的梅景一绝,太子觉得无人欣赏实在是可惜,便借用定王府设宴,也给咱们下了拜帖,姑娘,王姑娘问你要不要一道去。” 姜予细想了会,才应,“再说吧。” 她已经不是闺中姑娘了,这种宴会多是附庸风雅的,人家吟诗作对,她最多便是感叹一句,啊这景色真美,说不准又得一阵闹笑话,丢了哪个府的脸面,就是太子的面子不好拂,也不能直接拒绝。 这事暂时揭过,又提及李氏已经赶去九蔵山搬迁族内祠堂,如今整个侯府大大小小的事都得让姜予做主,所以宁悸来的一封信就交到了姜予手里,首行便是母亲亲启。 她自是不该拆这封信的,可不拆,又怕原定的日期变了,又或是生了什么变故。 姜予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左右早几日派人去京郊看守着便是。 等妥善处理好府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后已经是夜里了,春觉点了安神香,有些担忧的问她,“姑娘要一直用吗?大夫说这香效果虽好,但用的多了,于女子来说实在是伤身。” 姜予随意道:“无事,只是来月事的时候稍稍难受些罢了。” 水画在铺床,闻言不禁有些奇怪,少夫人这味香自有方子,经常断断续续的用着,她守夜的时候闻过,不是什么好闻的气味,总是会让人晕晕乎乎的,提不起来精神。 原来还对身体有害吗? 姜予察觉到她的异样,解释道:“放心,你不在房中,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香虽猛,但也是经年累月才会出现异效,而且她素日都是锁好了门窗,并不会让其他几个婢女闻到。 她洗漱过,便上榻休息。 空气中那丝怪异的香味给她带来几分宁和,她轻轻嗅了嗅便舒展了眉目。她也不想用这味香,可是不用,夜里的那些梦又会持续不断的折磨她。 真是不明白,明明她已经不在意了,却还是反反复复的出现,扰人清净。 * 若不是周氏唤她过去,姜予还不知道小侯爷生病这一回事。 “你夫君烧成那样了,你居然一点都不知情?”周氏第一次发这么大火,“我看你真是糊涂的。” 宁栖迟自从前几日出宫回来便染了风寒,说是在朝中‘告假’了几日,若不是老侯爷忙里偷闲问了一句是什么缘故,周氏现在还不知情呢。 她不知情也就罢了,今日将姜予唤过来一问,没曾想她都不知道这回事。 “婆母息怒。”姜予低眉顺眼的,实话实说,“小侯爷怕是不想让儿媳知道。” 这几日霜露不在身边,小侯爷便不在折枝院歇息,她又不过问他的事,怎么可能会知情? 周氏听她这么一说,忽然气就消了几分,子念确实是生了病一言不发的性子,他素来懂事,不愿意让自己担心,尤其是她被恶病缠身的这十几年年,子念更是独自搬了出去,事事都是自己做主。 现下成了亲,或许还是如此。 “罢了。”周氏也不想苛责姜予,便道:“他就是这个性子,只是他不说你却不能不问,做妻子,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的,你这几日好好照顾他,安嬷嬷会帮你处理手头的事。” 姜予迟疑了一下,不好拒绝,便看似乖巧应了下来。 她被安嬷嬷带着到了帆居。 她从未来过这,海棠树随着零星的叶子,枝丫上盖着厚厚的霜雪,鹅卵石小道通想幽深之处的楼阁。 庄衡一早便察觉到动静,见是安嬷嬷和少夫人,不禁大吃一惊。 有安嬷嬷在,姜予还是做了做样子。 “小侯爷病可好了?叫我好生担忧。” 庄衡愣了一下,姜予朝他抬了抬眉。 他赶紧反应过来,“少......少夫人请。” 阁楼里很冷,还有些药味,宁栖迟躺在小榻上紧闭着眼,他肌肤病白,眼底有些淤青,确实有几分病气。 庆元正在给他喂药,见到来人,他差点把药泼撒在床榻上。 姜予伸手接过他的碗,“我来吧。” 坐在侧边,她抬眼往向宁栖迟俊朗的脸,此刻似乎显得有些脆弱,眉目也是轻皱着的,他鲜少露出这样的一面。 一时间,她没有动手。 她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问,“大夫怎么说?” 庆元满不情愿的答:“大夫说,公子感染了风寒,这药需得一天喝两次,若是晚上烧的厉害,需得擦身才是。” 姜予顿了顿,然后伸手给小侯爷喂药,他倒也不难伺候,没有紧闭牙关,只是渗漏了些。 她下意识伸出食指,扫去他唇角的药迹。 见她如此周到,安嬷嬷将庆元拽起来,“那少夫人便细细照顾着,我们在外头候着,有什么事吩咐便是了。” 照顾小侯爷这种事,让少夫人亲自来便好。 庆元不乐意,但他有些害怕安嬷嬷,便被不情不愿的带走了。 四周便静了下来。 宁栖迟靠在床梁上,因为没有人支撑随时都要滑下去,他闭合着双目,轮廓显得有些清瘦,手臂放置在被褥上,垂着首。 好一会,姜予叹了口气。 算了,没有必要为难一个病人。 她将药碗放在一边,然后换了一边坐姿,将宁栖迟扶了起来,靠在她脖颈边。 说来好笑,以前她对他还有些男女之别的变扭,如今这样靠近,姜予却没起什么波澜。 她不紧不慢的给他喂药,直到碗底空了她才将他放下,为他掖了掖背角,姜予一刻也没留,端着药碗出去了。 而躺在床上的宁栖迟在她走后艰难的半睁开眼,用尽力气支起身体,抬起的眼睫轻颤,他面上滚烫。 浑噩的眼前是一道朦胧细瘦的倩影,可不待看清便走的越来越远,他只觉唇中尽是苦涩,鼻尖的香气却如同蜜糖一般将其驱散,可那香气也越来越淡,无论如何也留不住,最后消逝不见。 他意识被烧的不清,或许本就不太清醒。 他孤坐一夜,开着窗被冷风吹着,他甚至不记得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这样耿耿于怀,他撑着上了朝,然后递上去一道折子。 回来后,他便昏迷不醒。 他又阖眼,陷入沉眠。 是夜。 书阁不说四面通风,但确实很冷,小侯爷不好被移动,姜予便临时唤人堵住了风口,然后又烧了炭火,这才暖和了起来。 姜予守在宁栖迟身侧,大夫说宁栖迟晚上也许会发高烧这事传去了老夫人那,姜予不得不继续照顾他。 她又一次清洗了帕子,伸手触碰宁栖迟的额头,果不其然没有什么用处,反而越来越烫了。 姜予不知道他为何会发高烧,但想来跟住这样的阁楼有些关系,她想,还是尽快修缮完院子,将他的住处还给他,也好不再生这些事端。 她这次没有再为他冷敷额头,而是掀开了被褥,解他的扣子。 大夫说要擦拭全身,眼下安嬷嬷的人就在外边,她也不敢去找别人为他擦拭,左右他与她再无可能,也不需要顾念什么男女之防。 可解到一半,她的手腕便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姜予抬眼,放置在他胸前的那只手随着底下人向上坐起,指尖便勾着他的衣角滑到小腹。 小侯爷素日清冷的面染上薄红,显然是发烧所致。 他垂着眼看她,深沉的眼底让人无法分辨。 姜予从容的解释道:“老夫人说你病了,让我来照顾,现在外边有人看着,我总不能让你发着高烧什么都不做。” 她眼底纯澈,没有说一句废话,三言两语便解释出了缘由,没有丝毫旖旎之色,像是公事公办。 片刻后,宁栖迟道:“我自己来。” 姜予点了点头,心想这样也好。她看着他道:“我再帮你洗一遍帕子。” 意识到什么,宁栖迟放开了那节纤细的手腕,将手支在身后,像是被灼到一般,他不自觉的斜着视线看她,手指微微蜷缩。 姜予手如柔荑,她微微弯下腰,挽起衣袖,露出那一小节藕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适才力气太大,红了一圈,她身上似乎经常会有磕磕碰碰,手背上还有一道未痊愈的划痕,瞧着极为刺眼。 她将帕子拧干,便直起腰。 宁栖极快的速移开视线,高烧使他的胸腔越来越烫,他又觉脑子混乱,他想起了适才放置在身前指尖的温度,灼烧似的热。 姜予将帕子放在他手里,顷刻便往后退,她声音轻轻,“我去给你拿药。” 之后便转身,平稳的离开了。 宁栖迟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紧绷的背脊才松懈下去。 手捏着胸前微微敞开的衣襟,他浑身都很热,手心的帕子是冷水湿的,可他再怎么擦拭,胸前的热度都降不下散不去。 他停了停,极轻的呼了口气。 这几日姜予都听老夫人的话,安安分分的照顾小侯爷,小侯爷并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人,相反,许多事情都不需要她做,小侯爷毕竟还是排斥她,清醒时从不让她近身照顾,正好她也乐得清闲。 这日派到外面去盯梢的家丁赶了回来,告知她二公子已经快要到上京,姜予原先要送衣裳去帆居,闻言便换来庄衡,让他带过去。 接到东西的时候,庆元还有些不自在,毕竟少夫人日日来,还喜欢带些可口的小点心,他们有时还能分得一块。 今日小侯爷寒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是有些咳嗽,此时正坐在案前看以往的卷宗,少夫人说虽不能吹冷风,但偶尔还是要通风的,不然室内的病气就愈重了。 庆元忍不住问道:“少夫人今日怎么没来啊?” 庄衡下意识看了一眼小侯爷,他在略微泛白的日光下面容依旧俊朗,似乎是并未在意他们的谈话。 庄衡不知怎么松了口气,他想起今早叮嘱她的话,便随口答道。 “听说是出府去接二公子回来。” 屋内的灯盏忽然打翻在地,巨大的声响将他惊吓一跳,跟着庆元快步赶忙进去。 只见烈火将卷宗一角烧了起来,宁栖迟抿着唇,提起茶杯,将凉茶浇在其上。 他只手抚摸着画卷,声音不似平常,“无事。” * 这日是大雪。 纷纷扬扬羽绒般的雪落在凉亭上,马匹自南方官道上驶来,风疾马快,再踏过一道关卡便是京郊之地。 为首之人身着裹着红裘,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着一只黑玉扳指,面容俊美,一身令下,周围之人便下了马。 他们在茶肆之地略作修整。 眼看着隔壁桌上的一对小夫妻如胶似漆,小厮恨恨出声,“二公子,夫人说已经给您找好了人家,这次回去您不愿意也得愿意,必要去见一次。” 宁悸正玩着从上个城镇掏来的折纸,闻言道:“啊,什么?我还小呢。” “小侯爷都已经成婚了,您已经用江南求学的名义拖了三年,再拖下去奴才都不帮您兜底了!” 小厮咬牙切齿,更何况这三年公子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什么洗衣做饭喂马倒夜香哪件不是他做?偏偏死都不愿回上京。 这次他站二夫人,必要将公子按在家中好好考功名才是! 宁悸咳了一声,“我早心有所属。” “呵呵。” 屁的所属,又是那所谓的梦中美人对吧?公子碰到哪个朝他扔香包的都这么说。 宁悸在桌上放下几两碎银,小厮正要骂他败家,便发觉人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雪还在下,天色鱼白。 冷气直面而来,姜予收到的消息是宁悸莫约今日便要赶到,但具体什么时辰还未知,竹帘随着风雪来回摇晃,姜予拢着衣衫在亭内,发丝随风乱舞。 春觉撑着伞,在她身侧说,“姑娘,白日里周娘说,二夫人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姜予随意的点点头,“好。” 忽然寒风中吹到脚边一张折纸,她弯腰捡了起来,不知是谁不要丢下的,她便放在手间摆弄,她以前在民间见过这种纸,很适合折一些新奇的小物件。 她一边听着春觉絮絮叨叨的说话,一边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折纸。 顷刻,手中便出现了一朵惟妙惟肖的花。 忽而,耳边出现一道声音。 “这位姑娘,你拿的好像是我的折纸?” 风雪迎面,她见来人身高肩宽,五官俊朗,气质又如烈酒烧喉。 他正笑着,眉眼间是睥睨四方的少年气。 姜予静了静,她将手中的花递给他。 “那,便还给你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会改一改填充一些细节,情节不会动。 还有对不起家人们因为下午有事没办法写很多,我回来一直写到现在了,明天会写六千把这一万字补上,呜呜呜不要怪我不守承诺 第26章 26 ◎这些越距的话,如何说?◎ 宁悸神情滞了滞。 转瞬间那女子便上前几步, 将一朵纸做的花儿塞进他的手心,幽香略过,她面容素雅, 身着藕色襦裙,腰间坠着香袋,兔毛做成的围脖衬托着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神情平静。 她回退两步,不再说话。 侍女在一旁道:“姑娘,咱们去里边等吧,外边太冷了。” 姑娘? 是待字闺中的哪家千金?多年离京,并未见过哪家小姐有这样一副面孔,毕竟瞧着这般惊艳, 打扮也并不简单,不该没有印象才是。 宁悸托着手里这朵素净的花儿,小巧精致,他摆弄了一整日也不得要领, 民间的小玩意,千金小姐应该看不上。 他忽然有些好奇。 姜予微微摇首,“不用。” 春觉怕她冻着, 又劝, “周娘认识二公子,如今已经去前面接应了, 待会便会过来,姑娘不用太担心。” 小丫鬟一番话让宁悸微微挑眉, 二公子, 周娘?难道是来接他的?他前日写了一封家书, 说是天寒地冻无需母亲来接他, 还有那相亲之事他不会去,除非让那千金小姐自己来见他。 想也不用想母亲有多生气,他一是觉得这寒天,他不舍得母亲为他奔波,二是拒绝相看,断了母亲为他寻妻的心思。 可眼前这人是...... 宁悸将手背到身后,也站了一会,忽然像是不经意问道:“姑娘在接人吗?” 他的问话太突兀,可偏偏一副随意闲聊的语气,看着不似恶人。 姜予侧首看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缓慢的点了点头。 宁悸问,“朋友?” 姜予没有精准回答,“家人。” 家人? 捏着折纸□□的手紧了紧,宁悸侧目望向她,眼底闪过一丝惊异,怎么会有哪家姑娘随意将并未有牵扯的男子唤作家人,难道是他的什么表姐妹?是舅母家的还是姨夫那边的?不可能,他不会对族内人毫无印象。 母亲信上说,要相看的女子仰慕他多年,可听了名号却是见都未曾见过,他素来不喜被安排下的婚事,所以才寻了由头在外,是母亲使了手段让他回京,这才逼不得已赶回来。 难道母亲已经同那家小姐定了亲,要让他不得不从吗? 简直荒谬! 他见风雪中,女子鼻尖都微微冻红,素净的手抓着衣衫,乌黑的鬓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正摇摇头,“我就在这等。” 可她,竟如此深情吗? 宁悸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他送去的那封信只是想气气母亲,也给了那小姐几分难堪,可她居然亲自来接他,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混账,明明人家只是倾慕自己,并未做什么坏事。 而且这样的情意,让他如何应对? 若是因为来接自己感染了风寒,他就罪过大了。 宁悸忍不住开口,“想必你的家人若是得知你因为此事受了寒,会心生愧疚吧?” 春觉有些奇怪,扫了这人几眼,见他相貌堂堂,倒不似什么意图不轨的小人。 姜予征了怔,接着轻笑着摇摇首,“不会,他不认得我。” 果然! 宁悸攥紧了拳,瞧着她唇角漾开的笑意,十分淡然,可宁悸却觉得那必然是充满了失落与辛酸,心底很是不忍,即使不认得也要到这来接他,这是怎样的深情啊。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样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这姑娘到底是何时见到的他,到如今还念念不忘,他如今站在她面前,她都已经认不出了。 其实他何尝不想成家,只是遇见的大多只是看中了他的家世,感情并不纯澈,他也不曾遇见过与自己心有灵犀的女子。 母亲应当是知道他的想法的。 他偷偷看着姜予,忽然想,其实见她一面也没有什么,若是这小娘子发觉自己便是她心心念念要等的人,会怎么一番反应呢,含羞带怯的强装淡定,还是羞的躲起来。 他有些好奇了。 他瞧着那张无害的脸,陡然起了坏心思,便咳了一声道:“其实我......” 话还未说完,便远远的有人跑了过来。 周娘远远的喊着,“少夫人!” 宁悸:“?” 少夫人? 周娘身后还跟着一位打扮普通的男子,个子不高,可除了他再无旁人,姜予看了半天也不见有其他人,便挂起笑,几步迎了上去,“小叔。” “??” 小厮疑惑的看向她,接着瞧见了他们家有些石化的二公子。 “公子,你傻站着干什么?”他挠了挠头,有些歉意道:“少夫人,这位才是我家公子,他走得快,我适才没有跟上他。” 姜予惊讶一瞬,接着才转过头看向宁悸,停顿片刻,对自己认错人这事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他怪不得她三翻四次与她搭话,原来是看出自己的身份了吗? 她施了一礼,喊道:“小叔。” 见宁悸还是僵硬着,她思索片刻解释道:“二夫人这几日有事,不能亲自来,便由我代劳了。” 宁悸觉得自己仿若被惊雷劈了脑门,他不信邪的问,“你是兄长娶的新妇?” 姜予点首,“是。” “......” 宁悸此时想给自己两个耳光,什么乱七八糟的深情,他可真自恋啊,凭空也能如此臆想,真不要脸。 他虽然并未做出什么唐突的举动,可如今面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嫂嫂,却还是不由得自心中升起了一丝尴尬,以及无颜面对的窘迫。 他往后退了几步,低下泛红的脸,喊了句,“嫂......嫂嫂。” 姜予应了一声,又道:“一路辛苦。” 她又说了些场面话,可依旧见他十分不适应,以为是他比较认生,便道:“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之后便招呼人将他们随身携带的行礼放置好,驾着马车离开。 见她上了马车,宁悸将脚底的枝丫踩得咯吱作响,面上的表情也恢复成不可一世的模样。 周娘分外惊奇的看了他一眼,要知道这位爷,是在家能将二夫人气死的纨绔。 素日也就对他兄长比较敬畏,没想到对少夫人也这样乖。 正疑惑着,见他跑过来问,“周娘,为何这位嫂嫂身边的丫头叫她姑娘啊?” 若不是先前那丫鬟喊了声姑娘,他又怎么会对她的身份百般猜测,差点闹出笑话。 说起这个,周娘默了默,之后道:“那是少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叫春觉。” 二公子还是不明白,“可即便是陪嫁,嫁了人不是应该喊夫人才对吗?” 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春觉不认可这门婚事,也不认为姜予是这侯府的少夫人。 周娘叹气,“好了二公子,这事与你无关,你只待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选户好人家,成亲才对。” 可她搪塞,二公子便更好奇了。 他侧目,冷风将他的衣袍吹起,他回首望着马车微微起伏的帘帐,以及时隐时现那张清雅绝俗的脸。 兄长的妻么? 他不再看,低首望着手里那支花儿,轻轻嗅了下。 好似,有些香味。 马车回了侯府。 姜予带着宁悸去了他的住处,道:“二伯母已经收拾了妥帖,若是有什么缺的漏的,只管来找我便是。” 宁悸点点头,看上去很是乖巧。 姜予又对下人事无巨细的叮嘱了一番之后便离开了,她知道今日宁悸回府,说不准二夫人这几日也要赶回来,府上必然是有一场家宴,她得先去做准备。 在她走后,宁悸将那只纸折的花放在瓷瓶中,伸出手指捻了捻花瓣。 小厮感受到姜予的无微不至,心里大有好感。 “公子,这位少夫人人还不错嘛。”若是他家公子也能娶个这么贤惠的便好了。 宁悸撑着下巴,细想,“我记得,姜千珍似乎不是这样。” 那个举手投足都很做作的大家闺秀,似乎与眼前的这位不是同一人,看来上京内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变故啊。 小厮见他又穿上了外衣,头疼的道:“公子,你这才回来,又要去哪啊?” 宁悸已经乘着风雪出了门。 “去问问那些狐朋狗友,怎么一回事。” * 姜予忙的晚了些,小侯爷夜里又发了些高烧这件事是庄衡与她说的,她思索了一会,便放下手中的事,提着一盏灯笼,去了帆居。 夜里更是寒冷,阁楼微弱的光如萤火一般,姜予扫了扫肩头的雪,春觉又将手中伞收好放在一边,推开了阁楼的门。 可还未走进几步,便听庆元阴阳怪气的说:“等少夫人放下手头的事赶来,小侯爷的病只怕都好了。” 春觉听了正想骂他,可还未开口,便听姜予问,“小侯爷烧退了吗?” 庆元哼了一声。 “少夫人还关心这个?” 隐隐约约,宁栖迟隔着一层门框听见了门外的动静,睫羽微颤,额间的高温使他眼角微微泛红,他披着外衣坐起,听见了她宁和的声音。 明明只有一日,为何感觉好似许久未曾听见她的声音。 她是被母亲逼来的,他患病,她作为妻子照顾理所应当,可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夫妻,他也不需要她的照顾。 她熬好了药,放在他身侧,便取了书架上一本话本,坐在窗边津津有味的看着,她不常与他交谈,屋外的碎雪打落在书案上,冷光又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她枕着膝盖,时而被书中的文字逗得扬起笑意,肩膀轻颤。 他将药一口闷下,也未觉有多苦涩。 有时夜里,他会发些高烧,便能察觉一只纤细的手轻抚过额头,那只手软若无骨,带着让他不适的香气,之后又用帕子为他降温,他也曾醒过来想让她不要这样做。 可看见她趴坐在床侧,宁静而又略带疲倦的小憩,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打扰。 一连数日,他病已痊愈,今日她未曾来是情理之中,他素日便是一个人独居,未觉有什么不对。 可夜里又是一场高烧,也从未这样难熬。 他垂眼,未出声。 可屋外的人却声音平静的说了句,“那我便不留了。” 宁栖迟抵着床沿的手指发白,心脏好似被一根线紧紧的拉扯着。 他听见‘吱呀’一声,再是门框被紧关的声音。 屋外还在下着小雪。 姜予对手哈了口气,春觉支撑起伞,颇为无语道:“我看啊,就是那个庆元使坏呢,小侯爷估计好好的根本没什么事,就是他在那折腾人。” 姜予不可置否,将脖子缩进围脖里,道:“就当是出来消消食了。” 春觉嘟了嘟嘴:“姑娘你脾气总是这么好。” 支起伞,两主仆走在铺满雪的小道上,一步一个脚印,春觉忽然想起什么,乐滋滋说道:“姑娘,遇见小侯爷那日下雨,你说要给我做一双鞋子的,我可记着呢。” 姜予大惊。 “啊,我以为你忘了。” 春觉知道她想抵赖,威胁道:“不许装傻。” 姜予正想着要不再拖一拖,忽然听见身后有吱呀的脚步声,她停了脚步,下意识的转首。 月撒冷雪,一地星河。 来人身姿颀长,身披大氅,病白的面容依旧俊美,忽明忽暗的灯笼在四周洒下一地暖橙,又映出空中飘散的碎雪,正毫无阻挡的落在他身上,呼出的气成了白雾,他停在她面前。 一时寂静。 姜予有些疑惑,“小侯爷?” 她眼底带着浅浅的疑问,正静静的平视他。 而宁栖迟袖下的手,却不自觉握紧了,雪花落在他滚烫的面上,泛着不正常的薄红。 他声音干哑,“抱歉。” 姜予以为他说的是庆元的事,便道:“没什么,想来是下人传错了。”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姜予掖紧了衣裳,“夜深了外边冷,小侯爷快回去休息吧,别再染了病。” 她此刻只想赶紧赶回去,并不想说这些无所谓的。 宁栖迟只觉身上愈发沉重,他口中干涩的厉害,面前的人无知无觉,亦如水中倒影。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要追出来,原先便以为,他不需要她在身侧,可偏偏心中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念想。 这丝念想又如魔障,控制着他的行为。 半响,宁栖迟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上前两步披在她身上,女子往后退开,似乎是有些排斥。 宁栖迟动了动唇,耳朵被冷风吹得通红,他手指微紧,心底涌现一股难言的复杂,之后往后退了几步,移开了眼。 他声音略哑的解释道:“回去的路比较远。” 姜予不喜他的接近,但大氅确实还是很暖和的,便谢过他的好意,点点首道:“我走了。” 春觉握紧了伞,扶着自家姑娘转身。 宁栖迟没有离开,见姜予的背影在雪地里越来越远,她不曾回首,直至消失不见,他忽然觉得内心像是有什么东西空了,寒风吹起他单薄衣衫,往身上钻去。 庄衡追了上来,赶紧将手中的衣服披在小侯爷身后,“公子,你还在高烧,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吗?” 雾气从宁栖迟唇边散开,四周的低温汲取着他的力气,他闭了闭眼,万般情绪。 这些越矩的话,如何说? * 一路上赶回了折枝院,春觉还是十分疑惑。 她道:“雪夜里赶来只是为了给你送件衣服?若不是小侯爷心有所属,总是做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我都要怀疑他对姑娘有什么情愫了。” 姜予戳了戳她的脑袋,“别胡说八道。” 能有什么情愫,小侯爷善心又犯了呗。 姜予不讨厌宁栖迟对自己的这份同情,只是怕会祸及到自己,他对她越好,他身边的人就越会将她视为眼中钉。 一份只会带来祸事的示好,姜予并不想要。 好在小侯爷还懂些分寸,也不是那么在意她,这样就挺好的。贵妃那样的事姜予可不想再来一次,她还没问过宁栖迟,什么时候会与她和离,又会给她找什么样的夫家,她能不能自己挑。 他这几日病着,也不太喜欢她的靠近,所以姜予就没提。 想到什么,她忽然问起春觉,“你说二婚女子,也不是太难嫁人吧?”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水画尤其警觉,手中倒茶的杯子都快要打翻了。 她长大了嘴巴,十分惊恐,“少夫人,你这是何意?” 姜予也发觉自己语出惊人,想必这几个小丫鬟还不知道自己会跟宁栖迟和离这事,而且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她有点想的太远。 她含含糊糊的混了过去,“随便说说。” “少夫人怎么会这么想?”水画虽然现在对小侯爷颇有微词,但好歹还是自家的主子,便道:“您与小侯爷是先帝赐婚,就是如今陛下想要废除婚约,都要考虑会不会被言官指责。” 姜予不解,闻言问道;“那这婚约便不能作废了?” 可是那日宁栖迟信誓旦旦,这婚肯定能退,但如何退呢。 水画想了想,道:“小侯爷得陛下喜爱,又是朝中肱骨之臣,若是能立什么大功,言及你们夫妻不睦,求得一个恩典,倒也不是不能退。” 说起来若是姜家那边早些时候说出换人的事,前些年小侯爷查出贪官的时候就能将这婚事解了,可惜已经到了婚期,而且姜家也不愿意解除婚约。 想着水画心下鄙视,一群只知攀高枝的蠢人。 原来如此。 姜予心下有了数,意思就是宁栖迟仕途越好,他们和离就越快? 作者有话说: 小侯爷啊,再不醒悟你媳妇下家都找好了 — 明天早六更新 第27章 27 ◎过渡◎ 离定王府宴席那天莫约还有半月, 姜予接下了王家三姑娘的帖子,又备了好酒好菜,开开心心的招待了她。 自从上次酒楼一别, 姜予就暗戳戳的私下与她来信,叽叽咕咕说些平日里的琐事。 姜予终于抽得了闲空,委婉的问她要不要侯府参观一道,王茵茵自然欣然同意,上午看门的家丁便通传她已经到了侯府,便被人迎了进来。 转了一圈府邸,王茵茵不禁感叹道:“侯府果然不同凡响。” 姜予将吃食朝她推过去,“事情也比较多。” “我知道,各种采买啊, 人员啊之类的,我母亲也教过我,可多事了。”她拾起一个干果往口里咬了咬,惊呼, “唔,这个好吃!” 姜予弯唇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王茵茵嚼着嚼着, “我是干不来的。”说着又忍不住问道:“姜家姐姐啊, 你在侯府过得可好?” 说起来,那日分别后, 她三哥哥也不知怎么了,非想要见姜予一面, 那日未曾说出口的话成了他的心结。 小侯爷心有所属, 或许并不会对姜予好。 她还嘲笑三哥哥, 当时是他不让她说出口的, 可惜姜府那几日盯紧了婚期,她也没办法去找她,之后她便嫁入侯府了。 这几日通信,王茵茵隐约察觉到姜予似乎已经看清了什么,所以她也不再提及。 “吃喝倒是不差。”姜予细想了下,“母亲待我也不错,给我送了许多好东西,二夫人手把手教我管家,倒是比姜府过的好些。” 她这般说,王茵茵都觉得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又觉得不对,“我是说,小侯爷啊。” “小侯爷最近得了风寒。”姜予如实道:“还比较严重,这几日一直告假在家呢。” 王茵茵忽然沉默了一会,她颇为疑惑道:“姐姐,你不知最近发生的事吗?” 姜予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家中事忙,她没那个心情听外头的风言风语,她喝了一口茶,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你知不知道前几日,小侯爷往上递了一道折子。” 王茵茵压低了声音,似乎怕有心人听见说她们参与政事,哪怕这都是自己人,还是不放心。 春觉听的真真的,好奇地问,“什么折子?” 王茵茵看了她一眼,心说我这声音已经够小了啊。 她咳了一声,“是弹劾的折子,弹劾户部侍郎丘章山。” 宁栖迟在御史台当值,弹劾官员就跟饮水吃饭一样,况且小侯爷身份贵重,别说弹劾,就是指名道姓的骂,估计人家也得陪着笑脸。 王茵茵知道姜予疑惑,便道:“你应该听说过淮州的事吧,淮州天灾大旱,百姓流离失所,难以温饱,陛下很重视,便下旨让户部拨款,太子全权负责这件事,这户部侍郎便是其中经手的极为重要的官员,小侯爷弹劾别人便罢了,他这个节骨眼上弹劾他,很是敏感。” 姜予自然听过淮州的事,她从雍州到上京便途径淮州,到了上京,不少酒楼茶肆都议论着淮州大旱的事,不过…… 她微微蹙眉,一瞬后便敛下神色,问道:“那陛下怎么处置的?” 说起这个,王茵茵这回是真压低了声音。她凑到姜予耳边,声音拘谨,“这事儿啊,关系着太子。” 她又离开,神情严肃,“这是我从我爹爹那偷听来的,这户部侍郎是那位的人,小侯爷弹劾他,说实在的,这和使绊子没什么区别。” 这事就通了,陛下虽对爱惜小侯爷,但比起自己的嫡子,还是太子,又是头等的大事,怎么可能应下这道折子。 姜予才想到,寻常官员告假也不会放这么多天,可小侯爷这些日子的病症严重,眼下快要痊愈,也并不是不能销假上任。 怕是圣上停了他的职。 她握紧了衣裙,她没想错吧,得罪太子? 小侯爷为何要这么做? “我爹爹都不明白小侯爷为何要这么做。”王茵茵也很不能理解,“他素日说,侯爷身有爵位,又官拜内阁参政,小侯爷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侯府这一脉就是改朝换代也不会没落下去,只要他兢兢业业再任职两年,陛下一定会将他调入中枢,如今他这样做,不是自毁仕途吗?” 自毁仕途这四个字入了姜予耳里,犹如惊涛骇浪。 不,不能毁仕途! 王茵茵未见她脸上郑重的神色,她喝了一口茶,也是很唏嘘,她还有一事没有说,就是前些日子小侯爷将几位氏族子弟关入大牢的事。 小侯爷最近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不少世家,京中已有不少素日眼红他的公子哥口诛笔伐,一时风评倾倒,异常诡谲。 姜予试图挽回一下,“只是弹劾,陛下已经压了下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吧?” “非也非也。”王茵茵摆摆手,“你是不知侯爷在朝内的影响力吧,小侯爷一提起这个弹劾的折子,附庸者便不知凡几,那户部侍郎已经停职查办了,我听说太子东宫里频频抬出尸体,怕是喜怒不形于色呀。” 明眼人都能看出小侯爷这下是真得罪了太子,他哪里弹劾的是户部侍郎,他打的是太子的脸面,哪怕陛下再赏识他,也不得不顾及一国储君的名声。 说起来那次在姜元仲生辰宴上,太子也曾出面,姜予并未见过太子,但依稀听说他的母亲是皇后,皇后母家式微,不止在后宫,连在前朝也没有什么话语权。 王茵茵摸了摸下巴,又道:“不过赈灾的事还是得继续,太子仁慈,换了个人继续主持这些,原先我记得好似小侯爷也参与了吧,若是办成也是功劳一件啊。” 姜予不知怎么,想起那日贵妃说的话,什么“你是要应太子的情还是本宫的情”,难道这情说的便是这件功劳吗? 太子在拉拢小侯爷? 她凝神,还是想不太明白。 王茵茵叹气,“唉,真是苦了淮州的百姓,这事拖到现在还未求得朝廷援助。” 也因为此事,京中百姓无不在责怪小侯爷。 赈灾这事让姜予静了静。 她怎么记得,她途径淮州时是热天没错,可百姓安居乐业,并非有什么流离失所以树皮为食之景啊…… 作者有话说: 浅浅过渡ing 预警一下,后面会走一点事业线,男女主都有~ 第28章 28 ◎那我可以护着她吗◎ 姜予若有所思的吃着果子, 还以为她是担忧,王茵茵赶忙换了个话题,“好了我们不说这个, 糟心,前几日我同你说的赏梅宴,你可记得?听说定王搜罗了江南来的厨子,做得一手佳肴呢。” 她期待好久了,想着就美滋滋的。 姜予却微微皱眉,“只怕殃及池鱼啊。” 王茵茵想起什么,这宴会不正是太子牵的线吗?她顿时觉得不妙,抽了口冷气。 忽然背后有道乖僻的声音传来,“他可欺负不了嫂嫂。” 两人转身, 凉亭之外,一道高挑的人影立在雪地里,他梳着高马尾,肆意的唇角而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大步流星的朝内走来。 王茵茵吓了一跳,赶忙躲在了姜予身后。 这不是名气颇响的纨绔宁誊先吗? 据说每年他回上京,都要天翻地覆的闯祸, 吃喝嫖赌, 口出厥词,欺上瞒下无恶不作。 别是看姜予好欺负, 要做什么吧? 姜予以为她是见了外男有些不适,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表示府里都是自己人, 王茵茵咬了咬牙, 只是警惕的盯着宁悸。 姜予便转首问他, “小叔为何这么说?” “太子最好善名,与人交往,讲究一个仁字。”宁悸在她身侧坐下,撑着下巴,眼里皆是笑意,“他即使心中再怨,也不会因为这事对女眷下手,自毁名声。” 王茵茵道:“可谁知是他下的手,说不准给我们穿小鞋呢。” 宁悸笑着摇摇头,“小事而已,犯不着。” 王茵茵哼了一声,明显不想赞同,可她也觉得,为了这事针对侯府女眷,那太子也太小心眼了。 虽这样说,姜予还是有些担心,她想要不就不去了,可她毕竟一日是这侯府的少夫人,就一日要面对这样的应酬,总不能次次躲着不去,而且江南的厨子,她还没有吃过江南的菜肴呢。 她想起什么,转首看着宁悸,问道:“小叔在江南,可知江南的饮食有我们这有什么不同?” 宁悸被她问的征了怔,接着轻笑,“甜口。” “居然是甜的吗?”姜予颇感讶异,“想来也稀奇。” 宁悸看着她扭着帕子,纯澈的杏圆眼里露出几分向往,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昨日将这桩婚事打听了前后,他并不信上京里的流言,外边的人空口相传,就能将一个人的好坏定型,他也是如此。 这位嫂嫂出生商户,可她言行举止并未流露出一分俗鄙,昨日以来一直兢兢业业的处理着侯府大大小小的事物,未有一点不妥善的地方。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像外界所传的那样呢。 宁悸撑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侧脸。 素净,灵动,美好。 兄长真是好福气啊。 王茵茵盯着他,忽然觉得心下一阵怪异。 “那,那就去吧。”姜予下定了决心,道:“却说两个姑娘也到了快要及笄的年纪了?” 寻常高门,这种宴会都会带着家里的姑娘,也不知二夫人可有此意,为两位姑娘相看郎君了。 宁家二房两个庶出的姑娘很是文静,素日上过夫子的课回到家中便写字抚琴,姜予见得很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我记得你家二夫人不常参加这种筵席的。”王茵茵想了想,道:“二位姑娘也很少出阁。” 姜予点首,没再提。 她倒也管不上二房的事。 她这样说,是因为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这样的宴会没有人带着,她又是这样的名声,可惜二夫人与她只是泛泛之交,她也不好意思麻烦她。 忽然,宁悸开口,“嫂嫂可以带着我去。” 他歪了歪头笑,“我已经成年了呀。” 他笑的眯起眼,全然诚挚,尖尖的虎牙让他显得有些乖觉,又不全然稚嫩。 姜予迟疑片刻,接着眼里闪出一片璀璨,可她又有些犹豫,担心的问了几句会不会太麻烦他。 宁悸笑着摇摇头,“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好麻烦的。” 姜予一顿,抬起眼细细打量他,一时间神色很奇怪,好似听到了什么让人意外的话。这一刻诡异的静默让王茵茵都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片刻后,她也没有再推辞,而是认真道:“谢谢小叔。” 宁悸被她这样看着,忽然不知手脚往哪里放,他撇开眼,咳了一声。 想起什么,又转开了话题道:“嫂嫂若是想尝尝江南菜,我倒是会一点。” 姜予听他毛遂自荐,忽然轻笑了一下,毫不扭捏的感叹道:“小叔真是百般玲珑,我原以为世家公子大多只会吃喝玩乐,以为你不好相处呢。” 她唇角的笑有些温善,情及眼底。 宁家见她眼底自己的倒影,忽然征了片刻。 王茵茵心情十分古怪,百般玲珑,这还是外面说的那个宁悸吗?她心说这混世小魔王怎么收起獠牙来了。 姜家姐姐还是太单纯了。 之后又谈了几句,姜予便要送王茵茵出府了,宁悸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拿起茶杯抿了口茶。 小厮有些疑惑,“二公子,你怎么跟二夫人说?” “赏梅宴啊?”宁悸转着茶杯,凝神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就说是......” 他放下茶杯,披衣起身,“相看她未来的儿媳吧。” * 二夫人回了侯府。 姜予寻思着宁栖迟的病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便通知了庄衡让他赶来参加家宴。 说是宴,便只有一家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罢了,她给自己施了淡妆,穿了一身是不失端庄而又比较素净的衣裙,朝着二夫人的小院去了。 几声咳嗽传来,姜予转身看见了一身银袍的小侯爷,他眉宇间还是有些病态。 姜予便问道:“你这几日的寒症还未痊愈?” 庄衡心想可不是,那日雪夜追出去,宁栖迟便病的更重了,可偏偏小侯爷吩咐了,不准将这事往外说。 以往小侯爷都是这般,不愿意让侯爷和夫人操心。 宁栖迟抬睫看她一眼,撇过眼,看似依旧淡然,“无事。” 姜予摇首表示不赞同,“病久成疾。” 病好了,她才不用去照顾他。 宁栖迟静默着,垂眸未言。姜予也不会再说什么,安嬷嬷已经回了周氏身边,他们也该像往常那样。 宁栖迟不喜她的靠近,她明白。 风雪冷冽,却比不过他们之间。 过了会,李氏便叫他们进去,毕竟是夫妻,圆桌上还是要靠近一起坐的,周氏出行不方便,是以缺席了这次筵席。 侯爷倒是来了,见着宁悸乐呵呵的,连连调侃要他早日成家。 李氏脸上也带着笑,一边数落着宁悸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不知成家立业,一边又听说他一手词写得名满天下笑的开怀。 李氏道:“你啊,瞧瞧你兄长,不过才二十,便已经是四品了。” “是啊,还娶了漂亮媳妇。”宁悸赞同,狭长的眸子上挑,与宁栖迟对上视线,似是调笑,“真羡慕你啊,兄长。” 可这话一出,除了侯爷和姜予还在吭哧吭哧的吃东西,场面上所有人都静了静。 片息后,李氏置下筷子,不悦道:“你这孩子,如今本事大了,敢调侃起你兄长来了?” 宁悸笑着挠挠头,“抱歉啊,兄长。” 心底却又几分古怪,他说这话有什么问题吗?新婚夫妻旁人说笑两句难道不是郎情妾意,喜乐融融才是么? 小侯爷神色淡漠,好似浑然不在意。他身侧的姜予盛了一碗汤,正小口小口的喝着。 家宴还在觥筹交错,李氏很高兴,说说笑笑,宁悸一边应和着,一边忍不住将视线瞥了过去。 外界都传,虽然并非天作之合,可已经成婚,小侯爷就是捏着鼻子,也不得不考要为家族虑绵延后代。 两人坐在一处,样貌皆是不俗,可距离却约有半只手臂那么远,不交谈不接触,仿若陌生人一般。 宁悸抿唇喝了口酒。 他能感觉到,兄长并非喜欢那姜千珍,兄长与他不同,从不拘泥于情情爱爱,更何况他从小就有一门赐下的婚约,妻子已定,便没有什么好追求的。 是以他听闻换人一事,并不赞成坊间言论,兄长即使不欢喜这位妻子,也必然会与她行周公之礼,亦或相敬如宾。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宁悸瞧见姜予喝汤时不小心撒了些在桌面上,她一惊,左右无人注意赶紧拿帕子擦了擦,神态鬼鬼祟祟。 他忍不住弯唇笑了笑。 家宴到了尾声,姜予却先一步被家丁叫走,说是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拌嘴吵了起来,不小心烧坏了明日要用的木料,急着让她去解决。 她脚步匆匆的离开,宁悸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框中,屋外又下起了小雪,院内红梅初绽,凝霜覆寒。 宁栖迟也告辞了。 婢女们把喝醉的侯爷搀扶走,宁悸才攀扯住他母亲的衣衫,“母亲,我今日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么?” 他神色单纯,很是无辜。 李氏叹气,埋怨道:“你呀,罢了,我便同你说说,以免日后你触怒了你兄长。” 李氏便说起这其中的一来二去,宁悸听着,惊异无比,兄长居然还是想要娶姜家那位掌上明珠? 他皱起眉,“可嫂嫂并未做错什么。” 李氏叹气,“你这位嫂嫂是个好性子,只可惜她自小没有生在姜家,也没有一个为她算计的长辈,无人护着,却得了这桩让人眼红的婚事,所以她根本守不住。前些日子贵妃让她进宫,便是给她立了下马威,贵妃那样不生事端的性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反正你兄长与她没有一分逾越,倒不如和离去,清清白白的去找下家,你也别再说这些了,他们的事无需我们来管。” 宁悸听过,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破开了思绪,又有什么让他极度欣喜的念头生了出来。 他忍不住开口道:“母亲,我可以护着她吗?” 屋外 风雪如利刃,以摧枯拉朽之势吹落树梢枯叶,一道身影如松立山峰,如寒冰刻成。 庄衡被冷的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问。 “小侯爷,您不进去吗?” 作者有话说: 二夫人想打断逆子的腿。 —— 明天下午六点更,太困了写了一半,先睡啦晚安宝子们 谢谢小皮皮的84瓶营养液,晨熙麻麻、舒爱红的一瓶营养液 第29章 29 ◎乖孩子◎ 雪地路滑, 纷纷扬扬的碎雪簌簌的扑在伞面上,一路远行,公子才发觉腰间的荷包丢在了二夫人院子里。 那是成亲时, 少夫人绣的,昨日翻箱倒柜收拾东西的时候寻了出来,他还觉得有些稀奇,毕竟这东西自从大婚那日取了下来就一直放在角落里落灰。 宁栖迟取过,放在手间,垂眸瞧了片刻,手指小幅度扫过刺绣。 梧桐树上双栖鸾鸟,不是很扎眼的颜色,却异常精致小巧, 庄衡正要取回来,他们家小侯爷却已经别在了腰间, 庄衡一时间心下大惊,把疑问吞到肚子里, 只当自己没看见。 或许是小侯爷觉得东西精致,随便用用呢。 果不其然,今日便没再看见在小侯爷身上出现。 可路到半途, 宁栖迟却停了脚步, 说了句‘不见了’。 庄衡下意识的就想到那个荷包。 于是便一路寻了回来,可到了二夫人院门前, 小侯爷却停步不前,他离得远, 只能隐隐约约的听见似乎是二公子和二夫人私语。 再离得近点, 就听见了二公子那句‘那我可以护着她吗?’ 庄衡内心的惊讶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下巴都能掉到地上, 二公子纨绔,可从未做出不尊长辈,偷鸡摸狗的事来,如今却惦记起了长嫂? 可是转念一想,这嫂嫂也并非是真的嫂嫂啊,不过空有名头而已。 他禁不住去看自家小侯爷,风吹着他的衣袖黑发,眸色明暗不定,侧脸被檐上的羊角灯衬出线条清晰的轮廓,仿若有霜雪在眼睫上。 小侯爷会怎么想呢? 再怎么说,少夫人现在还是他的妻子啊。 庄衡觉得,小侯爷心里肯定是对少夫人还有愧疚的,可两人早就有和离的心,那么不过是合作关系,小侯爷与姜家三小姐有些传闻,少夫人不介意,若有人对少夫人有意,想必小侯爷也不会有什么情绪吧? 那么如果有人能愿意对少夫人好些,应该算是好事? 里边已经传来了二夫人要提鞭子抽宁悸的声音,瓷器落地,庄衡吓得一颤一颤。 袖袍灌入凉气,宁栖迟转身。 他脸色愈发病白。 庄衡听他道:“走吧。” “那公子,东西不找了?” 屋外霜枝轻颤,落入一片莹白。宁栖迟没有回答,只是神色仿若萦绕着一丝丝暗色。 肌肤上的冷光几近透明,手放在怀间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宁栖迟垂下眼帘。 本就不是他的。 庄衡很是忐忑,他又觉得,公子似乎是在意的,不然那天雪夜里也不会追出来,也不会将那荷包贴身放在怀里。 可公子,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正想着,却听见他道:“你以后,去跟着少夫人吧。” * “咳咳。” 晨起姜予正在漱口,闻言差点将水吞到肚子里,好在她及时吐了出来,接过春觉给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 面前的人还有些局促,站在原地挠了挠头,显得有些老实。 水画惊奇,“你说,小侯爷打发你来跟着我们少夫人?” 见庄衡直愣愣的点头,水画捂唇,“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小侯爷的事?” 庄衡很冤枉,除了听到二公子大逆不道的一番言论,他可是什么都没做。 “少夫人,公子说让我听候你调遣。”接着他就自卖自夸,表示自己手脚功夫不错,要是外边有什么流氓,他能一个打十个。 姜予听着,眼底不禁含了一丝笑。 “那水画,你下去给庄侍卫安排一间住所吧,不能亏待人才呀。” 庄衡有些不好意思,“谢,谢过少夫人。” 少夫人可真温柔,他乐滋滋的想。 等人走后,姜予才收拾了妥帖,她穿了一身水墨冬袄,下搭着橙霞马面裙,挽了个流云发髻,寥寥金簪,面容姣好,看上去端庄又贵气。 春觉叹道:“姑娘还是第一次穿成这样呢。” 姜予问道:“是不是显得有些老气?” 春觉摇摇头,“姑娘永远是姑娘。” 姜予听罢,笑了笑。 宁府准备好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宁悸早早便等着了,只是他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好,脸侧还有红红的印子。 姜予见了,忍不住关怀的问了下,“小叔昨日没睡好?” 宁悸支支吾吾道:“我母亲喝的多了,扇了我两巴掌。” 姜予惊呆,二夫人可是个慈悲的,这二公子是犯了什么事能让她大动肝火,居然还扇了两巴掌? 她实在是惊奇,可惜宁悸并不多说,含含糊糊的混了过去,眼神飘忽,似乎不太敢看她。 姜予只好不再多问,被春觉扶上了马车,路过将军府的时候,王茵茵招了招手。 “唉小姐。” 她身后的婢女没她跑的快,见她提着裙摆,一脸开心的跑了过来,然后利落的跳上马车,掀开帘子,还不忘朝后面招招手,“三哥哥,你快点。” 远处的王攀若征了一下,他远远的看见马车里已嫁作他人妇的女子,不禁心底有些苦涩。 他点首示意,终究不跟王茵茵一样无礼,上了自家的马匹。 这个傻哥哥,王茵茵心想。 她钻入马车,便一路朝着定王府去了。 “我母亲先去了,我说我等你呢。”王茵茵很高兴,“没曾想还未等一会你便来了。” 姜予弯唇笑,“是我们心有灵犀。” “可不是!” 一路欢声笑语的,路过街口,马车忽然却停了下来,声音停顿,王茵茵朝外问道:“出什么事了?” 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回姑娘的话,前面是是兵部尚书府的轿子。” “也没得我们让他们的道理。” 王茵茵很不悦,她一个将军府小姐,还怕兵部尚书不成。 姜予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探看,一辆马车横在街道中间,停了半响都不动,她唤春觉,“你到前面去看看。” 春觉应声下了马车,过了好一会才赶回来,对众人道:“好似是有哪个府里的马匹冲撞了百姓的摊子,那尚书府的小姐正对其对峙呢。”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回事,姜予表示理解,“倒是热心肠。”又道:“那我们便等等吧。” 她倒也不着急,定王设赏梅宴,遍邀世家,是以这条通向定王府的路上有不少官眷的轿子,人多必然会出点乱子,没曾想那兵部尚书家的小姐竟这般好心,倒是难得。 宁悸却道:“奇怪。” 姜予侧目望向他,眼底有些疑惑。 他很快解释,“不知嫂嫂,可听说过前些日子兵部尚书和定王府的事?” 姜予虽然不怎么接触外边的消息,但这事闹得太大了,茶楼酒肆里都在传,就是定王看中兵部尚书家小姐逼婚,这事闹得不可开交,据说朝堂上现在还在僵持着,连陛下也觉得很难办。 王茵茵也这么认为,“照理说,兵部尚书一家应当不会来参加定王举办的筵席,他们都闹成那样了。” 姜予道:“或许和我们一样,也要卖太子一个面子呢。” “也有可能。”王茵茵道:“太子想让两家重归于好。” 说到这,前面的纠纷解决,马车也继续行驶起来,周围人声鼎沸。 王茵茵感叹道:“太子还是贤德。” 他们这位太子,虽然母家落了一乘,可在其位谋其政,也算是一位明君了。 宁悸在马车外,闻言不可置否的挑眉。 “又或许是想拉拢兵部尚书呢?” 这话也敢随便说,王茵茵真是佩服他。 谁料姜予又道:“说不准是拉拢定王呢。” “???” 王茵茵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口出惊人了,还好周围没人听见,不然传出去,那可是要抓起来审讯的。 还好这话题没说多久,马车便到了定王府。 冬梅摇曳,给黛色屋檐平添几股仙气,定王奢靡,府邸也修建的极为精巧,这赏梅宴办的倒是名不虚传。 下车后,宁悸叮嘱道:“嫂嫂,男子和女子在筵席上是分开的,但您已经是夫人,便没有未出阁姑娘那般严苛,若是你这出了什么事,只管让春觉去寻我便是。” “多谢小叔。”姜予道了声谢。 宁悸笑着摇首,“小事。” 姜予瞧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平白让俊脸显得有些几分滑稽,便忍不住出声道;“你这么乖的孩子,也不知二夫人为何与你动手。” 她想着,若是下次他再犯什么事,她便出面求求二夫人好了,左右在外人面前,应当会给孩子留几分颜面吧。 王茵茵听她这样说,很是惊恐。 乖孩子?你怕是不知道他八岁就打翻了好几件御赐之物,十三岁气的伯爵府夫人差点要状告大理寺吧。 姜予自然不知道,宁悸叫她一声嫂嫂,她自然是将他当作小辈来看的,况且宁悸一直看上去很好相与,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说完,那边的管事便寻过来问她要名帖。没顾上其他,姜予便跟随进了定王府。 宁悸瞧着她的背影,抵着虎口的手指轻转了转。 乖吗? 他想了想,心底的纠结散去。 对不起啊母亲,我就在她面前装一会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六~ —— 感谢某某君的十瓶营养液。 第30章 30 ◎宴会◎ 朔风扑窗。 宁栖迟披着外衣, 在庭前看梅。 帆居之前是没有梅花的,只是那日姜予在庭前看着海棠光秃秃的树杈,觉得很是觉得凄凉, 想起定王府的赏梅宴,便唤人望这栽了几株,说以后赏梅品茶不比看这样的枝丫好上太多。 一片花瓣落在肩上。 “公子,少夫人已经出府了。”庆元赶了回来,很是不满道:“真是不安生,这么抛头露面的,二夫人竟也不劝她。” “要我说啊,公子您就不该这样趋利避害,太子殿下好心帮忙, 又是好事,您何必要推辞。”他道:“又能与少夫人和离,又能娶到三小姐,不是皆大欢喜吗?”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未觉他们公子看向他的眼神愈发淡漠。 停下半息后,耳侧只剩风雪呼啸的声音,庆元喝了口茶, 寒风中小侯爷的声音如碎雪落地。 “我放在书案上的那道密信去哪了?” 庆元瞳孔竖起, 后颈蔓上寒凉。 * 这边投壶。 女眷们图个热闹,你来我往的说说笑笑, 偶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必然是谁运气好投中了。 韩萍儿前几日病了一场现下正坐在席面上, 神色冷冷。 偏是有人刻意在她身侧, “你瞧, 那谁来了。” 姜家那日, 韩萍儿离开筵席后马车落入水中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又联想到姜予说的那‘血光之灾’,无人不讳莫如深。 偏偏有人故意道:“你不若再去问问,今日运气如何,那打赏用的镯子我给你出好了。” 韩萍儿气的几乎要骂人,那人见了赶忙走开,不一会又跟姐妹嬉笑起来。 “这位大小姐,平日也只有姜千珍赏她几个脸色,如今韩家与姜家断了联系,谁乐意搭理她。” “你少说几句,你得罪的起韩家吗?” “你想凑脸还凑不上呢。” “我才不稀罕。” 听着这些私语声,韩萍儿没像往常那样发脾气,那日落水的窒息感让她害怕了,母亲在她醒后并没有似往常那般疼惜她,而是狠狠的将她数落了一遍。 什么都不会动脑子想想,给别人当刀子使。可听着这些话,她又觉得气上心头。 可忍着忍着,耳边的人却惊呼起来。 “她居然长这样?” “王三说的竟是真的?” 红梅映雪,有道倩影缓步而来,她脚步轻灵,跟旁边的王茵茵说笑着,她们驻足在廊下,姜予伸手攀折着梅花。 她的样貌略被修饰,却极美,身着妇人装扮,依旧挡不住她秋水剪瞳,肤若凝脂,通身上下柔美似仙的气质。 一时间,场上议论纷纷,有些人心底复杂,又有人瞧她举止,想说些风凉话。 而韩萍儿往那边瞧着,忽觉姜予侧首,她心底一紧,恍惚间还以为她和自己对上了视线。 这边,姜予行了几步,王茵茵扯了扯姜予的袖子,她转首道:“别过去了。” 她隐晦的指了下韩萍儿坐着的位置。 姜予却道:“没事。” 她径直走了过去,坐在了韩萍儿身侧,众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姜予转身,声音亲和,“韩家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谁都没想到她会和韩萍儿搭话,就连韩萍儿自己也没想到,她抿了抿唇,未言。 “那日我与你母亲说,这血光之灾已经化解,拨开云雾见月明,他日便是好事亲临了。” 她吐字清晰,可这一番言论,却是令场上静了许久。 姜予站起身,笑着对王茵茵道:“那边在打双陆呢,我们去瞧瞧。” 之后两人协同一道离开,背影好似轻纱流云,温风习习。 “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真会算吗?我也想找她算算。” “韩萍儿还捡着便宜了?” “是姜千珍吧,若不是姜千珍那日蹭了韩家的马车,得太子相救的可是她啊。” 韩萍儿望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唇。 姜予没听见后头在讲什么,她把这事解释清楚,便算安心,她那日也并非想要那么说,惹得人担惊受怕,后来落水一事也是天意弄人了。 倒是王茵茵惊奇道:“姐姐,你真的会算吗?我真的将来会有好福气吗?” 身旁的春觉有些想笑,是因为那日姑娘在韩萍儿身上闻见了一丝血腥气,想来应当是来了癸水,所以才这样说。 姜予却道:“是呀是呀。” 王茵茵更是开心,又拉着她问了许多,姻缘啊身体之类,惹得姜予呆住,竟有些焦头烂额。 不远处站着道妇人身影,片刻后眼底不禁含了笑。 “老夫人,这宁家新媳人确实不错。我们家茵茵同这样的人作伴,想来也不会被带坏。” “茵茵自小没个玩伴。”王夫人叹气,“既如此,便照拂一二吧。” * 定王府内 太子执黑子,落在棋盘上,对面的人把玩着玉石,沉思良久,还不知该落哪一格。 底下的小厮匆匆来报,额上都带了些汗珠。 “太子殿下,王爷,陈家五姑娘已经到了。” 顷刻,定王便将手上的棋子抛下,站起身来,面色急躁,“快,切不可怠慢她。” 太子望着七零八碎的棋盘,眸色深暗,却声音温润,“急什么。” “我的好侄儿。”定王面色通红,“还是你最懂皇叔。” “那个女人居然说我在意淫她,本王素日最恨旁人胡乱造谣,这不把假的做实,倒显得本王言而无信了。” 太子笑笑,“可不是。” 定王一脸兴奋,问小厮,“东西可都准备齐全了?” 定王性子残忍,府里妻妾成群,玩弄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令人毛骨悚然,府里的姨娘便没有一处肌肤是好的,每夜的哭声让整个定王府如同炼狱。 想到今日要定王要他准备的东西,小厮浑身发冷,“已经备好了。” 太子皱皱眉,“皇叔,要知道分寸。” “当然了。”定王坐下身,“你还要稳住兵部尚书那个老家伙呢,我可不敢真闹出人命。也是他自己蠢,非要与你作对,说起来那个宁子念如何了?你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他竟不要!” 说罢,定王大笑起来。 而太子的神色却越来越阴沉,片刻后,他笑了声,“不急,我不信他能忍这么久,除非,他真的不想娶那姜千珍了。” 太子从房内出来,雪已经停了,他停住脚步,取出帕子擦了擦手,随意丢开。 身侧的谋士道:“殿下,宁家,真的要放弃吗?” “不。”太子冷道:“一个臣子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过是一时与我作对,他总会想明白,父皇总有要殡天的那一日。” “可那事,他毕竟已经知道了。” 太子身上的戾气泄露一瞬,身后又有婢女碰见,她赶忙行了礼。 太子转身,温和笑道:“无事,去吧。” 等人走后,他又撇了一眼那婢女的背影,淡淡道:“处理干净。” “是。” 谋士看了眼那侍女,摸了下袖下的刀刃,太子的孝名不容有污。 * “那是太常寺卿家的姑娘。” “那个是永乐伯爵府家的娘子!她做饭可好吃了!” “那个,那个就是兵部尚书家的姑娘,陈五姑娘。” 听着王茵茵介绍,姜予一一看过去,那陈五姑娘肌肤莹白,样貌冷艳高贵,站在人群如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好漂亮的姑娘。 姜予咬了一口鸡腿,快乐的欣赏了会,没曾想那陈五姑娘好似发觉了什么,转首看了回来。 两人视线对上,姜予放开鸡腿,弯唇笑了下。 陈五姑娘大大方方的点首示意,不失端庄。 “陈家人都长得可好看了。”王茵茵在一旁道:“她有个哥哥,是京城第二绝色呢。” 姜予又咬了一口鸡腿,好奇的问,“那第一绝色呢?” 王茵茵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当然是你家小侯爷啊。” 姜予忽然被鸡腿噎了噎,长长的“哦”了一声。 想了想王茵茵又道:“不过你家二公子容貌也不差,只是太纨绔,不被列在考虑范围。” 姜予咽下肉,表示理解。 “你别看兵部尚书只是个尚书,他家有几个子侄可是实把实的握着兵权呢。”王茵茵道:“我家老爷子都羡慕。” 他们家,空有个镇国将军的名号,实际早就已经在军中没有了实权,这也是为何慢慢没落下来的原因。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算有些余威。 宴席开场以后,姜予便与王茵茵分开了,她见过了定王府主事的姨娘,定王没有娶夫人,那姨娘虽然在本本分分的办事,但瞧着眼神麻木,也不苟言笑,夫人们也瞧不上她,自顾自的说自己的。 倒是没人针对自己,还有些夫人好奇的与她说了会话,又过了半响,姜予觉得闷,便借故悄然离了席,出去透气。 只是不巧,有几个孩童在玩扔雪球,将她的衣裙染上了雪泥。 春觉一惊,擦也擦不掉,几个孩子倒也乖巧,与她道了歉。 “好在出门带了衣裳。”春觉道:“姑娘您等会,我去拿。” 姜予点首,看着她离开,便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逛了起来。 这片梅林确实很大,除了设宴的地方,竟一眼望不到尽头,姜予怕春觉寻不到她,便在雪地里做了标记,想着待会远路返回。 在雪上踩出咯吱的声音,她享受了会片刻的宁静。 梅园里也有不少的独舍,行至一处屋后,姜予耳边忽而传来一道女子的闷哼,她停住脚步,疑惑的向声源看去。 一高大的男子将人捆住,接着直接而又粗暴的将人如麻袋似的抗在身后。 四周的家丁按着少女乱动的腿脚,行为混乱。 姜予躲进屋里,心下惊恐,下意识的捂住了唇。 那少女衣裙精致,落下的青丝遮挡住貌美的脸,她口上被塞了面布,挣扎的嘶声喊叫着。 姜予瞳孔微缩。 陈……陈五姑娘? 作者有话说: 谢谢柠檬烤腰子的十瓶营养液and陆沉是我daddy的一瓶营养液鸭~。 第31章 31 ◎可我也是女子◎ 一个家丁被陈姑娘一脚踹开, 狼狈的跌倒在地上,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捂着胸口站起身。 “呜呜......” 她好似是被拖拽回来的, 不断的向外挣扎,因为动弹的太厉害,扛起他的男人狠狠地皱了眉,一把将她从肩上撂下,摔在雪地里。 陈姑娘被磕的颤了颤身子,神色又是惊怒又是屈辱,她无比厌恶的看着面前的人,好似想将他生吞活剥了。 “王爷,她力气太大了!” “呵。”被称作王爷的男人冷笑一声, 弯腰一只手捏起陈姑娘的下颚,用力的往上抬,“小贱人,都落到本王手里了, 居然还这么倔。” 他的力气不大,却将陈姑娘的下颚掐出了两条印子,见这张素日冷惯了的脸露出愤恨的神情, 他却觉得格外愉悦。 “给她来点猛药。”他转头吩咐下人, “还敢动手,一会便在本王身下乖乖承欢吧。本王瞧上你, 是你的福气,若你再不识好歹, 将来嫁入了王府, 本王可不保证能有现在这样贴心了。” 陈姑娘发髻松散, 发丝凌乱, 眼底透出几分萧瑟的绝望。 “你以为太子真这么好心,要与你那冥顽不灵的父亲和解吗?”定王愉悦的欣赏着她的神情,上扬唇角,“到时候你父亲得跪着求我,求我收下你这个残花败柳。” 姜予躲在小屋里,将自己的唇咬的几乎毫无血色。 太子,定王? 马车上说笑的荒唐话,居然这般出现在了眼前,姜予自问见得龌龊事不算少,可这样卑鄙下作的手段,让她忽然产生一丝恶寒。 这定王跟陈五姑娘的传闻让陈家的清誉受了极大的非议,显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可眼下坏的是 ,她也处在困境里。 她若是躲在后面,便悄悄离去好了,可她躲在了屋子里,又怎么敢正大光明的走出来。 眼看着定王将一碗汤汁灌入陈姑娘的口中,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可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少夫人。” 姜予惊得几乎要把自己的唇咬破了,她颤颤巍巍的回头,便看见了庄衡略显高大的身影站在窗下,他声音压得很低,见她看过来还憨厚的笑了下。 她惊异的做着口型,“你,你怎么会在这?” 她明明记得,此行并没有带着庄衡。 “我一般都是贴身跟着主子的。”庄衡小声解释道:“少夫人,这里很危险,定王身边都是高手,要是被发现了,我不一定打得过的。” 姜予耳边是陈五姑娘破碎的嘶叫声,她当然知道这里很危险,别说庄衡在这,就算四周都是人,以她的身份若是说破了这件丑事,怎么得罪的起定王和太子呢? 她虽然不知道为何太子和定王要设计一个女子,但这种行径又岂是君子之行?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庄衡道:“走吧,少夫人。” 身后的窗子被他暴力破开,这时候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可姜予指尖掐入了掌心,听着门外陈五姑娘衣衫被撕裂的声音,迟迟未动。 定王将那药汁给陈姑娘灌下,果然不到半刻,陈姑娘就再没么大的动静,她四肢无力的瘫倒在雪地里,只一双眼睛通红,无比愤恨的盯着定王,又聚集绝望和痛苦,仿若一只被捕猎的堕入深渊的鸟儿,有一种宁折不屈的脆弱。 定王却眼含兴奋,一把将她抱起来朝着姜予藏身的屋子里来,猴急的吩咐道:“你们在外边看着,一会等那老匹夫过来,再让他看看她女儿浪荡的在本王胯*下承欢。” 家丁们齐齐道:“是。” 姜予听罢,拉着庄衡躲在了屏风后。 只听定王将门框狠狠一带,把陈姑娘放在榻上,他满脑子都是一会的颠鸾倒凤,根本没有注意到房内还有两个人。 “滚......滚......” 那药效太猛,陈姑娘如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她如今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身体里有种燥热在横行,她意识到那是什么,心如死灰。 她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父亲清廉一生,如果为了自己向定王低头,她宁愿去死。 定王掐了一把她的细腰,眼底满是欲念,邪笑道:“滚什么,待会你就欲罢不能,痴缠着本王把好东西都给你。” 他急着把陈姑娘按在榻上,一手撕扯着陈姑娘的裙子,一手急慌慌的解自己的腰带。 姜予丝毫没有窥见活春宫的局促,那禽兽不如的东西趴在陈姑娘身上,让她几欲作恶。 一声撕裂声炸开,定王将陈姑娘的衣衫撕裂开,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肚兜。 陈姑娘脸侧划过一道泪痕,近乎绝望的避开定王的恶臭的亲吻,却丝毫没有力气挣扎。 姜予咬牙,她搬起一侧的花瓶,猛一狠心。 庄衡见她行径,赶忙拦住她,“少夫人,咱们还是走吧。” 皇家的事,哪里是少夫人可以得罪的起的? “就当做没看见。”庄衡也于心不忍,但他劝道:“定王虽然让陛下厌恶,可他却是陛下的胞弟。” 姜予颤着睫,身子甚至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她的声音很小,却无比坚定,“可我也是女子。” 她怎么能看着另一个女子被如此对待,而无动于衷? * 一盆冷水浇在身上,庆元浑身的血,在寒风中打颤。 他趴着身子在雪地里,像一直蛆般爬行到妇人衣裙下,带血的手扯着她的下摆,哭道:“娘,娘......” “我错了,娘,我错了。” 周娘心在滴血,却依旧狠一鞭子抽在了庆元身上,“你错了?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冲破天际的鞭响落下,将血肉模糊的后背抽打的,冰寒刺骨的雪花落在伤口上,如同凌迟,庆元的惨叫声痛苦不已,五官扭曲。 “你错在擅作主张,以下犯上,不知自己的奴才身份,多次口出狂言越俎代庖,且迟迟不知悔改。” 周娘一鞭挥下,可那疼痛的就好似落在自己身上。 “你错在欺主叛变,私下受贿,贪图小便宜利欲熏心,又企图陷主子于险境,险恶至极。” “你这不忠不孝,作恶多端的混账,家贼,我恨不得将你打死!” 庆元眼泪和鼻涕仿若都混在了一起,他哭喊着,“娘,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打了,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可不管他怎么哭喊,无论讨好还是咒骂,他的母亲这次却没有一点手下留情,他疼的几乎要晕过去,恐惧如潮水席卷思绪,难道自己的母亲真的要把自己打死吗? 尽管他真的晕了,周娘依旧狠狠地将他全身抽打的不见一寸好的肌肤,如此重伤,怕是下半辈子再也不能正常生活。 四周的下人惊恐万分,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这个素日便疼爱儿子的管事。 抽完后,带血的鞭子落入雪地里,周娘快速的喘着气,几息之后,她整理着裙摆,转身进入房内。 帆居内散着几乎闻不见的梅花香,宁栖迟手执书信,一派云淡风轻。仿若屋外的事与他一点干系也无。 周娘的手在还在颤抖,她克制着声音,尽量平稳道:“公子,恶仆已经打晕了过去,还请公子从轻发落。” 宁栖迟放下书信,唇间滚过这四个字,“从轻发落?” 周娘只觉浑身都在发寒。 她咬了咬牙,不愿让步,眼底蓄起雾气。 宁栖迟见她如此,便道:“周娘,你可知错。” “老奴知错,是老奴管教不严,老奴多次纵容,才使庆元鬼迷心窍,居然受了太子的贿赂背叛主家。”周娘跪下身,眼含热泪,“还请小侯爷看在老奴曾救您的情分上,饶了我这逆子一命吧。” 燃着的炭火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四周却如海水包裹,让人透不过气。 挟恩图报。 宁栖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冷不热。 周娘明白,若非这恩情,公子也不会对她这个唯一的儿子百般纵容,她何尝没有劝过庆元,可偏偏公子的每一次轻轻放过都让他气焰大涨。 她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可她怎么会想到,庆元居然收下了太子的贿赂,在侯府做下了这种混账事,换走了小侯爷案上的密信。 若她今日还不下狠手,公子怎么会手下留情? 宁栖迟手指敲在案上,并不答应,“他早该死。” 周娘听闻,狠狠的磕了几个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沉重的闷响,她哭求道:“公子,庆元从小在您身边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犯下这种大错,便是老奴的看护不周,老奴在宁家几十余年,往后便带着他到庄子上忏悔赎罪,一生做牛做马回报公子的大恩大德。” 诚然,周娘话说的很有分寸,几十年兢兢业业管家,求活一条贱命,如今她已亲手将庆元打到残废,如此重伤,甚至还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宁栖迟仿若被说动,忽然仁慈道:“我会留他一命。” 周娘正要喜极而泣,却见他翻开书册,动作无比斯文。 他淡声道:“你亲自将他送去太子府上,宁家,无需这种忠奴。” 作者有话说: 小侯爷留着也他因为太子,按兵不动的意思 — 对不起我道歉更的晚了我忏悔,但是我明天一定大概也许是早上六点更新,我一定快点写快点写!! 感谢小皮皮的50瓶营养液~ 第32章 32 ◎二公子,你无礼……◎ “砰!” 脸上落了一滴血, 热带着几分温热。 身上的人没了忽然没了动静,死狗似的歪倒在她脖颈处,陈姑娘本是万念俱灰, 麻木的闭上了眼,可偏偏此刻一片安静。 她听见有人唤,“少夫人,他还没死,只是昏了。” 有个女子颤抖着声音,“好好,快走快走。” 什么东西落在地下,滚到了桌脚,发出‘咔’的清脆声响。 陈姑娘惘然的睁开眼, 她歪了歪脖子,只依稀看见一道水墨色的背影,衣裳和发饰都有些眼熟,正不成体统的往翻窗离去。 屋外的光落在她脸上, 下意识的,她侧首与那女子对上了视线,光影如雾, 在她侧颜印出样貌, 发上的金簪光辉璀璨,片刻, 她皱皱眉移开目光,翻身跳出窗外。 一切好似一场梦。 陈姑娘一抬手, 整个衣袖上都是血迹, 她心底万分惊愕, 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悬起的心却落了下来, 身上的人真的晕死过去了,她甚至扭曲的感到快意。 用足了力气将身上的男子推开,再裹好衣裙,她一步步趴到门前,虚弱的用手拍打着门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外边父亲的声音,紧绷的心放了下去。 她身心俱疲,晕了过去。 在场众人都不会知道,因为这场事,整个上京将会翻天覆地的发生变化。 * 一路跌跌撞撞的离开梅园。 姜予路上遇到了正急急忙忙找她春觉,接过她受伤的衣衫赶忙吩咐道:“快,快去叫二公子,我们回去,顺便去定潘姨娘那知会一声,就说我身子不爽利,先离席了。” 春觉呆住,“啊?” 看到她身后站着的庄衡,又惊了一瞬。 姜予道:“快去吧。” “是,姑娘。”春觉也怕是什么要紧事,赶紧应了,转身朝宴上走去。 姜予看了眼自己的衣领,被溅了一片血,因为衣裳是深色,所以看不太出来,她的心如今还在砰砰直跳,指尖都在发抖。 庄衡担忧道:“少夫人,您没事吧?” 那一下是她自己砸上去的,庄衡对这位少夫人如今真是有几分佩服,出手这般利落干脆,让他都自愧不如。 他安慰道:“少夫人不必担忧,我们走的隐蔽,必然无人瞧见,现在正下雪,怕是要不了一会鞋印便会消失了。” 姜予缓了口气,“我,我没事。” 她稳了稳心神,又侧首看了一眼这座奢靡的定王府,捏紧了衣裙。 她转身,快步离开。 宁悸还在与旁人说笑,见春觉急急赶来,他便立刻站了起身,问了前后。 他不确定问道:“只说要回去?” 春觉点了点首。 “好。” 宁悸转身,同几个狐朋狗友解释了几句,便要离席。 几个公子哥一脸不可置信。 “又不是你媳妇,喊你走便走,你宁二少什么时候也成了别人家的乖小孩啊?” 宁悸脚步微顿,笑了笑,“我就是乖小孩。” 他潇洒的离去,任由几人面面相觑,活像是见了鬼。 路上,宁悸问春觉,“嫂嫂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么急着要走,恐怕不是小事,宁悸不由得有些不安。 “奴婢也不知道。”春觉心里也担心,适才她看姑娘神色不对劲,“适才奴婢出去给姑娘拿衣服,然后回来的时候见着一位身上绣有四爪长蛇的公子,问了奴婢半响的话,之后奴婢怕姑娘等急了便快步去寻,可迟迟找不到,姑娘再见奴婢时,就说要赶紧回府了。” 宁悸脚步一停,语调上扬,“四脚长蛇?” 蟒袍?太子也在这? 宁悸隐隐觉得有些危险,便问,“他问你什么话?” “嗯……就是问我是谁家的婢女,怎么在这闲逛之类的。”春觉细想着,一时忘了称呼,“我怕他是什么世家公子,便稳妥的回答了,之后他便说王府内不好随意乱走,言语还挺温和的。” 没什么差错,宁悸仔细想了想,便摇摇首。 可没走几步,却见府内有小厮急匆匆的往外跑,差点撞到宁悸,竟直接绊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泥。 宁悸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慌什么?” 那小厮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根本没有空回答他的问题,神情慌乱,嘴里念念有词,“太医,太医……” 接着便急步赶了出去。 宁悸望着他的背影,眉目沉了沉。 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路边,春觉掀开帘子钻了进去,便见自家姑娘手指紧扣着窗沿,凝眸望马车外看。 她做在一侧,担忧道:“姑娘,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姜予放下帘子,转首对她道:“没事。” 今日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她不想让春觉知道。 可止不住的,心底还是无比慌乱。 她从来没有动手伤过人,最多只是杀鸡,更何况那是当朝亲王,陛下的胞弟,若是被人知道是她做的,她怕是有一万条命也活不下去了。 她抓紧了春觉的袖子,指尖发白。 “姑娘,真的没事吗?” 可是,已经做了,又能怎样呢。 庄衡已经看到了,只希望小侯爷不要嫌弃她给他添麻烦。 姜予摇摇头,唇角扯出一抹清浅的笑,好似无事发生,道:“可能是月事要来了,提前难受吧。” “我就说啊姑娘。”春觉松了口气,听了这话又不禁责难道:“那安神香就不该用,每回都疼的下不来床,您还不记教训。” 姜予将头靠在她肩上,听着她絮絮叨叨,唇角的笑渐渐消失。 但愿没有被人发现是她做的,可那陈五姑娘看到了她的脸,万一她说了呢? 万般猜测压在心头,姜予心底不断的涌现负面情绪。 罢了,她只求无愧于心。 马车到了侯府。 宁悸下马,见姜予神色微倦,上前道:“嫂嫂,可是今日宴上出了什么差错?” 姜予同样笑着说,“没什么,就是身子不舒服。” 清风将马车上的铜陵吹的丁零作响。 宁悸抿唇沉默了一会,之后他伸出手,在姜予惊异的视线中手指触碰到了她的下颚,轻轻划过,只片刻便收回手。 春觉瞪大了眼,竟不分尊卑的骂了句,“二公子,你无礼……” 而姜予却并未言及其他,而是将视线落在了他指尖上的一点血迹上。 宁悸看着她,低着声音道:“有点脏。” 府前一幕,落在旁人眼里。 今日下小雪,赏梅宴恐生变故,这就是那道密信上的内容。 他在等她回来。 宁栖迟瞧着眼前情景,雪落眉间,带来丝丝缕缕寒凉。 那缕气,如同一道毒针,侵入五脏六腑。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章没有三千字,下午或者到晚上会加更! 第33章 33 ◎嫂嫂,我可以帮你的◎ 风凄凄的掠过树梢, 枝丫便顺着轨迹来回晃动。哪怕是小雪,却依旧如薄冰般寒凉。 站在府前的两人一高一瘦,若是没有旁人介入, 甚至颇似一对璧人。 宁栖迟眸色冷了几分,呼吸放的及缓,他抑制着肆虐的情绪,用理智压平了心境。 他转身,步履如风的离开。 姜予转首,看到空荡荡的府门前,心想难道是错觉? 再回过神,她倒没介意宁悸的唐突,轻声道:“我回去了。” 她今日有些疲惫, 思绪也有些乱,不知道用什么说辞来搪塞宁悸,他在关心她,可姜予却不想让他卷进这场事里来。 可她转身, 宁悸却忽然叫住了她。 宁悸孤零零的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若他有两只小耳朵, 估计已经蔫了下来。 “嫂嫂。”他闷闷的道:“我可以帮你的。” 姜予瞧着他委委屈屈的模样,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想了许多话,却都缄默于口。 宁悸认真的道:“只要我能做的, 我都可以。” * 赏梅宴定王欲强迫高门女眷的事,在第二日就传到大街小巷, 有文人破口大骂, 朝堂上几日就定王斥逐出京的事连连吵了三四日, 即使看家小厮, 私底下都对定王吐唾沫星子。 王茵茵赶到侯府的时候,姜予正迟疑不定的在选绣线。 她喝了一壶茶,便忍不住道:“你都不知,那日宴席上,兵部尚书几欲提着定王的领子面圣。” 她显然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谁都知道定王昏庸,可即便如此,也该知道皇家颜面吧,对官眷做出那等事来,简直猪狗不如。” 姜予表示赞同。 “你那日怎么那么早便走了?”王茵茵惋惜道:“真可惜你没瞧见,定王被陈清允砸的脑门血流不止,真是大快人心。” 姜予默了默,迟疑问道:“是......陈五姑娘砸的?” “是啊,陈五自己说的,不然那种情况,还有谁能帮她吗?”王茵茵只觉姜予这问题很是奇怪,“说起来,她醒来后还与我说了两句话,还提到你了呢。” 王家与陈家并没有什么姻亲关系,但同为武官,王茵茵同陈五也算是半个点头之交,她关怀两句也是情理之中。 王茵茵不禁称赞道:“她记性倒好。” 姜予支支吾吾的夸了两句,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再道:“陈五姑娘也是可怜人。” “是啊,招惹了这么个混蛋。”王茵茵叹气道:“虽说她此番得救了,可毕竟名声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往后再想找个好人家,怕是难啊。” 姜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里不适,这个世道一向如此,女子若是身上有一点污点,便于世不容,轻则拖累母家,重则未来的孩子也被旁人瞧不起。 算了,姜予摇首,她没有母家,也不会有孩子。 说着说着,姜予想到什么,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的问道:“对了,太子殿下如何了?” “嗯?”王茵茵随口答道:“无事啊。” * 谋臣将同定王党羽的信件烧的干干净净,已是夜深,可东宫的灯已经掌了三天三夜,亮如白昼。 就连太子妃如今都不敢轻易去触太子的眉头,火烧草原,若不及时扑灭,怕只有天意才能救。 巡逻的侍卫肃穆低沉,好似一把待出鞘的剑。 太子身上的血腥气味及重,手指上甚至沾着还未擦拭干净的肉泥,他取过侍女递上来的帕子,眉宇间尽是郁气。 侍女往后退了几步,太子便问,“抖什么?” 婢女跪下,肩膀害怕的在颤。 她看到了,太子将那建宁侯府送来的小厮,活生生剥了一层皮。 “去找个大夫,将他治好了。”太子淡漠吩咐道:“我可不能让小侯爷的人死在我这。” 婢女疾步离开后,谋士才上前。 “殿下。”他俯身道:“定王怕是无用了。” “那个蠢货,脑子里只有女人。”太子坐下,细细擦拭着指尖,“孤这样帮他都不能成事,还惹得一身腥。” 谋士静了静,之后道:“既如此,便送他走吧。” 太子冷笑一声,“这样的蠢货,留着也无用。” 谋士心尖一跳,自从知道了那件事以后,太子这些年愈发疯了。 他闭了闭眼,娘娘虽不受宠幸,可这些年却让陛下吞食药物,如今生下的皇子不及弱冠便夭折居多,即使留下来也满身是病,不堪重用。 太子的地位稳固,他谦卑,仁慈,明事理,又清明,可偏偏得知,陛下在外有一位私养的皇子。 殿下哪怕事事都做到最好,可陛下却依旧对他冷漠。 谋士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些布局了。” “他死不了。”太子将帕子丢在地下,唇角的笑格外阴冷,“可若是他死得谁都不知呢?” 谋士一惊。 “宴上一事始终是陈家占理,孤自然不能以权谋私,偏向自己的皇叔。”太子道:“传什么父皇厌恶皇叔,可毕竟是胞弟,他表面做做样子,又怎会真的下得去狠手?既如此,孤便帮他一把。” 谋士惊愕道:“殿下,那毕竟是您的叔叔。” 太子‘呵’了一声,“皇叔?他有几分真心想帮我?他不过是怕圣上死了,无人予他荣华富贵罢了。” “送他去封地,父皇老眼昏花,怕是认不出定王到底长着哪一张脸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谋士背脊微僵,之后道:“臣明白。” 杀了定王,偷梁换柱。 这事揭过,谋士道:“陈五姑娘已经认供,是她动手伤了定王。” 太子静默不语,转而嗤笑一声。 陈清允已经被灌下了药,怎么可能有力气砸伤定王,旁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那日的情形吗? “你记得那日那个婢女么?” 在梅园碰见的,宁家少夫人身边的婢女。 谋士惊了惊,那日宁家少夫人提前离席,说是身子不爽利,这没什么,也有不少官眷只是到场给了面子,并没有多留,可偏偏那日太子在梅园碰到了她的婢女,之后她们便离席了。 太子眸色深如寒潭,他一招手,“许久未见小侯爷了,也是时候与他,化干戈为玉帛了。” * 有燕雀飞过檐上,太子府看起来肃穆沉静,雨珠打湿枝叶,又被冷风泅上霜寒。 曲廊长亭,宫婢规矩的穿梭其中。 从引是新调到小侯爷身边的暗卫,见眼前的小侯爷步履平稳的走在宫宇中,也直起了腰。 太子殿下素来有贤德的美名,又自小与小侯爷一道长大,他为何要提起心呢? 到了殿内,只见太子温善的同宁栖迟寒暄着,一道下棋品茶,颇有解开嫌隙的做派。 宁栖迟执白子,从容落子。 “子念还是同以往一般,从不退让半步。”太子温善的笑道:“这局是孤输了。” 屋内点着淡淡的龙涎香,太子金尊玉贵,可作为臣子,宁栖迟眼底却无一丝卑微。 他道:“承让。” 太子又道:“你送来的那奴才,是个人才,只是府中人手太多,怕是他呆不惯。” 宁栖迟抬眼看他,“他自是忠心。” 一时静寂无声,可其中波澜暗涌,却使身边人微微渗出冷汗,心底好似被石头压制,几乎喘不过气。 太子一笑,又道:“子念,孤可以不计较你弹劾丘章山之事,他行污受贿,自然该罚。” 见眼前人毫无动静,他心中生恨,又道:“宴席一事,孤也会惩治定王,尊夫人做过什么,孤尽数不知。” 宁栖迟抬眸,扫他一眼。 “孤倒忘了,先前答应你的事一直都未兑现承诺。”太子见他反应,便道:“若你想,只要你愿意同孤站在一处,孤会与父皇请旨,娶你所想娶的佳人。” 他已将姿态放得够低了,太子忍着心底的恨意,若非宁家势大,若非贵妃在宫中掌权,侯爷是内阁首府,宁栖迟深受父皇宠幸,他怎么会向一个臣子低头? 弹劾他的人,送小厮来打他的脸,坏了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可以不计较。 可偏偏眼前人熟视无睹,甚至有些淡漠的看着他,好似将他的招揽看的一文不值。 宁栖迟声音清冷若泉,“不牢殿下挂心了。” 太子面上的神情终于破碎一刹,他将棋盘划开,声音极冷。 “你是打定主意要与孤作对了?” 一瞬,太子便恢复了温润的神情。 “小侯爷,孤是储君,孤如今与你冰释前嫌,是顾念你为官清廉,也是顾忌以往的情分。”他声音有些冷,“若真有一日,宁家也能被孤玩弄于手掌,你以为孤再会有如今这副好心肠吗?” “小侯爷对孤提出的好处并不动心,都传闻那嫁去宁府上的千金貌美如花,想是多日相处,小侯爷已经心有他爱了吧?” 他气势森然,宁栖迟拂过白子的手微紧,他直视太子,眼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宁栖迟。”太子双臂撑在案上,“若真有那一日,你宁府上下,无论是亲眷还是那位美娇娘,孤都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说: 男主是侯爷亲生的,皇帝的私生子另有其人哦 第34章 34 ◎很好◎ 窗外乌云翻滚。 在场的都是太子的亲信, 素来听太子号令,太子不敢动小侯爷,但不代表他便安全无虞。 或许没有人明白, 明明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为何太子如此剑走偏锋。 就好似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宁栖迟手里,见他不温不火,又拿他无可奈何,便怒上心头。 这话太重,几乎是威胁逼迫之意。 面上一片寂静,太子感受到宁栖迟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他将手中的子放入棋罐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子深沉看着他, 如刀剑相对,无声的争锋却令人心上胆寒。 “臣始终是臣。”终于,宁栖迟开口打破。 他声音平静却意味不明,“可殿下将来是不是君主, 还未可知。” “大胆!” 四周精兵出鞘,将剑锋对准中场之人,刀光打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 杀意如针雨疾来, 他坐在原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太子气的发笑, “宁栖迟,你疯了。” 这般毫无回转余地驳斥了一国储君, 简直让人惊大惊失色, 若是旁的臣子, 说这话太子必要将其碎尸万段。 可就算是小侯爷, 这样以下犯上也是罪不容诛。 宁栖迟拂袖起身,垂眸看他,“臣与殿下一同长大,可并不代表臣认同殿下所为。” “结党营私,谋取私利,勾害京中女眷,无需臣再复述一遍。”他声音平静,“倘若有一日殿下真能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么,悉听尊便。” 这份言语间的底气,让太子心中杀意横生。 可现在不能杀他,若是宁栖迟在太子府出事,宁家,周家,贵妃,乃至父皇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想到被圣上养在外边的那个小杂种,太子的心如放在火上炙烤。 或许圣上早就有废了他的心思,宁栖迟才敢如此大放厥词,太子握紧手心,深知自己不能动手。 太子抬手挥了挥,暗卫一顿,接着将兵器收了起来。 “子念这话言重了。”太子脸上重新挂起儒雅的笑,“人总会犯错,孤也未曾酿成大祸,怎么就使你我之间生了嫌隙呢?” 宁栖迟顺着台阶下:“殿下明白就好。” 一番客套,仿佛适才的弩拔剑张是空穴来风,直到说天色已晚,宁栖迟才要辞去。 他一走,满屋的陈设让太子砸的稀烂。 谋士踢开滚到脚边的花瓶,道:“殿下,小侯爷并未将这些事报给圣上,您言太过。”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太子威逼胁迫,已经触及了小侯爷的底线,即使宁栖迟趋于气势应了,也只会适得其反。 更何况,宁家小侯爷根本不惧。 太子将手掌的鲜血蹭在衣袖上,唇角的笑愈发森然。 他当然知道宁栖迟也许只是并不想站队而已,可他就是厌他高高在上的态度。 他不过是一个臣子。 谋士叹气,“如此,户部与宁家便算难了。” 定王还尚有办法补救,可若不能用太子的手凑成姜千珍和宁栖迟的婚事,那这两方怕是很难再有机会拉拢。 “孤如今确实对付不了他。”太子想起那日韩府马车落水,他救上来的女子,“那庆元如何说的?他与姜千珍尚还有情?” 谋士一顿,庆元早被他们暗中买通,小侯爷与姜千珍在回门之日私会是他亲眼所见,且举止亲密胜似一对有情人。 太子虽然怀疑宁栖迟可能对那姜予达成了什么共识来坏他的事,但并不认为宁栖迟不想娶姜千珍了。 他只是不想借他的路。 太子神色阴冷,“那孤便让他哪条路都走不通。” * 李氏去年在府里酿了几坛子好酒,这是姜予从二公子那听来的,说若是谁能挖到,便赏给谁喝。 姜予便惊奇道:“那这侯府岂不是要让人给挖空了?” 宁悸笑道:“母亲说若是下了铲子挖不到,就要罚一个月的月钱。” 那便是利益与风险并存了。 姜予不禁感叹道:“二伯母怕是要赚的盆满钵满。” 宁悸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母亲设了一道谜题。”他想了想,复述道:“四坐鱼台对半两处,冬也不来夏也不来,举头正见人间月明,低首下闻百花盛开。” 这谜让姜予冥思苦想了一会,实在是辩不明白,便想投机取巧,“小叔可知谜底?” 宁悸手指抵唇笑了笑,“嫂嫂这可为难我了。” 正说笑着,二夫人便唤他们两进去,早起姜予有些庶务上的事要请教她,便在屋外跟宁悸说了会话。 一瞧见他们一道进来,二夫人嘴角就抽了抽,狠狠的刮了宁悸一眼。 宁悸朝她没心没肺的笑笑。 李氏忍了忍,道:“坐吧。” 说起来,由于最近冬寒,周氏更不爱出门,屋子里常烧着炭火,病情也严重几分。 姜予为了不打扰她养病,几乎都不再向她请安,反而到李氏这来更勤,请教一二。 偏偏每次都能巧碰见宁悸,有时候月落见了,忍不住想这少夫人倒不像是侯夫人的儿媳,像是二夫人的儿媳了。 可这话她不敢说,而且她能瞧得出来,少夫人没有那个意思。而二公子,可能也只是觉得好玩,气气二夫人。 若是当真……月落不敢想下去。 说完正事,二夫人忽然提了一句,“对了,王家给你下帖子了?” 姜予答是。 事巧巧成双,最近王家大公子收拾了北边一群悍匪,给圣上献上了一张疆域图,被调回了京中入了禁军,一时间名声大起。 又碰上王家老太爷大寿,这次生辰宴王家大办,很是热闹。 李氏道:“此次,你将两个妹妹带去吧。” 姜予一惊,“二伯母?” “我懒得去凑这个热闹。”李氏叹息,“但姑娘们不去也是不成的,李家几个姊妹同她们玩得好,也不必你太费心。” 这种筵席,姑娘们不能一直缺席,要熟悉京中族谱联系,往后才好维持世家昌盛。 而且,姑娘们也大了。 姜予听她这样说,应了下来。 李氏又想到,“说起来,你夫君这次也接了王家大郎的帖子,是否与你一同去啊?” 姜予不知道宁栖迟的事,顿了顿,不知怎么回答。 “罢了,我也知道。”李氏拜拜手,她瞧了一眼宁悸,揉着眉心说了句,“不过如今,你还是他的妻,明白么?” 出了李氏的院子,姜予都没琢磨明白李氏那句话。 直到王茵茵到了跟前,颇为惊讶的对她说:“这次姜家也接下了我们家的帖子,说是姜千珍会来呢。” 之前定王的赏梅宴,姜千珍卧病在床,并没有出席,宁栖迟也因为禁足或者旁的什么原因,没有去这一趟。 如今却不得不让人多想。 二公子依旧到这来打秋风,闻言瞧了一眼姜予的神色,没什么反应,他压了压忍不住上翘的唇角。 “真是的,看着碗里的吃着锅里的。”王茵茵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来这侯府,真是一面都没见着小侯爷。” 姜予心想,他又不和自己住在一处,自然见不着。 自从宁栖迟病好,两人已经半月有余没见了,她有时候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夫君。 她不想提这个,便转话题,笑道:“还未贺喜你家哥哥升迁之喜呢。” “那里要你对我说谢。”王茵茵心里也特别开心,“我还得谢谢你,你那日说我是什么有福之人,没过几日就出了这好事!这次你可一定要来,我母亲还想谢过你的金口呢。” 旁边的宁悸听见呛了一口水,心说这可真够扯的。 姜予却笑道:“好呀,往后你家一定是多多有福的。” 高高兴兴的说了不少话,姜予舍不得她走,一路将她送到侯府门口,王茵茵拦住了她,笑道:“好了就到这吧,改日再见。” 姜予朝她挥挥手,眼看着王家的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府。 宁悸一路跟着她,心里好似有只猫儿的尾巴在挠,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嫂嫂,你不介意吗?” 姜予侧目,颇为不解,“介意什么?” 她眸色清浅,浮光笼在她如玉雕般的面容上,其他颜色都好似被比了下去。 宁悸有些纠结,可他又很想知道什么,咬了咬牙,问道:“兄长他......” 姜予停住了脚步,抬目看他。 风吹过耳边鬓发,屋舍上的厚雪滚落而下,便无其他声响了。 那句话还是完整的问了出来。 “兄长他心里有旁人,你不介意吗?” 落雪无声,好久,宁悸都觉自己的问话太过唐突,他正要开口挽救些什么,姜予却摇了摇首,神色很奇怪。 “一早便知。” 她觉得宁悸的问话很怪,李氏应当早就同他说过,自己与小侯爷不过是逢场作戏,又谈何介不介意。 宁悸心下悸动。 她对兄长无意!她不在乎兄长! 宁悸看清他们之间只是表面夫妻,可却猜不到姜予的心思,那日郊外风雪相迎,他以为她是母亲为他相看的,他素来不喜家中安排,但那日他想,如果是姜予这样的姑娘,便可以试着接触。 可天意弄人,他认错了。 宁悸压下心中升腾的雀跃,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道:“母亲同我说过,你们成婚是被逼无奈,可你已嫁人,夫君心中另有所爱,誊先很为嫂嫂不平。” 听他这样说,姜予想了想,道:“我与你家兄长并无什么。” 既不在乎,便不会有其他感觉。 宁悸觉得自己快藏不住自己的小心思了,他耳尖微红,紧了紧手心,开口问道:“那嫂嫂,若是......若是你能与他和离,你会再寻一个夫君吗?” 姜予这才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宁悸比她虚小两岁,好玩爱笑,身上充斥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姜予一直将他视作小辈看待,眼下他黑眸微微发亮,鼻尖被冻的微红,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他坦诚,阳光,热烈的目光好似有些灼人。 姜予隐隐有个猜测,可不好明说,雪已经停了,只是缓慢呼吸着,喉中有些凉。 她咳了一声,“好冷,我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留下个疾步而去的背影,春觉还呆站在原地,好一会才跟着自家姑娘追过去。 宁悸站了一会,然后蹲下身取了一捧雪,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烈女怕郎缠。那便下次再问吧。 * 侯府停了三辆马车,姜予见过自家两个乖巧的妹妹,颇有好感。 李氏将她们调教的很好,年长的叫宁语,年纪小些得叫宁音,生的眉目清秀,气质纯和。 为了避免与她同车尴尬,她特意准备了另一辆马车。 正要启程,姜予才撇见站在台阶之上的宁栖迟,隔着距离与她遥遥相望,小侯爷身姿高挑,容颜似画。 叶落雪地。 撇开眼,姜予想,果然他是要去这趟筵席的。 庄衡还在她身边,小侯爷似乎真的将他送给自己了,也不知那日赏梅宴的事他知不知情。 左右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什么动静,大抵是不怪她的。 姜予提了这么多天的心忽然松了松,定王的决议下来了,太子铁面无私,上奏要将他送回封地,又自认有错请求责罚。因他大义灭亲,朝堂上一片赞美之声,就连兵部尚书都没太过责怪他举办赏梅宴这事。 太子不会跟定王勾结似乎是众人不约而同的看法,定王无权是个闲散王爷,赏梅宴这事大家都认为是太子想化解这场逼婚矛盾,只是好心办了坏事,是以没人会想是他为主谋。 姜予也不明白太子为何要这么做,可她不想关心朝堂上的事,也不敢戳穿什么,她毕竟人微言轻,得罪不起,左右也与她无关。 那人离开,她便也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王家的宴席这回场面很大,原因是宁栖迟到了场,以及京中一位同样炙手可热的清贵公子,陈家二郎也在,再者就是王家那位升迁的大公子,王谦云。 这两位,都未婚配。 听王茵茵说完以后,姜予才知道为何李氏要带着两个姑娘来了。 这不是生辰筵,这是相亲大会。 小辈们在一处,夫人们则坐在一处絮叨着家常,王夫人早对姜予有好感,便将她安排在坐的及近的地方。 还顺口提起这姜予的金口成真,听着四处恭维,笑的合不拢嘴。 姜家夫人也到了场,她被分配到后座,瞧着前面王夫人拉着姜予亲切的模样,一时间内心很是复杂。 同样复杂的还有韩家夫人,这成真的事不止王家,还有他们韩家。那日赏梅宴上,姜予给自家姑娘解了围,韩夫人便知,这位侯府少夫人怕真是个心性不错的。 她很快收拾好心情,跟着王夫人一起吹起来,你来我往的,场上的夫人都忍不住暗暗去瞥姜予,难不成她还真会算什么不成? 姜予顿觉不妙,好不容易从夫人们的手里脱身,王茵茵便拉着她到了小辈们的席位上。 几位公子小姐正在比诗,姜予听不太懂,只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王茵茵捧来几张纸,对她道:“你瞧这个如何?” 姜予毫不吝啬的赞美,“字写得真好看!” 不像她,被狗啃了似的。 王茵茵洋洋得意道:“我三哥哥写的,怎么样,厉害吧?” 姜予自然是夸夸。 这时,一位女郎上了场,她提起笔在案上细细的写着,姜予见她容貌颇觉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不是姜家二房嫡出的四姑娘吗? “这姜四啊,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如今京中大大小小的筵席,都能瞧见她。” 姜四笔墨不错,一首小令让场上惊呼连连,她略带娇羞,俯身施礼。 只是眼神暗自瞥向一个方向,姜予顺着方向看过去,是男席,位置靠中的事陈家三公子,那位新晋探花。 春觉则嗤笑了一声,这姜四装模作样的,实则不是个好货,为了讨好姜千珍,多少次给她们家姑娘使绊子?拿走她们姑娘的吃食,弄脏她洗好的衣裳,小手段层出不穷, 果不其然,她下场后,和姜千珍咬着耳朵,又看了一眼男宾的方向。 又有几人作了诗,居然还有藏头的情诗,言语所指皆是一人。 王茵茵感叹道:“这陈三公子,真是继你家小侯爷之后最炙手可热的贵婿啊。” 忽然,姜予手中被递了一张写着绝句的书纸。 耳边是一位女子悦耳的声音,“我哥哥还是优秀些吧。” 她转首,瞧见了一张冷艳的美人脸,因为刻意微笑,有些破坏她的气质。 王茵茵惊道:“陈清允,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 姜予低目见这首绝句,有几个字很复杂,她认不出来,但这字写的确实更好看些。 便赞美道:“不错。” 陈清允朝她看了过来,头一次觉得他这书呆子哥哥还有点用。 王茵茵十分惊异,陈清允居然落坐在她们身侧。可她冷冷的,也不言语,王茵茵素来是个话痨,便问道:“大才女,你不上去吗?” 陈清允声音有些自嘲,“我这名声,还是算了吧。” 定王一事,已经将她的声誉毁的差不多了,她也不想再卖弄什么,不过丢人。 姜予瞥向她,“我名声也不好,嫁的也还不错。” 听她这样安慰人,陈清允忽然顿了顿,忽然说道:“你这样的人,就该嫁的好些。” 可她却转首,看了一眼姜家女眷的方向。 姜予没注意她,因为她们宁家的两个姑娘也上了场,提笔写诗,她紧张的望着,只是她听不太懂题目,就问了些问题,王茵茵本来想回答,但却全被陈清允抢答了。 王茵茵心里纳闷,这陈清允今日吃错药了?怎么有种在故意与姜予搭话的错觉?她们应该不认识吧? 陈清允素日眼比天高,什么时候也这样轻声细语的说话了? 念完诗,姜予忍不住期待的问道:“我家姑娘写的不错吧?” 王茵茵想说你家姑娘就不是读书的料,哪一次不让场面哄堂大笑就不错了。 陈清匀却道:“很好,已是拔得头筹了。” 王茵茵:“?” 作者有话说: 闺蜜+1 这个剧情差不多了,下面走走感情线~ 第35章 35 ◎我答应过,要娶你◎ 王茵茵心想你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等最后评比看你怎么收场。 可到了那时候,陈清允便提着裙子上去了,王茵茵一拍脑门, 想起了她还可以找她哥哥放水。 她拉着姜予,一脸的见了鬼,“我竟不知你还会下蛊?” 姜予:“?” 这边陈三公子作为这次诗会的认定帘官,被自己妹妹拉着,颇为不解。 陈清允盯着他,“那宁家姑娘的诗写的极好,对吧?” 陈三公子被她看得后背冒汗,连连点首,又将视线落在那字迹写的花里胡哨的诗词上, 阿这? 也罢,妹妹说得对。 他又忍不住朝女席看了一眼,宁家的坐席上如今只有一位姑娘,身着紫衣, 垂髻下留着两缕青丝,杏眼微圆,正乖巧的在席位上, 一脸紧张的望着这边, 好似十分担忧自己的成绩。 陈三低首又看了这辞藻华丽,书法工整的小诗, 笔尖顿了顿,停在了最后一处。 姜予起身去看自家两个小姑娘, 见只有宁语一人, 问道:“四姑娘呢?” 宁语双手放在双膝上, 一脸紧张道:“嫂嫂, 她......她说她肚子疼。” 姜予没再追问,坐在她身侧,弯唇笑道:“五姑娘写的好,很争气!” “啊?”宁语一惊,听她夸奖又忍不住脸红,“我写的......写的不好。” 每回宴席上,不是倒一,姐姐垫底的话,就是倒二,这次为了不让嫂嫂失望,她已经绞尽了脑汁,她心里祈求可以倒三。 姜予却对她十分有信心,只当她是在自谦。 这两个姑娘每日读书写字,陶冶琴棋书画,又如此乖巧,小侯爷和侯爷那般文采,宁家这两个姑娘还能差吗? 四周的人听了都想发笑。 等评比下来,宁语很是紧张。只见她规规矩矩的诗旁边,是铁画银钩,筋骨有力的字。 看热闹的来瞥了一眼,正想说些风凉话,一时错愕不已。 “一......一甲?” 这消息传到男宾这边时,几位得了好名次的父辈乐得开怀,连连道自家子嗣献丑了,辞赋小道,登不得大雅之堂,可脸上的炫耀藏也藏不住。 张广听闻自家弟弟居然也拿了个二甲的名次,不禁开怀大笑。 他沾沾自喜道:“大人,以你的眼光,见我家二郎这句小意东风,可有东篱风采啊?” 说完就想打自己的嘴,谁不知道建宁侯府二房那几个小辈,回回诗比拿倒数,这不是往人家心口扎刀么? 可是,他就是好想炫耀一下哦。 小侯爷瞥来一眼,“华而不实。” “哎,小辈之争,二甲已是不错,少说能入前五。”张广只当他是羡慕,摇首道:“也够了,够了。” 忽然有人传来消息,吵吵闹闹的,张广好奇的将耳朵伸了过去,只听有人不可置信道:“什么,这宁家五姑娘,拿了一甲?” 怎么可能? 张广呆住,抢过抄录的诗句细细探看,再看那‘一甲’字样,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捶胸顿足,十分不平。 “华而不实华而不实!” 宁栖迟抬眸,隔座的席间距离尚远,亭台水榭之外,一层卷帘被风吹起,人影嘈杂,一晃即逝。 有家仆赶来,对他道:“小侯爷,我们家公子请您过去。” 宁栖迟点首,将酒杯置于原地,站起了身。 离开了席间,从引跟在自家小侯爷身后,脚步顿住,只听宁栖迟的声音在风中落下。 “去寻姜家三姑娘,一叙。” * “她为何会是一甲?” 姜四不可置信的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宁语什么水平?说是完全不懂也不为过了,她就不是这块料。 每回比文采,都是公认的才子才女去选,这回王家公子推拒,这事儿便落在了新科及第的陈三郎身上。 那便是陈家三公子给出的评定,可他为何要包庇宁家五姑娘? 众人脸色一样的晦暗不明。 姜四拧紧手帕,看了一眼宁家的方向,她没记错的话,适才陈清允似乎同姜予坐在一处,姜予何时同陈家关系那么好了? 姜千珍看了一眼,“二甲,也不错了,你是凭实力得的。” “谢过三姐姐教我。” 婢女来到姜千珍身侧,在她耳边低声说了话,她征了怔,心神不宁,没搭理姜四的要求,起身离开了席位。 从引站在廊下,带着她离开,到了一处亭台内。 “三姑娘 稍等,我们小侯爷马上便来。” 姜千珍笑笑,“有劳了。” 身侧的婢女见他走了,忍不住开口道:“姑娘,眼下这时候,您还要来见小侯爷么?” 姜千珍沉气道:“子念哥哥想见我,我自然是要来的。” “可太子殿下......”婢女及时住了嘴,“如今小侯爷已经有一月未恢复原职,圣上那也没什么动静,他如今已有家室,若是姑娘您再与他传出什么,往后......往后不就吊死在这颗树上了么?” 姜千珍狠狠的看了她一眼,“要你多嘴!” 婢女诚惶诚恐的低下头,“奴婢只是担心姑娘,绝无二心。” 姜千珍拧眉道:“你出去!” “是是!” 奴婢谨小慎微的退下,离得远了才与从引对视一眼,点了点首,再见宁栖迟远远走来,她躬身行礼,“公子。” 宁栖迟应了一声,然后抬步走向亭内。 宁栖迟一身银袍,眉目俊美,好似雪中仙人缓缓走来。 姜千珍上前,紧了紧手心,“子念哥哥。” 宁栖迟望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轻轻点首。 “这几日生了重病,脸色不好,所以才这样见你。”姜千珍解释了一番,问道:“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非是重病,只是出门抬不起头,姜千珍想到外面的风言风语,抿紧了唇。 宁栖迟却依旧风轻云淡,他声音平缓:“我答应过,要娶你。” 如果他以前这样说,姜千珍不知要有多高兴,可如今,她却只是勉强笑笑,“子念哥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珍儿自然相信。” 她的话少了几分底气,眼睛也不敢正视他。 片刻宁静,宁栖迟道:“如今不行。” 姜千珍捏紧了衣裙,唇色发白,“那,何时呢?” 宁栖迟静静看了她一会,接着走过她身侧,视线落在远处筵席处。 “太子与我生了嫌隙。”他语速缓慢,“如果不出意外,圣上应当会将我外调。” 外调,没有三年五载根本回不来,姜千珍咬了咬唇,心底很是不甘,若是圣上殡天太子继位,那他还能回来吗? 到那时,她又几岁? 姜千珍转身,声音发紧,“子念哥哥,你现在不能休妻吗?” “据珍儿所知,只要女子犯了七出,便可以休弃。”她咬着牙道:“不事父母,淫逸,亦或者偷盗,只要你说随意哪一条,告到圣上那,怎么不能休?” 她的声音略高,刺的宁栖迟耳朵不适。 他眸中略过寒色,斩钉截铁道:“不能。” 姜千珍心底生出一丝怨怼,以前她总觉得,嫁给小侯爷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如今太子却向父亲提了亲,要纳她为侧妃。 坠马一事和私会的传闻,已经将她的后路斩断了,可偏偏宁栖迟要娶她却从不尽心,就好似单单只是为了一句承诺。 眼前之人芝兰玉树的背影如何不令她心动,可是跟着宁栖迟,真的会有前途吗?她又真的能将他捂热吗?他甚至连休妻都不愿。 可太子曾经,还救过她…… 他无情,便也别怪她无义了。 “子念哥哥,珍儿是一直想嫁给你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行了一礼,望着男子高挑的背影,接着转身离开,好似彻底舍弃了什么。 脚步匆匆离去,眼前落了一片纷然的雪花,宁栖迟抬手,落在掌心便顷刻融化。 他视线飘远,又看了一眼远处。 雪下大了。 * 庄衡接到了小侯爷送来的伞,又听从引说了一来二去,不禁心下感叹,这姜三姑娘还真不算冤了她,居然谎称犯七出都能说出来,那可是她的妹妹,若真这样说,往后姜予就算二嫁,那也是被人戳脊梁骨的。 筵席还未结束,他不好进入女席,小侯爷此行除了要解决同姜千珍的事,还有便是王家那地域图的事。 可眼下他并未走。 宁栖迟站在原地,隔着长廊看湖中雪景,又好似在等候什么,不止于此。 庄衡想,摆脱了这门设计的婚事,小侯爷应当是很愉悦的,按照小侯爷的计划,怕是再过些日子,就能与少夫人安稳的和离了。 想到什么,庄衡禁不住问道:“那公子,等跟少夫人和离,你再要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啊。” 他这话,犹如石落池水。 宁栖迟眼睫微颤,素来平静的眼中却出现了一圈涟漪。 筵席已经结束,宾客们陆陆续续往外去,一道湖蓝色的身影携着几个婢女小姐,站在廊下。 见屋外风雪这样大,她便转身给两个姑娘披上斗篷,亲自为她们系着绳。 庄衡问完就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小侯爷的事,怎么还轮得到他来问,眼看着筵席结束,他便打算赶紧去接少夫人。 可刚一转身,手中的伞却被宁栖迟拿过,他诧异极了,睁大眼睛唤道:“公......公子?” 捏着伞柄的手微紧,宁栖迟脚步停滞,薄唇轻启。 “从未想过。” 他视线落在那湖蓝色身影上,片刻后又垂眼。 雪落额间,染白鬓发。 从来,他就没想过与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作者有话说: 先把这个谁甩掉再追妻,不清白的男人是没有资格追老婆的! —— 我发现更新时间调整不回来了(捂脑袋),以后大概就这个点吧,等我什么时候能多写一更调整回来呜呜 感谢Jacy头发乱了噢的四瓶营养液,一园的一瓶营养液哦~ 第36章 36 ◎公子,应当是对少夫人有几分在意的?(一更)◎ 手指被冻的发僵, 姜予缩了缩脖子,落在脸上的雪顷刻化为冷水,她下意识的碰了碰, 一片冰凉。 忽然额间笼罩一片阴影,她看过去。 眼角上扬,她弯唇笑了笑。 “小叔。” 宁悸这次没有跟着来,说是去同几个同窗好友一道去拜访什么老师,是以姜予一开始有些惊讶他的出现。 “路过此处听闻宴席结束,刚好多带了把伞。”宁悸斜撑着伞,身侧的小厮将多余的伞递给春觉。 宁悸跑的快了些,正喘着气,直直的看着她, 眼底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身侧来往之人数数而过,姜予在雪地里落脚,颇为无奈,道:“其实也就一点路, 不用你特意跑一趟。” 从这出去到外面就会上马车,淋不到多少雪,倒不必他来送一趟伞。 宁悸低首看她, 挠头笑了笑, “我担心你淋到雪嘛。” 他眼底一派赤诚,倒让姜予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便道:“那走吧。” 宁悸便跟在她身后,伞面微斜, 将她彻底拢在伞下, 低目与她说些什么, 姜予有时听了会掩唇笑笑, 眼梢微翘。 她是个很爱笑的性子,素来眼里就含着光亮,满眼望着你时好似有暖流在心底注入。 彼时风雪为景,风吹发缕,相缠于腕。 可这样一幕,却令身后人顿足在原地,扣着伞面的手指泛白,不曾眨眼的望着眼前,霜雪泅湿眼睫,带来刺骨寒凉。 高大的身影立于白茫茫的雪地里,仿若是一尊雕塑俨然不动。 他呼吸很浅,心底盘根错节的种种隐晦好似被一只手触动着解开,那只手柔弱无骨,可似乎只要轻轻地拉动一道弦,便会彻底断开。 他敛起视线,克制自己要跨出的脚步。 庄衡匆匆赶来,见少夫人跟着二公主走得远了,一时内心复杂。 他看了一眼自家公子,那种感触更为强烈了。 公子,应当是对少夫人有几分在意的? * 宁悸将姜予送上了马车,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只是唇角的笑还未敛下,被春觉见个正着。 她放下帘子,满腹心事,直到马车回了侯府,姜予卸下妆发梳洗的时候,春觉才犹豫不决道:“姑娘,二公子好像对您太好了。” 没有哪家小叔还惦记着下雪,亲自给嫂嫂送伞的道理。 这不合规矩,而且宁悸此行,若是传出了什么闲话,对自家姑娘很是不好,毕竟她已经是侯府的少夫人了。 姜予摘耳环的手顿了顿,她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可弱若是编个谎话来搪塞,便更不对了。 她对宁悸并无什么暗生情愫之事,自然磊落,可宁悸...... 她不曾被什么人在意过,陆家也好,姜家也罢,就是如今的宁家,老夫人不知她与宁栖迟时表面夫妻所以对她好,二夫人不过与她泛泛之交,贵妃排斥她,小侯爷更不必多说。 宁悸就好似她人生中遇见的一个好心人,就同宁栖迟,见你可怜,给一份怜惜和眷顾。 他有几分异样的感情?或许有吧,但姜予不相信,也不在意。 宁家高门,不是她能攀附得起的。 水画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的,揣摩着少夫人的回答,虽然说她与小侯爷并无夫妻之实,可若是少夫人与小叔有了什么勾当...... 她仔细想想,便觉后背发麻。 她绝不会出卖少夫人,但一定要劝阻下来,这可太荒谬了,除非少夫人和小侯爷和离改嫁,不然怎么可以动这样的心思呢? 谁料姜予答都没答,转了话题,“外面的雪停了吧?” 水画一怔,答道:“是,少夫人,回来的时候便停了。” 姜予推开帘扇,去看外边银装素裹的雪景。 上京冬季虽冷,但雪下的多,景致却如同上了一道包浆,实在是别具韵味。 姜予忽然来了兴致,“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似乎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姜予起身给自己换了一身姑娘家的衣裳,她穿着最合适也最舒服的,也没有梳妇人的发髻,青丝垂腰,眉眼间尽是少女的轻灵。 水画将鞋履给她取过来,意欲劝道:“少夫人,不会冻着吧?” 姜予将脚伸入鞋底,抬首瞧她,“不下雪了,我穿的厚实点,没事。” 说起来她是最不怕冻的,以前冬日里并无厚实的衣裳取暖,人冻着冻着便生了耐性,她很少被冻出寒症,就是不小心生了,一副药都不下肚,过个几日便自己痊愈。 如今她可是穿了许多衣裳。 她披了件红色的斗篷,又在怀中塞了个暖炉,叫上两个同样穿戴厚实的婢女,兴致盎然的出了门。 说起来,她还没有好好瞧一瞧这府中的景。 侯府的宅子本就大,是从前是先帝一位已经身陨的皇子所建的,因为侯爷的从龙之功,便赐作了侯府。 所以其中的山石景林都十分精细,赏起来别有一番意味。 现在已近夜里,冬日天黑的快,走了没一会便怕是要提着灯笼前行了,夜灯都明了起来,春觉便劝着姜予回去歇息。 姜予赏玩够了,也正准备离开,忽然一抬眼,望见庭中一颗被风吹得瑟瑟的桂树。 枝头落着小小的弯月,落下柔和的清辉,好似挂上的披帛。 姜予忽然灵台一清。 “我知道二夫人那酒在哪藏着了。”姜予忽然神色一亮,她转过身,道:“春觉,你去取个铲子来。” 春觉一愣,“啊?” “四坐鱼台对半两处,讲的便是侯府的四坐院子对半的方位,大概正是此处,这冬夏不来,讲的便是桂花,桂花秋日开花,那边是海棠林,一春一秋,便是如此。” 姜予又想了想,道:“一抬头就能瞧见月亮,一低头就能闻见花香,我猜这酒,必定是藏在桂树下了。” 春觉听她这样说,大有所悟,便赶忙去找铲子来。 果不其然,她们在桂树下挖到了一坛酒,刚一揭盖,便是止不住的浓香,十分勾人。 春觉笑道:“姑娘,咱们可得去二夫人那讨个彩头。” 姜予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可她闻着这香,有点馋了,便就近寻了一处水榭,取了碗倾倒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入口。 凉,太凉了。 可凉酒入喉,却带来炽烈的热意,连肚子都暖和了起来,她又给两个婢女倒了一些,她们喝完后连连呛声,表示味道太浓了她们不喜欢。 可姜予却很喜欢,她喜欢平常一切很新奇的东西,因为以前她不曾有过,所以既然有机会可以尝试,她就会很喜欢。 春觉见她欢喜,便又拿来了一些小食,陪着她吃,说些玩笑话。 姜予的脸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身子也都热了起来,她笑得够了,便起身打开了窗子,坐在了窗沿上,任由冷风朝自己吹,驱散身上的热意。 看着冰雪凝成的雪景,又轻轻抿一口酒,人生之欢愉,不过如此。 无论身处何处,心中欢喜,便是欢喜。 水榭燃灯,远隔海棠林的阁楼之上窗户轻开,一道如竹立般的身影站在窗前,神情不似寻常那般清冷,反而有些不寻常的波动。 从引磕磕绊绊的一路跑来,上了阁楼,对自家公子道:“好像是少夫人挖到了二夫人藏的酒,一时纵乐。” 水榭离帆居还比较远,只是帆居前很是空旷,一片的海棠林,所以远远的,便能看见那水榭,如大海中一艘小船,点着摇摇晃晃的灯。 小侯爷问,“什么时辰了?” 从引答:“大约辰时三刻。” 从引有些拿不定主意,其实那水榭并不会影响什么,外边点灯的地方多了,可为何小侯爷要特意问起? 辰时三刻,这个点已是晚了些,可那也是少夫人的事,小侯爷一向不闻不问。 可过了会,宁栖迟转身,从架子上取了大氅,接着离开了阁楼,从引一惊,愣了好几秒才赶忙跟了上去。 虽然未下雪,但海棠林落了一地的雪,晨起才清扫过,因晚上又陆陆续续下了会,这时候已经在小道上铺起了一层棉絮似的厚度,踩起来咯吱作响。 步履匆匆,过了一道石桥,宁栖迟停在鹅卵石小道上,他的目光与坐在门窗上的人瑶瑶对视,好似咫尺之间,又好似隔着千万里。 女子半倚着窗框,门前冬日不曾凋零的树枝绿叶遮挡了她几分*身形,却愈发衬的如同花般。 她如同双颊薄红,鬓边的几缕青丝随着风飘舞着,两只手放在膝上,见他走来,不禁弯唇浅浅一笑,如雪中艳色,顷刻便抓住了人的全部心神。 她自然是经常笑的,可她不曾对宁栖迟这样笑,她大多时候笑的都是客气的,疏远的,亦或是亲切的,阳光的,可从不似如今这般几分坦诚,几分真挚。 宁栖迟顿觉喉间一紧,开口,“你...... ” 姜予仰起头,弯弯的瞳孔里倒映着挂在檐边的灯笼的暖光,又有几分夜色的朦胧痴醉。 她声音含糊问道:“小叔,你也是来同我一道喝酒的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班晚了,这章过后还有一章,我稍微晚点写出来,大概要到凌晨,大家可以明天早上来看看 第37章 37 ◎明明是他的妻子,为何要旁人护着?◎ 姜予觉得自己应当是有些醉了, 只面前人的脸怎么也看不清,隐隐约约觉得,是个男子, 这时候能来找她的,便只有宁悸了。 “酒是凉的,但味道还不错。”她想不到太多,只站起身要靠近他,却忘记了自己坐在窗沿,换一边落脚却忽然踩空。 时间瞬息一静,她没有什么力气,顷刻便要往雪地里倒去。 大抵是有些疼的,她想。 脸还未落地, 便被人托起了小臂,那只手的力气格外大,几乎托着她整个人,她混沌不清的想, 这样的距离好似有些近了。 她几乎前身都陷入了他怀里,闻见他身上几乎清冷的香,借着他的力气勉强支撑, 又觉浑浑噩噩, 想一鼓作气支起身体站起来,可一起身便控制不住身体往下滑。 几次之后, 她松懈下来。 “小叔,我好像有点醉了。”她耷拉着脸, 颇为苦闷, “你能把我扶进去吗?” 她现在倒在他怀里, 半坐在雪地上, 面前的人弯着腰就这样支撑着她没有动静,一时间,姜予也想不到哪里不对。 “我是不是太重了?”姜予摇摇头,有些可怜的说:“我没有吃很多,虽然宁家的吃食确实不错。” “或者,你去……去帮我找一下春觉?” 她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絮絮叨叨的好似说了很多话。 宁栖迟扶着她,眼底一片浑浊,心好似被一根锐利的东西刺破了,几乎产生窒息感,扶着她的手青筋凸起,望着她这张无辜而又错愕的脸。 一时间,他几近惘然。 酒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浮动在四周,她全身都是瘫软的,好似脱了胫骨,可偏偏毫无防备在他怀里,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 宁栖迟破天荒地开口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声音冷冽,似乎是想让人清醒清醒。 姜予茫然地看向他,他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她脑子虚虚晃晃,眨了好几下都未能辨出眼前的人。 她不确定的问:“小叔?”之后又笑了笑,“除了你,还会有谁啊?” 一句话,像是盆凉水将宁栖迟心头冒出的几乎可忽视,而又深刻到底的火浇的一干二净。 是,在宁家,除了宁悸会主动找她以外,还有谁关心过她? 宁栖迟扣在她手臂处的指节紧了紧,心里涌现出一股无法忽视的酸胀感,细细密密的渗透到四肢百骸。 身下的女子无知无觉,扯了扯他的袖子,祈求道:“你把我带过去,一会……一会我把那坛酒分你一半?” 她甚至用一种很讨好的语气在说话,近乎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态度亲昵。 宁栖迟看她扑闪的双眸,抿紧了唇。 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可以这样接触了? “姜予。”他略一使力,将她喝的烂醉的她托起身,声音微沉,“就算是他,你也不该……” 不该这样,那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好似怎么都说不出口。 姜予有些莫名的看向他,视线模糊,他抓紧他的衣袖,歪首。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 她的眼神太清澈了,她本就是问心无愧,她不曾越界,只是喝多了酒,身不由己罢了。 可偏偏知道,那钻心似的感受却令宁栖迟完全不能冷静下来,他多日未寻她,见她,是内心难安,是深觉如同她说的一般,自己只是太过怜惜她。 他躲她,避开她,不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就是想同以前一般,可真正见了她,又觉好似往日里所有的刻意举动都像是笑话。 那日庄衡问,会与何人共度余生,如同千古难解的谜题,让他无法解出答案。 他不曾想娶她,也未曾想过娶旁人。 十余年来,他都没有在择偶上耗费心神,既盲婚哑嫁,既都不看好这桩婚事,那么不成便不成。 可偏偏此时,他从她口中听到旁人的名字,抑制许久的情绪便如日落涨潮,席卷了胸膛,苦闷感上至喉咙。 里头两个丫头陪着姜予喝酒,好半响才发觉自家主子不见了,她们喝的少,着急忙慌的赶了出来,便见树枝下,两人依偎的场景, 水画张大了唇,“少……少夫人……” 转而又近乎凌乱的停住了乱颤的脚步。 瞧见男子的模样,她们惊讶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小侯爷怎么会在此处,她们喝的不如姜予多,这时候完全清醒了。 姜予见眼前人迟迟没有说话,又听见婢女在喊自己,便言语含糊的道:“小叔,你让她们来扶我吧……” 这酒后劲实在是大,姜予吐息之间尽是酒气,头脑也愈发不清醒,好似有重重的石头压在头顶。 她总觉得好似忽略了什么,但思绪却一片混沌,想不明白她便也不想了。 两个婢女本想上前,可听见姜予那一句‘小叔’吓得跟鹌鹑一样留在原地。 啊啊啊少夫人你叫错了! 可眼下她们有口难言,急的原地跺脚,上前意欲提醒道:“小……” 可下一瞬,动静传来。 树枝上的雪积压落下,竟然直直要砸中两人,姜予听见什么,微微抬首,下一瞬她被人搂在怀里,鼻尖顶着那人胸膛,眼前一片黑暗。 一声响后她动了动,有零碎的雪花落在她脖颈上,她微往后缩,细雪如针扎一般很是让她不适。 而成块的冷雪砸的宁栖迟脖颈一片通红,可他却毫无反应,冰冷的雪从他的领口滑下,不曾半分伤到她。 宁栖迟垂首,后颈一片冰刺般的疼,可直觉这冷痛感不及心底酸意。 她蜷缩在他怀里,焦急的问小叔怎么样,可有伤到?她鼻尖微红,眼底的惊慌和担忧几乎不加掩饰。 视线下移,宁栖迟如鲠在喉。 他想到了那日宁悸同二夫人说的话,明明是他的妻子,为何要旁人护着? 作者有话说: 上班摸鱼写的,晚上试试能不能多写一点 —— 感谢34896658、摩詰的一瓶营养液,双城的三瓶营养液,24410944,和先留言的10瓶营养液 第38章 38 ◎“从此与故人,再不相见。”◎ “春觉……”姜予四处乱找, 可她根本爬不起来,浑身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 “春觉, 这儿有人受伤。” 春觉一听,连忙迈着步子过去,刚要出声“小……” 宁栖迟却将姜予一手托了起来,微沉的眸子掠过她,令她立刻停步。 她惊了惊,一是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二是打心底里就觉得她们主仆屈居于他人屋檐下,一时间不敢有所动作,也得罪不起。 小侯爷移开眼, 仿若毫不在意这点伤:“我没事。” 姜予被他扶着,还在东倒西歪,依着宁栖迟的手臂才能面前不倒下去,又似乎是着急他后颈的伤, 趴在他肩臂往后看。 春觉都惊呆了,她急的几乎想跺脚。 眼下姜予就像是抱住了他,还不安分的一再贴近, 脖颈相交, 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扑洒在肌肤上,如猫尾轻挠。 宁栖迟的手悬在她腰后, 神色凝滞,春觉竟看出了一分手足无措的意味。 救命啊, 姑娘一喝醉就无法无天的相怎么还没变啊! 春觉一鼓作气, 几步上前拉住姜予的手臂, 将她往自己这边带来, 姜予往后歪倒在她身上,左右晃了晃。 “春觉。”姜予搂着她的腰,睁大眼睛看她,“大夫!” 春觉自然看见宁栖迟为了维护自家姑娘被雪砸了,但这也轮不着她们管啊。 她不敢看小侯爷,扶着她要往走,“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姜予却执拗的拉住她,春觉一时间被她闹的脱不开身。 她嘴中一直念念有词:“你去找大夫,大夫……” 水画也被吓到了,上前几步同宁栖迟颤颤巍巍地开口。 “小侯爷,我们少夫人喝醉了,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素日小侯爷与少夫人井水不犯河水,别说是这样接触,就连说话也很少。 也不知小侯爷今日怎么会在这,还恰好碰上了姜予。 两个婢女都觉得这是巧合,而且看小侯爷的脸色,似乎是不太愉悦的。小侯爷一直都看不惯她们姑娘啊。 春觉一手扶着姜予,一边道:“奴婢们这就带她走。” 乘着小侯爷还没生气,可别在他眼前晃悠了,水画也去搀扶姜予,准备带着她离开。 可还未将人扶稳当,便听见宁栖迟开口道:“折枝院太远。” 两人婢女动作微顿。 他拂去身上的碎雪,目光落在歪倒在春觉身上的女子身上,启唇道:“将夫人带回帆居吧。” 春觉愕然抬眼,“啊?” * 帆居没有多余客居的房间,从引和水画将屋子收拾了一番,心里惴惴不安,又想也许是小侯爷好心呢? 姜予是抱着酒坛子来的,她死活不愿意走,还跟春觉闹,不给喝还哭,俨然已经醉过头了。 现下还在外边喝酒呢,更诡异的是小侯爷居然也陪着她。 春觉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姑娘不要出太大的丑吧。 书案边,姜予抱着酒坛子,双腮酡红,窗微微开着,一点点凉风都能让她格外舒爽。 宁栖迟已经上过了药,行至她面前。 小姑娘已经有些困了。 微闭着眼,眉头舒展,很显然是放松的姿态。听见动静,也不过是微微抬了点眼皮,接着又闭上了。 她的声音无力慵懒,“小叔,你怎么又来了?” “......” 宁栖迟竟不知该不该说破,如果得知坐在这的是自己,她会如何? 他坐在她面前,静静看着她露出的半边侧颜,酒香溢散在空气中是,竟有些岁月静好。 “我有点困了。”她声音很小,几乎是喃喃自语,“我这是在,借酒消愁。” 愁? 宁栖迟神色微动,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许多人说,姜家从商户家接回来的女儿,庸俗,粗鄙,不识大字,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不堪为良配。 见过她,才知珠玉蒙尘。 他从未感受到她有任何的怨念。 刁难、轻贱、歧视,于她来说,不过一笑抿之。 可似是站在朝阳里的人,也会有影子。 姜予将脸贴在坛子上,企图降一降脸上的热度,她闭着眼,呼吸缓缓,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让人听不见,先前之言像是从未有过。 良久,宁栖迟问道:“愁些什么?” 姜予眉间微蹙,抱着酒坛的手臂又紧了些。 她半幅度的摇摇首。 愁些连她也不知要如何面对的事,她脑海里浑浑噩噩的出现那日贵妃同宁栖迟在殿中对峙的场景,闪过宁悸的问话,春觉的试探,她面前摆着佳肴美酒,身后又是万丈悬崖。 她好似没有退路,又好似处处为路。 “小叔......”她声音很小,几乎像是喃喃自语,“其实那日你问我的话,我想过了。” 那日路上,宁悸拉着她问她是否愿意再寻一个郎君,姜予并非愚钝之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敏感细腻,春觉都能看出来,她如何看不出来呢。 那日之后,她思考了一夜,她这一生,不该有太多的期待和牵挂,她习惯了对未来没有憧憬,因为这样,在期待落空时,才不会又太多失望。 她被骗过太多次,第一次在陆家,母亲不要她,第二次再姜家,亲生父母不认她,最后一次是在宁家。 被骗的多了,她也就学乖了。更何况如今的她,已经没有选择的资格。 她喝的头晕目眩,这些思绪原先是放在心底的,如今却汩汩的冒了出来,夹杂着苦涩、释然以及淡漠。 她缓慢的睁开眼,眼底空荡。 “我这样的人,若和离后,会走的远远的。” “从此与故人,再不相见。” 宁栖迟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猛然攥紧,眼看着姜予的眼睫又一点一点的垂坠下来,好似牵扯他的心脏,阵阵钝痛。 他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发白。 那日殿中,她就站在屏风后,烛台打落,她未必没有一分动容。 可偏偏覆水难收,他默认了。 成婚那日,他挑开她的盖头,红烛明灭,少女笑靥如花,瞳孔全然倒影出他的身影,她眼底有不轻易显露的喜悦。 她十指干净如玉,凤冠霞帔周正齐整,像是早早就做好一切准备,她脚腕有伤,可依旧忍着疼痛走完了全程,她坐在榻上,不曾挪动一分。 她有些生疏的唤他,“夫君。” 夫君,她只唤过那一次。 宁栖迟甚至不记得,那句‘夫君’是她用怎么样的神色唤出来的,自那之后,她对他便一直尊称小侯爷。? 他仿若错失了什么,喉间漫上苦涩,他切身处地的感受到自己的意图,和那份几欲作乱的贪念。 忽然,屋外春觉敲了敲门窗,“小侯爷,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她心下十分紧张,过了许久,想再敲一次时却听一道男声应下,她松懈下肩膀,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刚一进门,便瞧见自家姑娘跟个醉鬼似的摊到在书案上,磨了磨牙心想下次绝对不能让她碰酒。 她施了一礼,“那奴婢就将姑娘带出去了。” 之后春觉小心翼翼的走去,她根本不敢看宁栖迟的脸色,将姜予扶了起来,谁知一碰她,她便像个八爪鱼似的缠上了自己。 姜予搂着她的肩膀,不住的道,“春觉,你有没有看大夫。” 春觉无奈道:“我没受伤,不用看大夫。” “真的吗?” “真的。” 姜予半睁着眼睛,好似有些不可置信,“你为何好的如此快?” 春觉头皮发麻,将她的乱动的手扒下来,道:“奴婢没有受伤,是小侯爷受伤了。” 姜予似乎分外不解,这才安静了一会。 可春觉支撑着她起身,姜予却半点不安分,东倒西歪,还捏捏春觉肚子上的肉,忽然手移到她腰间,春觉一个激灵,下意识松了手,便被姜予扑着一同倒在地下。 春觉被压的屁股痛,简直心如死灰。 身上的姜予眼神恍惚,道:“好困啊,就在这睡吧。” 她气的发笑,“姑娘!” 忽而,身上的人被人一把拉起,姜予歪倒在那人身上,春觉下意识心跳快了一拍。 她赶忙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尘土,“奴婢让水画来一起带她回去。” “不必。”宁栖迟却道:“我来吧。” 春觉‘啊?’了一声,劝道:“这......这不合适吧?” 小侯爷没有回话,而是将人拦腰抱起,他背脊挺直,如同抱一只猫儿似的无比轻松。 姜予下意识将手臂环在他脖颈上,茫然了片刻,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她睁着困倦的眼睛,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缓慢而又迷糊的问了句,“小侯爷,你受伤了吗?” 宁栖迟睫羽轻颤,‘嗯’了一声。 可身下的人,却没半点反应,不曾着急,不曾关心。宁栖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她不关心他,不是情理之中么,又有什么好失落的? 轻呼一口浊气,他抬步走向房间。 春觉忙不迭的跟上,心底惊涛拍岸,从引和水画对望一眼,也是俨然吓得不轻。 今日小侯爷的举动,明显过界了。 宁栖迟走向床榻,轻手轻脚的将她放下,才发觉姜予已经睡了过去,她呼吸平稳,眉间却轻轻皱起。 不似白日,她睡梦中似乎有许多的烦恼。 宁栖迟瞧着,许久未动。 春觉上前,提醒道:“小侯爷,夜深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调整不好更新时间而且还有点卡文,这几天上班有点感冒,所以昨天睡的很早,我会尽量每天更新的,更新不了会早点挂请假条,不让大家白等了,是我的错真的很抱歉 — 感谢双城、姜姜的两瓶营养液和PTX的一颗雷! 第39章 39 ◎噫,真惨◎ “我们姑娘睡一觉便好了。”春觉硬着头皮道:“多谢您的照顾, 夜深了,您也该休息了。” 从引心想这是在赶人呢,偏偏她说的确实不错。 场上的气氛格外诡异, 小侯爷若非要留下来,那就真不对劲了。 须臾后,宁栖迟站起了身。 从引松了一口气,今天小侯爷的举动真的是太奇怪了,好在如今恢复了正常。 他跟宁栖迟出了房门,轻手轻脚将门带上,又道:“公子,我唤人去二夫人那了,今夜咱们可以去那安置。” 帆居没有多余的客房, 公子也不能住下人的屋子,只能这样对付一晚上。 二夫人知道小侯爷同少夫人的关系,听说了这事还有些吃惊,已经将屋子备下了。 宁栖迟却停下脚步。 帆居敞亮, 月光从窗外泄落在长袍上,宁栖迟却道:“不用。” 从引不解,却见小侯爷转身走走向了书房, 从引只当他是要看些公务, 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了进去。 他添了油灯,跟着宁栖迟一直到了半夜里, 竟忍不住歪头瞌睡。 而宁栖迟捧着书卷,直到楼上的灯火灭, 也未曾阖眼。 * 翌日一早。 姜予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惊坐起, 手捂着心脏很是不适, 额间全是细汗,心跳极快几乎震耳欲聋。 头也在疼,像是千万斤重,她昨晚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她不是没喝过酒,也知道自己喝醉是什么德行,可像昨晚那样连细节都想不起来的,还真是头一遭。 这二夫人珍藏的佳酿,还真是不同凡响啊。 还有昨夜里那些噩梦,愈发刺耳了。 姜予缓了好一会,才朝外道:“春觉。” 侧目看去,才觉眼前的布置极为陌生,她素日喜欢将屋内装饰的附和自己心意,才不会像眼前这样精简。 而且衣架上,还有男子的衣裳。 姜予人都呆住了。 不一会,门被打开,春觉从外边走回来,见自家姑娘呆若木鸡一般的模样,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姑娘你醒了?” 姜予抓住她的手,颤声问:“这是哪儿?” “哟,您还问呢。”提起这个,春觉来劲儿了,吓唬她道:“昨儿是谁扒着小侯爷不撒手的?” 姜予懵的张大了唇,她头疼的几分要分裂,怎么都想不起昨夜的场景,只记得一节袖袍,一缕冷香。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好似一场梦。 但她很快问,“昨夜我们遇着小侯爷了?” “不然怎么在帆居呢。”春觉也不打趣她了,将事前事后一一同她说了,倒没有添油加醋。 姜予听完,一脸的茫然,宁栖迟居然没给她扔回去?还好心留她在帆居? 小侯爷同情心又泛滥了? 至于春觉说的一些较为亲密的接触,姜予听了若有所思,直到外边的人送了衣裳吃食过来主仆两才停止了交流。 姜予起身,洗漱一番再收拾了干净,才开门出去,楼梯上,她停住了脚步。 竹帘浮动,好似有风卷入。 视线在无声碰撞,姜予低首,翘长的睫羽下垂,眼梢有些光亮,她脖颈纤长,在光下莹润如白玉。 站于楼阁下的宁栖迟素衣着身,腰间只系着一只翠鱼佩,身姿如峰,尤显清贵挺拔,正与她隔地相望。 他先移开了眼,好似屈居于下风。 姜予顿了顿,抬步走了下去。 虽然昨日那事确实有些尴尬,但她并不觉得小侯爷会介意什么,只要说清楚就好。 春觉感觉有些不自在,磨蹭的跟在她身后。 姜予的步子停在了他面前,隔着一尺的距离,恭敬的唤了声,“小侯爷。” 宁栖迟‘嗯’了一声,片刻后似乎察觉到什么,又问一句,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酒可醒了?” “还好。”姜予答道:“就是头有点疼。” 说完还忍不住用手敲了敲脑袋,眉头轻轻皱起,“没什么事,一会便好了。” 宁栖迟见她反应,看了一眼身侧的从引,于是从引便点首下去了。 四周清净,姜予似乎在组织着言辞,两人无言了片刻,直到宁栖迟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上提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她面上,声音克制,“昨夜......” “昨夜我大抵是醉的不省人事了。”姜予也一同开口,听他说话,顷刻住嘴。 见宁栖迟没反应,想了想又道:“小叔同我说,二伯母在府里藏了酒,昨日偶然破了谜题,得了上好佳酿,一时间没把持住,是我失态了。” 说起来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但仔细想想,是不小心碰到了小侯爷,也不是自己刻意为之。 姜予咳了一声,又道:“我无意冒犯于你,我想着四周只有我们的人,也未有旁人瞧见,便没什么要紧的吧?” 这宁家,除了对家事漠不关心的侯爷和关心过了头的侯夫人,其他人都知她同宁栖迟没什么龃龉。 况且,万一宁栖迟觉得自己有什么心思,可糟了。 姜予又道:“多谢小侯爷收留我一夜,昨夜之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的。” 宁栖迟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肩背僵直。 一股无名郁气压在心底,他道:“昨夜风寒,我知你在水榭。” 姜予讶异抬眼,“啊?” 她眼底的疑惑不加掩饰,仿佛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她困惑于宁栖迟奇怪的解释,知道,如何?来见她?图什么? 总不可能是关心自己吧?这想想都觉得好笑。 宁栖迟抿紧了唇,他知道自己言行匪夷所思,她定然困惑不解。 思来想去,他垂下眼,“没什么。” 一时间,场上寂静了下来。 姜予左右思量,只觉有一个可能,便是宁栖迟同理心又犯了,如今在给她台阶下,也未有错怪她的意思。 姜予便笑了笑,对他道:“多谢你照拂,不过我喝醉了有些难缠,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客客气气,规矩守礼。 明明是同往日一般的态度,可宁栖迟想起昨日她将他当成宁悸时的亲昵,他看着她唇角的笑,又想到自己那位堂弟,眼下阴影仿若重了几度。 小侯爷不说话,姜予也拿捏不定他的心思,总之瞧着是不生气的,她也不怎么想揣摩这些,左右解释清楚了就好。 然后她道便表示自己打扰多时,现在便告辞了。 谁知小侯爷居然喊了声,“姜予。” 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姜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她目光纯澈的看着他。 宁栖迟被她注视,指尖微紧,他道:“你我还未和离,该守本份。” 静了静,姜予道:“我知道。” 昨夜认错了人,她也并不曾想跟宁悸那样越矩,她酒后确实不知界限,倒让宁栖迟误会了。 可忽然,她又觉得没必要这么解释,明明宁栖迟与姜千珍清醒着也这样亲密不是吗?没有她还要守线的道理。 “我也会如此。”谁知小侯爷却看着她,语气甚至有几分坚毅,“往后都会如此。” 他神色竟有几分真挚。 姜予不懂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坚持,她并不在意他与谁亲近,他们最后都会陌路,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也不想去懂,只撇开目光,道:“好吧。” 这时从引端着碗上来,递到姜予面前。 面对少女诧异的神色,小侯爷放轻了声音,“醒酒汤。” 姜予很意外,倒没有拂人面子,只是客气的推辞道:“多谢小侯爷的美意,我已经不醉了。眼下府里还有些事等着我去处理,便不打扰了。” 她言语间都是要离去的意思。 宁栖迟垂眸,片刻后,道了声好。 姜予与他点首,带着两个婢女离开了帆居,雪中背影渐远,直到从引手中的碗都冷了,才见他们家小侯爷转身回去。 从引心情复杂,望着碗里的汤药,心想小侯爷亲自煮的,倒了也太可惜吧? * 姜予穿着新袄去了王家,寻王茵茵一道去看些新年的新物件,给家中各人做彩头。 侯府一房本就繁盛,姜予是真的有的忙的。 王茵茵听了,说是也要来瞧瞧热闹。便一道乘着马车,去了上京人声鼎沸的玄武街,又巧碰见陈家的人,便一同逛了起来。 因为用的是家中公账,姜予买起东西来那是一点都不心疼。 她又买了些金线银线草皮兔毛之类的,说是要做些小物件送于家中小妹。 王茵茵委委屈屈道:“我也是小辈呢。” 姜予忍不住笑,“那我也给你做一个。” 陈清允拉不下脸皮,只看了姜予一眼,又一眼。 “陈姐姐也要?” 陈清允淡定点头,只是大腿都掐红了,“嗯。” 逛得累了,三人便去樾楼坐着小憩片刻。 一边喝着茶,一边听见楼里上下说起闲话,楼里什么人都有,天南海北的说着新奇的事,姜予听得开怀,又转而闲谈起上京里的是非,那熟悉名字出现,姜予差点被口中的糕点噎到。 “让人意料不到的,还得是太子同圣上请旨,正要迎娶姜家三娘入东宫为侧妃那回事吧!” “这姜三娘,不是与宁小侯爷有段佳话吗?” “前段日子还有人传什么就算娶了妻,还会将她抬入府做平妻,怎么如今那姜家,竟攀上太子了?” “姜家女儿可真是命好啊。” 说了两句,众人又谈起京中嫁娶之事,谁家有喜事宴请云云。 姜予却没了心思再听,她吞下口中糕点,想起今日的事。 怪不得宁栖迟说什么以后都会恪守本分,原来是姜千珍另嫁了。 噫,真惨。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更新的事情我挂在文案辣,大家愉快看文~ —— 感谢天空华炎、双城 1个地雷~ 感谢我!路过 48瓶营养液,先留言 1瓶营养液~ 第40章 40 ◎少......少夫人亲自绣的护膝◎ 王茵茵见她一脸津津有味的模样, 很是疑惑。她忍不住问道:“姜家姐姐,你听了这事,是高兴呢, 还是不高兴呢?” 姜予没想她会问到自己,想了想,她道;“与我并无什么干系。” 无论娶不娶姜千珍,宁栖迟都说了会同她和离。她只是同情一下小侯爷的处境罢了,心上人不要他另嫁,实在是让她忍不住唏嘘一二。 她道:“只是素日见姜千珍那般喜爱小侯爷,很是惊讶。” 坠马之事她也听过,才子佳人很是相配,外界所传建宁侯府会将她娶回去做平妻, 实际是宁栖迟是想与她和离,再娶。 况且现如今宁栖迟对自己保持如此距离,可以称得上是深情了。 可是姜千珍却另嫁了,真是, 太惨了。 陈清允道:“这姜三啊,见局势不对,便怂了。” 宁栖迟和太子作对那事, 谁听了都觉得吓人。很显然, 姜千珍选了太子,是心底有了较量。 虽是侧妃, 可若是将来太子继承大统,那也比寻常人家的夫人要更尊贵。更何况, 新皇登基, 肃清旧臣, 侯府未必有现在的风光了。 姜予不禁道:“陛下身体康健, 现在说这些是否还为时过早?” 两人惊异的看着她,王茵茵忍不住低声对她道:“可陛下成年的而又身体康健的皇子可一位都没有。” 陛下虽康健,可他岁数毕竟已经大了,再培养一位适合的皇子少说要花费数十年时间,况且宫中争斗不休,能不能培养成功还另说。 如果将来一定是太子登基,那这时与他逆反,很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王茵茵忍不住道:“也不知小侯爷为何要得罪太子,再不济做个纯臣,也能保住侯府风光。” 姜予静了静,太子可知自己坏了他的事?那她算不算也得罪了太子呢?宁栖迟又知道吗?如果他知道,难道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与太子作对? 如今看来,小侯爷倒也没怪她闯下这等祸事。 她的目光忽然与陈清允对上,两人都觉有些不对。 她们都觉这话题敏感,便不再提。 主干路上,忽然几匹飞驰的骏马从身侧一闪而过,马蹄踏起飞扬的尘土,黑甲裹身之人奔向皇城。 八百里加急,是急报。 * 新年将近,可今年年尾的朝廷却并不太平。 定王一事应该盖棺定论,择日便会将其送去几千里之外的封地,陛下始终顾念着兄弟之情,准许他年后再去。 筵席,朝拜,祭祖。 冗繁复杂,可偏偏哪一样都做准备的火急火燎。 原是因夔州有匪贼起事,攻城略地,已吞并了几乎半个江陵府。 这日早朝,整个朝堂吵的不可开交,文官们你我来回苛责,江陵府知府欺上瞒下,私用徭役,增加赋税,致使整个州府百姓苦不堪言,说来说去,还是想用诏安。 因其徇私舞弊,御史台难辞其咎,当即就摘了御史中丞的乌纱帽,判了流放。 京官之中,倒险逃过一劫。 圣上拍案,“子念呢,没了他,你们宪台是干什么吃的?” 圣上一言,命敬喜赶忙去了一趟建宁侯府,点头哈腰的求见小侯爷。 他心里可有数,这圣上如今冷待小侯爷,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罢了。这几日朝堂上连连说起宪台事务繁杂,还不是想让其官复原职。 宁栖迟应了,翌日一早,便上了早朝。 文官门吵吵闹闹说了一早上诏安之事,武官们怒气冲冲,哪有未战便先行诏安的?可他们偏偏怎么也说不过这群文弱书生。 圣上隐忍不发,一掌拍下。 大殿上片刻便偃旗息鼓,瑟瑟发抖。 忽然,有一道声音淡然出现:“陛下,臣有一言。” 圣上瞧见他,火熄了大半,咳了一声。 “宁爱卿,你且说。” “诸位大人既能以理辩天下,不如选出一人送入敌营,为我朝谈判,歇了此次战火。” 若是能诏安,早先这江陵知府便已经做了,还轮得到他们?不过是想揽功劳,武将冲锋,最后若是那贼匪惧了,自然选择诏安,武官之功一笔带过,文官打压武官,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兵部尚书当即应和,“你们能辩,自己去辩便是。” 一时间,几个说的最火热的文臣住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小侯爷。 顷刻便有人道:“这怎么行,那龙潭虎穴岂不是白送我等性命?” 小侯爷出声,“那战士们的姓命便只字不提了?” 文臣们一时间仓皇解释,敷衍搪塞之意即刻暴露,圣上冷笑一声,才堪堪住嘴。 满朝文武,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宁栖迟。 只见他前进一步,躬身道:“陛下,江陵的疆域图前些日子便由王将军送上,此时出兵,必然能止。” “臣请出任,协同其擒贼。” * “圣上盛怒。” 老侯爷随自家儿子一道走在出宫的路上,想起适才一幕,不禁感叹,武将被打压已不是一时,他虽有心游说一二,但到底是站在不同的阵营,无法感同身受。 武将世家在朝中不受重视,没有分量,此次就算打赢了,打的很漂亮,估计也讨不得什么好处。 可若是宁栖迟前去,便没有哪一家敢抢他的功劳。 可是,圣上明显是不悦。 侯爷倒是没他那么重的儿女心,只道:“子念,我朝重文轻武,文官,可比武官更有前程,你可想好了?” 这次参军,必然得罪了不少人,到时再想回来便难了。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担心是假的。 可即便如此,宁栖迟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圣上反对,无非是不想让小侯爷冒这个险。 宁栖迟道:“我意已决。” 听他这样说,侯爷忽然叹了口气,道:“战场并不是儿戏,那潘和筹谋已久,你未经沙场,切记不要冲锋陷阵,王家那孩子有几分胆色,你且护着便是。” 宁栖迟没有开口说话,视线向远处看去,好似心底早有想法。 侯爷也不再劝,只是疑惑道:“可为父不明白,你为何忽然想从武了呢?” 他家世代还从未出过一任武将,宁栖迟科举入仕,可也自小习武,但也只是用于防身罢了,即便有几分厉害,却也不曾有这等想法。 侯爷知他稳重,对他也不怎么过问,只是这举动,着实让他有几分好奇了。 老侯爷不禁想起了前些日子,他与太子一事。他心下一跳,着实觉得有些荒唐。 他宁家,可从不站队。 宁栖迟轻轻摇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清冷的光却无法让人分辨其意味。 他道:“因为习文,无用。” * 年关到来,姜予忙了许久,之后才听闻宁栖迟要出京平叛的事,她没什么反应,反正她也很少同小侯爷见。 她打了个络子,差人送去给陈清允。 收拾着剩下的布料,她又捣鼓半天,做了两双护膝,她往外喊:“春觉,庄衡。” 庄衡正在外头跟春觉烤红薯吃,闻言赶忙抄起一个跑了进来。 “少夫人,我现烤的,肯定特别甜!” 春觉也跑了进来,在她面前放下来,“姑娘,吃我的,我的比他的甜!” 姜予弯唇笑,“那我就都吃掉吧。”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春觉忽然看到摆在案上的一双鹿靴,惊呼一声,“啊,姑娘,这是你给我做的鞋子吗?好漂亮啊!” 姜予见她欣喜的模样,笑着点头。 春觉高兴坏了,坐在地上就准备试穿起来,姜予见她穿好,连连夸赞,春觉道:“姑娘也不知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自己的手艺呢?” 姜予眉眼弯弯,“那当然是我做的好看,再配上穿的人好看咯!” 春觉捂唇笑,“姑娘真是变着法的夸自己!” 姜予又将一旁的护膝拿了起来,对庄衡道:“这有两双,你拿一双去送给二公子吧。” 庄衡心下一动,“那还有一双呢?” 姜予歪头,“自然是给你的。”她想了想,解释道:“原先便是想给你做的,只是多余出了些布料,我觉得不该浪费便多做了一双,想着没有旁人了,便去送给小叔吧。” 庄衡听她这样说,脸一红,“少夫人是想给我做的?” 姜予点点头,“嗯,我还给水画做了,还有茵茵和清允,两个姑娘那我想打个络子送去,两位夫人那倒是不缺这种小玩意,准备送些贵重之礼。” 庄衡一时间脑袋晕乎乎的,少夫人这也太好了吧,这护膝毛茸茸的柔软细腻,他娘都没给他做过。 庄衡唇角都要飞起来了,赶忙道:“好,夫人,我马上就去。” 他将自己的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接着拿起另一副,迎着风雪出去了。 待他走后,春觉问道:“那姑娘,小侯爷要送吗?” 姑娘待下人,一直是很好的。那日是因为那日宁悸瞧见了姑娘在给庄衡做护膝,软磨硬泡的求她做,又正好余了布料,姜予便无奈答应了。 可如今宁府的小辈都送了,唯独小侯爷那不送...... 姜予没什么感觉,摇首道:“他也不会稀罕我这些物件。” 庄衡一路小跑,路上正巧碰上了从引,他赶紧顿住脚步,才见他们家小侯爷施施然走来。 从引问道:“公子不是吩咐你照顾好少夫人吗?你这么急着干嘛去?” 庄衡傻笑了下,“少夫人吩咐我给二公子送东西。” 宁栖迟视线落在他身上,好似一道寒霜,庄衡立刻停住笑意,僵直的立在原地。 只听他问了一句,“什么?” 庄衡心下一跳,可他不敢隐瞒公子,便老实回答,“少......少夫人亲自绣的护膝。” 宁栖迟静了静,一时间,庄衡觉得四周的空气压得他喘不过气,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他想到什么,赶忙道:“少夫人做了两件!” 顷刻,四周的低气压散了,宁栖迟淡淡看着他,薄唇抿起。 有两副? 庄衡又忍不住笑起来,“是少夫人给我绣的,哈哈。” 作者有话说: 感谢摩詰的1瓶营养液~ 第41章 41 ◎他在她眼里,竟是这等人?(过渡)◎ 连从引都有些不可置信了, “给你的?” 不是,少夫人将同样的礼一个赠予二公子,一个赠予下人, 怎么听怎么不对。这东西不该是这样送的吧? 而且瞧着庄衡好似全然一副没有僭越的模样,委实让人惊奇。 庄衡挠挠头,唇角的笑下不来,“是啊,少夫人说本就是给我做的,不止我有,家里两个姑娘还有春觉她们都有呢。” 姜予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即使外头看来,那也是颇有些贵重的, 更何况是她亲手所制,她还说,守岁那晚还藏了压岁钱与他们,他还从未有这样期待过新年。 庄衡真是太感谢公子了, 跟着少夫人日子过得如此舒心,他还能再待十年、 他笑了一会,忽觉身边有些冷, 脸上的笑立马收拢, 他慌乱的看了一眼小侯爷,心头猛跳。 糟了糟了, 他竟一时得意忘形把小侯爷给忘了。 宁栖迟此刻眸色冷清,虽并无一字言语, 可偏偏让人心头发紧, 唯恐触了他的逆鳞。 庄衡额间都渗了汗, 他大脑飞速旋转, 暗自恼怒,自己并非瞧不出小侯爷对少夫人那点与众不同,只是素日宁栖迟对少夫人表现得太过不关怀,他一时也没了分寸,竟给忘了。 他赶忙道:“少夫人原先也是没想给二公子做的,只是余了布料,又多做了一副,这才让我送去给二公子。” 他想这般解释,小侯爷应当不会责怪少夫人吧? 毕竟再怎么说,这东西是少夫人亲手做的,送给他们这些下人便罢了,都知小侯爷与夫人并无私情,送给二公子表面看去还是有些古怪。 可这不是少夫人本就想送的,不过是恰好剩下,赠予二公子,总不能送给小侯爷吧,两人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少夫人真这样献殷勤,他反而觉得奇怪。 只是宁栖迟眸色暗了暗。是,无意相送,并无不妥。 他气息低沉,道:“走。” 庄衡一惊,停顿片刻后赶紧道:“好,好好,我马上就走。” 他匆匆忙忙的走了,唯恐小侯爷临时变卦,脚步飞快,不一会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宁栖迟站在原地,静了许久。 从引站不住,便不禁问道:“公子?” 宁栖迟眼梢微微有些红,可片刻后便消减下去,他闭了闭眼,转身离去。 * 姜予正绣着花,便听闻水画急匆匆的进了门,她满脸不可置信,犹豫着道:“少夫人,小侯爷来了,在外边求见您呢。” 她实在是太意外了,自成亲以来,小侯爷来折枝院的次数几乎一手可数。 姜予也有些惊讶,她放下手上的事,道:“请吧。” 虽然心中万分不解,可她也不会将人晾着,支起窗,她瞧了一眼外头,还在下雪,那人撑着一把薄伞,徐徐走来。 她应当是没做什么事惹小侯爷不快吧?难不成是迟来的兴师问罪? 想到这,她心下紧了紧。 人进了屋子,两人视线触及,宁栖迟脚步微顿,他身上携着淡淡的凉气,片刻,他走了过去。 姜予便唤春觉给他奉茶,像是对待宾客一般。 那些约定俗成的界限,让两人明明有着天底下最亲近的身份,却好似陌生人。 姜予正紧张着,眼前茶水升腾起袅袅热气,氤氲了他的身形。 她主动道:“如此风雪,也不知是何事,倒是让你辛苦跑一趟。” 她心里有鬼,便不自觉说道:“若是......若是为了前几日赏梅宴的事,我可以解释。” 除了这个,姜予真的再想不到其他,宁栖迟素日与她没有交集,这节骨眼上上找她,除了这,姜予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 她还以为这些日子小侯爷不闻不问,便是无事了。 “那日事急,我本意也不想得罪旁人,为侯府添麻烦,是我一人之过......” 她正急切解释,却被小侯爷一声打断,“不是。” 姜予瞬息静了下来,片刻后她茫然陷入沉思,明显是猜不出其他缘由,除了这件事,她没有再得罪过小侯爷了,若是那日醉酒,她也同他解释了缘由,自己应当是没有错处的。 可若不是这件事惹了他不快,那还能有什么呢? 她凝神的模样落在宁栖迟眼底,手指紧了紧,他垂眸想,好笑的是,如今他来寻她,不是搪塞母亲,便是苛责了吗? 他在她眼底,竟是这等人? 宁栖迟喉结滚动,他启唇道:“是我们成亲之事。” 一句话,将姜予的心神定了下来,她先是一顿,接着有些疑惑的望向他,神色难掩不解。 难不成小侯爷准备要与她和离了?可眼下他还未立什么功绩不是么? 风雪打落在窗上,听着有些微异。 宁栖迟眼眸轻闪,语气略微不平,“我想同你言声歉意。” 很莫名的,这一声歉,让姜予清醒了许多,侧目看他,却对上那一双看不情绪的眼眸,有波澜暗动。 宁栖迟很少,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温和,掺杂着一些拘谨。 有什么情绪在心底酝酿,好似翻起了以往的种种回忆,那些不愿被轻易记起的,让姜予皱了皱眉,“小侯爷为何要同我说这个?”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浅浅酝酿一下,最近把情节理顺了,接下来应该(大概)可以好好更新一下~ —— 感谢在2022-07-19 23:19:51~2022-07-20 23:5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三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先留言 2瓶;摩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42 ◎况且若是我不想,就是求我,也未必有用◎ 宁栖迟目光微滞。 “各有所求而已。” 姜予不知他为何旧事重提, 难道是姜千珍的事打击到他了? 她不喜欢提及旧事。 “错与不错,已成过往。” 看出她眼底的排斥,宁栖迟默了良久, 只听风雪之声簌簌扑窗,好似隔了一道冷墙。 已成过往。 往日之事已去,断然没有再回头的道理,她不喜,也不愿听他这声迟来的歉意。早知如此,宁栖迟却还是、平生,从无此刻低沉情绪。 如此纠缠,本就突兀、好笑。 他怎么说,她都不会在乎, 亦觉莫名。 袖下拳头悄然握紧,宁栖迟唇色浅浅,“我过几日,便会离京。” 姜予闻言, 豁然开朗,原来是因为要远走所以才来对她说声歉,这一趟难道很危险? 她忽然觉得自己适才好似起了些气性, 便掐了自己一把。 自己好歹寄居人家屋檐下呢, 断不能这样啊。她赶忙道:“小侯爷定能凯旋归来!” 之后又客客气气的说了许多好话,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脸色, 可奇怪的是宁栖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好言好语改变态度,姜予踟蹰着住了嘴, 内心很是忐忑。 接着见他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珏, 放到她眼前。 姜予瞧着这看上去仿佛价值连城的物件, 一时间不解。 只听他道:“带着。” 这毕竟是贴身之物, 素日姜予便见他带在身上,心中微讶,刚想拒绝。 却听他道:“能庇护你一时。” 姜予依旧不解,她思考着怎么推辞,可片刻后,只听他声音隐忍,并不抬眸看她:“不要嫌弃。” 她手指动了动,只觉再推拒似乎不好,点了点头,叹气道:“好吧。” * 年关之前,宁栖迟便要去夔州,整个上京很是热闹,王家和宁府却少了些新年气象,听闻宫中那位勃然大怒,若不是陛下压着,怕是已经到眼前了。 池楼上堆满了雪,人云如海。 姜予起了个早,为了彰显妻子之责,她要送他远行,她并不上前,而是在后面事无巨细的同小厮说着一件件事。 夫人病重,只在府里道过别,老侯爷事忙也没有前来,圣驾已至,远远的,姜予看见了城墙上的明黄色衣袍,以及他身侧穿着华服的贵妃。 姜予停住脚步,打点完便转身离开,并未见身后之人目光随着她远离。 从引牵着马匹,心下复杂不已,宁家侯府一房人丁不兴,不像一旁的得王家,妹妹父亲都来送别,此刻流泪不舍,温情脉脉。 宁栖迟触着冰冷的护腕,立在风雪里。 * 女眷退避,阅兵之礼。 姜予已经协同陪了一早上,此时格外的累,好在王茵茵也在,同她说:“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年后是我生辰。”姜予在暖阁内喝了一口热茶,瞧着外头热火朝天的人影,道:“郊外的庄子可是到了开春之时,倒是可以去巡检一番。” 王茵茵听了,两眼冒光,“那把陈家那谁也唤上?哦我三哥哥才说要外出踏青呢!” 姜予想了想,道:“也好,我家两个小妹妹素日在家,倒是可以同我们一道出去逛逛。” 重重的一声咳嗽传来,两人瞬间噤声。 精绣的鞋履入地,曳地长裙后一排排宫人顺应而至,姜予呼吸放轻了一瞬,将还坐在凳子上的王茵茵拉了起来。 她弯腰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无视她,直接走向上座,许久才道:“坐吧。” 王茵茵吓得一激灵,还是被姜予拉着坐下的。 整个屋内针落地可闻,姜予捧着热茶,小嘬了一口,热气腾腾,外边的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随着将士们几欲震天的声音,姜予神游了片刻。 武官,较之文臣显然不受重视,她虽不会去干涉宁栖迟的选择,可也不免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他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姜予未曾见他有几分武力,此去,万一有何不测? 她摇摇首,小侯爷是什么人,他若是出了事,纠起责任来,怕是腥风血雨之祸了。 而且这还轮不到她操心。早起还饿着肚子,姜予瞧着案上的点心,拿起来慢慢的吃着。 贵妃扫过她,满心的不悦,此次从军她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也求过陛下请他收回成命,可宁栖迟却执意如此,任她三日卧病不起也无用,她只是好作罢,一夜未睡好觉来送行,可到此处却听了这样一席话。 姜予不闻不问便罢了,夫君远去生死难定,居然在此处谈及生辰要如何过? 眼下更是无知无觉,这等时候吃起东西来。 贵妃一手落在扶手处,护甲敲出清脆的声音,姜予一噎,不明所以的看去。 只听贵妃冷声教训道:“身为侯府少夫人,夫君远行,便是这样伺候的么?” 满屋无声,姜予吞下口中糕点,站起身来朝她行礼,“回禀贵妃娘娘,妾身已将小侯爷行军所需之物安置妥当,另打点驻行之处,确保小侯爷一路无虞,不知还有何不妥之处,但请贵妃娘娘明示。” 虽说小侯爷并不需要她插手他的事,但姜予一向怕有人诟病,传到夫人那,所以顺手为之,最起码也是装样子装的很像。 她并不觉得自己不周到。 贵妃一时辩不出,姜予确实该做的都做好了,挑不出错处,可先前王家那大公子身侧尚有人关怀,却看宁栖迟,空有妻子,竟是连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无。 老侯爷位高权重,除了自己夫人,对其他少了几分耐心,是以宁栖迟一向性子淡漠,又生性好强。 姜千珍同她亲近,算自己的人,可一见风向不对便立刻另攀高枝,显然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她倒也瞧不上尚书府,不过是心底有个结,想着这嫁进来的姜予倒是运气好了几分,一时半会她也找不到心仪的侄媳。 可眼下,她却半点不识相。 见贵妃娘娘不言,姜予又道:“此行,妾身并未左右小侯爷的意愿。也不曾让他过多忧虑。” 她知道今日贵妃也在,就是一句话都没同宁栖迟说啊,怎么还没惹她不高兴了? “你不曾让他忧虑。”贵妃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内心忽觉有几分不适,脱口而出道:“那你可曾担忧过他?” 场上默了片刻。 接着姜予一字一句,语气上扬,显然十分不解,“妾身应当担忧他么?” 姜予并不是觉得自己不能做好,她嫁入宁府,衣食住行族内事务一一都打理的尚可,只是有时,她实在不明白对待这位夫君,该是什么态度。 姜予屏气凝神,直言道:“娘娘先前教训,妾身一日都不曾忘,时刻谨记于心。” 既说过她不该生那份心思,她就不会过界,没有说配不上还恬不知耻往上凑的道理。 是以,她不觉得自己有何错处。 贵妃气的想笑,她唇角并无几分温度,“好,很好。” 王茵茵听得心都提了起来,她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一旁的裴女官上前说了几句好话,才下来带领她和姜予一道离开,脚刚踏出屋子,便听茶杯碎地的声音。 她惊的一颤,适才送行姜予未曾上前,她瞧着小侯爷一个人确实冷清,但想到两人的关系却也不是不对,贵妃苛责姜予不够关心小侯爷,是何意思? 正想着,裴女官上前,对她道:“王家姑娘,前边便是您家的马车了,奴婢就不送了。” 王茵茵赶忙道:“姑姑慢走。” 虽然心里非常好奇,但她知道自己不该听旁人的家事,便捏着裙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见人走远,裴女官道:“少夫人,奴婢有些话想对您说。” 姜予也想回去,但好歹是贵妃身边的人,也不好推辞,便点首随着她走,空旷之处不远,便是行军整备之处。 裴女官道:“少夫人,三姑娘另嫁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姜予点首,“嗯,听过。” “太子向姜家下聘前日,小侯爷去了一趟东宫。”裴女官察觉到她踟蹰的步伐,停了脚步,道:“您或许不知,坠马一事是姜家三姑娘设计,想必小侯爷一早便知晓了。” 姜予张了张唇,脑子里一顿,才如惊雷炸开,裴女官这话说的过于惊悚,小侯爷前脚去的太子府,后脚太子便下了聘,宁栖迟与姜千珍有情,太子原先蓄意撮合拉拢,如今这举动不是撕破脸皮么? 姜千珍刻意设计,既如此,那小侯爷原先是否真的执意要娶她? “少夫人应当知晓,小侯爷同姜三姑娘在外的谣言,青梅竹马自小有情,若不是恒生了这么个变故,怕也是才子佳人的美话。”裴女官道:“赐婚之事非是儿戏,自坠马之后,一直传闻小侯爷承诺会娶三姑娘过门,说的最多的便是以平妻相待。” 这事几乎是人尽皆知,所以外头传言小侯爷同姜千珍私会之时才没有那么多骂名,因为几乎旁人默认,宁栖迟会娶姜千珍,不是平妻,也会是贵妾。 宁栖迟一向守诺,一直都是君子之风,他们坠马消失一夜,姜千珍算是彻底攀附上了宁家。 小侯爷如若不娶,亦是有损于名声。 可没曾想,姜千珍居然另谋高就,不嫁了。今日裴女官这话,便是说明,她另择他路或许就是小侯爷所为。 宁栖迟,或许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对姜千珍有情愫。 姜予得知其中内幕,有些震惊。 见她如此,裴女官很满意,意味不明的说道:“如今小侯爷与您和离的心思必然淡了,贵妃娘娘并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您能讨得她开心,未必不能继续留在侯府。” 姜予神思回拢,才知她说这一番话的目的。她不禁很邪恶的想,贵妃是真的关心宁栖迟,还是怕断了与侯府的联系呢? 姜予散去这古怪的想法,并不接应,“我嫁的是小侯爷,不是贵妃娘娘,该不该留下来,也不该是娘娘同我说。” 裴女官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一时间巧舌也僵在了口中。 姜予思考片刻,又道:“况且若是我不想,就是求我,也未必有用。” 作者有话说: 突然更新! ——感谢在2022-07-20 23:59:53~2022-07-25 01: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43 ◎不用怕,孩子◎ 城墙上, 一道素色倩影掠过,停在了至高点。 素手搭其上,袖袍被吹得鼓起。 身后人担心地问, “姑娘,咱们这样会不会得罪了贵妃娘娘啊?” 衣裙如云,隔着远距离,只能看见一片密集的人群,听见鼓声,肃杀的气氛如在眼前。 姜予远远的看着,耸了耸肩。 “她提出,我拒绝,说什么都会得罪。” 原先一开始, 便是将话都说绝了,如今回头施舍,她为何要感恩戴德? 话说的难听,可意思便是如此, 拒绝便已经是得罪了,既然如此,为何要唯唯诺诺, 贵妃本就不喜欢她。 “说不准, 等侯爷回来......” “什么?” 可话到此,她却摇摇首不再说下去, 等他回来,或许便是和离的日子了, 她还在意贵妃做什么。 隔着距离, 姜予看不见小侯爷, 就同贵妃所言, 她做到了一切身为主母的本分,却丝毫不在意这位夫君。 此去,前路坎坷,或许不巧,真的是永别。 姜予又看了一眼,最后在落雪中转身,“走吧。” * 宫里的年宴自然是很热闹的,天子近臣和家有诰命的女眷都要一同入席,侯夫人不能来,便由姜予出席。 王家近来炙手可热,王夫人已经得了诰命,此刻正被团团围了起来,夫人们脸上都堆了笑脸。 可她眼见了姜予,就几步上去,笑道:“你同我坐吧。” 陈家夫人瞧见她,也温善的道了声好。 姜予一一打过招呼,忽觉前排有道目光看来,她瞧着对方身上隆重的服装,略微疑惑,很快她便收回了目光。 其他夫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这风水轮流转,如今上京女眷圈里头姜予的名声可算是今时不同往日。 姜予在王夫人身侧的席位坐下。 王夫人道:“前几日,我听茵茵同我说,你准备年后到外头庄子巡检一番?” 姜予笑道:“嗯,带着我家几个小妹,去住些日子。” “那儿清净。”王夫人赞同道:“我家几个姑娘郎君素日待在家中也是烦闷,若是能出去放放风,也好过总给我添乱。” 姜予一听,便知王茵茵同她说过了,几番言语后,把事儿定了下来。原来只是两家的事儿,偏偏有人竖着耳朵听,心里算盘打得直响。 韩夫人借着她家老夫人的光进了宫,早早挤在中间,脸皮厚的插进去话,“呦,我家萍儿也说,这到了春日躁动,想出去踏青踩风呢。” 两人没搭理她,她便兀自说道:“我家还有两个整日不学好的混小子,一身的武力,小女娘在外头,还是要有人照应着,况且这人多总是热闹的。” 韩夫人嘴皮子厉害,王夫人也不好一句不答,她说上一句,韩夫人便能说十句,姜予听着两人说话,安静的饮着佳酿。 忽然眼前多了个侍女,低着首对她道:“皇后娘娘在申时二刻便会前来,夫人若觉得枯燥,可在宴后去钟粹宫歇息一二,宫筵要到戌时才结束。” 钟粹宫?德妃? 侍女声音说的很轻,说完后便转身离开,姜予随着她的背影瞧去,看她停在了陈夫人身后。 德妃的母家便是陈家,姜予心中蹒跚了一会,可见陈夫人脸上礼貌的神情,倒不似是要害她。 她便弯了弯唇,回以礼貌。 韩夫人几次三番想同姜予说话,刚开口要问一句,宴席上便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后娘娘驾到。” 姜予便起身同众人一道行礼,她席位不算太往后,只见眼前拖去一道曳地的华贵裙摆绣着金丝风雀,很显尊贵。 之后,太监又一一报了宫中的各宫妃嫔入场,姜予低首,并不去看旁人。 宫里的筵席不似寻常人家,上面的几位近亲宗室说的话大多都夹带明枪暗箭,各宫妃嫔也是,姜予只是个小人物,她习惯的开启了自己多年养成的技艺,心里默念,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陛下是来的最晚的,姜予依旧低调行事,只是没办法被喊到名,她心想果然如此,便从容出列,跪下行了个不出差错的礼。 场上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只觉有一道威严的目光从她浑身上下扫了一通,接着便是冷声置地,“侯夫人可安好?” “牢陛下挂念,冬日天冷,婆母身子略恙,臣妇在其身侧照料不曾懈怠。临行前婆母嘱咐臣妇要进宫谢恩,不能来亲自拜见,是她之憾。” 德妃道:“她身子不好,有这份心已是难得。” 姜予又往下弯了弯身,“多谢娘娘体恤。” 姜予行为并无一点错处,谈吐也中规中矩,既不出彩亦让人看出一点毛病,一般来说,叙话到这基本上已经可以结束了,可皇后和圣上都未发话。 只听席位上,怀着孕的容嫔掩唇笑道:“早先便听闻,你身怀几分通灵之术,可能瞧出,我这胎是男是女?” 她像是四五月份,并不是特别显怀,自然民间所说圆儿尖女并看不出。 殿内即刻寂静下来。 容嫔这问话,也是掐着数冒的,席间女眷都瞧着,那什么占卜之事传的神乎其神的,大多数人想的也只是瞎猫碰见死耗子,并没那么当真。 可过了那事以后,不少人也不想得罪她,生怕真同韩家那姑娘一样落了个什么晦气。 眼下,却被勾着好奇心。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对着宫内娘娘,姜予还敢说出口么? 片刻后,德妃皱了皱眉道:“容嫔怕不是糊涂了,皇嗣之事也拿来当做谈资。” 容嫔笑道:“我不过是说笑罢了,贵妃都没说什么,德妃娘娘何必这般较真呢?” 那意思明晃晃的,人家婆家人都不曾开口维护,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什么? 贵妃凤眸在姜予身上划过,眼底带着些轻嘲。 窃喜的,嘲讽的,担忧的,焦急的,看热闹的视线凝聚在姜予身上,贵妃不喜这侄媳,有目共睹。 只听她从容道:“臣妇愚钝,并无此等慧眼。” 她直接表示自己看不出来,这说辞最为稳妥,可也最是无趣,一时间,众人大失所望。 “你先前同韩家二姑娘,王家瞧的不是真真的么,怎么到了本宫这,便看不出了?”容嫔声音有些冷,“怎么,本宫还比不上她们了?” 气势陡然低沉起来,大殿上众人都紧闭着唇,声音寂静。 “并非如此。”姜予缓声道:“先前之事只是巧合,女儿家的玩笑话,也是王家和韩家福泽深厚,并非臣妇之缘由,娘娘所怀是天子子嗣,臣妇岂敢欺君。” 福泽深厚? 众人下意识去看韩夫人的脸色,嗯,不太好看。 她这话也是打消众人顾虑,她当时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传的原来越离谱,虽给自己带了些好处,但谎言终究靠不住,还是尽早澄清的好。 一位王爷举着杯笑道:“是啊,娘娘何必信这些虚妄之言,待皇子降生,自能见分晓。” 身侧的王妃也道:“娘娘这般虔诚,想必皇子定能平安降生。” 容嫔停了,觉得有些无趣,招手道:“罢了。” 这一遭走完,姜予松了口气。 她回到席位上,目光不禁朝着适才帮她说了话的人身上,王夫人对她道:“那是安王和安王妃,一直在封地,此次进京拜见,其有三儿二女,为人和善。” 怪不得不在京中见过,姜予想,好似刚开始投来的目光便是安王妃的,难道,她认识自己么? 姜予心中愈发不解,这圣上,贵妃,德妃,容嫔还有那从进门就未曾出声的皇后,再加上这安王和安王妃,朝堂和皇家关系盘根交错,实在是她看不明白的。 看不明白,也不想看明白。姜予抛却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想左右以后也不需要明白。 等宴席过半,女眷们大可自行叙话,年宴要到晚间,大臣们要陪到底,但夫人女眷们若是同宫中娘娘关系好的,便可兀自去偏殿坐着,歇息片刻,不然这筵席时间太长,总是受不住的。 姜予这才明白为何适才那婢女会同她这样说。 贵妃还未离席,瞧着女眷的位置上逐渐冷落,只寥寥几人,姜予在其列中,便眼中带着一丝轻嘲。 苏女官低声对她道:“娘娘,可要带少夫人去殿中歇息?” 贵妃冷笑道:“她不是有骨气么,何须要本宫的照拂。” 苏女官想到那日姜予说的话,也觉得如此,娘娘给她机会是看得起她,这少夫人未免太不识相,离了建宁侯府,她还能享受到如今这等待遇么? 她扶起贵妃,和圣上辞别,路过女眷席时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姜予。 可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一小侍女跑来,对姜予道:“宁少夫人,德妃娘娘正等您呢,您大可和我家陈夫人一道前去。” 苏女官捏着贵妃的手一紧,心下愕然。 转而一侧的安王妃笑盈盈的声音传来,“我适才见,若是宁少夫人无处可去,同我去太妃宫中坐坐也好。” 苏女官眼睛又瞪大了一分,就连贵妃脸色都变了变。 这姜予,什么时候攀附上了这么多人? 姜予奇异于安王妃的示好,她想了想,客气的谢绝,陈家照顾她还有几分缘由,她与安王非亲非故,并不想这样攀附。 定王妃也不强求,“那也好,下次再同宁少夫人叙话。” 姜予客气道:“若有机会,自是极好。” 言罢才跟着陈家夫人外去,她转身瞧见贵妃还在殿中,便等了等,但凡来参加宫内筵席的,哪家不在宫中有妃子坐镇,再不济有姻亲关系也能搭上一二。 照理说,她应该跟着贵妃才是。 可贵妃显然不会如此,她便也不问,好在有人愿意收留她便也不推辞,总好过在这苦苦待上两三个时辰。 王夫人被皇后唤去说话,姜予原先想跟着她一起,此番也好。 陈夫人见她,满眼的温和,“适才席上可怕着了?” 梅筵一事,陈清允一一道来,陈家知恩图报,知道若是将此事宣扬出去,姜予必然会被太子和定王视为眼中钉,此女子在京中毫无根基,又怎么承受得起? 她心中自是极想报恩,可却不能流露分毫。 姜予年纪这般小,比她的女儿还小几岁,陈夫人心中皆是柔软,“不用怕,孩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5 01:33:53~2022-07-31 00:4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萌哒 26瓶;啾咪啾咪 5瓶;催更狂魔你怕不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44 ◎她此刻确实有些想宁栖迟◎ 殿内, 安王带着自己的几个嫡子一同给太妃请安,那年纪最小的孩子长得玉雕粉琢,嘴巴又甜, 惹得太妃笑的合不拢嘴,赏赐了不少物件。 几个妃嫔也连连夸赞,连圣上眸色都有些仁慈。 安王一家,也是显贵。 只站在一侧的安王妃瞧着姜予远去的身影,攥了攥手心。 细雨绵绵。 高檐下站着一排女眷,灯火下星星点点的雨滴如同星沉,廊内谈笑声在耳边晃荡着,姜予眸光漾了漾。 她如玉的面上露出弯弯浅笑,“我不怕。” 也堪堪淹没在雨声中。 正等着, 姜予忽觉一丝异样,抬起眼看向眼前,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高撵上珠光宝气的尊贵人好似瞧了她一眼。 她便弯下腰行礼, 随同众人一起道:“恭送贵妃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那轿撵才摇摇晃晃的远离,之后姜予松了口气, 这才跟在陈夫人身后, 见过德妃。 德妃容貌端正,不似容嫔那般艳丽, 倒多了几分高门贵女的端庄气派,见了姜予, 颔首噙笑。 一行人去了德妃设的暖坐, 姜予一路受到陈夫人的照顾, 她没有推辞, 落落大方的谢过,落座在席上。 陈家有姻亲的陌生面孔都在席上,都是些有诰命的夫人,有些同德妃说些家常话。 坐在前端的,还有一位干净斯文的男子,他眉眼清朗,只是眉宇间好似有些病气,显得整个人有些瘦弱,但谈吐间又不失贵气和礼貌,细语温温。 姜予细细的品茶,她不生事,但免不了旁人将她一顿打量。 说完客场话,有人不禁就开口,“这侯府夫人,怎么坐在德妃娘娘跟前了,岂不是不顾及长辈颜面?” 语气之间,一番挖苦。 姜予正要开口,一旁的陈夫人便道:“兄嫂这是何意,我与宁家夫人一见如故,请来坐坐有何不可?这点小事,难道还要上升公堂吗?” 那位陈氏妇不禁道:“你......我并未言及什么。” 姜予正神游的听着,忽然听到德妃唤她,“宁家小夫人,你到本宫跟前来。” 姜予心中生了些警惕,但也不好违抗,便起身走到德妃面前,从侍女搬下的席垫上坐了下来。 德妃的目光很柔和,“昔日便听我家长嫂说,你阿允是至交,她最近在京中流言颇盛,你待她倒是真心好。” “娘娘过誉了。”姜予垂下眼眸。 德妃却吩咐婢女,“将我那珊瑚手串拿来,赐给宁小夫人。” 场上顿时一片惊叹,待姜予的视线落在那色泽鲜润无一丝杂质的手串上,也怔了片刻。 这玩意,好像真的挺值钱。 她哪里知道,这样上等品质的珊瑚珠串,就是连宫中也寻不出五指之数,更何况是德妃所赐,更是有不同意味。 姜予略微疑惑的看了眼德妃,片刻后推辞道:“娘娘好意臣妇心领感恩,只是此物贵重,臣妇也并非贪心之人,与清允交好只因与其趣味相投,万不能接受此等重礼。” 她推辞是情理之中,姜予救陈清允的事并不被人知晓。 她一没有什么功绩,二又是有妇之夫,这样赐礼,可不就是惹人猜忌吗? 可德妃却眼含一丝威严的扫过席间诸位,言语间不容置喙,“本宫与你投缘,说要赐你,便是赐你。” 场下噤若寒蝉,德妃与陈夫人今日种种行为,无不在宣言,姜予往后,是陈家的座上宾。 今日宫筵,贵妃并不为姜予出头,这便很轻易的说明姜予在宁家是什么样的处境,在夫人口口相传之间免不了要受轻视。 可偏偏,如今王家陈家都与她交好,场上都是陈氏族人,再不济也是隔着一层姻亲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们也必然得站在德妃一处。 这宁家小夫人才嫁过去几月啊,就得了这么天大的人情?一时间,众人心中十分复杂,纷纷扬起笑脸,说着附和的话,“是啊是啊,宁小夫人你就拿着吧。” 姜予迟疑了片刻,才侧首唤春觉收了下来。 德妃满意的点首,让她回去,陈夫人与她轻声细语的说了会话,又过了一会,看她神色间略有些倦怠,德妃贴心的让她去一旁的屋子休息片刻。 屋外是雨夹着雪,尚有微寒,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宁少夫人。” 转首,便见一道略瘦的身影站在原地,他穿的多,倒掩盖了一身瘦弱,容颜憔悴,却遮盖不了通身的皇室贵气。 是德妃的儿子,六皇子商阙。 姜予赶紧见礼,虽然六皇子体弱不受重视,但该有的礼仪是不可少的。 他温声道:“我适才想起,你可是丢了一块丝帕?” 姜 予闻言,在身上摸了摸,确实没摸到自己的那块帕子,这种贴身之物,若是落在旁人手里,不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商阙咳了好几声,才道:“我来时见你落在地上,不太确定,若是少夫人真当丢了,可去来时之路寻一寻。” 姜予闻言,思考片刻,点首道:“谢过六殿下。” 商阙颔首,接着转身离开。 一旁的春觉问道:“姑娘,我们可要去寻?” 万一被什么人捡着造谣,那便是有嘴也说不清的,可若是去,这么大的皇宫,走丢了怎么办。 姜予想了想,道:“你去寻陈夫人,就说我认不得路,拜托她寻个婢女同我们一道去。” 春觉点首,不到片刻便寻了一宫婢,带着他们离了殿。 宫中七弯八绕,虽离筵席处不远,但一路寻寻觅觅却拖慢了行程,忽然一整冷风吹过,将灯笼中的烛火吹的明灭。 姜予停了脚步,隔着远远的,湖面上还飘着微雪,眼前一女子被人拖拽着。 只听扑通一声,坠入冰冷的湖面。 * 姜予的鞋湿了。 暖阁中,燃着噼里啪啦的炭火,她坐在小榻上,细细烘烤着手心,春觉面色微白,适才那一幕在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连说话都打颤,“姑娘,是不是......” “是皇后身边的人。”任凭怎么烘烤,姜予手心依旧都存着冷汗,她抿紧唇,“我看到了。” 皇后身边的太监公公,将容嫔推进了湖中。 屋外忽然敲了敲门,“宁少夫人,德妃娘娘现要去处理外头的事,不方便照看您,若是到了点,陈夫人会带着您离开。” 春觉一听见声响,紧张的牙齿都在打颤。 姜予捏住她的手心,稳住了声线,“是,多谢德妃娘娘照顾。” 等外头的人脚步声远了,两主仆才松懈下来,春觉哭着道:“姑娘,太可怕了,怎么办啊。” 姜予比她镇定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问道:“适才那婢女呢?” “好似,好似回德妃娘娘那处了。” “我们瞧见了,她必然也瞧见了。”姜予只觉额角都在微疼,“那只要德妃如何说,我们便如何说。” 这事她不能掺和,皇后身侧的太监将怀了孕的容嫔推进水里,又恰巧被她瞧见了,这怎么都不像是巧合。 陈清允那一次,是她误打误碰撞见的,也逼不得已才铤而走险,可这次她隐隐觉得不对,怎么会这么巧,回回都让她撞见。 于是她拉着春觉,离开了现场。 可此刻,她又觉得内心隐忍不安,若非自己离开,容嫔一尸两命呢? 引她过去的人,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呢?让她顶罪,还是让她说出什么,好搅乱宫中的局面。 一个定王尚且让她担忧不已,皇后她又怎么得罪的起?她今日若是做出什么,恐怕会陷入众矢之的吧。 姜予闭了闭眼,从未觉得如此心烦。若是能早日和离,便可以早点远离这样的是非。 她此刻确实有些想宁栖迟,盼着他早日回来和离。 过了许久,陈夫人才来唤她一道出宫,春觉还很是惊讶,“还未到时辰,怎么便要离席?” 陈夫人一脸晦涩,“容嫔落入了冰湖,听闻那胎已经保不住了,如今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几位娘娘都去处理这事,陛下震怒,这宫中眼下必要乱些,皇后娘娘来人说,让我们早些出宫。” 春觉咬紧了唇,低着头不敢露出什么太过惊异的神色。 适才这容嫔还在殿上问自家姑娘这胎是男是女,如今却连人都差点没了。 姜予立刻点首,“好。” 这宫中太危险,她心中拉满了警惕,片刻都不敢松懈,跟着陈夫人的脚步一路朝宫外走去。 大批的女眷随同一道出宫门,到了外边,姜予同陈夫人别过,便赶去了宁家的马车。 她一刻都不想在宫里留着,催唤马夫回去。未听到身后有人追着跑过来,便急急的驾了出去。 出了宫门,她紧绷的心才放下一二。府邸的马车才四散开,这个点街道上人群不多,走了许久,春觉才觉身后仿佛有一辆马车跟着他们。 她顿时炸了,“姑娘,不好了有奸人!” 姜予拨开帘子看了一眼,这不是安王府的马车吗?难道安王也同建宁侯府一个方向?但左右安王也不算什么奸人,便不再追究。 可马车一路到了建宁侯府,身后安王府的马车便跟着停了下来。 姜予拨开帘子下马车,便见那安王府的奴才带着个还不到她膝盖的小孩儿行至她眼前。 家仆擦擦脸上的汗,心想这宁少夫人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他恭敬道:“太后娘娘盛情难却,可我家小公子甚是困倦,昔日小侯爷与安王交好,不知能否在侯府留宿一宿?” 姜予:“?” 那家仆说罢又道:“少夫人不必担心,等王妃出宫便将其接走。” 姜予:“?” 姜予还未弄明白,只见那家仆将包袱交给了春觉,转身就一溜烟的跑了。 家仆内心不忍,临行前小侯爷修书一封,托王妃在京之日照顾宁家少夫人,他们家小公子本不该活在这世上,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必然要斩草除根,若能得小侯爷庇护,也好苟活一时。 只希望小公子能争气,让宁家少夫人垂青一二。 姜予看着面前瓷器般漂亮的娃娃,正睁大眼睛无辜的看着自己。 一高一低两两对视,小公子还记着母妃的嘱托,露出了乖巧又腼腆的笑,皮肤白皙的像个雪团子。 只听她缓缓开口:“这小孩……能卖多少钱?” 作者有话说: 小公子:QAQ —— 感谢在2022-07-31 00:47:38~2022-08-10 00:1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咪啾咪 10瓶;催更狂魔你怕不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45 ◎回信◎ 春觉听完自家姑娘的话, 再低头瞧那萝卜丁大的小公子,葡萄大的眼睛里一瞬间就变得水汪汪的。 但似乎想哭,又碍于什么不敢哭出声, 怪可怜的。 这安王是圣上的兄长,非一母同胞,常年在偏僻的封地,也只有年尾才会进京朝拜,他有三个儿子,这是最小的一位,商择。 小公子走上前,扯了扯姜予的衣裙,声音克制着颤抖, 一抽一抽道:“宁夫人你好,我是安王......王府的幺子,我今年四岁了,不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请少夫人收留阿择......” 安王妃居然将一幼子送到自己面前来,姜予心中十分古怪,她刻意这样说, 前面的家奴听了也不回头, 似乎是打定主意送给自己了。 马车渐远,姜予才低首打量起这个长得精致的奶娃娃。 他似乎并不怕生,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小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裙, 好似生怕被丢下。 姜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但也不好僵持着, 便道:“春觉, 你收拾一间屋子,再带安王小公子去歇息吧。水画,你去安王府,若王妃回来,请她来一趟。” 两个丫鬟应声,姜予蹲下身,对小公子道:“困了是不是该睡觉了?” 小家伙呆了呆,然后不确定的点点头。之后便乖巧的随着春觉进了府,一直在回头看她。 水画也赶去了安王府,姜予去了李氏那儿一趟,将宫中发生的事挑挑拣拣与她说完。 李氏听完,压低了声音同她道:“这安王啊,他母亲原先是个宫婢,他也不受宠。读的书少,性子也蛮横,娶得是个五品芝麻小官的女儿,不过那王妃虽出生不尊贵,但有些好本事,这些年圣上废了不少的藩王,这安王却早早离了京,换了太平。” “子念呢,幼时同安王也算是有些交情,京都没了安王一脉的人情姻亲,没什么根基在,他们一家托付你代为照看,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王一家毕竟是近宗,若安王妃与你交好,这年后各大小的宴席上,应当不会有什么人来寻你的错处了。” 姜予听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明白了些,但不完全接受,安王就算幼时与宁栖迟交好,但也不需要送个儿子来让她代为照顾吧? 两家交好,互相扶持便是。这不像是示好,倒像是送来质子。 姜予思索间,这才听到李氏说宁栖迟传来了家书,报平安之类。 李氏还同姜予宣读了一边,大概有一页纸,小侯爷素来话少,家书也写得没什么人情味,更何况如今老夫人病重,宁家将他出征的事儿瞒着老夫人,只说处京办差事。 李氏道:“子念应当也同你回了家书吧?” 姜予一惊,宁栖迟应当不会记得自己才对,该怎么搪塞呢? 没曾想站在一旁的庄衡对她道:“少夫人,小侯爷来信了,眼下放在你房中案上。” 姜予有片刻的凝神,一旁的周氏道:“这好,这好,还不赶紧回去看看,你们新婚不久就分离,这天杀的匪贼。” 又说了几句,姜予才半推半就的离开了。 路上,姜予忍不住问庄衡,“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少夫人。”庄衡一拍胸脯道:“信就放在案上呢,不信您回去瞧瞧。” 刚回折枝院,姜予便看见案上放着的书信,她心想小侯爷当真是百般玲珑,有心了,居然特意假模假样写了一封信来搪塞婆母。 姜予便公事公办的打开来看。 宁栖迟的字迹同他这个人一样,挺拔清瘦,却有种刚劲的力道,很是赏心悦目。 不过这厚度,姜予特意移开看,居然一共有三页纸。她抬了抬目,素日他同她说的话,还不如这纸上多吧? 怕有什么要事,姜予逐字逐行的看了起来。 开头说了些碎话,似是与家常一般报了平安,姜予看了两行便往后翻阅,并没有发觉他细心研磨的行军趣事。 第二页一半的位置,提到了安王,姜予凝神读了起来,信中说,这安王三子是圣上意欲放置在京中的质子。 这几年安王所处的偏远封地忽然与邻近小国通商,一时间富庶起来,圣上担忧其心怀异心,这才将其三子送回京中,等年关一过,便会安置在太后身侧。 他信中虽未明说,但已经是将底透给了姜予,这事不一定是圣上促成,而是由他推波助澜。 朝中之事,姜予并不知道其局势,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全身的道理她却明白。 她不禁想,宁栖迟这般大动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安王妃有心与她示好,且在筵席上维护她,是否是得了小侯爷的示意? 她看完最后一页,心事重重的放下了信纸,说起来,自己虽有意游离于这京中事之外,可她却已经沾染了是非。 那日梅筵,太子和定王真当没有察觉是自己坏了他们的好事吗?今日看见容嫔落水,又真的能全身而退么? 她是不是早就惹了什么大事,而宁栖迟并未言说呢? 姜予捏紧了衣裙,一侧的庄衡见她神情凝重,不由得问道:“少夫人,您怎么了?” 姜予将信纸放了回去,摇摇首将脑海中的思绪遣散了去。无论如何,既然宁栖迟不说,自然是有打算的,她也不用太过杞人忧天。 她想了想,问询到:“我能否回信给小侯爷?” 庄衡吃了一惊,心道这还是少夫人第一次问起跟小侯爷相关的。他赶忙道:“当然可以!” 他赶忙为少夫人摊开纸页,又研起墨。 而姜予提笔沾了些墨,才落下一字便停顿住,许久后,她置下笔轻摇首,“罢了。” 庄衡见她动作,有些着急,“少夫人,你怎么又不写了?” 姜予眼中存了些疑虑,“只是想着这些,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也不便用这些来打扰他,她只需要做好他交代好的事便是。 姜予将信收好,交给一旁的庄衡手上,笑了下,“收起来吧。” * 小公子商择借住在建宁侯府的事传了出去,翌日安王妃送来了重礼,携其嫡子上门叨扰,不到半日,这消息便传到上京,说这宁家少夫人,就是连亲王都礼遇有加,一时间风声颇盛。 容嫔落水一事也在上京传开,她大殿上所言看不出是男是女的那套言辞,被人曲解了意思,说是她一早察觉,才故意含糊不说的。 众人愈发觉得她有张金口,年后走动的场合越来越多,姜予原先还觉得难以应对,之后各家好似听了什么风声,对她都客客气气的,颇有结交之意。 总之,一切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姜予听了后,多番澄清不见效果,她便也懒得再解释。 这日几位夫人的小宴上,也不知安王妃在哪寻得消息,问了句,“宁少夫人,是否择日要去郊外的庄子上踏春?” 姜予筷子停了停,回道:“正是。”想了想,主动问道:“王妃可要一同前往。” 安王妃笑道:“好极,携我家几个孩子,正巧王爷也在郊外有处猎场,到时尽可一道打猎,增些野趣。” 姜予欣然同意。 她掰手指算了算,王家的几位公子和小姐,还有陈家夫人携其家眷,再是自己家几位,如今再算上安王妃一家人,她这一趟行程,也算是人满为患了。 谁知这消息传了出去,那请帖就跟雪花般的往建宁侯府飘。把她都砸懵了。 宁悸瞧着她错愕的神色,忍不住笑道;“陈家三公子,安王嫡子,再加上王家几位姑娘公子,可都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好姻缘啊。” “竟是如此么?”姜予恍然大悟,转瞬又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通,“你也是我们建宁侯府拿得出手的。” 宁悸一僵,咳了声,“嫂嫂莫要打趣我了。” 一旁的水画给姜予送来新衣的样式,道:“我瞧着我们家五姑娘倒是对此事,颇怀期许。” “上次她在诗会上得了榜首,点评的好似就是那陈三。”宁悸想到什么,笑的张扬,“嫂嫂,你可是做了次好媒人啊。” 姜予也未想到,诗会一事,倒让两人凑在一处了。 她还挺高兴,“那就让她们再见见,说不准能与陈夫人做亲家呢。” 春觉掩唇笑,“要做亲家也是二夫人当婆母,怎么姑娘你先熬出头了?” 屋内一片欢笑声,水画翻着这些名帖,忽然惊呼一声,“呀,这怎么是姜府的帖子?” 姜予瞧了过去,居然还真是。 水画犹豫不决道:“少夫人,要不要去见见?” “见什么?”姜予收回视线,好似没看见,“一同处理了吧。” 却不料,那姜府的马车已经到建宁侯府门前了,车里坐的不是一房夫人,而是二房的董氏及两个女儿。 六姑娘姜涵攥着裙角,不甘道:“明明是我们家嫡出的姑娘,怎么那大夫人,连上门都推三阻四的,素日我待三姐姐跟供奉祖宗似的,如今这关头,便是说过河拆桥便拆了。” 姜梧神色失落,“妹妹同陈家姑娘关系好,上次比诗,三公子便给宁语评了一甲,如今姐姐搭线,倒帮扶外人了。” 说起这个,两人都很是心闷,陈家在京中并不算是新贵,可如今陈家子嗣争气,家正风清,是为最好之选。还有那王家,虽是武将,可王家人是出了名的疼媳妇,如今颇得圣上器重,又得了勋爵,这样好的姻缘,偏偏姜予给了旁人。 姜梧想到陈三公子因为姜予高看那庶女一眼,心头微酸。 她自知自己是配不上三公子那样的家世,但好歹她也是嫡女,就是往后三公子娶了高门贵女,她都不至于这般难受。 若是,姜予肯帮衬一把,她这样的才情,怎么比不过那不学无术的宁语? “好了。”董氏打断两个女儿的交谈,拂了拂衣裙,满目的萧条。 张氏这般推辞,不愿为二房出面,让她心里很是积怨,素日什么都巴结他们,还不是希望凭借着尚书府和老太爷的面子,为子女筹谋? 可如今,自从姜予嫁了小侯爷,姜千珍自毁名声攀附上太子,姜家的风评越来越差,眼看自家两个姑娘没得门路,她怎么还能同往日一般,对大房予求予取?凭什么? 董氏深呼吸一口气,“今日就是求她,也为你们求得一处姻缘,反正姜家的脸面,早就被姜千珍那小贱蹄子丢尽了。”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大概还有两三章某人就要回来了 —— 下本开这个,拜托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点点收藏~ 文案: 阿越一朝入宫深似海,宫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又是个不聪明的,伤心在轿子上哭了一路。 谁知刚下轿子,就见着了儿时偶然救过的美人姐姐。 姐姐美得倾国倾城,惊心动魄。 她温柔的擦过阿越脸上的泪水,“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阿越呆滞的打了个嗝。 从那天起,阿越看着漂亮姐姐从才人爬上贵人、嫔、妃、贵妃、皇后。 而她一路抱紧大腿,狐假虎威,成了全皇宫最眼红的女人。 阿越下雨怕打雷,直接截了皇帝的宠。哭哭道:“姐姐你看他。” “陛下,下次再约。” 阿越眼巴巴委屈,“姐姐,她想害我。” “乖,改明儿就送她进冷宫。” 阿越时不时缠着撒娇,“姐姐,我就真的喜欢那个漂亮太监嘛。” “知道了知道了,这是特制的迷药拿去用。” * 权倾朝野的东厂假太监看着小哭包一脸兴奋的端来浑浊不见底的‘清茶’,静了静。 阿越脸颊通红,强装镇定的娇怯道:“厂公,本宫敬您。” 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太监慢条斯理的接过‘茶水’,笑了笑,“娘娘亲自赏的,咋家求之不得。” —— 感谢在2022-08-10 00:14:16~2022-08-14 00:0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咪啾咪 26瓶;催更狂魔你怕不怕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46 ◎我又没有答应◎ 姜予本来是不想见的, 奈何传话的人说王茵茵也在外外头候着,总不能一个放进来,一个在外头候着。 见到董氏的时候, 姜予还意外了会,在姜家,她与董氏是没什么交集的,这是个哪有利处就往哪钻的人精。 一进来就说了不少的好话,姜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左右是听明白了,也是想搭着她给女儿谋个好亲事。 她奇怪的是,就算姜家二房不中用,也不必要求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吧? “少夫人, 我也不瞒你,三姑娘得了好夫婿,可嫁到东宫这事,算是把我们家其他孩子的路给断了。”董氏叹了口气, “三姑娘昔日里同姐夫攀扯,叫我们姜家的名声毁了近半,门庭冷落, 大夫人哪有那个耐性给我女儿筹谋呢?如今我两个女儿也到了岁数, 我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来厚着脸皮求你的。” 王茵茵跟姜予咬着耳朵道:“如今姜家名声是差, 但好歹也是个世家大族,哪里还找不到人家了, 我觉得这董氏不是没路了才想到你, 是因为不甘心下嫁, 心气儿高着呢。” 姜家二房本就势弱, 姜千珍要攀上太子,可偏偏如今风评差了,只能挑几个寒门子弟,这不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董氏,怕是心里一早有怨。 姜予也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但她懒得管姜家这一箩筐的麻烦事,这次踏春,单单只是想出去望望风罢了,怎么到了这些人眼里,是她要给人做媒,是个眼热的活计呢。 正要开口拒绝,一旁的王茵茵却站了出来,咳了一声道:“那姜三行为确实可恶,可我家姐姐又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昔日里你们那般苛待她,转头卖个惨便要人帮你,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二房的人只觉脸上有些疼,姜梧弱弱的说了声,“昔日是我不好,只是那时屈居人下不得已如此,是打是罚任由姐姐,还望姐姐原谅则个,不要与我生了嫌隙,往后多些走动,再不会如此了。” 董氏苦苦哀求道:“那时候你回来,婶母也心疼你,可是你那母亲她是猪油蒙了心啊,就是你陪嫁的嫁妆都克扣了不少,还是婶母寻了物件添置进去,婶母怎么能不心疼你?” 这没得作证的话,可真是张口就来,真够不要脸的,王茵茵心想。 可姜予却凝神沉思了会儿,片刻后道:“我同姜家是断了情分在的。” 她一开口,董氏的哭啼声弱了下来,她自然知道,那日成婚,姜予三拜三叩,更像是斩断情分。 “你要我帮你,你可想好了。”姜予声音平静,“我可见不得两边讨好。” 轻飘飘一句话,让董氏眉头凝起来,姜予态度很明确,她不会平白无故就愿意为她搭桥,让她有什么退路。 她二房虽在面上说不上什么话,可就为了这么一个机会和张氏撕破脸...... 董氏扯住两个女儿,道:“不打扰少夫人了。” 姜予笑了下,让人走了。 * 回去的路上,姜梧问母亲,“娘,我们真的不去了吗?” 董氏叹了口气道:“你那姐姐,是冷了心的,别说她能不能同意,就是真答应了咱们也不一定能攀上陈家,何必为此和张氏翻了脸,再怎么说,咱们二房也给他们供奉了这么多年油水,总不能真让你们去嫁那寒门子弟吧。” 两人心有不甘,可也只好作罢。 回了姜家,便有小厮来说家里来了人,像是与两位小姐相看的。 母女三人面面相觑,姜梧率先问了句,“什么人家?” 小厮挠了挠头,只道:“夫人过去瞧瞧便是了。” 董氏心里存了几分期许,张氏好哄,一直同她要好,若寻个入仕的寒门子便罢了,熬一熬总能出头的。 可到了前面,她彻底挂不住脸了。 一位是京中有名的富庶商贾人士,另一位,是永乐王,那是个年近花甲之年的老王侯,还是做妾。另外还有几家,连衣服都是麻布的寒门子弟。 姜梧眼眶都红了,“娘......” 董氏脸色很难看,她知道在这两位 ,一个是有钱,另一位位份高,都是往内阁进的好路子。她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张氏招了招手,让两位姑娘上前相看,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当做物件似的打量,董氏一杯水打翻在地。 张氏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董氏近乎冷冽的看着她道:“张氏,没有你这样做事的。” “若不中意,再相看便是,你发什么火?”张氏也怕她丢人,打算先将人遣散了去,“两位先请......” “我二房老爷不中用,兢兢业业的打理着家财,这些年供你吸血,事事都紧着你大房,可哪有你这样轻贱人的。”董氏气的发笑,她压低了声音对张氏道:“你女儿就金贵,嫁到东宫,我女儿为奴为妾给你家老爷铺路,我告诉你,这不能够。” 张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你......” 当着来相看的两家,董氏站起身,“昔日,你大房凭着太后作保,以为你那心肝宝贝三姑娘是龙是风,谁知她就是个土鸡,那么多年把亲生女儿放在外面不闻不问,宠着一个冒牌货,还要为了她糊弄圣旨,真叫我恶心。为了夫婿,她扯着男人过夜的事都干得出,这不要脸的行径偏是你们这对爹娘帮衬的,自己的嫡亲血脉不心疼,帮着兜人家的底。” 张氏满目惊异的看着她,“董氏,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说错了吗?”董氏冷笑一声,“你那三姑娘,见小侯爷势弱,转脚就搭上太子的门路,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日韩家姑娘落水,太子本要救得又不是她,偏偏她多生了一双手,扒着男人的腰不放,怎么?没你那掌上明珠的手段,就不配嫁去好人家了?” 张氏不可置信,颤着声唤人,“来人,来人,将二夫人带走!” 董氏冷眼扫向家仆,一行人不敢动弹,她又道:“你怕什么,我偏要说,素日我待你不薄,我二房一向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任你大房怎么苛待嫡女,怎么坏事做绝都不曾发作,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原是一家人,就算没求你,我二房的事也轮不着你做主,把我女儿给你家大人的仕途铺路,你有脸做得出,没脸承认吗?” “你.....” 张氏气的眼眶发红,浑身都在颤抖,她怎么可能想到,董氏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话,当即抬起手臂,一巴掌朝着董氏的脸上招呼上去。 “你打我?”董氏也气疯了,“你凭什么打我?” * 姜府的事,不到一个时辰便传到了姜予这儿,那描绘的是一个绘声绘色,她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王茵茵感慨道:“这董氏,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 董氏这话完全就是把自己摘干净了,二房给大房任劳任怨,大房不帮衬便罢了,变着法的轻贱二房,又提到了姜予的身世,转头讨了好。 想到这,王茵茵看了眼姜予,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姜家姐姐,那姜千珍真不是姜家的嫡女,是跟你抱错了?” 姜家为了让姜千珍不被外头说道,一直说的是亲生的。也不愿替换家中长幼的顺序,只在大房中认作最小的小小姐。 见姜予默认,王茵茵忍不住骂了一声,“这爹娘,怎么这般偏心。” “倒也不是不能解释。”宁悸思忖片刻,说道:“凡世家大族,培养的女儿多是用于联姻,那三姑娘培养了这么些年,文采出众,又与姜家情感颇深,嫂嫂并不知根知底,就算他日高嫁,也未必会感念姜家,况且......” 王茵茵问,“况且什么?” 宁悸笑了下,并没有下文,况且那时候姜予落魄,自小又不生在京都的圈子里接触,一来便惹人嫌弃,身份更是商贾之人养大的,给姜家丢了脸面,尚书府那样的门第,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侮辱,她便也自然讨不了父母的欢喜。 董氏如今这些话,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可观姜予神色,似乎只是觉得这件事有趣,并没有其他的情绪,倒让两人奇异起来。 王茵茵问道:“姐姐,你竟不觉得生气?” 姜予抬眼瞧她,笑着摇摇首,一点负担也无,好似那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王茵茵松了口气,她还担心这些事会戳到姜予的痛处呢。怕她想到什么,赶忙转了话题说了些笑话给她听。 宁悸支着下巴,瞳孔里倒影着姜予含笑颤肩的模样,她看似是个很珍重情感的人,可有些时候又能轻易放下。 那她对兄长的感情呢,也是如此吗? 说了会旁的话,王茵茵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那踏春,真要叫上姜家那两姐妹一起?倒不是旁的,只是......我不喜欢她们。” 姜予倚着头想了想,无辜道:“我又没有答应董氏。” “这是何意?” 适才姜予说那番话的意思,难道不是要董氏作出选择吗?是继续在大房手里讨生活,还是与姜予交好。 姜予笑了下,“可我并未答应,邀她共游啊。” 她看向窗外,清浅的瞳孔里映出窗外燕雀划过峭檐的影子,快到开春的日子,有了些暖意,已经不像冬日那般寒冷。 宁悸望着她的视线也移向窗外,雪未彻底消化,可已经能依稀看见枝头的新叶了。 距离兄长出征,已经一月有余。 “我都能想到过几日,这上京里该怎么传姜家的腌臜事儿。”王茵茵放下心,又想到董氏,唇角就弯了起来,“还有那坠马一事,居然是她自己设计的,真是没瞧出来,一个大家闺秀,居然能干出这种事,真不要脸。” 她想了半天,还是不可思议,站起了兴奋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要赶回去,将这事好好传扬传扬!” 宁悸也笑道:“我也觉得此事颇为有趣,定要与我那些狐朋狗友分享一番。” 姜予转首看两人,停顿了片刻,之后弯起眼角给两人打气,“甚好。” 说完话,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他们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姜予凝思了很久,久到茶水都冷了下来,春觉觉得自家姑娘情绪有些不对,便在她身侧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姜予摇摇头。 “这王姑娘和二公子真是顶好的人啊。”春觉感叹了一声。 姜予用指尖去触那冰冷的茶杯,垂下眼,有些惘然,好似以前从不曾有人这般待她。 她唇角露出些弧度,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今日有在勤快的码字! 第47章 47 ◎男主视角◎ 江陵府。 安营之处背靠水脉, 离不远素来水道繁忙,大船来往于城池之间,离夔州路不到二十里。 夔州此行算是临危受命。上京居北, 起义军肆虐搜怪沿途百姓,遍地饥荒,与东边的淮州接壤相接,潘和拦截圣令,截了粮草,是以淮州之地的情况不得而知。 大军行至月余,频有捷报。 船只经过狼烟遍地的城镇,王谦云一手扶在栏杆上,皱了皱眉, “知州推诿,监司也就地问斩了,借着疆域图和民怨才得以拦截至此,可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这一路太顺利了, 夔州起事的猝不及防,几乎消息传至上京之时战火已经染了大半个江陵,那潘和气势如此锐利, 怎么还不到一月就抱头鼠窜了? 站在他身侧的人眉目微冷, 迟来的雪浇灌在烈火之上,红旗猎猎, 他未曾回应。 有士兵远远而来,叱喝急报, “禀告将军, 昨夜潘和畏罪自杀, 这是从奉先送来的降书。” “什么?” 王谦云几步上前, 拿过书信,确认是降书,不免几分痛快,“狗杂碎,便宜他了。” 这消息传至军中,一片大喜之色,行军一月,虽处处战胜,但也不免疲倦。 王谦云道:“子念,稍作休整,待进城安置好后,咱们整军归京?” “不。”宁栖迟扫过一眼页纸,仿若要在纸页下瞧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来,“去淮州。” * 大军休整一日便入城门,降人将潘若的人头,愿意诏安后设了酒宴,席间美人相伴,酒值千金。 灯光烛火,摇曳生姿。 “我哥哥每逢攻城,无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曾多次劝阻未果,实在不愿见他再陷囹圄。”降人潘享一把鼻涕一把泪。 王谦云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大义灭亲。” 入城时,这潘享便将兄长的头颅献上,以表诏安忠心,忠心倒是可鉴,可这骨子里的冷血,让人看的透了。 “我自小发愿便是国泰民安,自然无法昧着良心去看山河破碎。”一道诉苦之后,他拿起酒杯,佯装不经意问道:“不知大人,先前听闻圣上让建宁侯府的小侯爷监军,此行怎未见他?” 王谦云听得烦了,一挥手,骂道:“监军的事你少管。” “......”潘享抽着脸赔笑。 酒过三巡,王谦云已喝的烂醉,被人簇拥着扶了下去,潘享上去卖脸,却被吐了一身,他拧着笑将人送走。待笑容散去,他望着身上的衣衫,脸色尽是暗沉,额间青筋直跳,他将身上的衣衫尽数撕下,骂道:“没家教的东西。” 有属下走来,闻言道:“王家一朝得势罢了,如今是盛世,他家不过是仗着有随先祖皇帝纷争的功劳,纵然一时有些得意,也不会长久。” “兵权如今四散,聚不齐便显无力。”潘享勾唇笑了下,“待江陵府的知府换了人,便是查无此证了。” 属下只觉一阵寒凉。他还未忘记自己要说的事,赶忙道:“首领,我探听过了,宁栖迟带着一队将士,好似是往淮州去了。” 潘享闻言,咬牙道:“不知死活。” 属下道:“他们所有的精锐都在城外,他身边,未必有高手,又或许,只剩残兵。” 潘和转动着手里的扳指,眯了眯眼,良久后才开口。 “你带着一批人马,杀了他。” * 从引望着远处的城墙,忧心道:“王将军应当不会有事吧?” 虽已经到春日,但凉风还席卷着冬日的寒冷,营地不燃明火,沉寂在暗色里,好似丛林深处的幽眼。 宁栖迟冻裂的手指划过腰间的配剑,道:“淮州事若不发,他就不会有事。” 从引见状,也开始警惕起来,他在小侯爷地下做事,隐秘的也洞悉了淮州之事。 去岁夏季,传到上京的急报言及大旱,颗粒无收闹起了饥荒,朝廷便从国库拨下救助,秋日,昔日小侯爷同窗及第的好友差人送信来,言辞恳切的撇清一切,是州府隐瞒谎报,目的就是要那笔发下来的善款! 可回信却了无回音,已是在送信的第二日就被人抹了脖子。 户部承接下此事,背后负责的人就是当朝太子,可是谁敢说此事与他有关? 想到这,从引愈发紧张,太子明面上是要送小侯爷一份人情,可实际却是要封他的口。 太子殿下乃陛下嫡出,何以要做此等窃国伤民的事? 此次战火在江陵,虽是夔州先发难,可毗邻却正是淮州,难道...... 从引不敢想下去,只干涩的道:“小侯爷,咱们不动吗?” 走时,小侯爷便同王将军说要去一趟淮州,领了一队人马,可等王将军入了城却迟迟没有出发。 宁栖迟摇首,“迟早要来。” 他眼下有些清淤,这一月连夜奔波,王家公子尚且吃不消,更何况频频被刺杀的宁栖迟。 他这一趟,已经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寒意料峭,肃杀之风从远方袭来,紧绷的精神如同绷紧的弓弦,众人屏息一处,连呼吸都放的极轻,只听风声凄厉,在空旷的平原处贯彻长鸣。 星星火光从远处燃尽而来,马蹄声撼动地面的尘土,连吹动的蔓草都如同惊弓之鸟。 月色极冷,越来越近的铁骑马踏声踏在每一人心上,几乎要将耳朵震碎。 一滴汗珠落在滚滚尘土之上,从引拼命的压低声音,以至于有些嘶哑。 “监军!他们是骑兵!” 起义军怎么会有骑兵?无数的猜想如同堤坝倾泻一般在脑海里翻滚,将士们面露惊诧,起义军是贫穷百姓揭竿而起,怎么可能会有骑兵? “听到了。” 宁栖迟眸色深暗,长指握住手中的枪柄向上提,长刃露出锋利的银光,印在他冷峻的睫上。 这支兵卫,未在军中登记造册,也并非是他们的人,如今江陵府的府兵已经被起义军彻底剿灭,其他各处的禁军军队也不曾被调令,那么这支骑兵手握重器,意欲何为? 从引拔出腰下的弯刀,“但凭监军下令!” 马蹄声骤停,尘烟滚滚,停在所谓‘残兵’十米之外,健马长嘶,两方对峙,硝烟便在无声的燃起。 红缨攒动,后方将士握紧手中长矛,粗大浓眉的眼下,露出如狼般的战意,并不被屈居于下位的劣势感到一丝恐惧。 骑兵心下微异,为首之人一句话都未言及,骑兵便已抽出利刃,剑锋所指便是宁栖迟。 横枪飒声惊动马蹄退后,宁栖迟素日清冷的眸中皆是杀意,一点就着的空寂中,他的声音响彻于空,“列阵。” 那一致的脚步仿若在宣誓什么,只听首位一声令下,“杀!” 身后将士如脱笼而出的困兽一般,集结布阵冲锋而去,那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将骑兵的阵型打乱顷刻,十米不过一瞬之步,还来不及怔神便被挑下了马,马蹄践踏,长矛狠狠地穿过皮甲,是势必要将肉泥钉入土地的狠厉。 骑兵自乱阵脚不过须臾,血腥气刺激着战士的战意,如同露出尖锐的獠牙势必要将对方的皮肉穿刺,骨头碾碎,至死方休。 刀光剑影里,围剿宁栖迟的骑兵直冲他而来,而周围的步兵冲击而去,将手中的长刺钉于马背,为首之人驱马退避,歪身下马。 伴随着烈马哀鸣声,宁栖迟一柄长枪投掷,如闪电一般破空疾去,将没了依仗的骑兵穿膛而过。 那魁梧的身体轰然倒塌,飚出的鲜血有三尺高。 他迈进,便有无数人来阻,拳如重锤,那双素日执笔的手,皲裂出一道道血痕和残伤,然后,将敌人斩于脚下...... * 王谦云乘着月色赶到之时,便是见尸海里连长袍都浸透着血色的宁栖迟,枪间还在不断的留下血珠。 大军行近,敌军已是强弩之末。 王谦云走近他,“我不是让你不要动手,拖到我来便是么?” 宁栖迟身侧的气息依旧可怖,他轻轻的闭了眼,再睁眼时只剩冷意,只是细红的血丝依旧落在他瞳孔四周。 他道:“我留了活口。” 王谦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带着潘享的人头来的,你不会怪我吧?” 宁栖迟摇了摇头,他身上血腥气太重 ,以至于让人不敢接近。 王谦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将士,记得初来之时,他们眼中皆是不屑,不相信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会带兵打仗,可是如今,他们眼中只剩下淡淡的忌惮和遵从。 “他自戕了。”王谦云眉目中有团疑云:“他假意投降,为的就是要杀你。” 这一路,要杀宁栖迟的人太多了,可是起义军已经穷途末路,如今归顺朝廷是最好的选择,又何必要杀了宁栖迟呢? 潘亨准备向宁栖迟动手的时候,便说明他赌对了。 王谦云隐隐有些预感,问道:“淮州,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让人敌人投鼠忌器,屡次要杀了宁栖迟?王谦云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从引牵来马匹,宁栖迟拂过棕红鬃毛,那马匹仿若鹌鹑似的不敢动,只听他声音凉薄:“你不听闻,更好。” 王谦云皱眉 ,片刻后,他撇了嘴,“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 反正他就是个打仗的,这些玩政治的手都脏,他没那个脑子玩不起。 他只道:“也不知你这一炸,炸没炸出深浅。” 耳边的风吹得愈发响,宁栖迟眸色微沉,天光初晓,泛起一丝鱼白。 半响,他垂眸道:“相差无几。” 就地扎营休整的空挡,王谦云将人遣回去休息,宁栖迟已经一月有余没有好好歇息,要是陛下知道了,还不得宰了他。 又吩咐士兵守着那几个活口避免他们自戕,王谦云这才听闻传信的信使给他送来了家书。 行军已经快两月了,说起来,还真有些想念家中亲人,见到雪花似多的信封,他两行清泪落下。 他怆然的看完第一封,信使却忽然折返回来。 信使探头探脑道:“将军,这儿还落了一封。” 王谦云随意的指着案上的空地,眼睛不离手中这封信,“摆那儿吧,摆那儿。” 信使有些为难,“这个 ,好像是监军的。” 作者有话说: 行军打仗的事情真的不会写,尽力了∑(っ°Д°;)っ —— 感谢在2022-08-14 03:53:05~2022-08-23 04:0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双城 5瓶;糖炒栗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48 ◎无从下笔◎ 营帐内, 烈火烧的噼啪作响。 双目混沌片刻,才悄然睁开一道缝隙,刺眼的光并未将瞳孔打散, 片息后一睁一闭,宁栖迟撑起身,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爽朗的声音随脚步声而来,“你还真是草木皆兵啊?” 王谦云走至他床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宁栖迟披起外衣下榻,眉宇间的倦怠片刻便散了去,启唇道:“何事?” 他声音略显低哑,好似干涩,便落座在小案前, 他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干裂的唇,他背脊挺直,通身的宁和气息。 王谦云将一封信放在案上, 坐在另一侧,“你的家书,好似是嫂夫送来的, 不知怎么送到我那去了。” 他看着宁栖迟脸上微滞的神情, 摸了摸下巴,他与宁栖迟的交情不深, 只知道他自出生便身份尊贵。 当今圣上年岁已高,当年老侯爷从龙有功, 一直位尊当朝首辅, 是以整个侯府都水涨船高, 宁栖迟自小在皇宫中长大, 与太子交情甚笃。 照理说,金尊玉贵的宁栖迟这般经历,不该是这样清冷的性子。也不会为了一封家书,这般动容。 只见宁栖迟取过信封,手指略快的将其拆开,摊开纸页屏息阅读着。 王谦云虚虚扫过一眼,方方正正的字,甚至有些刻意的顿角,倒透出些古怪的可爱来。 他一时间对那信中内容十分好奇,这生疏的字,瞧着便不具备什么美感,看来宁家少夫人果真同传言中说的那样,学问不精。 宁栖迟细细看来,文字不到一页纸,是姜予亲笔所写,先问过安好,之后提及母亲的叮咛和关心,之后又提到将安王幼子安置好的事,最后一句,家中一切安宁,勿念。 她字字都写的很认真,虽然字迹板正,却没有一个错处,可字字都未提及自己的思绪,没有一句是她要同他所言。 甚至没有对他的家书,产生一分疑问,淡漠的仿佛生怕给他惹了麻烦。 宁栖迟捏着信纸的指腹微白,片刻后放下信纸,动作缓慢的收好。 王谦云很少看他这样,仿佛带了些落寞一般。出征平叛,家中书信自是不少,不过大多数宁栖迟都是草草扫一眼,不曾像如今看的这般细致。 他稀奇的问,“怎么了,可是嫂子说家中有什么困难?” 宁栖迟手中的动作一停,低声道:“并无。” 她向来避免给他惹麻烦,她乖顺恭谨,无错可挑。 “这再好不过了。”王谦云为他松口气,接着忍不住抱怨道:“我那个妹妹,给我发来的信纸足足有半个手指粗,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说个没完,还有我父亲,年纪那么大了还跟个妇人家似的,担心这担心那,实在是啰嗦。” 话这么说,可他唇角却是笑着的。 宁栖迟抬眸,清浅的瞳孔里印着那张有些无奈又有些乐在其中的脸。 之后,他轻垂眼。 他一边听着王谦云的絮叨,复又将信纸摊开,一字一字的去看那封信,好似从另一人口中说的一余,便是信上全部。 她不曾问及自己的打算,也不曾关心行军之路,可偏偏对于她来说,这再正常不过。姜予听话的让他无计可施。 他不在,那些事一定会自主找上她,而她却一声不吭的应了下来,甚至不询问不推辞。 宁栖迟有意与她说些什么,拉近情分也好,公事言谈也罢,起码不似现在这般,比陌生人还要来的客气。 可他伸手去取毛笔,摊开纸页,望着雪白无垢的纸面,他停顿许久,又好似无从下笔。 * 雍州容城 大军行至此处的时候,停整休息,春寒料峭,却已有三分消融的温度。 从引将马匹牵去喂粮道回来,忍不住说了句,“这是少夫人以前待的地方,容城呢。” 来时匆匆,走的是极为坎坷的山道,如今归去便绕远些选了平原,虽路程远些,但腿脚却会便利。是以正好路过雍州,雍州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青烟绕山。 贩夫走卒穿行于石路两侧,大军开了道,百姓欢喜而迎。 高耸的城墙直达云顶,县令何楼早已恭候,交接过了诸多事项,便会开城门放他们从城内穿行。 正在一家客居旅社内修整,宁栖迟闻言,视线移远。 片刻后,宁栖迟披了一件薄衫往外去,从引马不停蹄的跟在了后边。 王谦云见两人行色匆匆,也赶来凑热闹,嬉笑问道:“监军,去哪啊?” 宁栖迟言简意赅,“陆府。” 旅舍外柳絮纷纷,王谦云暗一琢磨,陆府,难道是那侯府少夫人从前的府邸么? 他觉得有点意思,便拿起一旁的配剑,极快的提步跟上,“监军,等等我呀。” 宁栖迟查探过姜予的底细,除了换了身份一事,水灾流离失所再回到陆府之后便一直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但再深一些便没有再过问。 陆府前有一茶楼,宁栖迟并未进门,而是要了一间上等雅座,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一行人要探听的并非什么不可言说的肮脏事。 店小二收了银子,见几位客人气宇轩昂,气质做派也不似寻常人,便动起嘴皮子来。 茶楼是城里的老字号,跑堂的伙计也是老人儿了,他弯着身子道:“陆家是靠茶叶的买卖起家的,祖上已经有了好几代人,是咱们雍州的大户,陆家如今掌事的是二老爷,不知道是不是搭上了官府人家,这些年啊水涨船高。” 王谦云饶有兴致的问道:“真不知吗?” 店小二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客官真是料事如神,这陆家还真有庄陈年旧事,许是因其才保了富贵平安。” 小厮就言,陆家一直都不知受到哪位相助,这些年在商业一路上颇有建树,就连州府的路子都能打通,直到那日五小姐被接去了京都,才传出原是凤凰落了草窝,官府的小姐被错养在陆家,这才通了人脉。 王谦云神色一凝,不解道:“奇怪啊,既如你所说,为何那官府的人愿意给陆家好处,也不愿将人接回去呢?难道他们并不知自家小姐被养在他处,只是出于好心?” “这……客官您信吗?”店小二无奈的摊手,之后压低了声音,“五小姐幼年生了一场大病,情况不得而知,只是传言整个人痴痴傻傻的,好似个药罐子,寻访的大夫都言,她活不过两年。” 这话刚说完,他便觉得场上冷了冷,对上那位一直不怎么说话通身清贵儿气的人,小厮背脊紧了紧,额头有些发寒。 这气势,可从未在哪家大人身上见过。他难道是说错了什么话?可五小姐那事儿城中无人不知啊。 那位开了口,音色微冷,“活不过两年?” 小厮擦了擦头上的汗,都有些自我怀疑起来,“是,是两年没错啊,稀奇的是,那五小姐没死,还活着去京城里当官家小姐了,也算是福大命大啊。” 王谦云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喜事,甚至头皮有点发麻,难怪姜家不肯把姜予接回去,人要死了,觉得晦气,姜家大房就一个女儿,更何况还跟侯府有着钦赐的婚约,要是人一死,这婚约不就要作废? 没想到人没死,赐婚的节骨眼上又怕狸猫换太子的事给暴露了,这才不情不愿的把人接回来。 他听得都皱眉,这姜家作为,确实有些龌龊了。他下意识的去打量小侯爷的神色,只见宁栖迟眉目冷冷,好似有碎冰落身。 王谦云下意识抖了抖,心想看来不似传闻中的,宁栖迟还是挺在乎这个少夫人嘛。 正暗自琢磨着,便听宁栖迟开口问,“陆家众人如何?” 小厮不敢不答,忙道:“陆府老爷有三房姨太,亦有不少子女,不过大多都纨绔风流,现在是二姨房的七公子当事呢。” “姨娘的儿子?”王谦云挑眉微异。 嫡庶之分想来严苛,陆家也算是雍州有名的商贾,怎么会让庶子当家呢? 说起这个,小厮面上的神色踟蹰起来,还是宁栖迟又加了一两银子,他这才卸下了防备。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说:“因为陆家,无嫡出子女。” 这可真有些滑稽了,王谦云有些大跌眼睛,“为何?生不出么?” 小厮摇摇首,也是一脸的可惜,“这陆家原配夫人,一直生不出孩子,好不容易有孕生了个女孩,闹水灾那年,那五小姐失踪了,陆夫人整日憔悴以泪洗面,当时接生婆求上门受了陆府的庇护,临走时接生婆于心不忍,道出了真相,陆家才知道这丢失的姑娘不是亲生的,是被人掉了包。” 王谦云听着也觉稀奇,问道:“那后来呢?姑娘不找了?” “都不是亲生的,还找什么呀?”小厮将声音压的愈低了,“陆家老爷为了让陆夫人怀孕,就给她灌药,之后就又怀了一胎。” “不过,后来啊,陆夫人就难产死了。” “都传啊,是那自己找上门的西贝货害的。” 作者有话说: 更下 第49章 49 ◎出行◎ 春意略寒, 道路上车马喧嚣,嘶鸣马蹄声过侧,人群喧嚣吵闹, 摊贩走卒平添人间烟火气。 天下起了小雨,细碎的脚步从道路中穿行,忽然撞上行人的膝盖,小女孩往后退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被好心人拉住才稳住脚步,她抬首望去,是个很帅的哥哥,高的让她扬起头都觉得累。 她薄薄一层破烂衣衫下弱小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她虽然小, 却知对眼前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她颤颤巍巍的道了声谢,之后顶着大雨跑向了小巷里。 这儿是陆府门前,门前有五节台阶, 细雨冷风将树桠吹颤,人门庭并不冷落,可站在此处却如冬雪埋骨。 宁栖迟披着薄薄一层外衣, 略显清冷的眸子随着眼前的女孩入了一条小巷。 他侧眸, 扫过庭前。 就好似十几年前,有个女孩站在他站着的位置, 足她身高的台阶上,高耸的牌匾遥不可及, 她脸上灰扑扑的, 眼睛却带着微弱的光。 她也许也是衣衫褴褛, 骨廋如柴, 又或许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可她站在这,便是历经了千山万水,心存希冀。 他从未忘记过那双清澈眼底一晃而过的光暖,和冷水扑灭后的平静,他曾经惊疑她的淡定和随性,也曾触及过她的温暖的笑意,可这抹岁月如静好的温柔,从来不是与生俱来。 她失望了。 对陆家失望,对姜家失望。 甚至,对他失望。 王谦云见他脸色不好,便问,“监军,你还好吗?” 他还从没在宁栖迟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唇色苍白,拳头握在身前,仿若大病未愈,或许刚刚的故事设身处地让人唏嘘,可能让这位天之骄子这般失态,也是稀奇事。 如果自己未来的妻子吃过这许多苦,他一定要疼她,爱她,给她一生的偏爱与呵护。 也不知监军,是否有这般耐心。 颀长的身姿在冷雨中矗立许久,过了许久,他一字未言,转身离开了陆府。 酒楼小厮推开窗,才发觉陆府门前的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他又望了一眼那高门大户,这些年因为通着官府的路子,陆家在雍州已是独揽一方财权,当年的那些污糟事早就化作尘雾,无人在意了。 他长叹一口气,关了窗。 并不知几月之后,因为大理寺的一桩旧案,整个陆家都被抄家流放,家产充公,甚至连知州都被贬官边关。 * 上京 最近坊间流传最玄乎的就是姜家那事儿了,街角巷尾传出的版本甚至和姜予不是同一个,她带着安王府的小世子听着故事,回了一趟姜府。 刚一进门,就看董氏来领着她了,董氏虽瞧着有些憔悴,但眉宇间的意气可不减。 一来就听着她不断诉苦,姜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最后到门前,才道:“二夫人说的话,我心里感慰,若闲来无事,尽可来侯府坐坐。” 董氏面色瞬间喜悦了起来,又说了几句后,她压低声音道:“这次家里寻你来,是想你澄清外面的事,大房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姜予停在了堂前,看着满座的姜家,忽然笑了笑,“这可不像求人的态度。” 倒像是鸿门宴。 入了门,姜予四扫了一圈,她之前入姜家的时候,还没被这么郑重的对待过,连姜千珍都在场,她耐着性子寒暄了会,便落座了。 张氏脸上的笑有些勉强,“阿予回来了,这些日子在夫家可还适应?” 姜予低垂着眉眼喝茶,客气的回着,“拖您的福,还算过得去。” 张氏又说了些关心的话,都被姜予不冷不热的态度给打回去了,一旁的姜千珍捏攥紧了手帕,脸色很不好看,用眼神催促着张氏。 “这次家里叫你回来,是因为外头的传言。”张氏手搭着扶手,强颜欢笑道:“你妹妹不久就要嫁入太子府,这事事关重大,你二房伯母前些日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若是因为这事,惹了太子殿下不悦,怕是于我们整个姜家都不得好处。” 姜予抿唇,细细听着。 张氏软着语调道:“我知道你对母亲和妹妹心中存着芥蒂,可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我想阿予懂事的孩子,必不会让母亲为难。” 听罢,姜予放下茶,“姜夫人想让我如何做呢?” 姜千珍和张氏换了个眼神,半晌后,她道:“你只需在外人面前澄清,珍儿是姜家血脉,你是因为身子不好才不露面。珍儿从前不知情赐婚一事,只是同小侯爷青梅竹马关系好,才瞧着亲近,从不越距,连你都并未在意。” 外面的传言多是空穴来风,唯有她这个正主出声才可断绝流言。 春觉掐紧了指尖,心里冒火,这不是踩着她家姑娘给姜千珍正名吗?若旁人听了还以为姑娘多低微,连夫君偷人这事都能往肚里咽。 凭什么? 姜予看着张氏,那双平静的眼瞳里一丝涟漪也无,可她却没有说话,很久都没有出声,久到张氏的感觉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她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人觉得不适。 姜千珍甚至急的站了起来,“这么点事那你也不愿意吗?又不需要你做什么?” “要是没有姜家,你怎么能嫁到侯府去,你难道不知感恩戴德吗?” 族人纷纷站起身,“若不是这些年家族供养着你,你怕是早就死在了雍州。” “你也识相些,别叫人认成了白眼狼。” 姜予的衣袖被商择扯了扯,她垂目看去,眼前的小团子似乎有些害怕,靠近了她,她轻轻笑了下表示安抚,之后在众人不休的话语中抬起脸,朝着张氏看去。 众人的议论声渐渐消停。 姜予的话掷地有声,“我可以这么做。” 春觉向前一步,又急又气,被姜予抬手挡住,话都停在了喉咙里。 她看过去,只见姜予面色温和的站起身,言语客气的道:“但我也有一事,请姜夫人答应。” 厅堂上浮现一片谈论的声音,张氏下意识攥紧了手心,额头冒出了一阵冷汗,好似心脏也在不停的缩紧。 她看着眼前这个不甚亲近的亲生女儿,胸口苦涩复杂。 还不待张氏回应,姜予便开了口,她吐字洪亮,在一片议论声中清晰入耳:“请姜夫人把我从姜家族谱中,除名。” * 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姜府,姜予面色平静,她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春觉却不自觉的提起了心。 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甚至趋于冷淡。 适才姜家厅堂内那些人的嘴脸确实难看,但姑娘也未停留太久,再说姜家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当面说难听的言论。当时张氏脸都白了,对上姜予欲言又止,可是姑娘转身就走了,完全没有给她再商量的机会。 忽然,马车停了。 春觉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一少年骑着马在前,她惊讶出声,“二公子。” 少年跨骑在马上,束着高马尾,他扬唇笑,“江畔有雅座,我见轿撵熟悉便来探看,果然遇到嫂嫂了。” 春觉不解,“我们家姑娘正要回去呢。” 宁悸却透过一层薄薄的车帘,瞧见了里面端坐的人儿,他垂眼笑笑,”江畔风景好,画舫迎风,大概能有静心之用吧。” 帘内的人轻轻抬首,半晌,她掀开一角,“我能去吗?” 她眸色淡淡,面色微白,好似被风雨浸透的花朵,显得有些黯淡。宁悸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的碾过指腹,他唇角笑意微缓,“荣幸。” 雨天是最适合卧船的,小世子从未见过如此好风光,不停的朝着窗外探看。 这处本就是给京城贵人特设的雅处,原是有一小宴,姜予不愿扰了他的计划,就另上了一艘船,让春觉带着小世子摸鱼去了。 已是惊蛰时节,衣衫偏薄,细细的风混着杏花雨打在手上,带来舒适的凉意,她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有人撩开竹帘坐在了她对面上的席垫上,小案瓷瓶上的花枝颤了颤,姜予侧目看去。 是宁悸,他才去过一旁的小宴,身上有些淡淡的酒味,他正笑着,“我怕你一人觉得无趣。” “不会无趣。”姜予轻声答,“这样很好。” 宁悸一只手撑在小小案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细看着她,“怎样?” 姜予向来是乐观的,从不似这样,好似有丝愁绪绕在眉眼间。 姜予拿起了船家放置好的小酒,斟倒了杯轻抿着,并没有那么快回答,只是半阂眼享受着这种惬意的感觉。 微不可察的雨点随着风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日光将她脸颊照的白的透光,一双眼睛情绪淡淡,她好似瞧着眼前的景色,又好似空洞寂静。 这一刻,宁悸连呼吸都放的极轻。 他移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姜予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弯着眼睛,好似一轮明月。 她莹白的手腕下是连成线的酒,在杯沿激出雪白的浪花。 她神色复又温和,“很高兴。” 她好似真的很愉悦,一杯一杯的抿着酒,略显苦涩的酒还没有回甘,第二杯的苦涩便蔓延了上来,她双眸盛满笑意,还故作俏皮的同宁悸碰杯,“我自由了。”她道:“我觉得很高兴。” “以后我能去做许多我想做的事。” 宁悸看着她仰首饮下酒,却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静默着抿着唇,陪着她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直到酒坛空了底。 她忽然停住了动作,她好似很难受,双眉拧起,微松手指,双颊坨红,零散的碎发从脸侧扫过,脆弱的仿佛一页纸。 酒盏落地,船只忽遇大风,整个船身剧烈摇晃起来,喝的醉醺醺的人顿时失去了平衡感,扶着小案的手指发白。 酒坛滚落,咣当落地。瓦片碎裂的声响动静惊动了下人。 姜予稳不住身子,眼看就要磕到窗沿,却被一只手挡住,额角陷入掌心。 宁悸轻轻征神,片刻后他起身寻到姜予身侧,低声一句,“得罪了,嫂嫂。” 他将姜予的头轻柔的往自己肩上靠,接着双手穿过她身下,将喝的醉醺醺人抱起。 春觉急忙进来,便见身姿高挑的人将自家姑娘抱着。接着她呆滞住,连宁悸对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她转身,只见宁悸抱着姜予撩开帘子离开。青丝垂落在男子腰侧,姜予的衣裙与长袍交叠,珠帘碰撞,脚步渐远…… * “昨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车在官道上压下车辙,之后停在旅馆下来修整,春觉掀开帘子,接过前面安王妃送来的小点心,道了声谢。 安王府的仆从说:“王妃说不知少夫人爱吃什么,便都送来了。” 之后便笑着离开。 姜予拿了一块喂给小世子,之后下了马车,拧着眉看春觉。 “行了姑娘,你醉酒后什么样自己不知啊?”春觉叹气,“真就我跟你说的那些。” 至于二公子在船上到底跟姜予说了什么,她是真不知道。 她也不能添油加醋说昨儿那气氛真不对劲,那太尴尬了。 姜予若有所思,想不出也不想了,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一路上都打点妥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客栈歇了会脚,接着便赶着去了庄子。 外边是好风景,几个公子小姐结伴游玩,骑马垂钓,野猎炙烤,好不有趣。 而姜予却没那么空闲,她安排着卧房又问庄头拿来了账本,分好类别才放下出门。姜予揉了揉发僵的脖颈,理着毫无头绪的账面,起身准备下去静静。 安王妃坐在她身侧,见她眉间的疲倦,便关切的问了句缘由,姜予如实同她说了。 “我对家中庶务算是有些心得在的,若少夫人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帮忙看看。” 安王妃的话像是天降甘露,姜予双眸发亮,客气了两句,之后道:“那就麻烦王妃了。” 安王妃笑了笑,“举手之劳。” 姜予心想安王妃是个好人。她虽然同那些公子小姐是一个年纪,却不能同他买一样毫无顾忌的玩乐,途中诸多事宜皆要她打点,安王妃时常来帮她,减轻了她许多工作。 她心里记着,回以友善的笑。 这次出游人数真不少,姜予还见过几位公子哥小姐,都是好相处的,对她很是恭敬。 她坐在帘帐内往下看,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一脚未踩稳,坠下马,起来的时候手被扎出了血。 她掀开帐帘要出去处理,可却被安王妃唤了一声。 她停了脚步,之后看见慢慢走来的安王妃。 安王妃面带温和的笑意,“孩子的事,倒不用担心。” 她便看见陈家三公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带着疼的眼泪汪汪的小姑娘走了。 姜予顿了顿,之后道:“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 安王妃笑着道:“若什么都由我们打点好了,那还有什么机会给他们呢?”之后又故作惊讶道:“莫非少夫人,对陈家公子没有好印象。” 听了此话,姜予悟了悟,想了半天才回过神,笑着道:“是我狭隘了,这踏春,确实让人春心浮动啊。” 安王妃弯弯眼角,与她相视一笑。 她下垂的视线落在姜予身上,见她腰间垂着的玉佩,惊了一瞬。 姜予顺着她的视线下移,见到那块玉,忍不住问,“这玉佩,是有什么不妥么?” 安王妃问道:“想来应当是小侯爷赠与妻子的吧?” 妻子两字让姜予思绪停了一瞬,毕竟在上京城内,很少有人会将小侯爷和她一起提起。她还有些不习惯,之后才轻微点首。 她到没有什么厌恶,宁栖迟让她带便带着,总之没有坏处。 “看来是外界肤浅了。”安王妃摇摇头,“世人都传,你们夫妻不睦,仿佛也并非如此。” 姜予有些不解,难道就因为这玉佩? 见她疑惑,安王妃耐心的为她解释,“我国虽轻武,但并非不重视天子安危,禁军八万,唯虎符为首,而虎符之下便是雀令,持雀令者不伤。陛下将几块雀令赠与当年功臣及其他皇子,而小侯爷这块,是他幼年陛下赐予的,连侯爷都不曾给予。” 姜予动了动手指,忽然觉得手上这块玉石陡然重了起来。她垂首去看,这便是雀令? 王妃又道:“说是官署禁军,实则不然,天下凡是遵循官家调度的军队,见此令者,都要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胆子杀害其主人。”之后她笑了笑,“小侯爷将其给你,怕是心中担忧你的安危。” 而姜予听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临行前,宁栖迟将其交给她,说是能庇护自己,她想不出什么缘由,便摇摇头盖过这个话题。 说完话姜予便回了卧房,她坐在案前,披着薄衫翻看账本,可她却迟迟看不进去。 出行前有人来报,宁栖迟已经班师回朝了,不日便会抵达上京,她拜托了二夫人代为接风,并没有取消原先拟定的行程。 宁栖迟回去是见不到自己的,怕只有在过段日子才能把这雀令交给他了。姜予停了笔,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岭,时而惊动一片雀,钻出几个顽劣的少年郎,一手提着兔子,一手弯着弓箭,笑意肆恣。姑娘们举着风筝线,衣裙如云的玩闹着。 她看了会,之后正欲将窗关上,却猛然对上一人的视线,那人微仰首,上勾的眼尾晕着微光,一袭红色圆领直缀将他的身姿勾勒的如长枪凌厉,视线略显直接,刺得她忍不住撇开眼。 那日她隐隐约约记得一些,宁悸一直在陪着她喝酒,和他靠近时淡淡的炙热。 姜予心里说不出奇怪,想还是要离远些好,于是她关上窗。 宁悸看着紧闭的窗门,和震颤而落下的花瓣,抿了抿唇。 有人在身后叫他,“宁兄,你这头筹要送给谁啊?” 他看向手中的兔子,又露出懒懒的笑,“不送,烤炙。” * 陈清允寻到姜予的时候就发现小世子抱着个兔子又是抱又是亲的。 “这是?” 春觉答,“二公子送来的,正好小世子喜欢。” 其实是送给姜予的,不过她正要推辞就被小世子要了去。 “原来如此。” 她是来找姜予一道玩儿的,庄子附近有处佛寺,陈清允一早便跟姜予说定了去拜访,给家人求个平安符,顺道游个船,正巧今日是好天气。 姜予正在石台上,往前指指,“你看。” 陈清允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紧皱了眉头,她这个哥哥,怎么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勾搭人家的姑娘呢。 前几日就听,宁家三姑娘玩闹时不小心把手给上了伤了,她哥哥急的直接带人去了附近的镇子,大夫就说,来的再晚些伤口都愈合了。 眼下更是拉着人家姑娘,非要教什么射箭。 看得陈清允直直皱眉。 姜予盯着她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有什么不满?” “这个没脸的。”陈允允脸上的寒气都要冒出来了,“你等着,我现在就把他拉开。” 姜予拉住她,笑的眉眼弯弯,“是对我家三姑娘不中意咯?” “…….”陈清允目光呆滞,然后瞪大眼,“这?怎么不满意,我……”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只怕我家门第太低,难能相配了。” “陈家祖上有太傅立身,现今又出了探花郎,哪里不堪相配了。”姜予摇摇首,“咱们别管了,姻缘自有天注定,走吧,你不是要带我玩吗?” 姜予没再提这个话题,转身离开了,倒是陈清允远远的看着佳人才子一对如壁的身影,半晌才低垂了首,随着她的脚步离开。 小世子拉着姜予的袖子委委屈屈的不肯走,于是姜予便把他带上了。 一路风景秀丽,乘着小船在一片高耸的荷叶中。姜予附身手指华过河面,便有红鲤从她手底划过,她惊的直起身子,似乎又觉得好玩,便又弯下身去都弄鱼儿,小世子也凑过来,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但一路上,陈清允都静静的坐着,不发一言。 姜予发现了她的异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过去坐在了她身侧,“可是有什么心事?” 陈清允回过神,很快摇首道:“没什么。” 姜予看了她一会,眼看着快要靠岸,便吩咐道:“让船停会儿。” 荷叶浮动,不见一叶之余微露的船尖。 姜予坐在了她身侧,“若是有些话憋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你看,你把话说出来,等我们出了这片池塘,烦恼就会沉底啦。” 陈清允无奈的笑,“你也怪会安慰人的。” 姜予朝她笑笑。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无病呻吟罢了。”陈清允叹了口气,侧首用手去拨弄荷叶,“适才瞧她们肆意玩闹,互生情愫时,总想起我先前一鸣惊人,在京中出尽风头的往事。” 她仿佛陷入沉思,唇角竟有些笑意,“那时候我一首诗,可是能送到官家面前的,连我哥哥都要比我弱一成,都要看我脸色行事,人人都说我陈家这代必要光耀门楣,可是我如今…….” 她自嘲的笑笑,“我已经十七了,门前却是一片落雪,是不是令人唏嘘。” 当初梅园的事传的人尽皆知,就算定王没有对她做什么,可女儿家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 姜予并没有插嘴,而是静静的听着。 “我并不看重这些,我陈清允素有才名,若与我相伴之人因此厌恶我,也叫我恶心。”她忽然转过头,坚定的看着姜予,“我呢,准备进宫,做女官。” “那些趋炎附势的,见风使舵的,都不配让我瞧一眼,自我做决定时,心中便再无私情了,可是今日…….”她忽然垂下眼,好似落寞,“今日我瞧他们,总觉得我这一生好似没有那般,那么纵逸,有欢悦的人,有春日的风采。” 她没有再说话,姜予开了口,“我这半生都没有什么选择。” 她看着她,笑笑,“可是我依旧享受春日啊,你看这荷塘,看远处的山峰,哪里不是春呢?” 陈清允征了征。 姜予道:“人各不同啊清允,走好自己的路,莫看他人,若说遗憾,那我怕不是要怨恨度日了。若只看得见自己的心,那便无处不逢春。” “我明白。”陈清允浅笑,“只是发发牢骚。”之后又道:“瞧着羡慕而已,你难道不羡慕吗?” 姜予许久都没答话,很久之后才答,“从来没有感受过,自然羡慕。” 她以前只待在那个很小的府邸里,没有父母的孩子不会有任何人照顾,她看不见外边,只能瞧见墙头爬进的迎春花。 她也听过那些高雅的让她听不懂的诗书文言,见过小大夫翻墙给二姐送点心,更看过三姐姐出嫁时那含着喜悦的眼睛,若说不羡慕,那太假。 只是她从来没有选择,没有资格,久而久之就忘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太多,她没必要去在意。 她摇首将思绪散去,又露出笑容。 “我们走吧,出来玩自然要开心些才是。” 船行渐远,荷叶后,一叶轻舟中的人缓慢的睁开了眼。 小厮压低声音道:“二公子,你醒了?” 正巧他们在这休息,谁知正巧碰到了少夫人的船只,两人正谈心,这实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男子坐起,望着远离的船只,眼睫落了细光。 * 才到岸上,却没见到小世子的人,适才停船后春觉便耐不住小世子的催促,先一步上了岸,此刻岸上却只有一位剃度的僧人。 姜予觉得不太对劲。 那位僧人徐徐走来,他低垂着头,只能看见他耳后的一道伤疤,狰狞的划至后脑。 他一只手竖在脸前,“施主渡舟至此,前人唤我引领施主向佛庙。” 姜予皱眉,问了句,“前人?” 僧人答,“是一位女施主和一位小公子。”说完另一只手做着引领的手势,“施主这边请。” 姜予朝四周看了几眼,确实没有见到商择和春觉的身影,她抿了抿唇,问,“她们去哪了?” 僧人答,“在庙中,小公子哭闹要先去,那位姑娘便唤我在此等候夫人您。” 陈清允点了点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小世子确实是调皮的性子,怕是要闹着去玩,这才没留下等她们。 姜予却有些迟疑,虽然这处庙宇前些日子王家几个姑娘来求过平安,没出什么差错。 她缓慢的点了点头,接着才和陈清允一同跟随那僧人往前走。 小道上,姜予问了句,“这位小师傅,不知贵寺求什么最灵?” 那僧人凝息片刻,之后笑道:“心诚则灵。” 姜予又问,“那贵寺可有姻缘树,我想求姻缘。” 僧人脸上的神情凝滞一瞬,“夫人说笑了,即是已有婚配,又怎么能再求姻缘。” 姜予又道:“我只问有没有。” “自然是有。” “那贵寺可有法坛,我想给我父母祭祀,坐场法事。” 僧人的表情愈发奇怪,但只一瞬,他便回答,“夫人孝心,自然能够。” “小师傅,做一场法事要多少银两?” 僧人答道:“这需得问过我寺住持。” 姜予忽然停下了脚步,陈清允被她一把拉住了手腕,正疑惑间,就被她带着向后退了几步。 僧人发觉他们的动静,转过头来看他们,发觉她们已经退到了很远的距离,他那张慈悲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奇怪的笑意。 姜予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深山寺祭祖只收善捐,不供长生牌,也不求姻缘。” 陈清允听罢狠狠皱眉,什么意思?难道是这僧人骗她们?为什么? 这里远离上京,怎么会有人在这招摇行骗。 僧人道:“少夫人,既然知道是我诓人,为何不逃呢。” 姜予冷冷开口,“我的婢女在哪?” 僧人笑了起来,笑的弯下了腰,之后又直起腰来,耸肩道:“自然是一下船,就被我们主子给扣下了,不过你放心少夫人,很快你就能和他们团聚了。” 说罢他向前走了几步,陈清允走到她面前,警惕的盯着僧人。 僧人真就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转身指着不远山岭处的瓦舍。 “施主,你看那边是什么?” 一栋略显破落的驿站在山丘之间,隔着山河占着朝廷的旗帜,牌匾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陈清允瞳孔微缩。 “是官驿!” 四周铠甲精铁碰撞出冷声,将她们围堵的无处可逃。 陈清允直觉姜予握着她的手,陡然绷紧。 * 年后,定王被流放的日子早就过去了,所以等姜予见到定王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时,她内心有一瞬间的震惊。 而陈清允更是破口大骂。 然后定王一巴掌甩了上去,“小贱人,也不看看现在在谁手里,还敢骂本王。” 陈清允脸侧瞬间一道泛红的巴掌印。两人的一双手都被绑在柱子后,跪坐在地上。 定王脸色白的像是死人,他唇色发黑,衣袍空空,看上去像是地狱爬上的恶鬼。 他瘦的可怕,几乎能在脸上看到高突的颧骨。 “怎么?以为把本王阴了就高枕无忧了?”定汪掐着她的下巴,狞笑道:“本王是官家胞弟,你陈氏算什么,朝廷养你们这群狗就感恩戴德吧,居然还敢反咬。瞧着,本王就是把你奸了又怎么样,你陈氏连个屁都不敢放。” “判流放,如何?本王现在还是在这里,谁又敢动我。”他的头上的疤痕将他整张脸都衬的极为阴森,压下的阴影下是一张憎恨艳丽的脸,“你爹那个疯狗酸儒,他以为他占着理便能为所欲为,这天下,可是姓商,本王就是往地下吐口唾沫,也比你们这群贱民身上的血高贵。” “你以为本王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陈清允指尖陷入掌心,她气的浑身发抖,怎么都想不到会陷入这种境遇。 眼前这个人,又令她恨之入骨。 “别以为躲在暗处我便能忘了你,侯府少夫人。”他如蛇般的目光移向一旁,放下了遏制陈清允的手,“当时拿花瓶本王的,是你吧?” 姜予的心脏停了一拍,她抿起的唇发白。 定王身边有禁卫,她尚且不知小世子和春觉的去向,并不能轻举妄动。 “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定王笑起来,“太子向本王说的时候本王还不信,心想你这么个贱女也敢对本王动手,如今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瞧陈家对你的殷勤,你乐坏了吧。” 两人被困住了手脚,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姜予垂眸略过他这些话,道:“定王殿下大费周章请我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哈。”定王笑了一声。他拉了一把凳子,坐在两人面前,“是啊,少夫人,你倒是警觉,本王来此确实不只是为了你们两个。” “但是如今你们已经落到本王手上,那便没有不享用的道理了。” 姜予缓了口气,问道:“小世子去那了?” “那小兔崽子,当然是杀了啊。”定王笑嘻嘻道:“一刀一刀切着吃了。” “杀害皇室血脉,重臣妻女,殿下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姜予看着他,心跳的很快,但她却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若是护佑殿下之人得知您做了这些,恐怕也会有麻烦吧?” 姜予全副心神都在定王身上,她看到他的神情闪过一丝虚浮,心下好似抓住了一根稻草,她接着道:“殿下固然是天潢贵胄,受官家垂青,可是您也见识过朝堂里的局势,尚要在避锋芒,我想,殿下也是明智之人,应当不会对小世子下手。“ 她言语恭敬,令定王有丝愉悦,不过他还是道:“哈,本王为何不能杀他,本王想杀谁便杀谁。” 姜予低了低头,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两人应当还是安全的,而且看定王的反应,他确实是在顾及什么,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只要没有死亡的威胁,那别的再徐徐图之。 忽然,定王靠近走了几步,蹲在了她面前。 定王端详了她一会,“本王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识相呢?”他一只手指勾着姜予的下颚,细细打量,“且这样貌,啧。” 姜予瞳孔微颤,强装出的镇定裂开了一道缝隙,下颚在微微发颤。 陈清允在一旁喊道:“你放开她!有什么仇什么怨冲我来!” 定王拿起一旁的凳子就砸了过去,他双眸发红,“贱女人给本王闭嘴,若不是你,本王何至于落得如今这副田地!” 那一下直接砸到了陈清允身上,她疼的在地上抽搐,满身狼狈。 姜予的唇猛颤,看着渐渐靠近的定王,她不断的向后挪动 ,却被定王一把拉住了胳膊。 她声音发颤,“放开我。” “实话告诉你,陈清允我暂时确实不敢动她。”定王用手指勾着她的脸,眼底露出痴迷的神色,“如今官家重用陈家,就是本王心里恨毒了,也被人告诫要再三掂量,风口浪尖上本王给他几分薄面。” 他猛地抓起姜予的头发,“但你姜予,算什么东西?万家嫌的破烂货色。” 作者有话说: 更下,过几天再更,大概也是w字左右 第50章 50 ◎那我也要救她◎ 头皮被拉扯的疼痛, 姜予光洁的额头上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眼前的景忽然模糊起来。 “本王离开上京之时,曾见过你母亲和你那个长姐, 她们正商量着将怎么塞两个小妾入侯府代替你的位置呢。”定王脸上的笑容扩大,他打量着姜予的每一个神情,“到底不是养大的,真是往你碗里扔一粒米,她们都嫌恶心啊。” 姜予高扬的脖颈有种易折的脆弱,她微阖的双眸上睫羽轻颤着,眼前那张脸逐渐看不清轮廓,只能看到定王裂开到耳根的狞笑。 被麻绳捆紧的手腕被磨的发红,可耳边的话却如刀子凌厉。 “哦对了, 还有宁栖迟,那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像你这样身上流着贱民血的,又满身都是俗鄙气的女子, 娶了你他应该觉得很丢脸吧?”定王愉悦的看着她神情,一根细长发白的手指划过她的脸。“他肯定觉得,碰你都脏。你这样的贱民, 就该回你的烂泥里, 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姜予眉间轻蹙了起来,脸色苍白仿若有些透明, 胸口连着下颚筋脉酸涩难捱。 “你有什么底气来对付本王,你也配?” 阵阵耳鸣袭来, 姜予在一片虚无之中看见了许多身影, 好似是梦又好似是真, 耳边的话渐渐重叠, 几近染血。 发丝又被狠狠的提起,她脆弱的脖颈甚至显现出淡淡青色的筋脉。 定王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他掐着姜予的下颚,将她两腮向上挤压,她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 他无不恶毒的道:“那么招人厌,你怎么有脸待在上京啊,为何不去死啊?“ 她的表情让定王无比愉悦,可下一瞬,姜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口咬在了他虎口处,定王猛地感受到一阵疼痛,倏然松开了手。 “为何……为何我要去死?”她唇角带着淡淡的血迹,身子发颤却嘶哑出声,“殿下,你遭世人这般唾骂,怎么没有去死?” “你都能苟活于世,为何我要死?” 定王按着手上的牙印,脸上神色陡然阴森下来。看着姜予的眼神像是要将她活剐。 她背脊僵直,指甲扣进血肉,可她却半分不觉得疼痛,她眼前一片模糊,耳边是嘶喊声,仿佛有无数的手拉着她沉沦。 “我卑贱,又如何,此时你不过一剑杀了我。”情绪让她的眼睫微微颤抖,她道,“可我如今的遭遇,不都是姜家给的吗,你所谓的富贵,高枝,不过是虫咀蛀空,又扒着我吸血。” 定王视线落在她脸上,眉头微皱,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抵紧。 “是啊,你说的对,被利用完就扔掉,这就是我的下场。” 她的手腕被磨出血,如彼岸花一般落在她占满灰尘的裙摆上,她甚至低低的笑,“难道这样我就要去寻死吗?” 她忽然抬首,那张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她咬着声,近乎倔强,“我偏不。” 她眼眶殷红,瞳孔上覆着一层水色泪珠,瞳孔竖起,破碎的美如破茧成蝶。 “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去死?” “我凭什么要为他们铺路?” 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只余山间的风扑在窗棂上,余音不绝,阵彻心扉。陈清允甚至僵在了原地,许久不曾动弹。 定王看着姜予的眼眸眯了起来,女子或许因为嘶声太过,正喘着气,低下的头青丝落在鬓边,凌乱而落在肩上,裙上。 良久,他弯下了腰,看向姜予,无不轻佻的道。 “小美人,这么委屈啊。” 姜予咳出了眼泪,耳鸣声如鼓,她甚至没有听清定王的话,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雾,几近失明。 定王将手放在姜予脸侧,轻轻挠了挠。 “那本王更要好好疼疼你了。” 他撩起姜予耳边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尖嗅了嗅,他的神情仿若痴迷,一路朝着发尾嗅了下去。 下垂的视线却陡然落在一块白透的佩玉上。 繁琐的雀纹式样,是官印。 他瞳孔微缩,放下了姜予的发丝,从她腰间扯下了玉佩,“雀令?怎么会在你手上?” 姜予低着头,她的额间尽是汗珠,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适才的撕咬已经耗费了她全身的精力,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定王手指摩挲着玉面,仔细打量,确实是官家钦赐的令牌。 他眉宇闪过一丝暗色,“宁栖迟居然会把这个给你。” 小侯爷出征,那么多刺杀,他居然不带雀令。 定王看了眼身下的人,站起了身,将雀令扔在了她身侧,道了声“无趣”之后转身离开了。 门被“哐”的一声带上,四周彻底寂静下来。 陈清允去看姜予,一时觉得胸腔被什么压着,淤积的闷沉。她稳着语调的朝姜予喊道:“你还好么?” “姜予?” 姜予已经勉强恢复了一些听力,只是仍有余音,她听见陈清允略显焦急的声音,声音略虚弱的回答,“无事。” 她抬目朝陈清允看去,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了,像幼时一样。 她垂下眼睫,用嘶哑的声音尽量温和的问了句,“你有没有被吓到。” 陈清允张口,却没有出声,任由安静了良久。 小姑娘靠在柱子上,将自己缩成一团,窗纸透进的白光,没有一丝落在她身上,好似整个屋内都不见她。 她低落的声音有丝颤:“抱歉。” 她不尝如此,在旁人面前这般失态。 “不是的。”陈清允忽然开口,声音出现一瞬,之后又安静下来。 她停了许久,之后缓缓开了口,“那日若不是你来救我,怕是我这一生就真的毁了,可是刚刚我又在想,若当初你没有来救我,如今也就不会在这了,是我害了你。” 姜予张了张唇,片刻,她垂目道:“我不后悔救你,当初梅园赴宴,你为百姓发声,我就想这一定是位极好的姑娘,又善良又大义……” “你总是如此。”陈清允打断了她的话,无奈摇头,“明明是我安抚你,你却夸赞起我来,你笑的太多,有时不让人辨出真假。” 姜予征了征,耳鸣渐渐弱了下去,可她却一时哑口,不知说些什么。 陈清允的声音不似往日清冷,甚至趋于温柔,甚至有丝怕冒犯到的拘谨。 “姜予,不是没有人在乎你,我会陪着你,你救了我那天,我就想,我也要护着你。” 眼前渐渐清明,姜予甚至能看见裙上的刺绣,血迹,甚至是渐深的泪痕。 她眼睛一阖一睁,抬首,她看见了陈清允同样被绑在柱子上,而那张美艳的脸上面露关切,正认真的着她。 良久,她听见窗外的风声,唇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我没事。” * 馆驿外 自少夫人上岸,便被一僧人带去,那僧人指腹有茧,耳后有疤,看似不同寻常。 果然一路随来入了困境。 小厮远见那兵卫,吓得赶紧拉住了自家二公子,“公子,咱们……咱们快回去喊人啊!” 对面身穿铠甲,手持兵器,他们两个赤手空拳之人,怎么应对? 宁悸面色几乎全然是怒意,他头一次脸上没有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让小厮略微不习惯。 他看了一眼那官驿,声音发冷道:“自带兵士,又居官驿……京官不易出京,外调官员也不敢携重甲出京。” 小厮跟着猜测,“莫非是哪族世家?” 宁悸拧起眉,哪族世家会有护卫这般张扬,除非是大族,那也只是带兵器的护卫,不可能这般着装。 他忽然清明,“是近宗。” 小厮一怔,可是自先帝起,近宗便被屠杀大半,如今只剩几个亲王和隔辈,如今在京的也没几个,那几位与少夫人又没恩怨。 宁悸望着远处的官驿,咬牙道:“定王。” “不可能吧。”小厮惊呼,“定王不是半月前就已经被遣散去封地了么?” 怎么可能还在京都附近? 宁悸袖下的手握紧。 那日梅园姜予虽然什么都没有对他说,但第二日定王出事,陈家开始亲近姜予,他便有些预感。 如果说京中视姜予和陈清允为眼中钉的皇室,怕只有定王了。 那是谁帮他,居然出现在了这? “公子,我们怎么办?” 小厮看着远处将官驿团团围住的兵卫,心下惊恐。 宁悸呼吸了一口气,下颚绷紧,他眼下甚至有些阴郁。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很久才道:“报官。” 他克制了自己闯入,他知道自己单枪匹马救不了她,只会添麻烦。 “明武卫陆冲如今应该在京郊校场,”宁悸转身便动身,“我会请他帮忙。” “可是公子,那可有五十里啊!” 他们又没有快马,况且来回就是一天一夜的路程,宁悸身子不似武夫骑兵那般,他怎么可能能颠簸一路。 宁悸声音散在风里,坚定不移,“那我也要救她。” 庄衡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待人走后,他虽急的火烧眉毛,但也克制了强行闯入的心,以他的武力,在这么多侍卫下根本救不了人,只能给少夫人添麻烦。 想了许久,他取出一只哨子,朝着天空吹响。 很快一只猎鹰从远而来,朝南而去,他迈上步伐很快追上。 既然海东青能捕捉到公子的气息,那他必然离得不远了。 要快。 作者有话说: 我这章被卡没了我写了两遍,哭晕? 第51章 51 ◎这是要为本王殉情吗◎ 玄武关外 大军行军数日, 黑压压的一片在原地驻扎,待休息一刻钟后,整军而行。 关口早有奉旨等候的小黄门满面焦急的在城门之前等候, 敬喜来捧着圣旨来回踱步,不时伸长了脖子看远方,见空无一人人失望的直跺脚。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忽然隐隐震颤起来,地上的黄沙翻滚而起,战马的嘶鸣令他热血沸腾,他急忙往前走了几步。 就见大军压境,黑甲如云,从远方与湛蓝的天空分割了一道分明的线。 黄沙滚滚, 马蹄践平原。 敬喜吓得有些腿软,还要身边的干儿子扶着才不至于露出丑态。 待大军停下,他扶着帽子跌跌撞撞的一路跑向战马前方。 一声马蹄声高扬,王谦云牵住缰绳, 那精瘦的马蹄似乎要踩到敬喜的脸上,他吓得后退的好几步,才擦了擦脸额上的汗。 再抬起头, 正见着王谦云挑着眉笑着看着他。 敬喜压了压唇角, 拂拂衣袖才道:“小将军还是血气方刚,不知战马桀骜, 也难能驯服了。” “敬喜公公何出此言?”王谦云翻身下马,他身上的铠甲甚至带着血腥味, 特意往前凑了凑, “我为官家厮杀, 就是稍显青涩, 也肝脑涂地。” 敬喜看了他会,接着道唇角扯了扯,“小将军最好留着血气,这上京比起关外也不遑多让。” 王谦云朗声一笑,拍了拍敬喜的肩,“多谢公公提点了。” 敬喜不动声色的退了几步,接着挂起谄媚的笑,几步走到另一匹战马前,“监军一路艰辛,圣上特令奴才来接您入京,宫内已设接风宴,众位大人就等您回去接受封赏呢。” 他将怀中的圣旨小心翼翼的取出,咳了嗓子。 马上之人轻垂眸看他,敬喜心中忽然微紧,虽然还是那副面容,但似乎比起往日的小侯爷,多了一份摄人的压迫,他禁不住弯了弯腰。 宁栖迟放下缰绳,利落的下了马,他倒没有像王谦云那般刻意作态,掀袍下跪。 见他如此,一行人跪地。乌压压的一片,很是骇人。 敬喜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朝野安定,叛军滋事于西,故建宁侯长子宁栖迟有平叛州府,安定流民,以安社稷之功,朕心甚慰,特封殿前副都虞侯,另承中州节度使之职,望尔不辱使命,再立功勋,钦赐。” “圣上还言,诸位将士辛苦,大赏大赦。” 将圣旨恭恭敬敬的递给宁栖迟后,敬喜笑着看了一眼王谦云,“想来小将军的赏赐,还要您自己讨来了。” 王谦云一点也不生气,嬉笑着道:“不急,监军的功劳,就是我的功劳。” 他家毕竟是武将世家,此次出征已经是占了宁栖迟的光了,朝中不会有人为他说话,虽然没有圣旨,但该来的封赏,肯定会来。 宁栖迟倒没什么反应,收起了圣旨,仿佛升官晋爵对他来说并无什么特殊。 他看了一眼王谦云,“我会为你请封。” 王谦云一愣,看着他比了个大拇指,“好兄弟。” 宁栖迟摇摇首,接着便转身上了马,敬喜脸色难看了一瞬,接着提起衣袍上前几步,还扬起笑脸,“大人,圣上设宴,您便随着老奴进宫吧?当然还有将军。” 宁栖迟静了静,三月离京,此时已是春。 他眼底好似有冰雪消融,显露出片刻的柔和,朔风吹长缨,他细长的手指拂过骏马红棕鬃毛。 一趟宫宴,没有他想见的人。 敬喜有点急,圣上可是说一定要将小侯爷带回去。 可正此刻,有烈马自千里而来,被拦截在了众将士身前,冰冷的长枪竖在他身前,来人急忙拉住缰绳,马蹄掀起,急刹在人前。 “求见小侯爷!” “你是何人?禁军之前还敢造次?” “我是侯府之人,我是来……” 海东青盘踞在上空,接着一路飞落在宁栖迟肩上,宁栖迟手指动了动,马匹被牵引着回首去看,大军顷刻为庄衡开了道。 他在远处,飞快的下了马,高声喊道:“公子,少夫人遇险了!” 远风落在宁栖迟俊美的脸上,他抬起眼,眼底一瞬间的天翻地覆的浑浊。 长枪收起,庄衡急忙的跑去,急的几乎摔地吃了一嘴的黄土,他喘着粗气赶到宁栖迟面前,急的脸上粗红,“公子,是定王,定王殿下劫持了少夫人!” 众人惊成一片。 敬喜更是大喊,“荒唐!定王殿下早就被遣送出京,你修要胡说!” 庄衡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我没有胡说,公子,少夫人这几日去庄子上巡检,与陈家五姑娘一道去佛寺拜佛,半路被一僧人挟持,现如今正在…….” 敬喜大声打断了庄衡的话,“你简直大言不惭,且不说定王如今不在京都,就是在,无缘无故他为何要挟持你家少夫人?” “公子,来不及了,我来时用了半日,此时少夫人还不知生死。”他根本无空去理敬喜,他几欲跪下,“公子,你快去救救少夫人!” “小侯爷,如今圣上设宴不可推脱,就算此人所说属实,那也该交给刑部大理寺去处理。”敬喜挡住庄衡,“您放心,您将此事交于奴才,奴才必定…….” 宁栖迟周身的气势都很不对劲,他忽然抬起手,敬喜一惊,见他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倏然住了嘴。 接着他的话如一铁锤落地,让人心头猛跳。 “捉拿定王者,尽可入殿前司。” 如惊雷入耳,一片嗡鸣,有将士蠢蠢欲动。 接着他斜眼去看庄衡,声音略低,“带路。” “小侯爷,你……你这是滥用职权。”敬喜脸上的神情都变了,他指着眼前的将士,“谁敢,没有枢密院批准,你们谁敢跟随!” 庄衡跌跌撞撞的去寻自己的马匹,宁栖迟一拉缰绳,仿若未闻转身就走。 见他身影越来越远,又有将士跟着,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不到半响,精锐已大半跟去,王谦云才伸手挡住下个要跟随的。 敬喜不断大喊,五官扭曲,脖子都气的粗红。 “小侯爷,若你缺席宫宴,又私调军队,就是有功也会毁了前途!” “圣上若知,必会撤你的职!” “你就不怕圣上一怒之下,将你斩了么?” “ 官驿,昏暗的屋子里两人还是被五花大绑着。 陈清允百无聊赖的道:“小姜予,宁栖迟是不是对你不好?” 姜予微张了口,神色纠结又别扭,手指抓紧衣裙,身子端坐着,撇过眼去看她。 陈清允靠在柱子上,昂头看窗外,柔光在她侧脸上镀上一层光,笔挺唇薄,美艳清绝。 “若是我们能活着出去,姐姐给你找男人。”她扬了扬下巴,忽然开口,“对你好的,长得俊美的,若是他真的休了你,我给你选个最好的,疼你爱你…….” 姜予忍不住要捂耳朵,甚至被她说的有点脸红,“你还是先想着给自己找个吧?” “我可是要去做女官的,等我高权在握,什么样的男人不得依附于我?”陈清允哼了一声,高傲的仰起头。 忽然她又皱眉道:“不是,你有没有听见有什么声音?” 她正奇怪,之后侧首便看见姜予不知何时解放了双手,正摸着通红的手腕轻轻吹着,她惊的张开了唇。姜予转头对她笑了笑,将袖中的小匕首给她看了看。 陈清允惊讶的不行,“你带了匕首?” “本意是抓鱼处理用的,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她割了许久才割开,之后赶紧站去来去给陈清允解绑,两人都站起了身,几个时辰被这样绑着,陈清允的身子骨几乎要散架。 待自由后,两人便赶紧找办法出门,可是四周都被封死了,根本没有办法出去,贴着门缝,陈清允皱了皱眉。 “是不是有脚步声?” 姜予贴近耳朵去听,确实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可隔得太远听不太清。 不知过了多久,雪白的窗纸处居然有一处火光,她们这才听见了似乎是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不知哪里来的兵卒,杀疯了!” “顶不住了,定王殿下让我们把她们两带上!” “快开门!” 那声音又急又惊惧,仿佛适才经历过一场厮杀,血腥味从门缝飘入,让人头皮发麻。 接着是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可是刚一打开门,就被一坛子砸到天灵盖上,来人两眼放黑,不到片息便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姜予举着的手几乎在发抖,另一人见此情形立刻拔剑要来逼她们就范,之后一道令牌拍到了他的脸上。 为朝廷士卒,即使是定王的护卫,也不会不认这雀令。 见他呆住,手里的剑也收了回去,姜予松了口气,她不等他反应,赶紧拉住陈清允快速离开了此处。 可外面已经是一片火光,她们躲在灌草处,一只带火的箭朝着她奔来,她被陈清允带着急急的往后退,衣裙被钉在了地面上,瞬间燃起火。 整个驿站已经乱了,到处都在厮杀,刀剑声在一旁碰撞,甚至离她们不到半尺。 甚至有人高喊“杀了定王,赏金百两!” 为何会如此?为何这些人要杀定王?姜予满心惊异却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了,她的腿都在发软,可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将着了火的半截衣裙扯下。 陈清允拉着她,面上不复淡定,尽是焦急,“我们快走。” “不……不。”姜予摇摇头,尽管她在害怕,还是道:“我要去找我的婢女和小世子。” 她不可能弃春觉不顾,若是能走她早在发觉那僧人的时候便逃了。 陈清允闻言许久,咬牙点头,“我陪你。” 姜予张了张口,抵不过陈清允坚持,点头答应。 她们相处搀扶起,躲着厮杀的人绕过房屋,她们一路跌跌撞撞,往驿站的房间前找。 整个驿站一惊起了大火,到处都是呛人的烟味和血腥气,尸体布满廊下前院,死状惨烈,几乎让人作呕。 可尽管她们再小心,却还是没能全躲过,有一黑甲士一剑将眼前人身体贯穿,温热的血随着刀横洒到她鞋面上,横着眉就看了过来,姜予吓得脸色苍白。她捏紧了雀令,向后退了一步。 那黑甲卫朝她看了过来,可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去管那雀令,手握着剑就直直的朝她走来。 姜予几乎屏息,拉着陈清允转头就走。 她隐隐有个直觉,可这直觉却让她汗毛竖立。 这不是官府的兵。 * 宁悸说动了陆冲,请示过后带着一队兵马赶来,可不知哪里来了一队人,在驿站前居然将他们团团围住。 刀剑无眼,他被伤的血染雪白衣袍,一剑将人斩于刀下,他单膝跪在地下,吐了一口血。 远方驿站已是狼烟四起,他眼眸中是一片火光,他咬着牙站起身,将包围圈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超着官驿奔去,他虽势单力薄,但救她一人便好。 可正在此时,突然,他听见大片马蹄声,有军队披着冷色月光,为首之人落入他眼中。 他喃喃道:“兄长?” 之后他沉着气,没有再管身后厮杀,握紧手中剑,转身朝着官驿而去。 * 驿站的客房一惊被火烧的摇摇欲坠,姜予两人被逼追到屋内,陈清允挡在她的面前,那兵缓缓朝她们走来。 此刻便是退无可退,周围的周围烧的光几乎刺眼,少女的衣裙沾着灰尘,她们脸上脏兮兮的,可依旧依偎在一处。 陈清允握着姜予的手,唇在发抖,“别怕,我说了要保护你。” 那兵卒几乎是发力朝她们跑来,眼底尽是杀意,可眼前那一刹,他身侧的博古架居然瞬间倒落下来,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地上。 瞬间他身上粘满了火星,疼的嘶吼起来,那叫喊声让两人又是惊恐又是庆幸。 好在她们现在是没事了,但抬头看看,她们被困在大火里,到处都燃着火,眼前的烟气让她们不断的咳嗽,甚至热出了汗珠。 陈清允带着姜予去找出口,避开了一处处燃烧的地方。 忽然她眸子一亮,指着一处没有火光通道。 “我们去那边。” 姜予点点头。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哪处小心翼翼的走去,可下一瞬,仿佛有预感似的,姜予抬起了头,一节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梁木悬在她们头顶,摇晃几下,竟直直朝她们而来。 姜予双眸微睁,那一刻她的思绪仿佛有一道白光投入,她忽然将手中的雀令塞入了陈清允的腰部,然后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那一下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几乎是反作用的把自己推向了火源边,她跌坐在火堆里,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轰的一声,落地的横木赤红的燃烧着落地,火星和残块滚起一片明黄色的火尘,热浪扑在四周,烫的炙人。 火光将她整张脸照的几乎看不清,屋外是一片夜色,屋内的亮的照明了整片天空。 姜予眼前忽然模糊了起来。 陈清允被她推向门外跌坐在地上,待她再回头看连她的脸都不看清,只余火将中心烧的一片刺目。 那一刻像是万根针扎进了心脏,传来让人窒息的疼痛,她整个人顿在了原地,接着她嘶吼了一声,便要朝着屋内去,而有人看到她腰间的雀令,却是直直的拉住了她。 陈清允眼底印着火光,她双目顷刻冒出了泪花,嘶吼声几乎要把嗓子喊坏。 她奋力朝着火光伸手,却被人拉住了手肘,那种情绪让她失控,她近乎崩溃。 “姜予,你不是说,你不会为旁人死吗?你不会为旁人铺路吗?” “骗子,姜予,你出来啊!” 滚烫的泪水从眼中落下,她跪在地下,几乎发抖。 “出来啊……” 姜予被烟呛的鼻腔都在发疼,她眼睛不断冒着酸涩,在猎猎火声中她听不清陈清允在说什么,只觉得难受。 她想,她大概是要死了。 春觉会伤心吧,毕竟这世上也就只有春觉会陪着她了,还有陈清允,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保护她呢。 其实她从来不需要人来保护。 毕竟,这条路一直都是她自己在走啊…… 她倒在火光里,发丝凌乱的落在身下,衣裙破烂的散在地上,眼前越来越模糊,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便轻轻闭上了眼。 忽然她神智迷茫间,有人将她一把捞起,在她耳边笑了声。 “哟,小美人,这是要为本王殉情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甘晶和长亭的雷 么么哒 第52章 52 ◎我这一生,为何要为他们铺路◎ 那声音如同黑蛇吐信, 在耳边喷洒上冰冷的气息。 甚至在一片灼热中让人后脊陡然升上一阵寒意,姜予后背僵直,半晌才发觉定王一手扯着她往前走。 眼前的火光愈盛, 仿佛下一刻便要葬生化为灰烬,她张唇失声,“不……” 比起被火火火烧死,落在定王手里显然更是让人生不如死。 下一瞬,一片黑暗。 姜予察觉定王将她的腰牢牢锁住,细瘦的胳膊甚至硌的她难受,这是一条很长的甬道,连灯都没有点燃,一片漆黑如人眼盲。 不可否认的是, 即使姜予平时再淡定,这时候心头还是忍不住产生了恐慌和急迫。 她一只手抓紧了定王的手臂,头顶就传来了恶狠狠的声音,“再动, 把你丢在火堆里。” 她瞬间不敢动了。 虽然心里一万分的惊恐,姜予还是强迫自己稳下了心神,她跟着定王的脚步, 不住的想, 这里一定是官驿的地道,显然外面这群人是奔着定王来的, 那么此刻,他也是在逃命。 她刚刚已是将死之人, 定王此时捞她一把, 竟然是在救她么? 为何?在定王那么厌恶她的情况下, 为何救她? 她满心惊疑, 走过半响,眼前似有微光。 想必眼前就是出口了,可是偏偏此时,又听见一片脚步声,石洞前似乎滚下了什么,落在她脚边,她眼前太模糊,半眯起眼才可看清,那是一颗才断了气的人头。 正睁着眼睛,眼白占满了眼眶,直面着她。 腹中像是涌上了一阵酸水,她几乎是逃般似的往后躲,喉间的惊叫几乎正欲脱口而出,下一刻被定王掐住了下颚,她双目睁圆,顿时失声。 定王在她耳边道:“嘘,小美人,你要是叫的太大声,会被人发现。” 姜予下意识的咬起了唇,她眼眶里似有泪光,偏偏强制自己忍了下去。 见她此态,定王松了手,拉着她躲在石岩后,很久之后外面才没了动静,仿佛巡游的人已经走了。 见此状,定王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姜予差点稳不住自己的身形,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栽去,用尽力气才稳住身形,好不狼狈。 似乎感受到她的无力,定王侧首看她,竟嗤笑了一声,“娇气。” 姜予抿了抿唇,并不觉得她如今衣裙脏乱的模样能跟娇气两字搭上边。 她几乎是被定王扯着胳膊强迫离开的,外面是一片青竹山林,离官驿已经有一段距离,只能看见狼烟隐隐掠过天际。 不知走过了多少弯道,远远的在石后看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被捆绑在一颗松树边,正对着他们摇着尾巴。 感受到她的动静,定王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看她,一路上姜予都没有问什么,沉默寡言,也没有找机会逃离,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他故作不悦,一只手想去摸她的脸,“怎么一副死人相?” 姜予侧头撇开,咬唇道:“这儿的路我不熟。” 怕是定王早知自己会遭人刺杀,早早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她跟着他也只是想找机会离开。 “你想跑,也跑不掉。”定王笑了声,也不介意她的反抗,转身朝着那马匹走去。 之后在他的示意下,姜予先一步上了马,可定王却没上来。 静了会,他忽然道:“跟着本王吧。” 姜予似乎没听清,低下头看他,眉头微蹙。 定王像是在玩笑打趣,“姜予,你跟着本王,也不比你在侯府差劲。” 忽然,他收敛了笑意,从马下抬起头,速来几分风流的眼里透不合时宜的坚韧,只是声音几乎让人听不清,易散在了风里。 姜予垂目看他,手指抓紧了马鞍,她一时弄不清定王的意思,只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 半晌,她才开口,“你要去哪?” 定王歪头想了想,可还不待他开口,忽然竹叶震颤,马蹄声踏空而来,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奔着他们这个方集结。 姜予背脊僵直,可惜缰绳在定王手中,她走不了。 “你……” “有人来了。”定王眉目间却一片淡然,甚至还在笑,“看来本王要与美人一同葬身于此了。” 姜予眼眶微睁,可她征神不过须臾,裙下的马却被猛地抽了一鞭,缰绳被一只手推入她手中。 还不待她反应,马匹便受惊直直窜出,她整个人被带的往后栽倒,她抓紧了马鞍才不至于被掉下马匹,耳边的风如惊雷般响,发丝纷乱,她咬住牙生生受住。 她握好缰绳,想极力稳住身形,可她满脑子都是乱的,最后一眼,她转身去看。 定王的人影越来越远,星星点点的火把却朝他奔来,很快他消瘦的身影便被光照的几乎刺目。 风吹袖袍,猎猎作响。 可远远的,她却见他眼中笑意。 * “真是热闹。” 定王站在高处,本以为自己会被乱刀砍死,却没想是眼前这幅场面,两军交战,谁都不敢先动手。 一轿撵被四人抬着,帷帐遮住了其内的容颜,风吹一角却见其中的人被包裹的一丝不露,故作玄虚。 另一边是青年监军,他的衣袍却像是被火烧了半残,他骑在红棕烈马上,面容无比俊美却眼露寒霜,身侧近千铠甲兵卫,他单手执剑,气势逼人。 远方白马越来越远,他剑气开路,声音低沉,“让开。” 定王忽然大笑了起来,神情甚至疯癫,“私调禁军,你居然能为那个贱女做到这种地步,本王真是小看你了。” “谁能想到,本王还有这等气运,谁敢杀本王,谁敢?” 在他说这句话时,宁栖迟只是眸色深沉的看着他,无动于衷,甚至静默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站在他身侧的陈清允却被他周身的冷气冻唇色发白,她忘不了适才官驿中的情形。 宁栖迟清剿了所有的戍卫,却始终没有找到姜予,只找到了被关在柴房的小世子和春觉。 等她将姜予救她的事说出,宁栖迟从未如此失态,甚至将剑抵在了她喉间要杀了她,他神色如地狱般的鬼煞,那一瞬陈清允真的觉得他要自己给姜予偿命。 之后他不知什么原因放开了她,不顾身边人阻挠只身进了火场,出来时便带着人来了竹林。 宁栖迟虽眼下看着平静,但显然已然怒极。 定王指着他,“宁栖迟,你可朝廷命官,本王有难,你竟敢不救?” 帘帐内出声,“婢女之后,也敢称王?” “当年太后一胎双胞,一位早已扼死摇篮中,你算什么皇族,你不过是太后赦免的一位私通婢女的孽子,有幸能为陛下遮风挡雨这么多年,也是你的恩赐了。” 满片哗然。 陈清允站在宁栖迟身侧,手都在颤,适才她恨不得将定王千刀万剐,如今心头却是十分震颤。 定王,并非皇家血脉? 这样的惊天大闻,居然就被这样堂而皇之的道破出来,甚至那帘帐后的人根本不惧旁人知道。 可是,定王却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阴冷,疯狂,甚至有些绝望。 “天家恩赐,哈哈哈哈恩赐。” 陈清允后背冒出了冷汗,什么叫做为陛下遮风挡雨这么多年,定王恶事做绝谁人不知,屠门,残害臣子,甚至曾经把一庶出皇子打成了残废,但因他是正宫嫡出,所以即使如此,虽为先帝厌恶,却始终没有彻底废弃。 难道这些并非是定王所为? 帘帐内的声音淡淡,仿佛悲悯。 “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如今也该收回了。” 无数箭羽从他四周射出,朝着定王的方向刺去,不过一呼一吸,便有几支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可他却偏偏只是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处于兴奋而又撕裂的痛苦中。 他放声大笑,声音却好似破碎,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杀我,又是杀我,毒酒,暗杀,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我就死了。” 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可他的声音却如同幼兽嘶叫。 “那么多的罪孽每日都萦绕在我头顶,都问我,为何要杀他。”定王唇角冒出了血迹,“我杀了吗?我杀了吗?是我杀的吗?” 他满身中箭,再不复往日风流。 他浑身都是血,眼睛一片血丝,膝盖弯曲。却直挺挺的站着往前走,好似独木支顶。 “我是宫婢所生,我知道……你们谁瞧不起我,视我卑贱低劣,如丧家之犬。” 又是一箭落在他小腿,让他膝盖猛地跪地,他却仰着头看着所有人,“可我偏要践踏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什么天之骄子什么金枝玉叶,太子又如何,圣上又如何,我要你们去死,被我折磨,要看我的脸色屈辱度日,被我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他恶毒骂着,“都去死,都去死……” 一支箭羽划过空中,径直插入他的喉咙,他喉咙里的谩骂陡然停止。 所有人看着他,厌恶的,大快人心的,轻蔑的,甚至比身上的剑要尖锐千万倍。 他如同残枝树干倒在地上,滚起一片尘土,脸却朝着远处的树林方向,眼神顿时失焦。 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刻,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睛慢慢下移,他只觉自己落在黄土中,再无面目可憎。 他眼瞳中的疯狂逐渐松散,仿佛随着白马上碧色衣裙渐渐飘远。 人死一生会像走马灯一般,可定王什么都没看见,那些屈辱轻视,那些恶鬼缠身般的谩骂索命,一次次在刀尖上滚过的疼痛,都没有想起。 只是想起一个人,一句话。 “我这一生,为何,要为他们铺路?” 一片落叶划过他的脸,再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下章他们就见面了! 第53章 53 ◎来保护她的,并非是他◎ 万支箭羽将之外, 两队人死寂沉沉的对峙着,旷野荒草枯荣,盘踞在上空的鸟类尽绝, 压抑的气氛让风都避开了锋芒。 没有人在意谁死在了这场争斗之中,两队人马谁都不肯先退一步。 帘中之人透过薄薄的一层透光的帘看向那位新晋武将,宁家氏族追族上三代,大能辈出世代揽权,既如此,就地取他的命显然并不是什么理智的事,而不取他的命,便是放虎归山。 今日刺杀定王,知情之人本就该死, 可大军悬殊,未必有胜算。 “斯人有句话说的不错,调用私兵是重罪。”帘中人温语,“虞候才接任, 为何这么沉不住气?” 他似是和故友叙旧,连语调都带着笑意。 可所有人都捏紧了手中兵械,兵戎相见的气势只缺一根导火索。 马上人衣袍阑珊, 袖口处的护腕浸着血迹, 面上神色莫测,粗眉下的瞳色深不见底, 他抵触手中长剑,开了口, “我此去江州, 曾在叛军中见到一人, 当年陛下肃清朝堂, 曾予罪臣亲眷刺以‘奴’腾,所赐之人皆斩首。” 当年腥风血雨的肃清是满朝文武都不肯提及的隐痛,世家大族本就连着胫骨,当年凡是牵连前朝夺嫡一事几乎被血洗了大半,死伤无数,刺图腾者更是必死之身。 可竟有人出在了叛军,宁栖迟这句话是不合时宜的,可心有鬼者却只会心虚。 他领的私军,定王若不死,他自有理由去请罪从轻发落,可他没有出手,他只有私心。 只要稍微透露点风声,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可他这么说,显然是已经察觉了什么。 而亲近宁栖迟的亲兵,早已冷汗岑岑,适才的刺客身上有人便刺有’奴‘腾。若如此,眼下根本不是在较量定王生死,而是在捉拿叛军。 帘中人静默良久,忽然轻声道:“阁下是在威胁我吗?” 且不说宁栖迟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叛军无数,有刺图腾者更是数不胜数,有人死在城墙下的护城河内,有人被山猪野狼碎食,他看似空口无贫,可若是真动起手来,他偏是站理。 帘中人语气微冷,笑声刺人,“若如此,为何不动手?” 官驿在山脉中,距离上京近百里,山路崎岖到处是险峰,马匹受惊必然不受控制,不曾真正学过马术的人上路便是九死一生。 他可以救下定王,他也可以乘此机会将对方一网打尽,可时间不等人。 宁栖迟早已没有耐心,他扬起下颚眼底尽是暗沉。 “我是让你,滚。” 陈清允心下猛颤,可她还未反应,宁栖迟便已动身压境,将士随身似游鱼从她身冲过,差点将她圈入风云。 一切发生不过须臾,另一侧的人被他们气势震的连连向后撤,速来主将最能影响军心,宁栖迟本就刚从战场下来,此时更是如淬火的刀剑,眼底都带着几分煞气。 帘中人发觉身侧人后撤,已有惊慌,忽然声如恶鬼。 “去前面,杀了她!” 他似乎偏不让人如愿,打定主意要挡宁栖迟的路,有人骑上马,领命朝着姜予的方向追去。 两队人马瞬间厮杀成一片,宁栖迟早在听见这话的时候便已起了杀心,他手上剑风锐不可当,步步都是至人毙命的狠招,他一剑将马砍断双腿,那精兵翻身下马,栽入泥土,又被他一刀毙命。 不断有人上来围攻他,要护送人上马,那攻势不知疲倦,大半都落在宁栖迟身上,他如同力守擂台的战神,无人能踏出他身后。 他挡在前方,根本不让一人追去,他周身的杀意让人头皮发麻,可叛军人数丝毫不减,以一敌十的将他围住,根本不惧生死。 忽然不知什么从战火纷乱的空气中穿过,如同一支箭羽从正在以一敌二的宁栖迟面前,那不过一瞬,他直觉使然,侧身使尽力气躲。 可时间分秒必争,那暗器却猛地扎入他的左肩,他单手撑地,他面上不见痛感,只是抬起的脸色苍白。 无暇去看到底是谁出的手,已有人骑马朝着姜予的方向奔去,他顾不得身上的伤,拔出身上的刀刃,电光火石之间脱离力掷去,将那人下腹洞穿。 那人在马上踉跄一下,可并未落马,而是接着朝远方追去。 那一刻他刀剑的气势陡然肃杀,整个人的气压低的可怕,四周人甚至不敢再动弹,有种动手便是赴死的恐惧。 整个竹林一片火光,兵器触碰的声音使人闻之色变。 他剑下尸体如林,如踏过血路,他甲上尽是刀痕血迹,他掀袍上马,下颚落下血珠,那张素来俊美清冷的脸只剩令人畏惧的阴郁。 帘中人根本不敌,离战场远处,他见宁栖迟眼中深色,咬牙道了句:“疯子!” 他不再恋战,“走!” 敌军已要抽身,乘胜追击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宁栖迟却是调转方向,奔着月色远赴…… * 姜予没有学过骑马,她虽稳住了身形,可她根本不知怎么让马停下来,也不知怎么调转方向,几次失误根本没有跑远,不断的在原地打转,甚至有时路过险峻的高峰,差点坠落。 她急的浑身发抖,根本不敢再去操控马匹,眼下发酸,她脚下放松,直接松开了缰绳,从马上滚了下来。 落地的一瞬没有知觉,可下一瞬像是全身移了位,疼的她直打哆嗦。 她在草地上蜷缩着身子,死死的咬住了唇,后背被树枝刮破了衣衫,在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她冷汗直冒,发白的手指抓着草根,可她知道现在必须得忍着疼,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危险。 她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膝盖像是被什么擦伤了,摩擦着衣裙像是不断被割的疼痛,她走不快,扶着树干凭着记忆远离官驿。 可不知过了多久,隐有马蹄声传来,她的心一瞬间落入了谷底。 她急急的往后退,躲在树后试图藏住自己,可那马蹄声到她附近便停了,从上面下来了个冷面的铁甲士兵,瞬间就发现了姜予藏身的地点。 四目相对,姜予不断的往后退,眼底一片惊色。 她认出了这身打扮,这不是保护亲王的守卫,而是前来刺杀定王的杀手。他能追到这证明定王已经死了,自己是知情者,他们是要斩草除根。 他打量着姜予,手中的刀已经亮了起来,只是他同样走的不快,姜予这才发现腹部有一道伤口,不知是什么样的力气,竟然是将铁甲生生刺穿,伤口还在流着鲜血。 姜予背后捏紧匕首的手几乎在冒汗,如果这样,那自己若是拼死一搏,能不能换得一条生路? 她精神极度绷紧,脸上的神色却丝毫无法掩饰,可就是如此恐惧又惊惧才更能让人放下防备,那杀手的脚步越来越近,姜予靠在树干上,已是退无可退。 那杀手将手中的兵器缓缓举起,刀面反射的白光落在姜予脸上,她连呼吸都屏了起来,握着刀柄的指尖几乎要掐入肉里。 电光火石之间,杀手身后突然出现一人,单臂紧紧的勒住了他的脖颈,那人高出士兵半个头,死死的将人往后拖。 杀手狠狠的挣扎起来,双眼向上翻,那人显然不习武,毫无技巧,下一瞬头被杀手狠狠的撞了一下,可他死活没有松手。 他声音嘶哑的喊着,“嫂嫂,你快走,我拖着他!” 姜予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惊异在瞳色中一闪而过,宁悸?他怎么会在这? 可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眼下宁悸凭着一身力气拖住了杀手,可他从未习武,身侧又没有冷兵器,若她现在走,宁悸必然不是对手。 姜予浑身都在发颤,她握住手中的匕首,拖着破烂的身躯朝着那处走去。 她一开始脚步很慢,可慢慢的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瞳孔闪烁的光忽然定格,裙裾从火似的风中掠过,手中的匕首几乎发烫。 宁悸是从地道跟来的,他看见定王放走了姜予,可他没有马匹,只能乘人乱一路追来,他虽不会武力,但只要拖一时姜予便能多逃一会。 最起码,兄长一定会找到她。 他的力气不及杀手,可他却死死的抱住了手臂,将他拖到地下,杀手一边挣扎,一边举起手中的刀,朝着他的腰腹狠狠的挥下。 宁悸已经准备挨这一刀了,可闭上眼,掐住的人却忽然没了动静,刀从他身侧滚落,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他抬起手首,便见姜予雪白的脸上沾满了血迹,她眼底似有泪花,却生生的控制在眼里,她一双手紧握着刀柄,刀身深陷入了杀手的腰腹中,手中全是血。 杀手因为疼痛发出了阵阵杀猪般的嚎叫,姜予却还在往下捅,一直到底。 直到人彻底昏死了过去,她才缓慢的松开了手,她身上的衣裙已被鲜血染紧,她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几步,举着一双沾满血的手,不知所措。 旋即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血腥的气味不断的钻入她鼻尖,黏腻的让她觉得有几分恶心。 她从未杀过人。 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些黑影,有人指着她,有笑声,有憎恨。 “就是你,害死了你弟弟。” “你这个杀人犯。” “你为何要回来啊,若不是你,他怎么会死?” 姜予眼前忽然模糊了起来,她愣愣的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想杀他……” 她知道自己又有些梦魇了,她捂着头,想将这些东西驱逐出去,可这些画面一直盘踞在她脑海里。 当年母亲怀孕却非要护着她,陆家老爷深觉自己的存在是个奇耻大辱,糕点下了毒药送到了她手中,可是她却将那当作珍贵的东西送给了母亲。 后来,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从此,便一直有人唤她丧门星,唤她杀人犯,说是她害死了她母亲和弟弟。 明明她眼下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看着眼前宁悸惊愕的神色,些回忆却是不住的往上涌,她杀了人。 她头疼欲裂,眼前越来越模糊,从被定王抓来后,她的精神状态就越来越不对,也许是没有及时用香料治愈,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姜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并不后悔,可那些回忆却不肯放过她。 她的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从眼眶滑落,她想到母亲那双温柔的眼睛,想到她中毒后望向她的惊异,痛苦,难过。 她心口的疼痛几乎比身上所有的痛苦都要来的猛烈,她握在胸口衣襟上的手指边缘发白,耳鸣,呼吸困难。 然后她忽然落入一个怀抱里,四周的谩骂声渐渐静下。 “你救了我,你做的很对!” “不必自责,冷静一点。” 那声音很温柔,又有些着急,像一条细细的河流滋补着干涸,他不断的在安抚她,一只手轻抚过脸上的血迹。 姜予只是一时被梦魇困住,并没有产生自暴自弃的情绪,杀人给她的冲击太大,她一只手抵住宁悸的胸口,推开他,又长呼了一口气。“我没事。”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扶着宁悸的手站起了身,眼前模糊的让她几乎看不清路。 忽然,她又隐隐听见了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停在了她眼前。 她后脊僵硬。 两人遥遥相望,姜予看不清那人的面孔,眼前只有模糊的轮廓,那人似乎身材高大,比适才的刺客要更为压迫。 她以为是又追来的刺客,心底不禁产生了几分绝望,她忽然自暴自弃,心想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凭如今的情况,她根本跑不远了。 她挡在了宁悸身前,硬着头皮冷色朝着他望了过去。 却看不清两人相依的情景时,宁栖迟如坠冰窖的苍白面色。一路急赶,他知道放跑的人是大患,即使受了重伤也不容小觑。 可偏偏寻到她时,却是眼前景象。 宁栖迟目光落在一旁倒地已经气绝的落网之鱼身上,一瞬间眼神微征。 他薄唇抿紧,握着的缰绳几乎勒入血肉。 他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因为是他来迟了,来保护她的,并非是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飞鱼的营养液~ 第54章 54 ◎我接她走◎ 姜予见那人始终没有动静, 提起的心却没有放下,细风吹动两人的发丝,竹叶沙沙作响, 空寂的气氛古怪的环绕在两人之间,就这样僵硬的僵持着。 直到宁悸忽然在她身边复杂的喊了声,“兄长。” 姜予脸上的神色凝固一瞬,她眨了好几眼眼前还是迷蒙一片,可心底已经有了较量。 可也是这一瞬,紧绷的心绪陡然放松下来。 她恍惚间觉得尴尬,可不到片刻,她听见许多人簇拥而来的声音,有人唤宁栖迟, 有人唤她,她隐约间听见了春觉的声音。 她松开了扶着宁悸的手,然后转身循着火把的光亮往前走。她的步伐有些慢,那些疼痛感回归, 让她脸上的表情显得痛苦而隐忍。 小侯爷在她身后,可她现在不太愿意去与他对峙。 姜予很疲惫。这几日像是一场梦般,更何况如今她仍旧头脑不清, 她不想去探究发生了什么, 小侯爷为何会在此处,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安全了。 她听见春觉的声音才仿佛见到了什么光亮, 此刻只想寻到最让她觉得最安心的地方。 宁栖迟的目光落在女子越走越远的背影上,火把的光亮将她的背影勾勒出孤绝的轮廓, 她走的异常艰难, 也离得越来越远。 他踩着马镫下马, 眼底的光沉落几分。 四周的将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为何监军的夫人第一个走向的不是她的丈夫。 明明适才他那么焦急,不顾一切赶来,显然这位少夫人是他极为重要之人。 春觉看见自家小姐的时候眼眶就红了,她飞速的跑了过来,然后上下将她打量了一圈,还想再仔细看的时候姜予却摇了摇头。 她言语有些发哑,可却带着几分玩笑,“你要在外面将你家姑娘扒光么?” 春觉眼泪不住的流,甚至来不及擦。 姜予却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哄她,此时她身体到处在叫嚣着疼痛,她歪倒在春觉身上,眼前越来越黑,疲倦和疼痛让她失去支点,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春觉抱住她,轻晃着喊她,吓得脸上失色,“姑娘?姑娘?” 大风起,卷起树叶纷飞稀疏,仿佛千万重,缓慢而静默的落在她肩头。 陈清允和宁悸见此状况,疾步跟了过来,确定姜予确实是晕了过去,刚刚经历了生死,她脸色薄的像是一张纸,肌肤上衣裙上全是血,搂着春觉的腰眼睛紧闭。 陈清允焦急道:“这般折腾,她定是撑不住了。” 那倒在地下的刺客死状实在太过骇目惊心,她根本想不出适才到底是怎样的险境,要是换作她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姜予能神志清醒到现在已是难得。 “我……” 宁悸话说到这忽然住了口,怔忪须臾,兄长已经回来了,这里轮不到他说话。 而庄衡急急跑到宁栖迟身侧,“公子,怎么办?” 宁栖迟站在一片大军前,距离几人不过几步,但他只是远远的看着,竹影像一道明暗交界的线,他在另一边看着她被人围在中心,而没有靠近。 姜予适才疏离的举动,是她不想见他。 宁栖迟收起剑,敛去眼中神色,声音略哑,“去备马车,铺上棉絮,再去找最好的大夫。” 庄衡正听着吩咐,忽然发觉他肩口的大片血迹,一时惊在原地。 而宁栖迟却没有再听他说话,抬步朝着姜予走了过去。 踏过的竹叶瑟瑟,他每一个举动都令人瞩目,时间仿佛十分漫长,宁悸转身对上兄长的视线,复杂难言。 而宁栖迟径直掠过宁悸,停在了姜予面前。 他声音淡淡却有种毋庸置疑的力度。 “我接她走。” * 马车内已铺上了厚厚的棉絮,宁栖迟一路抱着姜予走来,撩开帘子动作轻柔的将她放下,姜予歪着头靠在他身上,轻蹙着眉,仿佛被什么噩梦侵扰着,眉目始终不肯舒展。 她的手紧紧的抓着宁栖迟的手臂,掐的甚至边沿泛白。 而宁栖迟任由她如此,眉目都不曾皱过一下。 春觉打来了水,拧干了水踌躇片刻,不知怎么才能将自家小姐从小侯爷身上扒下来,也不敢靠近。 宁栖迟向后靠,拖着姜予的后脑轻轻放在车壁上,一只手正欲抽身而退,可姜予像是将他当成了什么救命稻草,紧抓着他的手臂,始终不肯放手。 她梦魇已深,声音略颤,“娘亲……” 宁栖迟忽然没有再动,他眼底浮光掠动,好似挣扎。 春觉拧着手帕,有些手足无措。 “小侯爷?” 过了很久,宁栖迟才抬首,道了句,“给我吧。” “启程。” 春觉出来时心底万分纠结,她适才想说些什么,毕竟自家姑娘向来注重与小侯爷的距离,可瞧见宁栖迟身上也有伤,且看上去不轻仍旧那般对待姜予后,便不知怎么开口了。 马车渐渐行起,宁栖迟低首,用帕子轻轻擦拭姜予下颚的血迹。 举起的手臂因为动作幅度撕裂了伤口,他仍旧一下一下,轻缓而又温柔的将她的面容擦的干净。 他不曾这样看过她,睡梦中亦有哀思。 又庆幸她此刻闭目,不知在她身侧的是他。 他隔着一层衣衫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凝息片刻后移开,他单托起姜予的后脑,防止车外的颠簸,又将身侧的衣衫搭在她身上。 身上的血腥气尚未散去,他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细微,而不会惊醒她。 姜予靠近,柔软的身子几乎贴着他整个胸膛。 宁栖迟身体略微僵硬,许久,他没有推开女子睡梦中无意识的贴近。 他知姜予与他疏离,可见宁悸在她身侧,他还是不能忍受旁人碰她。 可他又明白,如此作为,姜予会排斥。 他合起眼,眼睫下一片阴影。 马车在他的吩咐下,以平稳的速度朝着庄子去。 小将实在是忍不住,驾马到了他身侧,“监军,我们真不追回叛军吗?” “若是此时不去追回,万一圣上怪罪下来实在不好收场。” 车内没有回应,小将急的掐紧了大腿,他不信这个道理宁栖迟不明白,只是迟迟不肯离去,一直到马车回了庄子内。 安王妃将姜予和陈清允失踪的事压了下去,她急的团团转,直到看到一大队人马到来,一行人惊的不行,直到看到宁栖迟抱着姜予下了马车。 姜予身上披着一层衣衫,除了垂下被火烧的卷曲的裙角,露出的肌肤干干净净,而宁栖迟的状态实在是让人不敢靠近。 他身穿玄色铁甲,却一处处都是刀尖划伤的痕迹,发丝被高竖在身后,衣袍上浸着血,他手臂下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蜿蜒到手背,而他背脊挺直,抱着怀中的小姑娘步履如风的走来。 安王妃有些呆滞,直到他停在她身边,问道:“我夫人住在何处?” 安王妃眼眶更大了一寸,但她好在更稳重,很快便回过生,为他带路。 宁栖迟点首,一路随着走入,而其他世家子见到都惊的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外边是一片重甲将士,而且来的人是宁栖迟,可小侯爷不是在领军平叛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还有姜予,素日不是一直传两人关系不好,为何此刻会在一起,姿态还那么耐人寻味? 没有人为她们解惑,宁栖迟将姜抱入房内,一路跟随的人众多,他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床榻上,转身看向众人。 安王妃在一旁候着,她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但似乎又碍于什么不敢开口。 宁栖迟道:“世子无碍,你一会自可去看他。” 安王妃瞬间跪下身,声音沙哑道:“多谢小侯爷。” “你该谢她。”宁栖迟摇首,之后道:“行军的医士会来,你照顾好她。” 安王妃道:“小侯爷放心。” 宁栖迟又转首,单膝跪在床畔,他伸出的一只手上已凝上了血痕,停留在了姜予鬓发处,窗外的柔光落在这张干净清透的面容上,他指尖卷起,并没有触碰她。 火光中,他不是没有看见那块雀令在陈清允手中,京中事变早有预测。 可他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安王妃压着气息,唯恐打扰到什么,不知过去了多久,宁栖迟站起身,往外走去。 她自然起身相送,一直到门外。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小侯爷可否要处理伤口?” 左肩的那道伤是她见了都觉骇目惊心的程度,这么严重拖到现在,不说旁的,就是疼也要疼的打滚了吧。 宁栖迟却是摇了摇头,安王妃见他抬步离开了房内,一路走向了庄子外,外边众将士已等的有几分忐忑,可他们心底还是愿意相信宁栖迟,没有一个人掉队。 他的背影肃立如旗帜,片刻后他带着一队人马奔腾离开。 而剩下的所有将士,全都驻守在了山庄外。 * 姜予醒来时在发高烧,她迷迷糊糊的觉得口渴,片刻便有人为她取来了水,她就着碗喝了干净,之后许久才清醒了过来。 春觉扶着她起身,眼眶通红。 安王妃见她睁眼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旁的陈清允忽然抱住了她,姜予错愕一瞬。 她轻抚她的背,道:“我没事,你放心。” 陈清允却没有说任何话,而是片刻后松开了她,眼底似又泪痕,道:“我给你熬了药,我去端来给你喝。” 之后便转身走了。 姜予看着她的背影,不免觉得局促,她才想起之前自己将她推开的事,不过看陈清允的模样,倒也不像生气。 她混沌的脑子慢慢清明起来,“怎么会在这?” 安王妃答:“是小侯爷将你送回来的。” 宁栖迟? 姜予怔了一瞬,她睡了一觉已觉好了太多,眼前不再模糊,那时她确实听宁悸喊了一声兄长,那便真的是宁栖迟了。 陈清允端着药回来,姜予没有很娇气,一口喝了干净,擦过唇角,陈清允便将之后的事一一同她说了。 听到定王的身世后,姜予只觉好似有什么很重的石头压在心上,出现和梦魇中一般难言的苦楚。 或许是定王同她的身世太像,又或是他救了她后却死在箭羽下。 那时他救她,是不是感同身受呢? 心脏传来闷痛,她放在胸口处的手捏紧了衣面,缓了口气后之后才减轻。 她又细细听之后的事,之后是宁栖迟来追叛军的事。 她先前还想,宁栖迟会不会特意来救她,又觉荒唐,自己在他心目中并没有那么重要,他怎么可能为了她犯重罪私调禁军,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如此,才是最正常的。 只是毕竟他来救她,她也要感谢才是。 “对了,我小叔如何了?” 当时她只顾着自己,没有想那么多,此时也不免担忧起来。 “宁悸的手脱臼了。”陈清允放下杯子,对她道:“不过大夫说没事,已经治好了,他倒是很担心你。” 姜予怔了怔,脑海中不禁出现了那些血腥的碎片,她揉了揉眉心,一时心底百般滋味。 宁悸赴险而来,说不动容是假的,可她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从未有人不顾生死的帮她,她思索片刻,掀被下榻。 “我去和他道声平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十三的15瓶营养液~ 第55章 55 ◎谢谢你◎ 姜予身上的裙子已经被换过, 此时穿的是一件冷白色束腰广袖长裙,她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便要下榻。 春觉见她这架势,吓得赶紧摁住她, “姑娘,你再歇会儿吧!” “我没……嘶。” 她刚要说自己没受什么伤,后背就因为自己倏然伸直的腰传来一阵剧痛,吓得春觉差点哭出来。 陈清允赶紧把姜予安抚下来,语气又气又好笑。 “你别动弹了,我去请二公子便是。” 不知怎么,姜予忽然觉得有点局促,她略显心虚的应了下来,陈清允推开门, 她这才发现现在已是深夜,屋外的月光洒在屋前的台阶上,屋外似乎站着两个戍守的侍卫,落在阶前的影子笔直。 她还没看清, 门便被带了起来。 姜予眉间轻蹙,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她并未仔细深想,而是仔细查看起自己的伤势来, 背部划了一道很长的伤痕, 春觉说起这个就哭哭啼啼的,生怕她留了疤。 姜予也有点抵触, 作为女子,总不喜欢自己身上有这样难看的伤疤, 好在比起伤疤, 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 其他的就是一些淤青和小伤痕, 她皮肤本就敏感, 稍稍有些磕磕碰碰就会留下印子,此时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惊心动魄,碰一下她就往后缩,显然也是疼的。 她将衣衫拢起,又问了些后事,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而春觉却忽然沉默下来,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开口。 姜予正要追问,却听屋外有人轻叩门扉。 陈清允将宁悸带了来,推开门,见宁悸一身玄青色衣袍,见了姜予还觉有些不自在,停在她榻前。 姜予客气道:“原只是想与你道声平安的,害你跑一趟了。” 宁悸看着她,低眸抿唇。 气氛一时静下来,陈清允忽然察觉到什么,将春觉招呼过来,“小厨房还炖着药,你随我一道去看着吧。” 春觉睁大了眼,想了半响才点首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她离开。 她将门带上,又望外看那些在山庄外严密看守的将士,一时凝重,姜予醒来后,一句都未提到宁栖迟,可观小侯爷的模样,却不像是全然不在乎姜予,不然为何名为捉拿叛军,却错过大好时机只为送姜予回来呢? 她想去提,可姜予似乎对这些细枝末节不太关心。 走过一节长廊,她才看见又火光往此处靠近。 一批人马停在树下,为首之人俊美的脸在火色下愈显英挺,只不过他下马时略略撑了下左肩,额间好似微跳了两下。 陈清允皱了眉,宁栖迟似乎伤的不轻。 * 姜予手心出了些薄汗,不过她素来性子平静,倒也没有露出什么不适来。 她和宁悸之间总是奇怪的,她并非不懂情爱,察言观色对于她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所以她能察觉到宁悸的赤诚。 她低咳一声,先开了口,“小叔可有受伤?” 她有些拘谨,像是害怕宁悸说些什么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所以刻意无端找话。 宁悸坐在了她身侧,有些委屈道:“自然受了伤。” 姜予愣了一下。 “嫂嫂忒是狠心,推开我就往回走,我还以为我和嫂嫂是相依为命呢。”他像是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趴在姜予床侧,眼神仿若十分受伤,“我担心一日,嫂嫂也不来寻我。” 姜予怔怔的看着他,片刻后撑大眼眶,似乎有些无措。 她断断续续道:“我晕过去后,便……便不省人事了,不是刻意这样的……” 见她忏悔的模样,宁悸压平眼角,并不出声打扰到她的编纂。 其实他明白姜予此刻的为难,便不会去刻意逼迫她。 “我当时实在是太累了,而且男女……男女有别,那种情况当……当要避嫌的。” 她模模糊糊的说着借口,并不敢刻意去看宁悸的表情,那时候的情形太过奇怪,更何况宁栖迟也在场。 她很清楚自己的心境,可又觉得此时说那些划清界限的话会寒宁悸的心。 又或者,自己本就孑然一身,忽然有人愿意来帮她,不顾一切的来救她,她动容了。 “我醒了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 不知不觉,这句话出了口,可是说完后,她不禁懊恼起来,本就无意于此,为何还要说这种话惹人遐思? 她又急忙纠正道:“我是怕你受伤!因为我受伤!我会过意不去!” 而宁悸的神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意外变得意味不明起来,他眼底落了一分笑意,好似眼底的烛光都是月牙形的。 而姜予被他看的脸都气红了起来,也不知是为何,她竟觉得自己言语粗笨,又见宁悸眼底的那丝笑意,倏然没有再开口。 宁悸凑近了一点,生在宁家,他无疑是好看的,他不似宁栖迟那般清冷若谪仙的长相,他的五官精致立体,桃花眼上勾,有些凡尘世俗又明艳的长相。 他也不似宁栖迟看着那般给人高不可攀,高山仰止的压迫,他是亲切的,甚至有时带着些少年意气。 “伤不严重的。”他温声道:“你放心。” 之后他又退开,含笑看着姜予,眼底隐约有微光,“就是手臂接回去的时候,还是有点疼。” 姜予咬了咬唇瓣,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再怎么说,宁悸为她受了伤,他一腔真心而来,自己不应该朝他泼冷水。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只手放在他头上,极轻的揉了下,真诚而又认真的说了句。 “谢谢你。” 这些话透过一层薄薄的门,无比清晰的落入旁人耳中。 房内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刃,滚落在耳中又刺痛在心里,宁栖迟忽然抵制不住溢到喉咙间的那丝鲜甜,他一时间竟觉自己很可笑。 可笑当初自己对姜予说,不当她为妻子,此刻就连进去抓奸的资格都没有。 可笑他迟了一步,不曾陪伴在她身边,她醒来后连想都不曾想到他。 “公子!” 宁栖迟草草包扎的伤口侵染出殷红,左肩的疼痛此时如锯割血肉,一丝鲜血从唇角落下,他猛地倾身,地下一片如彼岸花绽放的血迹。 庄衡急的要命,今日公子明明已经重伤,可为了叛军一事不得不整军再战,他为了保护少夫人将大半精锐都留在了庄子,只带了一堆人马前去,此时更是伤上加伤。 可他回来听闻少夫人醒来,便径直来了院子。 原先听到屋内这些话,宁栖迟周身的阴郁近乎实质,让人心头发寒,可片刻后,他眼中阴霾褪去,又变得黯淡,无神。 庄衡想去搀扶他,可宁栖迟此刻的状态实在是吓人,他不敢靠近。 他只能急急的规劝道:“公子!我们先回去,找大夫来!” 房内的女子还在细心关切着宁悸的伤势,宁栖迟垂落了眼眸,心底冒出了几分难言的酸涩,他袖下的手握紧,甚至不知自己败在哪里。 那日与定王兵戎相见,他寻她那么久,为何,还是没先一步找到她? 作者有话说: 快到文案剧情了大概,掐指算算 第56章 56 ◎可那一缕香,好似怎么也留不住◎ 一声惊雷从窗外乍现, 一瞬将室内照的如白昼,姜予惊悚停顿,下意识往外边看去。 烛火摇曳, 将门边的哪道影子印的模糊,她眯了眯眼还是没看清,便听宁悸唤她,“怎么了?可是害怕?” 姜予摇了摇头,“我不怕这些。”她想了想,又道:“夜已深了,你先回去睡吧。” 若是时间待得太长,少不了要遭人诟病,她面对眼前这人总觉有些棘手。 宁悸弯着眼看着她, 很乖的应了下来。 他叮嘱了几句,颇有些恋恋不舍,姜予也由他,却在说话间不经意间听见门外庄衡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听不太清在说什么,好似在焦急的传唤,她眉间蹙起, 总觉有什么不对。 她扶着床沿, 艰难的站起了身,背上的疼痛让她额间隐隐起了薄汗, 可她并未在意。 宁悸见她动作,担忧的想要扶她, “嫂嫂?” 姜予摇了摇首, 她起身撑着一步步移到了门前。 透过一层薄薄的门, 她覆手贴在横木上。 除了山间时而的风吹动门窗而轻颤,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夜已深,还有什么值得她挂念的呢? 那只纤薄的手微拢着,透过烛火的光在纸糊的镂空门上,她的身姿影影绰绰,沉静温婉。 片刻后,她推开了门 。 ‘吱呀’一声,两片门扉撑开,展现出片片杏花林和挂在枝头清冷的弯月,花枝被吹的飒飒作响,花瓣飞舞而落,树影婆娑,在地下印下一片片斑驳。 而只有两位站在台阶下的将士,见到她只是恭敬的道了一声“少夫人”,再无其他。 姜予却怔神一瞬,她总觉自己好似落下了什么,有人驻守在这,那么是谁吩咐的呢? 她低首,只看见落在血污里的一片杏花。 * 屋子时临时打扫的,大夫到的时候宁栖迟已经自发在处理伤口了,他唇色淡薄,不见半分血色,铜盆中的血水更是骇人,大夫从未见过这般不知疼痛的人,那伤口因为不及时处理,甚至愈发严重。 撕开衣衫换药,宁栖迟始终垂着眼,即使他额上青筋隐约显现,无伤的人见了都要肉疼,他一声不吭的承受了下来,不曾唤过一句。 他面色冷寂,身侧的人一句话都不敢问,大夫捏着汗替他医过外伤后,恭恭敬敬的叮嘱着一些忌口。 可宁栖迟仿若未闻,大夫不禁住了口,他看见他手中似乎握着一个小巧的荷包,好似所有的疼痛都抵在其上,他只垂首定定的看着,眸色深不见底,仿若混沌无光。 可下一瞬,左肩本包扎好的伤口忽然又浸透出了血,他额间冷汗落鬓。 从引急的赶紧去问大夫,大夫只擦着汗说伤的这么严重,还拖了这么久,宁栖迟能抵住不晕过去已是难得。 宁栖迟声音低哑,像是毫不在意,“无事。” 忽然门外多了一道亮色,片刻后有敲门声传来,仿若是庄衡的声音。 “公子,少夫人来探望您!” 这声音过后,宁栖迟抬起了眼睫,死寂的双眸一瞬轻颤。 从引欣喜一瞬,接着去开门。 他匆匆转身,不见背后宁栖迟却抬起的手,窗外的身影印入眼帘,他指节缩了缩,将荷包藏入袖口,不见天日。 从引推开门,只见姜予只提着一只灯笼,单薄的衣裙在风中被吹的乱舞。 片刻,她便被请了进来门被关上,她转身向他靠近。 时间像是无比漫长,她一步一步而来,她一身藕荷色衣裙,面容白皙,目光纯澈。 他们已经有三月余没有见,这次不似她睡着时,她清醒的,疏离的看着他。 可偏是那丝疏离,让左肩伤愈难熬。 似乎是看见了他的伤口,姜予惊异一瞬,之前阶前的那丝血迹让她隐隐觉得古怪,庄衡来报宁栖迟受伤,她心里琢磨一二,小侯爷既停在她门前,应当是有话同她说的,况且他受伤,她不能不管不顾,于是她这才应声而来。 她问大夫:“伤的很严重?” “回少夫人,小侯爷被暗器所伤,暗器上有毒,又迟迟未曾治愈,这才加重了病情,不过少夫人放心,毒已经解了,如今只是伤口太深,一时止不住血。” 姜予凝息点首,她心中担忧,便道:“我来吧。” 大夫忍不住擦汗,“这……” 小侯爷气质冷峻,他唯恐姜予一个不慎把人弄疼了遭到训斥,可等到姜予动手时,宁栖迟眼中冷色居然消融一二,他只是看着她,并未抵触她的靠近。 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但也没有生疏,待看到那匀称的蜜色肌肉上狰狞的伤口时,神色也怔了怔。 这并非旧伤,是那日官驿所致吗?虽说宁栖迟并非为了自己,可也是救了她。 她眼底终究是落了几分疼惜,“这本就是我很该做的。” 而宁栖迟自从她进来后一句话都未言,只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印着她的面容,不明不灭。 姜予接过递来的帕子,轻轻的将他额上的汗擦去。 而庄衡拉着大夫离开,大门被悄然带上,房中寂静可闻针落。 姜予的神色认真而温和,宁栖迟感受到她温暖的呼吸和袖间的幽香,吹落的眼睫微不可察的轻动。 她总是如此,她照顾他,只是因为她是侯府少夫人。 手挽被一双冰冷的手抓住,姜予惊讶抬眼,撞入一双异常好看的眼眸,可那双瞳此时却好似失去了所有的颜色,风浪充斥其中,翻滚混沌,不见一丝光亮。 宁栖迟声音喑哑,“你不必为了这些来照顾我。” 姜予微顿,她捏着帕子的手动了动,道:“我来,只是想谢你,我听闻你来捉拿叛军。” 她仔细而缓慢道:“定王抓了小世子,我亦无处可逃,若不是你剿灭两队人马,我应当是没命了。”她停了停,又道:“至于这些,往日也做习惯了。” 宁栖迟眼神略钝,他放开了握住她的手,心头不知是如何情绪,她眼底澄澈,毫无伪作,可她态度恭敬,一如往日。 而同宁悸时,她的态度是那么亲昵。 姜予发觉宁栖迟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指尖,即灼人又直接。 她放下手帕,往后退了退,心头骇然,她怎么忘了,小侯爷最不喜她的亲近了。 她仓皇解释道:“抱歉,我只是瞧你额上有汗,并非有意靠近你。” 她又停了停,想到什么,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想,此番你捉拿叛军,应当算是立功,若你不喜我,可以跟圣上言明……” 她话到此,忽觉四周清冷,心下一悸。 不知为何,宁栖迟的面色愈发难看,他一手支撑着床沿,发丝垂落在肩下,深邃的五官被烛光打落阴影,显得阴暗,难辨。 姜予不曾见过这样的他,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吸进去,她一时感到害怕。 她后退了几步,面上吓得毫无血色,小侯爷在刀枪血海里厮杀回来,此刻周身气势让她心头震颤。 见她眼底的恐惧,像是一盆凉水灌在头顶,他身侧的气势顿然失措,哑然出声,“我……” 可他尚未说完,姜予便打断了他。 “抱歉,是我唐突了。”她捏紧衣裙,颤颤巍巍道:“我这就走,不会再扰你!” 姜予啊姜予,你怎么敢同他说这个,他立下汗马功劳,为何要浪费在自己身上,只为和她和离呢? 她仿佛是唯恐宁栖迟生气,几步后退连他的脸色都不敢再看,虚虚一礼后便转身离开,她的背影亦如火光中那般决绝,她不曾一分留恋,她客气,疏远。 这一幕像是千万针般穿刺他的心,这个速来自持冷静的人从床榻滚落,可他没有留住她,门框合上,清冷的气落在他如冬雪般的面上,他修长病白的手落在丢在地上帕子上。 他手指蜷起,手帕被他捡在手中,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残香。 庄衡没想姜予走的这样快,他心想少夫人见小侯爷这般伤重,再怎么说会心疼吧,可他们之间好似再也无法修补,如镜花水月,一切皆是空。 他赶忙进门,见宁栖迟坐在地上,他的伤口撕裂,可他竟像没有感到一丝疼痛,他只是失神的看着眼前的手帕。 庄衡从未看到小侯爷这样的姿态,这般落寞,就好似从不知自己能落得这般境地。 他把她吓走了。 他不似宁悸一般,会说话会哄人,他愚笨,他从不会讨她欢心。 他也让她失望,成婚那日他许诺会与她分开,此刻听她说,她亦想和他和离。 他攥紧手中薄帕,指节边缘泛白,几近透明。 可那一缕香,却好似怎么也留不住。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57章 57 ◎或许你知道了,便不会只想做局外人◎ 自那日尴尬一聚以后, 姜予再也没扰过小侯爷的清净,只不过算算日子,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这几日二夫人给她来了封信, 说是周氏今日身体每况愈下,虽姜予对周氏服侍甚少,但周氏对她还是很好的,也不免有几分担忧。 宁栖迟只养了两日伤,便有成群结队的大批官员而来,定王的尸体入殓棺椁,想必是宁栖迟已经将呈报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如今京中情况还未可知。 云销雨霁,她伤口好了几日, 便见远方一行人早已临时起了个灵堂,停放着棺椁。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心中好似生了很重的情绪,春觉觉得瘆人, 劝她赶紧离开。 而姜予却未动,脚步朝着那儿走了过去,春觉在原地呆滞了片刻, 也提裙跟了上去。 戍守的将士顿时立起横刀, 可见她面孔一时又迟疑起来,憋了半天, 他故作狠恶道:“这儿你不能进!” 有官员焦头烂额毫无头绪,见她还来捣乱, 便直言道:“官府办案, 你也敢凑近, 是不要命了吗?” 姜予后退了一步, 倒也未恼,“只是来祭拜,定王…..同我有些交情,既然妨碍大人办案,便不打扰了。” 她态度实在是恭敬,叫人挑不出一丝的毛病来,那官员偏偏挑着软柿子捏,“有交情,我可不曾听闻定王殿下对哪个女子有交情?你这番逼近怕是是来打探什么消息的吧?” “你姓甚名谁,如实报来!” 姜予无奈,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她目光怔了下。 宁栖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侯府的人,你要审么?” 那官员见到宁栖迟,一口气提了上来,憋了半响才道:“小侯爷,这毕竟是亲王的案子,若是出什么差错,下官也不好交代啊。” 宁栖迟不再发言,而是目光扫过一旁的将士,那将士很快得令,将人拖着直接往后拉。 那官员没想他居然敢直接出手,一时惊的目瞪口呆,等被拖到地上满身狼狈时,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宁栖迟,你竟如此大胆!私调军队已是重罪,你再如此必要受官家苛责!我要参你藐视大理寺!目无王法!” 而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远,周围身着官服的人见了,不禁窃窃私语起来,似乎对此事早有耳闻,只是介于宁栖迟的身份,不敢开口罢了。 他行事如此嚣张,官家还能容得下他么? 而宁栖迟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没有看姜予,只是道:“进去吧。” 姜予略带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其实定王的事她亦有疑惑,若当时宁栖迟在场,定王再是嚣张跋扈,也是亲王,为何宁栖迟不去救他呢? 难道是赶不急? 可她并不敢问这个问题,仅很小声的说了句,“多谢。” 又想问他的伤可好了,但想起那晚的尴尬,还是没有开口。 姜予踏入了临时的灵堂内,白幡挂于木梁上,还未盖棺,堂前一篇空荡冷清,只余山间空灵的风,还有一丝尸体腐烂的气味。 她不禁蹙眉,“三日了。” 三日,定王的尸体还未盖棺入京,只放在这任他腐烂。 “陛下已知内情,要求彻查叛军之事,定王牵扯其中,便不能先行发丧。”宁栖迟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声音平稳的道:“那日的事,已经传开了。” 姜予一惊,这么说,那叛军首领所言的,定王并非圣上胞弟而是宫女所生的丑闻也传了出去,如此一来,那圣上…… 他将定王的尸体停泊在这,是有意不予他入皇陵么? 四周无声,唯有宁栖迟在身后缓慢的声音,“皇家尊严不容有疑,定王名义上的母后是太后,而太后如今已被追封了谥号,与先帝同葬。” 她转身,抬首对上宁栖迟的眼睛,“若真的有换胎儿一事,伤的的太后的体面。”姜予越惊,背后汗毛竖立,“可若是如此,大可认下此事。” 那双冷眸倏然一静,片刻,他垂眸躲开她的视线。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异常空灵,“陛下,不会这样想。” 定王那般死状,已经触怒了圣颜,更何况本就不是亲血脉,纵容他这么多年已是难得,怎么可能还能让他死的如此体面。 眼下因为叛军一事将人扣在这里,就是刻意羞辱。要么捏着鼻子将他认在皇室中,要么将他彻底摘出,可到底是顾及太后名声,此刻不发是为了什么? 姜予脑中忽然闪过什么,“难道要将他和叛军打成一党么?” 如此,一切都不可信了起来,那些叛军口中的言辞,如何当真? 宁栖迟静静的看着她,仿佛默认。 那对待叛军反贼,该是什么下场呢,定王不会有什么体面的葬礼,或许连尸体都要挂在城门示众,受万人唾弃。 姜予看向定王的棺椁,一时万千情绪。 这样臭名昭著的人,又能得到谁的可怜呢,他倒在这,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来探看。 定王作恶多端,所以她不曾同情定王,也没有因为他最后的善意感到感激,她只是想到他们是同一路人,可偏偏他是这样的结局 ,那自己呢? 因为这样尴尬的身份,不会有一人真心相待,没有人会为他们谋划,他们只不过是旁人手中最趁手的工具,有用时趋之若鹜,而无用时便是如此下场。 一切都静寂下来,她来时曾在枝头摘下一节杏花,此时捏在手中,她几步上前,放在了案前。 宁栖迟的视线一直未远离她,最后关头定王放走了她,他曾问过陈清允当时发生了什么,亦知她所感。 眼前女子的身姿清瘦,单薄,好似经不住风雨。可她又是那么倔强,不曾低首入檐下。 他想说些什么,可他们之间太过遥远,他说的过了只会唐突,于是他静默着,只是这样无声的陪着她。 过了许久,姜予才转过身对他道:“多谢小侯爷,是我任性非要来此,让你为难了。”想了想,又道:“多谢你为我解惑。” 她三句不离谢,姜予许久都没得到他的回应,不禁疑惑的抬起了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今日的他比起那晚温和了许多,他闪避了她的注视,侧目道:“你不用同我说谢。” 姜予张了张口,心中古怪,她点点首后便福身离开。 等脚步渐远,宁栖迟的目光落在那朵杏花上,窗外的风将其吹落,花瓣松散,他弯腰拾起重新放在了案上。 她会高挂枝头,而不会落入尘土。 从引寻到了他,急的将衣衫披在他肩上,看着他苍白的侧颜,有些焦急。 “公子,你的伤还未好呢,大夫叮嘱你多休息啊。” 宁栖迟摇首,“该回去了。” * 马车伴着数千禁军入了京,大街两道的人看的啧啧称奇,小辈们倒觉十分风光,连连探头。 不知是不是遭遇搓磨,姜予一路状态都不是很好,掀开帘子,外边的小将道:“大人吩咐,您不必去刑部对峙,直接改道回侯府。” “那陈清允……” “陈姑娘自有陈家接应。”小将似乎想起什么,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珏,“大人让我给您,之后我会护送您回府。” 是雀令,她将这个塞入陈清允的手中后便没有再要回,本以为宁栖迟会直接带走,这雀令非同小可,为何还要给她。 可小将一直举在手中,大有她不收就不退后的架势,犹豫再三,她还是将其接了过来。 车帘垂下,她轻叹了口气。 人流走动,不到片刻这消息便传满了汴京,定王身死同午驿的事早几日便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如今整个朝堂都等着这事盖棺定论,更不要说牵连此事的宁栖迟。 他目送马车朝着宁家使去,这才调转马匹朝着皇宫的方向去,王谦云早已等了他许久,见他时两眼放光的跟了上来。 “子念,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他显然憋着气,“私调便罢了,你寻个由头洗清便是,圣上还会怪及这等小事么?” “你为何要上折子言那日你是为了妻子才私自离队不肯入京,你疯了吗?” 定王死便死了,若那叛军所说为实,陛下也犯不着认为定王的命比宁栖迟还要金贵,更何况定王本就抗旨没有去封地,宁栖迟抓他简直是天降正义,更何况还有那据说的叛军,满地的理由给他搪塞,他偏偏选了最骇人听闻的。 现如今朝堂上那些本就心里有气的文官骂他的话都能写成十摞文章了,好在宁栖迟前官居御史台,不然撞柱子的死谏何止一二? 宁栖迟侧目看他一眼,“本意如此。” 王谦云哽咽片刻,才复杂道:“可是,朝上……陛下也不会就这样由着你的。” 这是国事,若是功过相抵他肯认错,大不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陛下肯定是向着宁栖迟的,可他偏偏不认这份功劳,这堵不住悠悠众口。 宁栖迟轻夹马腹,“走吧。” 王谦云怔了半晌,才驱马跟上,“你有对策了?” 宁栖迟清冽的声音散在空中,叫他目瞪口呆。 “认罪。” * 这事姜予是第二日知道的,她养着伤歇了半日,还是从几位前来关怀的夫人口中听到的,那日朝堂腥风血雨,陛下最终抵不住朝臣的口舌,下令关他禁闭,卸了他的职。 她听到足足惊了一刻钟,她十分不解,宁栖迟为何要这样做,他大可以说是为了定王亦或是追拿叛军才拒不入京的。 这些夫人眼含笑意,“小侯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少夫人也是有福,经此一事可谓是感情愈深了。“ 四周皆是一片赞美声,都言两人感情经过磨练,必然更好。 姜予忽然沉默,她好似明白了他为何要这样做。 去岁梅宴一事让陈清允那么难堪,这次被掳的何止陈清允一人,若宁栖迟避重就轻,自己往后如何在京中做人?他既然敢这样说,就说明心中有她,她也未出什么事。 一时间,她内心复杂。 待宴席散去,她回了折枝院,近日这些事让她觉得有些累,她总是看不透宁栖迟,他明明排斥自己的接近,又处处对她好,这又是何必。 她提笔落在纸面上,忆起当年那张方子上的药材,一字不差的拓写下来,接着唤来了水画,“去抓药吧。” “少夫人,这是什么药啊?” 姜予唔了一声,“没什么,安神的罢了。” 水画也知她一直在用一味安神香,倒也没有奇怪,领命下去了。 姜予推开了窗门,看见门前芳菲的杏花落下,小侯爷革职也不知是好是坏,他因她这样落入低谷,是否会怨她呢? 而且听闻朝堂上那一日,侯爷没有为宁栖迟说一句话,她这位公爹,又是什么心思呢。 朝中之事她不明白,无端被卷入其中也非她所愿,她向来秉持事不关己的态度,若不是赐婚,她与宁栖迟根本不会走到一块,她像是铜镜外的人,只消看着便足以。 可如今,宁栖迟将小世子交予她,告诉她定王和圣上的纠葛,是为何呢? 她总觉,自己该寻宁栖迟谈谈。 可隔日,她便被告知,宁栖迟被陛下安置在宫中禁足,不得出宫,她再想见他也只能被按下了。 半月后彻底结案,定王的事交给了大理寺审理,已是板上钉之事,大理寺将叛军与其一道打入同党,不许葬入皇陵,甚至列入叛贼遭人口诛笔伐,最后一卷草席推入乱葬岗。 * 惊蛰,这日大雨。 姜予正在房中看着账本,一纸油纸伞从小路入了折枝院,接着在门口抖擞许久才入内。 墨青的袍子满身落雨,他将一个牛皮纸袋塞入怀中,献宝似的摊在她面前,“这是何记新出炉的酥油饼儿,不知是不是冷了。” 姜予触了触,发觉还是热的,忍不住笑笑,“还是热的。” 在宁悸期待的视线下,她咬了一口,满口的香。 “怎么样,好吃么? 姜予正要点头,水画突然推门而入,唤道:“少夫人,不好了,夫人忽然晕倒,整个内院都乱了!” 听闻此言,姜予猛的睁眼,半响会她放下酥饼,穿上鞋履,只穿了一件春衫便要外去, 宁悸跟在她身后,神情也凝重了起来,撑起伞同她一道往张氏的院子去。 一路上,姜予问,“怎么回事?” 水画为她撑着伞,也是万份焦急,“奴婢也不知,安嬷嬷适才来通知奴婢,只说夫人正为花儿浇水呢,忽然晕倒在了院中。” 姜予脚步极快,她身上沾满了雨水却根本顾不得,只道:“去找大夫了吗?可通知侯爷了?”她顿了顿,又问,“小侯爷呢?” “二夫人已经支使了人去官府寻老爷,其他的奴婢不知了。” 她们脚步极快,片刻后才到了院内,整个院子来来往往的进出,奴仆们脸上表情凝重,姜予停了脚步,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半晌,她才走入了房内,二夫人正坐在周氏身侧,连两个姑娘都在,她们一脸的愁容。 姜予问,“伯母,大夫可来看过了?” 二夫人握着周氏的手,眼含热泪,“适才我身边的医士已经瞧过了,嫂嫂这是旧疾,若是此次不能撑过,恐怕……” 她这话随着惊雷落入耳中,姜予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周氏,她素来骨瘦如材,皮肤病白,面上因为衰老而生了几分皱纹,依稀可见年轻时风华绝代。 满屋的哭啼声,姜予眼神颤动,她母亲去世时也是如此,这么多人等着噩梦来临。 “我去宫里,请太医。”姜予面色凝重起身,之后又道:“顺道去将小侯爷带回来。” “你……”二夫人听她此言,怔了半晌,片刻后擦去眼角的泪痕:“是我糊涂了,我一听到这些话就乱了方寸,你去吧,陛下不会不见你的。” 她这话耐人寻味,姜予怔了怔,片刻后才福身离开。 宁悸陪着她到了门前,担忧的问她,“嫂嫂,可要我陪你一道去?” 姜予摇首,“你照顾好二夫人,我很快就会回来。” 宁悸点点头,将伞递给了水画。 水画撑着伞和她出府,才见一辆马车奔腾而来,老侯爷几乎滚下了马,他竟急的连和她打照面的时间都没有,直奔府邸而去。 姜予看着他的背影,之后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她心中隐隐不安,无法疏解。 整个宁家似乎被周氏拧成在了一起,她不知宁栖迟为何与老侯爷关系不善,交谈甚少,而老侯爷甚至对家事漠不关心,二夫人素日也只同周氏交好,若是周氏不在人世,那宁家会是如何呢? 可片刻后,她又落下思绪,这些与她无干,她也无需太过杞人忧天。 思索间马车已到了皇城,小黄门听了她的话,很是郑重 ,一路将话带到了圣上面前。 很快,姜予便收到了回应。 那小黄门道:“少夫人不必着急,已经唤人去请太医了,小侯爷马上就来,你只稍等等便是了。” 姜予便等在门外,她思绪万千,却面无波澜,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脚步声才抬起眼。 半月未见,宁栖迟还是原来的面容,只是他那张俊美的面容此刻却无甚气势,见他一眼,如落苍雪。 姜予设想过他们见面的场景,她想问的每一句话,从未想过他们是因为此事见面。 她一时失神,不知该如何表现,转眼,宁栖迟已到了眼前。 他声音哑然,“走吧,我们回去。” 马车上,两人都静默无声,姜予有意安抚于他,“你别担心,夫人生子骨相来硬朗,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的。” 她知道自己说这话于事无补,可她总要做足态度。 宁栖迟垂着眼眸,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道:“我母亲是十七岁时嫁与我父亲的,源河周氏是望族,他们亦是先帝赐婚。” 姜予望向他,也不知是不是宫里吃食不佳,宁栖迟比先前消瘦几分,他面色依旧冷白,眉间的沉郁隐约可见。 他抬起眼,看着姜予道:“当年夺嫡一事牵连甚广,陛下非嫡出,父亲是当今圣上的谋臣,亦掌握朝中权柄,母亲嫁与父亲后,当今圣上更是如虎添翼,为先太子不容。” 姜予细细听着,她捏紧裙面,没有打断他。 “后来有一夜宴,先太子侧妃将着了火的木炭塞入了六皇子身上,栽赃圣上的母妃,也就是当今故去的太后,当时宫人窜通一词,太后无言可辩。” “那日,是母亲陪伴了太后全宴。”宁栖迟停了停,不知酝酿着什么,片刻后,他道:“母亲便认了下来。” 姜予一惊,这样谋害皇子的罪行周氏居然就认了下来? 难怪,今日她一说是建宁侯府夫人有疾,内宫人传讯的如此之快,原是因为是宁家于皇家有恩。 “认罪之后,母亲便被杖责了三十棍,罚跪于鹅卵石之上,那日也是大雪,她被冻坏了身子。”宁栖迟像是忆起什么,面上似有寒霜,“母亲的顽疾,也是当年所致。” 姜予想起那个说话都要咳嗽两声的女子,一时心头震颤。她忍不住问,“为何……为何婆母要这么做?” “因为那是圣上的母妃。”宁栖迟的声音低哑而隐忍,“若只是母亲做的,那么便是臣子管教不严,不会对圣上有太多影响,而若是太后所为,先帝不会轻饶,圣上也必定会受到厌弃。“ 所以这一切,只是因为圣上不容有错,不然就会失去夺嫡的机会。 旁人都说,宁府受陛下器重,而为何器重,是血肉拼凑而出的。 头一次,姜予对宁家有了不同的感受,她想起躺在床上的周氏,一时间心里很是不适,周氏才不到四十,这些年缠绵病榻甚至很少出门,但姜予知道,周氏并非是个很安静的人,她操心一家,也喜欢同人做客。 下了马车,姜予一路未说话,她心中终归有些担忧周氏。 可她抬起眼,忽觉自己奇怪。 姜予停下脚步,她对前面的人问道:“小侯爷,你为何要将这些事告知于我呢?” 宁栖迟也驻足在原地,他转身看向她,她眼底似有动容。他落下眼睫,隐藏的心思露出几分天光。 细风掠过衣袍,未见他袖下握紧的指节。 “或许你知道了,便不会只想做局外人。” 他的声音略低,有几分怕她抵触的意味,“若你不愿听,我不会再说。” 作者有话说: 二更,待我修修 感谢飞鱼的两个雷~ 第58章 58 ◎少夫人担心夫君?◎ 雨势渐猛。 他的声音如珠玉撞玉盘, 可又好似所有的感情都消融在这如瀑的雨水中。 由于身高姜予不得不仰首看他,他的眼眸在昏暗的乌云下近乎没有光亮,睫羽轻垂, 似压抑着风雨。 有一瞬间,姜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抬起眼的眼神闪过一丝茫然,片刻后,她眉头轻蹙,“你说什么?” 她肤色白皙,立在长廊檐下,风雨不时从两侧斜落在她身上,她不过是再平静不过的反应。 良久,宁栖迟移开眼, 从庄衡手中取过伞,伸长手臂撑开了扇面,他身姿颀长,所有的心绪都掩埋在了伞下。 他靠近她, 将伞面斜在了她一边。 自她嫁来宁家,他们之间仿佛就隔着一道山川河流般的鸿沟,她从不问起他, 也从不寻求他的关照, 她每日不过晨昏定醒,她尽力做好侯府的每一件事。 折枝院离海棠林很远, 遥遥相望甚至都不能相见。 可偏偏他生了妄念。 而她还是她,她客气, 镇定, 她像是在看台下观一场情仇。 悲欢已为她牵动, 可又似破镜, 无可挽回。 “算了。” 可姜予似乎也不想再听一遍,她撇开脸,错开他往前走了,“母亲病重,我们赶快去吧。” 她远离了他,好似并不在意任何。 风雨流转,宁栖迟合眼又睁开,伞底空空,只余一人身影。 之后,他跟了上去。 * 周氏夜里发了高烧,几乎整个宁府的人的聚在了这里,送药换水忙的不可开交。 太医居然是熟人,是之前在姜府为韩萍儿看诊脉的陆其,他只摸了下脉象就冒了些冷汗,斟酌着如何开口。 他起身,擦了擦汗道:“侯爷见谅,侯夫人的病本就是旧疾,这些年一直用温吞的药调理,一直难以根治,是以厚积薄发,如今才会突生其事。” 头一次,姜予见老侯爷那般失态,在侯府里,老侯爷一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素日只会听侯夫人几句话,大半时间都忙的不见身影。 可此时,这个年近半百的人眼底全是泪痕,几欲跪下。 “太医,你一定要救救我夫人!我夫人一生慈善,募捐助苦,从未有过恶念,您医术高超,一定要救救她!” 陆太医连忙扶起他,忙道:“首辅大人放心,陆某必定用尽所学,但情况危急,我先下两贴药,若夫人能撑过此夜,便无大碍。” 侯爷连忙唤道:“太医这边请!来人,笔墨!” 二夫人已经含泪为周氏诵经祈福起来,两个姑娘年纪尚小,夜已深,便被驱遣先去暖阁歇息。 太医匆忙熬药,宁栖迟一双视线落在帘帐内的女人身上,却没有靠近,他随着陆太医走向案边,看他落笔的每一味药材。 他声音略哑,“用如此剂量的附子,若是不能救,母亲会很痛苦。” 陆其长叹气,“小侯爷说得对,可若就这样熬,恐侯夫人撑不过去啊……” 老侯爷的视线从惊雷中与他对上,?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寒冷,“你出去。” 屋内一时寂静,连二夫人念经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姜予心中一动,她还从未见侯爷动如此大的怒气。 而宁栖迟没有说话,他轻垂首,接着转身,踏过门槛,走进了雨里。 屋外瓢泼。 宁栖迟停在院前,他站于大雨中,身姿挺立如孤杆立于天地,雨水打在他发丝青衫上,白光将他笼罩,千万孤独。 姜予远远的瞧见,未曾有一人上前关怀于他。 那日城门相送,也是如此场景,宁家除了她和贵妃,并无一人在城门。 她原先只是觉得许是老侯爷太忙,而侯夫人身子不好无法相送,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老侯爷和二夫人正亲自为周氏喂药,陆太医这才歇下来坐在小榻上歇息片刻。 姜予替他倒了杯热茶,道:“辛苦太医了。” 陆其摆了摆手,“分内之事,少夫人不必言谢。” 雨越下越大了,站在雨幕中的人影却纹丝不动,他白袍尽湿,一双清冷的双眸却看向屋内,如一柄冷剑横亘在天地间。 见姜予看向窗外,陆其便自然问道:“少夫人担心夫君?” 姜予摇首,“只是不知他说错了什么,惹了父亲发怒。” 陆其喝了口热茶,奇怪的对姜予道:“少夫人不知吗?贵府夫人的病是自那时难产而来的,那是……那是先帝宫里的事了。” 见姜予茫然的神色,陆其一时警觉,但想到姜予是侯府的人,便也没什么顾忌。 他叹了口气,“侯夫人那时在宫里犯了错,被罚跪不起,那时她已怀了小侯爷,首辅大人劝她落胎,可她便不肯,那一胎凶险,差点要了侯夫人的命,之后才落了病根。” 姜予听完,只怔神片刻,责罚?是宁栖迟说的那次?可他似乎并未提及自己。 侯爷想起这些往事才迁怒于他么?怪不得两父子之间的气氛如此微妙,可仅是如此,亲情之间便那般疏冷? “说来,侯夫人自此之后便没有再生,好在宁小侯爷懂事,他还寻过我们太医院的院正,学了几年的医术,不过就是医术再高超……” 陆其看了眼床榻上的侯夫人,忍不住摇摇首,后半段不好再说,就是医术再高超,也大半是回天乏术。 而宁栖迟也不能耽于医术。 宁家能到如此高度,非一朝一夕,不止侯夫人的牺牲,还有每一代子孙的血肉。 宁栖迟确实出生尊贵,可若一个家族不培养后代,放任子嗣享受,那只能落得一个败落。 小侯爷便是如此,宁家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人肩上,十七岁入仕,年纪轻轻便做到四品官员,并非一蹴而就也并非天家荣宠,若他没有真材实学,不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宁家一向从文,先辈有出太子太傅,有内阁首辅,只不过不知为何,宁栖迟大刀阔斧,入了武。 这些事他不好再议,只略略摇首。 而姜予捧着热茶,蓦然沉默下来,她向来不知宁栖迟的事,可今日所闻却多出一丝心绪。 她就坐在窗口处,看着他站瓢泼大雨中,他动也不动,那日定王之事,她知道他左肩有伤,那日之后已有大半月,照理说应当好了才是。 想到这些,她轻皱了眉。 雨水太大,斜落在她脖颈之间,带来丝丝寒凉。 她不再看屋外,春觉听她吩咐道:“把窗关上吧,有些冷。” 春觉瞧了一眼窗外的宁栖迟,顿了顿,然后听话的将叉竿取下,便隔绝了所有视线。 宁栖迟听见声响,朝着窗户看去,他唇色发白,一时耳鸣阵阵,身侧豆大小的的雨珠将他的衣衫尽湿,他轻闭起眼,未有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道身影朝他走来,他见人撑着一把伞,朝他走来。 是庄衡。 庄衡挠了挠头,将伞举过他头顶。 “少夫人说,怕您再病着再要人照顾,等夫人醒来后又要责怪。” 作者有话说: 够男主开心一会了,表白快了(大概) 感谢飞鱼的两个雷哦! 第59章 59 ◎往后有我照顾他◎ 一直到了快五更天,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时,周氏的烧才渐渐退了下去,只是还是迟迟没有醒来。 二夫人和老侯爷一直等到很晚, 姜予也没有回去,她安顿好了陆其,又去后厨看了眼残落的药渣,宁栖迟没有说错,附子药性很猛,若周氏撑不过去,那会必然会痛苦离世。 春觉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放在木托之中,转身担忧道:“姑娘也回去歇歇吧, 你一夜未歇了。” 姜予摇首,叹气道:“二房夫人还没走,我这个媳妇怎么走?” 春觉不自觉撇了撇嘴,“这么多人照顾……” 她就是心疼自家姑娘, 整整一夜都未歇息,二夫人好歹还去小憩了会。 姜予揉了揉酸涩的脖颈,只是道:“这本该是我做的。” 说完此句, 她怔神须臾, 好似想起了什么,不过片刻后她便轻轻将思绪散去。 之后主仆两便朝着主屋而去, 雨已经渐渐停歇了,黎明渐近, 姜予进了屋后将药放在案上, 侯爷年纪已经大了, 一夜未眠已见愁容, 二夫人已不见了身影。 姜予便道:“父亲先回去歇息吧,若是母亲醒来见您如此,怕是要心疼了,儿媳已经吩咐人知会过了,您若是不去早朝,吏部会给您报假。” 老侯爷宁备两眼下一圈黑色,他抬起枯槁的双眸,只道:“无事,我陪着她,你有心了。” 他浑浊的双眼忽然落在门外里,停了一瞬后道:“你一夜未合眼,回去吧。” 姜予欲言又止,几句话后也不再劝,她俯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雨停了,门前的人还立在那,庄衡此时才将伞放了下来,伴在他身边,天青雾薄,遥遥相望。 姜予停了脚步,远远的看他一眼,他衣衫尽湿,却不见一丝狼狈,只微抬起下颚与她对上了视线,姜予总觉在他眼底看见了千丝百缕的情绪。 她落了一丝不解,不过她并未在意。 宁栖迟也在这站了一夜了,此刻他面色冷白,看似状态并非很好。姜予犹豫一二,还是没有去为他求情,为他撑把伞是为妻的本分,她还是不想参与宁家的家事,那毕竟与她无关。 得知宁栖迟的处境,她自然有怜惜,可这就如同当初宁栖迟对她的同情那般,仅仅如此而已。 挪开脚步,她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 * 侯夫人重病的消息传的很快,宫里听了还赐了不少的东西下来,特准首辅几日假,还有不少人特来探听消息,姜予一一对付下来,才听来传信的人说侯夫人醒了,她便朝着院子里赶去。 虽然雨过,草露却还有湿气,黛瓦檐下正站着几位小辈。 刚踏入院内,便仿若觉有什么不对,二夫人和几个姑娘都在,她还看见了宁悸,他见便她双眸亮起,直直朝她走来。 他眼中似有关切,“嫂嫂可歇息妥了,我听闻昨夜你侍疾了一夜,甚是疲倦。” “无碍。”她答,“适才回去歇息了片刻,母亲如何了?” 宁悸回道,“叔母醒了,不过太医说她尚需休息,我们只请了安,不便打扰。”他垂下眼睫,很是温和,“嫂嫂去吧,眼下叔父守着,大概是不许我们再叨扰,我在这等你。” 姜予张了张口,又想到待会确实有话要同他说,也没拒绝。 她点点首,接着提起裙摆走进了门。 她给周氏请了安,唤道:“母亲。” 屋内都是苦涩的药味,天光投进,却驱散不出病气。 周氏靠在宁备怀里,脸色依旧不好,她重重咳了几声,见她前来,强撑露一抹笑。 她朝她招了招手,待她坐到床畔,拉着她的手道:“听人说,你照顾我一夜,辛苦了。” 姜予不卑不亢,唇边也露出清浅的笑意,“这儿媳应做的。” “你是个有孝心的,不像子念那孩子,我醒来后都未见到他。”周氏眉间阴郁寡淡,好似情绪很低落,“我知道,他是不是惹事了,你们别瞒着我,这几日我连见都未见他,肯定是有事,对吗?” 宁栖迟在宫中禁足这事周氏并不知情,大夫说周氏这病最忌讳情绪起伏,琐事缠身,最宜静养,是以近日这些惊心动魄的事宁府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对她透露。 姜予发觉侯爷暗示的眼神,到唇边的话转了个弯,“小侯爷最近公务繁忙,儿媳最近也少见他。” 听闻这话,周氏深有所感,“他们总是忙的,不过再忙也不能没有时间陪你。”又怪道:“夫妻之间,为何这般称呼?” 正要多说两句,她便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宁备吓得赶紧给她拍背,“你看你,操心那么多,你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你管我,父母不管儿女事还管什么?”她骂道:“你整日公务公务,子念前些日子生病了你可知晓?还有那时,子念都去上战场了,你也劝都不劝,你瞒着我,你,你还说我……咳咳咳…….” 宁备急的安抚她,“是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好好歇着,千万别把自己气着了。” 姜予正要出声去劝,只听身后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身去看,正是宁栖迟,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面容干净,眉宇间丝毫看不出疲惫,只是略淡的薄唇露出一丝端倪。 两人对上视线的瞬息,好似有一道电流途径全身,姜予抬了下眼,又敛下视线。 周氏瞧见了他,便没有好脸色,“你出息了,这些天连请安都不来了。若不是我大病一场,是不是还要待我开了灵堂,你才来见我尸首一面!” 宁备低呵斥道:“夫人说的什么话!”之后又弱下声音,“这些话不吉利,莫要再说了可好?” 周氏瞪他一眼,“你闭嘴!” 宁备便不敢再出声了。 宁栖迟不曾反驳一句,他只垂首,“儿子不敢。” “你有何不敢的?”周氏拍床沿,眼底泛红,“你是嫌我唠叨还是怨我事多?你可知我是怎么病的,我是听闻你……你去江州,你去三月未归!整整三月,你与你父亲,竟欺瞒我说是去执行公务,你归来这么多月,你连你母亲一面都不见……” 她情绪激动,眼眶已有泪意,“我……我不求你尽孝床前,你幼时便在皇宫中,我身子不好,旁人母亲该做的我这残破的身子无法做到,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是你母亲,你可曾听过我一句话?” “你事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入仕,习武,你八岁便离开我,住自己的居所,我便是想见你都要寻人传唤。如今你娶了新妇,她却与你生分至此,她尚知给你兜底,可你呢,一走就是三月,若你此去清剿叛贼有什么不测,你可想过后果?” 姜予只觉站在这十分窘迫,她抬眼看去,宁栖迟低垂的眼却微微颤着。 可他声音却不露一丝情绪,“儿子知错,再不会如此,还望母亲不要气坏了身子。” 周氏眼角滚落下泪水,“你知道什么错?你们只会搪塞我,敷衍我,你们是希望我撒手人寰,再不必让你们烦心了吧。” 话完,她又咳了起来。 宁备焦急唤道:“夫人!” 姜予心情复杂,单是这些都能让侯夫人气到卧榻,若是她知道自己跟宁栖迟只是逢场作戏,又或者侯爷两父子那般疏离,还不知要多伤心。 周氏似乎是骂累了,她撇过头,眼泪落在被褥上,声音有丝哑,“你们宁家,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此话说出,场上的两个素来在朝堂呼风唤雨的男人都抬不起头。 可有些事偏偏是如此,这些根本不能同她说,宁家非要在她面前做出一派温馨的模样,才可保她不会病重,可如此隐瞒,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姜予还是没看下去,她上前,给周氏顺了口气,“母亲竟是将儿媳一同骂了,三月出征我自是担心他的,可是我也相信,他会平安归来。” “母亲,若他不想为您尽孝,又怎么会带着伤还强撑着来看您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姜予似乎并未察觉,她只用一双温善的眸子看着周氏。 周氏面上的神情怔了下,她突然抬起眼看向宁栖迟,十分焦急,好似随时都要坐起身,“你受伤了,可严重?” 宁栖迟抬眼,落在姜予身上的视线微漾。 “您才病好,我们怎么敢让您知道这种事呢?”她捧着周氏的手放在脸侧,“他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明白吗?还不是怕让您担心这才什么都不说的吗?” 周氏怔神,似乎听了进去,作为母亲,她怎么会不知道宁栖迟是什么性情。 “您啊,就是个惯爱操心的。”姜予笑的温和,言语温柔,“我们也是怕您的病再严重,可是母亲,其实您不必担心啊。” “他已经成婚了,往后有我照顾他。” “出征也好,受伤也罢,我都在他身侧。” “我会好好的,安稳的,和他过下去。” 作者有话说: 姜予:说说而已,别当真 谢谢飞鱼的两个雷吖~ 第60章 60 ◎自作多情,无外乎如此◎ 周氏听此言, 神色中闪过片刻迷茫。 宁栖迟眼底始终印着她的面孔,姜予适才的每一句都无比清晰的带入他的耳中,他僵站在原地, 一时已不知今夕何年,只是飞快染红的耳廓发着烫,心底冒出雨后春笋般的悸动。 而身侧老侯爷则诧异的看了姜予一眼,而这个儿媳眼底纯澈的像是能透出水来,丝毫不为她的话有半分心虚。 他默了默,片刻后顺着她的话对周氏道:“是啊,儿媳都已经进门了,自然会有人照顾,心疼子念的, 你就别担心了。” “谁担心了?”周氏擦了一把眼泪,道:“我就是怨你们瞒着我。” 老侯爷猛点头,“是是是,都是那臭小子, 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你。” 周氏又骂他,“你为何不想想是自己的问题?” 看老侯爷如此狼狈,姜予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周氏见她眼底的笑意, 心底多出了几分动容。 她适才气的有些不知所言,可姜予的话却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岂会不知两父子隐瞒她是为了她的病,可她怎么可能放得下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她用手握住了姜予的手, 垂眸道:“我适才可是吓着你了?” 姜予缓慢的眨了下眼, 又摇首。 周氏抬手摆了摆, “子念, 你来。” 听此言,女子转首将目光对了过来,她的目光既平和又温良,不见一丝涟漪。 偏偏被她瞳孔印出的面容却那般不显平静,他甚至移过视线,避免被那温和的视线灼伤,他站的很直,不知过了多久才走了过去。 他低着声音,“母亲。” “母亲适才那番话并非有意苛责你。”周氏望着眼前长得高俊的男人,咳了两声,才接着道:“母亲年纪大了,病缠卧榻,还能再撑几年呢?若有朝一日母亲再不在人世,便再也不知有谁能关心你的冷暖了。” 她抬手止住老侯爷的话,又放在唇边咳了两声,她看向姜予,眼底欣慰,“我往日一直担心,子念性子清冷,会不会怠慢你,让你受委屈,夫妻离心,能听得你这样说,母亲很高兴。” 她的神色真诚而悲悯 ,姜予抿了唇,正要再开口说些违心话,之前那些都能说出口,再说些又有什么,总之哄得侯夫人高兴便是。 而耳侧,却传来一道略显急迫的声音。 “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宁栖迟没有看向她,他放在身前的手握紧,面容依旧俊美,微白的薄唇轻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拘谨和颤意,好似所有的滚烫都埋在了言语里。 “一去三月,我心里挂念母亲,亦挂念她,行军之中擦肩生死,可白骨露野,我也想回来见她。” “母亲,我能娶她,此生幸事。” “我自珍视,爱护她。” * 天光渐明,乌云散去,可见足下落下的杏花铺满阶梯。 姜予先夸过了门槛眼前便有人匆忙赶来,是宁悸,见她身影只道:“怎么这么久,可是姑母又不适了?” 姜予摇首,“母亲的病已经稳了下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同我多说了会话。” 宁悸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她身后走来的宁栖迟,只一眼,便觉心底起了几分紧张。 他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他在家中最怕兄长,如今自己心里有鬼,更是不自觉有些做贼心虚了起来,说起来,那时在郊外官驿时,他只知众人在场,兄长要做做样子,不能不顾自己的夫人。 可如今在家中,便没有这么多顾忌,兄长本就不喜欢嫂嫂,他其实不必要刻意避嫌不是? 可他到底不是傻子,望着眼前走远的两人,垂下了眼。 身侧的小厮见他如此,问了句,“公子,我们可要先走?” 亭下的两人一高一矮,他初回姜家之时便见过她肆恣的模样,她其实不似旁人眼里的那般,她面面俱到,将姜家的事务打理井井有条,挑不出一丝错处,她温和,亲善,可她的心也同样冷。 若非他曾救过她,或许姜予并不会对他有片刻纵容。 而兄长那样孤傲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走近她呢。 明明,就不般配。 宁悸抿唇。 “不,我再等等她。” 廊下 其实姜予是觉得有些不适的,风吹过她纱织的衣裙,她手指轻拂过衣裙上的刺绣,她轻缓了一口气,开口道:“小侯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这是你送来的伞。” 他修长的手中正握着她吩咐庄衡送去的那把油纸伞,他低首看着她,手心已经出了薄薄的汗。 姜予诧异的撑开眼眶,其实一把伞,也不必要特意送来,不过她顿了顿,也不好回绝宁栖迟的意思,吩咐春觉收下了。 宁栖迟见她反应,脑海里的炽热的热意从流窜到四肢,他微凝了口气,直视她的眼睛,眼眶滚烫。 “适才,母亲面前,你同她说的那些……” 可他话到这,却被姜予飞快打断了,“抱歉。” “你放心。”以为他有误会,姜予赶忙解释道:“适才我说的,并非是真。” “你不是同我说过,母亲病重,听不得那些让她动怒的事,我只好出此下策,我所说的那些全都做不得数。多谢小侯爷同我配合,我不会对你有其他想法,必然不会。” 她的解释有几分急躁。她连着说了两个‘不会’,似乎是害怕他误会了她,急着撇清干系,好证明自己并无一点意图。 可她这番辩辞,却好似冷泉从头顶落下,将他浇的透心凉。 宁栖迟脸色一瞬苍白,身子如被寒潮席卷。 自作多情四个字,无外乎如此。 良久,姜予都未听见他的回应,不禁心底有几分古怪,她疑惑的问了一句,“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还是有几分担忧,她摸不透宁栖迟的心思,生怕自己哪里让他不满意,毕竟人在屋檐下,她还指望着宁栖迟看着这份情面,同她安置好后半生呢。 可宁栖迟静了很久,不知是否在平息情绪,才出声道:“无事。”他停顿一瞬,声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只是谢你。” 姜予觉得有些尴尬,便往后退了一步。 “不……不必谢。” 她对宁栖迟尚有些惧怕,便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宁栖迟看着她远离,抬起的手抓了一片雨后余空,悬在空中的那只手绷紧,酸涩,又自嘲落目。 明明是场面话,他却当了真。 一番诉衷情,可笑。 她的身影渐远,直到宁悸身侧停了停,不知同他说了什么,宁悸双眸便亮起,跟在了她身后。 宁悸等了很久,他看见姜予走向他,心底好似有一道火炸开了花,他眼梢带笑,万分庆幸。 而他转身却看见宁栖迟颀长的身姿站立在原地,而他眼底沉色,却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悚然。 作者有话说: 凌晨大概还有一更,宝子们先睡吧! 马上小叔就笑不出来了 第61章 61 ◎如此,你能听明白么(过渡)◎ “怎么了?” 回归去路上, 姜予发现宁悸的神色不太对,便开口关心问了句。 宁悸顿了下,转首便笑道:“没什么, 嫂嫂,你是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姜予点首,对他道:“对了,过几日会有些小宴,若是你无事,我带你一同去吧。” 宁悸飞速答应了下来,弯唇笑,“好啊。” 姜予停了脚步,看向他, 已露初阳,照在她雪白的面容上。 她斟酌着开口,“前几日,二夫人同我说, 小叔岁数也不小了,该相看人家了。” 宁悸只觉如惊天霹雳,他整个人都被劈傻了。他脸色骤变, 眼前的人却依旧无比平和。 宁悸皱了下眉头, 一时苦笑起来。 他还以为,嫂嫂对他生了些不同。 他没有拒绝, 而是道:“若是你叫我去,我便去。” 阳光倾洒在两人之间, 姜予看着他眉宇间略显青涩的轮廓, 一时感到内心异样, 她点了点首, 然后转身离开。 未见身后的人停驻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春觉目睹一切,眼下四处无人,便对自家小姐道:“姑娘,二夫人有说过这话吗?” 她一直跟在姜予身侧,怎么不知二夫人还同她说过这个,二夫人一向避讳跟姜予谈及二公子的事。 姜予戳她的脑子,无奈道:“傻春觉。” 她自然是在借用二夫人的桥。 春觉若有所悟,“姑娘是想断了二公子的念想吗?” 见姜予不答,她想了想,又道:“可是我觉得,二公子也挺好的。” 一直给姑娘送吃的,跟她讲汴京城内的趣事闲谈,日子过得无趣的时候总能寻出些新鲜玩意儿来逗姑娘开心,这样不是很好吗。 春觉觉得,反正小侯爷也不乐意搭理自家姑娘,那寻点别的乐子也不是不可以。 姜予无奈,“小叔总要娶妻。” 春觉泄气,忿忿道:“要是姑娘能另嫁就好了。” 姜予垂了眼。 就是另嫁,她亦不会选宁悸。 * 周氏这次病可谓闹得沸沸扬扬,隔天宫里来了传旨的太监,特批小侯爷暂时解了禁足,并宣姜予代周氏觐见贵妃。 姜予大感头疼,差点称病在床,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出门时正巧碰着了安王妃,她进宫见太妃,便说一道去。 马车赶着进了宫门,姜予已经是第三次来,回想起上次年宴的事,她亦是心有寒颤。 据说容嫔的孩子已经没了,整个人痴痴傻傻,虽未进冷宫,已是同入冷宫别无二致。 如今整个后宫中,便只有皇后,贵妃,德妃,贤妃四位主持大局。 皇后的母家是宣氏,贵妃自不必多说,德妃背靠陈家,贤妃乃是韩氏所出,韩家大族,荣国公韩付龄在朝中素有威望,比之侯府已无不及,只是年岁渐大,没有扛得住的后辈,但余威尚在。 朝中文臣,大约便以宁家和韩家为首,而武将,则是以陈家靠拢。 安王妃将这些说于姜予听后,姜予一是感谢,二是觉得有些古怪,安王妃对她的善意来的太突然,倒像是刻意攀附。 而且这些朝中格局,她说于她听似乎并不妥。 “对了,先前同你起过争端的韩萍儿便是韩氏族人,不过她们一家只能算是旁枝。” 安王妃向她说到这,马车才停在宫门下,姜予点首后掀轿子下了马车,接着一同去内宫,走了没一会,领路的宫人忽然要二人停下,换一条道走。 那宫人说:“圣上正设小宴款待昭和郡主。” 昭和郡主,是韩国公与长公主的嫡出幺女,听闻是韩国公老来得女,宠得如掌上明珠,且有汴京第一美人儿的名头。 这样的人物姜予是不敢惹的,闻言跟着人换道,安王妃要去太后宫中,却留了一个婢女在姜予身侧,说道:“她熟悉宫中,在你身边也是个助力。” 盛情难却,姜予只好答应下来。 一路赶去贵妃宫中,姜予都很是忐忑,她只好说些旁的打消疑虑,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道:“回少夫人,奴婢叫晚芙。” 姜予点点头,又问:“王妃说,你熟悉宫中,是以前在宫中待过吗?” “公子他……”晚芙暗恼,赶忙改口道:“是……是王爷幼年在宫中,奴婢是他的侍女。” 接着姜予又问了几个问题,她都捏着汗答完了,好在事先预想过,并未引起少夫人怀疑。 姜予只是思考着一会要怎么面对贵妃,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好在这次贵妃并没有为难她,不到片刻就宣她觐见,姜予依旧规规矩矩的同她行了礼,说着客气话。 “贵妃娘娘放心,婆母已经无碍,此次还要有劳陆太医尽心尽力。” 贵妃的护甲敲击着把手,垂着风目瞧她,“陆太医本宫自会赏他。” 她声音缓慢而慵懒,“你适才来宫中,可见到什么人?” 姜予弯下腰,“还请娘娘明示。” 不知何时,四周的宫女都退了下去,整个大殿上只剩下了姜予和坐在上位的贵妃两人。 贵妃的声音在大殿显得空灵飘渺。 “昭和郡主是长公主的爱女,身份尊贵,此次陛下设席特宴款待,原因有二。”她支起身子,眉目妖艳,“一,是郡主十七岁生辰之礼,这二便是要为昭和郡主提亲。” 姜予的眉头微不可查的往上抬了抬,她不觉得贵妃同她说这些目的只是为了同她闲谈。 “你怕是不知,这昭和郡主近日正议亲,她势必要在陈家,宁家,以及皇后的母家宣家中选中一人。”皇后唇边浮现一丝笑意。“本宫同你说这些,你定是无意的。” 姜予不可置否,含含糊糊道:“臣妇愚钝。” “懒得同你多说。”贵妃见不得她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站起身朝她走来。 贵妃停在了台阶上,盛气凌人的眸子睨着她。 “子念幼时曾与昭和郡主在宫中一同习过书,至今对他念念不忘,若不是子念早有赐婚婚约,她便是最好的人选。” “前些日子因为你他已被卸了官职,若你禀明圣上是你蛊惑他心智,求得休书一封,倒还能落个好名声。” “如此,你能听明白么?” 作者有话说: 这章浅浅铺垫一下,明天会更,24点前 感谢ccppk的一个地雷,三十九的695瓶营养液,飞鱼的80瓶营养液,梨梨的1瓶营养液~~ 第62章 62 ◎护妻◎ 大殿上里的交谈无一人听闻。 可晩芙素来耳力比寻常人要好, 因此贵妃的话一字一句的落在了她耳中,她急的都把手心掐破了,抬脚便要走。 春觉一脸莫名的拉住了她, “你要去哪?” 晩芙挣开了她的束缚,“我……我有事寻安王妃。” 说罢再不待她反应,转身风一般的离开了。 而殿内的人并不知这场风波,姜予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睫,好似有些意外,她没想贵妃居然用这个来威胁她。 定王一事本就争议颇多,小侯爷被她蛊惑了心智这种话也并非没有,可若是她自请和离,先不说能不能成功, 她便是自甘堕落,名声滑稽。 她开口道:“娘娘,若我写这份罪己诏,便能成真吗?” 贵妃听她这般问, 唇角勾起一抹笑。 “自然。” 可下一瞬,姜予平淡而又清醒的声音传来,“若太后赐婚这般儿戏, 当初, 为何宁家非要娶我过门呢。” 她又摇摇首,“我便是任人摆弄的物件, 娘娘何必同我商量。” 贵妃眉梢一挑,心底起了几分不耐。 她冷笑一声, “你这是不愿?” “臣妇并非不愿, 只是此事于我来说, 弊大于利罢了。”姜予不卑不亢, 垂落着眉眼,“这些事从由不得我做主,娘娘与其让我开口,不如去问问小侯爷,若当时他肯请旨,我此刻又怎会站在这。” 贵妃的脸色陡然低沉下来。 “娘娘,若是真能和离我自肯写,可平心自问,您是在为我出主意吗?”她头一次抬首,直视贵妃的眼睛,眼底没有一分畏惧,“还是,用我一纸薄书,断了我在宁府的情分呢?” * 大内太监急急赶到了宫门口,见来人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这可不是碰上了上门来索命的么? 前些日子陛下便下了旨解了小侯爷的禁足,还没气消几日呢,这就又来了宫中,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还得了。 “我的大人呐!”太监急急道:“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来了!” 大内可不是人人都能闯的,可小侯爷自小便在宫中,因而早就得了圣上的准许,只要禀报一声便能觐见,可眼下皇后正设宴款待昭和郡主,他是疯了他敢为小侯爷去禀报。 可若是不去,那又是得罪了建宁侯府,简直两面不讨好。他心里苦的要哭出来,这种事怎么他摊上了。 宁栖迟一身象牙色白袍,高竖的发丝在他身后飞扬,“不必惊动圣上,去请贵妃,请她送我夫人出宫。” 小太监听闻此话一惊,才知宁栖迟并非要让他通传,连忙应好。 小太监背影渐远,而不知过了多久,有内宫之人寻到宁栖迟,那是一身穿着女官服的官身,她急匆匆赶来,行过礼。 “太妃请您觐见。” * 小太监一路将消息传到贵妃处,可那大殿大门紧闭,他急的额上汗都要冒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传令的宫女才将大门打开,而他进门却见瘆人一幕。 一碧色衣裙的女子瘫坐在地面上,长发如瀑落地,她长得美极,可她袖口处却染着一片殷红,手中捏着一份血色帛书。 她手边有一珠钗金簪,而其尖端却沾血色,她莹白的手腕被衬的如玉。 而贵妃早已一脸惊容,神色处颇有几分不可置信。 她念着帛书上的字,“臣妇愚昧无知,出身草芥,不堪与侯府相配,望与君断绝。” 姜予站起身,她眼底依旧是恭敬,将帛书承于手臂,弯腰呈上。 “这样写,娘娘可满意?” 贵妃压着怒气看她,眉目皆是冷色,“你……” 姜予此书写的根本不是在忏悔自身,可她并未忤逆贵妃的意思,甚至每一字都’如实‘而言。 她往前呈递,双目无情,“侄媳实在不知在姜家何错之有,侄媳按照您的意思去写,文采不好,此份罪己书用血写成,必定能助娘娘完成心愿。” 因为失血过多,她脸色亦有些苍白,“贵妃娘娘,我可以走了吗?” 贵妃要她写的这份书并不会有任何用处,若是有用,她自述一份七出之罪,难道不能与宁栖迟和离么?不过是让她的处境更难堪罢了。 她是贵妃,而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对抗她的能力。 贵妃见那份用血写成的布帛,脸色十分难堪,她自有给姜予脸色的意思,可偏偏姜予说破了其中,仍然如此做下。 她情绪难辨,片刻后冷笑一声,“好,你做的很好。” 适才来禀报的小太监颤颤巍巍道:“贵妃娘娘,小侯爷此时正等在宫外,接少夫人回府!” 贵妃没有任何反应,而姜予则是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春觉见她出门那般模样,眼眶一瞬就红了,姜予拍拍她的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接着便踏出了贵妃的宫殿。 路过一道圆门,远远的姜予见到了宁栖迟,虽然不知他是如何进宫的,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走了过去。 那人的身影站立着,仿佛青峰立云。 而宁栖迟见她衣裙上如血色藤蔓的血迹,一路缠绕到脚腕,面色一瞬间冷寂下来。 她一路走向外边,她的裙摆被风吹若流云,而脸却无比干净。 见过面,宁栖迟便将身上的外袍取下,挡住了她身上的血迹,他眼眸愈发暗沉,问她,“发生了什么。” 姜予极度平和的将殿内的事同他说了说,“贵妃娘娘吩咐了,我只好照做。” 宁栖迟只听几句,他视线经过她手上的伤,眼底便更为阴郁。 姜予将手往回缩了缩,她思索片刻,道:“小侯爷,我不疼的。” 她笑了笑,眉梢甚至有落下的几缕阳光,“只是我怎么做,贵妃娘娘都会怨我,她所中意的儿媳,我出生便不能达到,如此,我能否不再来惹她心烦?” 她小心翼翼,甚至有些乞求的意味,“你也不想,每次都见这血淋淋的一幕吧?” 她求他,不再入宫,姿态低微,字字泣血。 宁栖迟一口气积在胸口,阴暗不明。 她此刻仗着自己这般狼狈乞求宁栖迟,就是不想再入宫见贵妃,姜予捏紧裙面,咬着舌尖。 “等什么时候,你有了正妻,我便可以功成身退。”她缓了一口气,用一双含笑的眸子看他,只是眼下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湿润,“你便通融通融,我会做的更好。” 她的眼神分明含着笑,可偏偏每一字都如同针扎在心间,一阵酸涩从四肢蔓延,宁栖迟抑制下。 他低首看她。 “我不会再让你见她。” * 宫女前来禀报时,贵妃察觉几分异样。 他宣了人进来,出声道:“子念许久未来看姑母了。今日你是如何进宫的?对了昭和也在宫中,本宫正欲赴宴,可要一道前去?” 而宁栖迟瞧她的眼神却愈发让她觉得心凉。 沉默良久,她蹙眉又舒展,“子念该不会是为了今日进宫之人来拜见本宫吧?” 宁栖迟来接姜予,她已有几分惊异,若他见到姜予那般状态,此刻这般面貌来见她,更像是兴师问罪。 贵妃不自觉扣紧护甲,怎么会如此? 而宁栖迟的音色却凉薄寒冷,“姑母往后,不必关切臣周身之事,也不必再见她。” 贵妃一瞬间捏紧手中茶杯,她心中冒出一股郁气,可她并不能在宁栖迟身上发作。 她压着气,尽量温声道:“子念,本宫是你的姑母,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忤逆自己的长辈吗?” 宁栖迟幼时在宫中,也算是她一手带大,她不信他会为了姜予这般不顾念情分。就算宁栖迟对姜予生了情,也不可能盖过她这个血亲。 大殿空荡,可宁栖迟身姿修长,他站在那都有种莫名的气势。 平息片刻,他道:“若父亲能庇佑您,早在十一年前,便讨伐宣氏了。” ‘咔’贵妃手上的瓷杯碎落在地,她脸色骤变。 十一年前,她糟了宣氏的算计,落胎再没能生育,她狠极,对宣氏下了毒药害她病痛缠身,一朝事发,她的同胞兄长甚至没有为她说一句话。 这是贵妃不可提及的隐痛,她声音顿时发颤,“宣氏恶毒,是她先害了本宫!” 宁栖迟只凉薄的看她,眼底的情绪近乎于无,好似在看一场笑话。 被他这样的神色看着,贵妃仿佛无处遁形,她脸色煞白,回忆当年,当时她仗着自己的出身处处打压宣氏,甚至在宣氏生太子时截走了太医,宣氏差点难产而死。 宁栖迟忽然提起此事,贵妃顿感惊恐,当年正是因为此事,他兄长与她决裂,再没有为她提供过助力。 “子念,我们是一家人,当年之事,你父亲我兄长他只是生我的气,本宫不恨他……”贵妃心脏紧缩,她一时惊慌,急忙道:“姑母自小将你带大,姑母没有孩子,是把你当亲生儿子对待啊。” “本宫让那姜予进宫也不过是敲打她,只是见她身份配不上你,姑母想你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姑母一时不能接受……” 她的声音凄凄切切,饱含真情,使人闻声落泪。 而宁栖迟的视线内却闪过一抹鲜红,地面上的金簪还未收走,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帛书,那帛书上的每一个血字都无比刺目。 他放下手,抬起的眼下尽是寒光。 贵妃的声音顿时停住,她从未见过宁栖迟这般骇人的模样,使她心底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恐惧。 宁栖迟眉梢的冷光刺骨,他道:“娘娘不必在臣身上下功夫,臣身侧之人是否为你心腹,亦不会于您有半分益处。” “若娘娘任性妄为,子念会效仿父亲,深宫高阁,没有宁家,娘娘尽可割肉自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寂寞之沧月的地雷,韩累累的十五瓶营养液,十三的五瓶营养液, 第63章 63 ◎我会陪你◎ 贵妃睁大了眼, 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妃珠钗散落,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大殿静的可闻呼吸,瞬息后, 贵妃竟后退几步,荒唐的笑了出来。 “宁子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她一节指节指向自己,含泪颤抖,双目震怒,“本宫是你姑母。” “你母亲从不管你,是本宫在内宫中庇护你,照顾你十余年,你生了寒症被关在书楼, 是本宫跪下来求宣氏,衣不解带的照顾你!” 她眼眶发红,“是,本宫是想在你身侧安排心腹, 可是本宫哪里有一处害过你?本宫比你亲生父母都要对你好。” “你父亲,当年因为本宫针对宣氏,众目睽睽之下生生打了了本宫一巴掌, 深宫之中再无宁家背靠, 你可知本宫过得是什么日子?”贵妃眼底一片湿润,“圣上厌弃, 旁人践踏,本宫是一人生生熬过来的。” “我们是血亲, 你也同他一般, 为了一个外人女子, 你要同本宫断情分?”她字字嘶声, 眼底甚至有了血丝,“这么多年,本宫一腔热衷,将你当作亲子,竟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么?” 她从未想过,宁栖迟居然能为姜予做到这一步,她身子发颤,恐惧和惊怒盘踞在她心头,是她幼时对宁栖迟那般无微不至,是她伴他长大,比他亲生母亲还要同他亲近。 大殿静谧。 宁栖迟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好似雕塑屹立原地。 他声音清冷,平和出声。 “宣氏式微,她生下未来太子,而宁家树大招风,当年您谋害宣氏,若父亲不与您斩断情分,娘娘认为,如今宁家还有如此殊荣吗?” 贵妃哭泣声止,她忽觉什么在脑中破壳,而仍旧不信道:“怎么没有,兄长,兄长他跟着圣上经历生死,若没有宁家,陛下,陛下又怎么争得过先太子……” “天子交迭,必斩权臣。” 忽然,一声惊雷从窗外落下,白光将他挺立的脸部轮廓打下一道鬼魅般界限。 他的神色太平静,若刚刚贵妃因为自己的言论生了几分恐惧,此刻才知宁栖迟此刻所言时多么惊世骇俗。 可因为这一句话,贵妃起了一丝钻心的寒意。 天子交迭,必斩权臣。 自古以来,新帝登基那一次不是腥风血雨的整肃朝堂,当年宁家是何等风光,她自幼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如同掌上明珠,早早嫁给圣上受尽了优待,嚣张跋扈,宣氏都要暂避锋芒。 可何尝不是站在风口浪尖上。 忆起当年,贵妃面上血色尽失,她一时哑口无言。 宁栖迟气息微低,眼睑微敛。 “姑母,我并非不知。” “陛下要我入宫伴读,我母亲求到宫门前,您却避而不见。” “您十几年照拂于我,而我母亲十余年都不曾与我见过几面。” 贵妃瞬间静默僵立,双手都在发颤。 有什么在她脑内炸开,她张了张口想为自己争辩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她瘫坐在地上,珠钗落地已然失神。 宁栖迟静了许久,才声音平稳的开了口。 “臣会递上奏章,今日娘娘残害臣妻之事,会有结论。” * 从引见自家小侯爷从大殿中出门,见他面色寂冷,而殿中有婢女惊叫连连去唤太医,一时内心复杂。 他们是自小就跟着公子的暗卫,自然也知他的处境。 当年小侯爷被宣氏栽赃,罚跪在书堂,是贵妃苦苦哀求差点丢了性命才救了他,小侯爷并非不知贵妃愚蠢,亦不是不知贵妃为他寻妻是为了宁家权势,可他记得这十余年来贵妃的照拂。 公子可以让贵妃安享晚年,可偏偏贵妃非要对少夫人那般,公子心中对她的一丝亲情也彻底消散了去。 若宁家不再庇护贵妃,宣氏必定再无顾忌。从引淡淡的叹了口气。 宫道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宁栖迟停在了宫门前,远远见到一女子站在青烟细雨的宫道下,背靠着马车却没有上去,婢女为她撑了一把油纸扇,正乖顺的等在原地。 她还披着他走时递给她的那件外衫,宫婢在她身侧驻守着,被细烟笼罩,他看不清她的面庞。 他脚步微顿,才移步走去。 姜予听宫婢说宁栖迟是进宫见太妃去的,这才能在路上遇到他,可毕竟见都见了,她也不好先行回府。 还有另一纠结之处,就是路上自己同他说的那话,实在是带了几分情绪,虽然宁栖迟答应了她,但她总觉得自己言语不妥贴。 若说委屈,她已经习惯了,万一宁栖迟觉得她多事这可不好了。 待见到人从雨中而来时,她下意识的往前了几步,为他遮了下伞,抬眼才见他眼底稍纵即逝的光亮。 姜予立马关心道:“天下这么大雨,怎么没带伞?” 从引挠了挠头,得知少夫人被贵妃召入宫,公子便骑马匆忙赶来,连马车都未坐,更别提旁的。 关心几句后,姜予自然的将话题过渡到自己想提的事上。 她斟酌着道:“小侯爷今日进宫见太妃,若是为了我的事生了其他事故,我心难安,贵妃训我本没什么,若是让你为难的话,便当作没听过吧。” 她想,这样说的话,他便不会觉得麻烦吧? 她在他面前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她将姿态放的很低,宁栖迟目光落在她草草包扎的伤口上,那衣裙上的如芍药般绽放的血色,刺入眼底。 姜予内心忐忑的等着他的回应,设想过诸多,却唯没想到她对她说:“抱歉。” 她顿时愣在原地,抬首略显疑惑的看他。 见姜予一脸惊异的模样,宁栖迟垂落的眼睫落下阴影。 他声音低缓而清冽,“若你当时并未嫁我,便不会受这么多刁难。我不曾问过你任何意见,也不曾护佑过你平安。” 姜予放松了手中的伞柄,神色怔怔。 他扶正了她的伞,将她姣好的面庞印入入眼底。 “你是我的妻子,你不必为了任何事委屈自己。” 油纸伞被撑起,遮挡肩上风雪,宁栖迟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以后若是不想去什么地方,面对什么人,与我说,便不去。” “若你想去,我也会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飞鱼三十瓶营养液,不喝白开水20瓶营养液鸭~明天会更,26号晚上或者27凌晨这段时间,不固定 第64章 64 ◎还能有侧室?◎ 细碎的雨在伞面溅开, 浮光在檐角晕染。 雨却,越下越大。 姜予失神片刻,直到落在她脚边的雨水侵进了她的鞋面, 她才陡然回过神来。 她避开宁栖迟点的视线,点点首,“那就,谢过小侯爷了。” 她四处看了眼外边乌云压下的景色,“雨下大了,我们快回去吧。” 她松开了握着伞柄的手,只身退入雨中,任由雨水打湿了她的珠钗鬓发,双肩衣裙, 她的面容干净又温和,只是带着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疏离。 接着她福了福身,浅浅笑了下。 接着衣裙流转, 她背过他朝着马车而去。 姜予的脚步很快,她唇角的笑却拉平了,雨势很大, 仿佛她初次隔着一层车帘第一次遇见宁栖迟的时候, 他又是如此,对她施与援手。 可不知是不是那微乎其微的自尊心作祟, 她不太想接受小侯爷的施舍。 她的背影在雨中消失,宁栖迟抬步跟了几下, 可女子的倩影随着弥散的烟雨直至消失不见, 他停住脚步, 一时背脊僵直。 从引在身后唤道:“公子?” 宁栖迟未言, 许久才朝马车走近。 马车颠簸着朝建宁侯府而去,一路上姜予都未曾跟宁栖迟说过几句话,而宁栖迟的视线落在她温良的侧颜上,又垂落在她随意包扎起的伤口上。 他从袖下取出了一个月白色的瓷瓶,递到她眼前。 姜予一顿,也没拒绝接到手里,似乎是和上次庄衡送给她的是同一种药膏,很好用也不会留疤。 她道了声谢,然后将自己手上的包扎扯下,露出那道蜿蜒的伤口。 她并未察觉宁栖迟略一低沉的气息,忍痛将药上在了伤口处。 但包扎一步,单只手着实办不到,而隔着一层衣衫,那只修长执笔的手托住了她的臂腕。 宁栖迟靠在她身后,姜予略感一丝僵硬,微微抬首,眼底有丝惊愕。 小侯爷只是很认真的卷好那块布,为她一道一道的绕在手指上,动作甚至可以说是轻柔,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好似在对待什么十分贵重的东西。 车外的喧嚣声渐渐停息,他不曾触碰她一分肌肤,姜予犹豫片刻,便也并未反抗。 等系好结,他才低目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纯澈的眼眸中有探究,有疑惑,他们的距离过分近了,甚至能感受到双方轻微的鼻息,本是春日,姜予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春衫,挺直的后背贴在男子胸膛处,灼烧似的热意渡过,宁栖迟顷刻后退,略略失态,眼底似也裹挟着一丝滚烫,不敢看她。 姜予倒是平静,只放下那只手,缓慢的说了句,“多谢。” 宁栖迟放在膝上的手指紧了紧,半响才应了一声。 一路无话,等下了马车,姜予福身过后便寻着理由先走一步。 脚步慢慢,春觉在后面给她撑着伞,见她神色古怪,不禁询问,“姑娘,你怎么了?” 姜予唔了一声,不知从何说起,她总觉得最近的宁栖迟有些古怪,还有他今日对她说的那番话,若不是知道宁栖迟早有与她和离的心,她都要胡乱臆想些什么了。 她摇摇首散了这些思绪,好在这一次进宫之行虽说有些波折,但得到了宁栖迟首肯,想来以后也不必见到贵妃了吧。 心底落了一件大事,姜予瞬间又明媚起来。 说起来院子早些时候就翻修好了,姜予挑挑拣拣的打算洒扫一番,也该找个日子让宁栖迟搬回来。 正这般想着,安嬷嬷寻着了她,行礼后道:“少夫人,夫人正寻你呢!” * 姜予换了一身衣裙,等到了周氏院子里头,又下意识把手往袖子里收了收,挡住了自己的伤,免得让人操心。 周氏的身子已经好了些,勉强能下床了,得知她进宫的事儿,问了句,“贵妃可有为难你?” 姜予自然不可能同她说实话,便道:“只是问问母亲的身体,并未说什么。” 周氏又问,“可见到圣上了?” “并未,圣上在设宴……”姜予迟疑了一下,道:“款待昭和郡主。” “昭和啊,她如今也及笈了吧,是到了择婿的年纪。”说到昭和郡主,周氏笑了笑,“那个丫头,幼时最喜欢缠在子念身边,还说长大了要嫁给他。” 姜予默了默,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陪笑。 周氏又笑道:“不过你可别担心,子念心里只有你,说自己有婚约,连通房丫鬟都不曾有,只一心想娶你过门。” 姜予继续沉默,片刻道:“嗯,也是可惜。” 可惜姜千珍另嫁他人,也不知宁栖迟有多伤心,姜予内心叹息两声,喝了口热茶。 “昭和不过是个小丫头,你倒不必为她吃味。”周氏笑笑,之后面上的神色又淡了下来,她轻叹一口气,“只不过她出生在韩氏,有些事便由不得自己做主。” 姜予想,大概就是同贵妃所说,她的亲事必须得从其他三门世家择婿吧。 “二房的两个姑娘也该相看人家了,也不知你二伯母可有中意的郎君。” 见周氏忽然起身,姜予下意识去扶她落坐在椅子上,劝道:“母亲别操心这些,二伯母必然是有主意的。” “我不操心二房,我可不管她的闲事儿。”周氏看着她,怪道:“我操心你。” 见姜予一脸茫然,安嬷嬷上前道:“前几日周家来了几位小辈拜见夫人,拖家带口的,那周大夫人,听说都添了好几位曾孙呢!” 姜予猛的一惊,含糊道:“嗯……恭喜,恭喜母亲。” “恭喜什么恭喜!”周氏满脸不乐意,“算算日子,你都嫁来一岁了吧?你的喜呢?” 姜予额头冒了点汗,她感受到周氏落在她肚皮上的眼光,细柳腰玲珑臀,那眼光打量打量,又是满意,又仿佛是觉她十分的不争气。 周氏语重心长道:“前段时间子念出征了我便不说你,他这都回来了,近几日我瞧着他都在家中,怎么连点动静都没有?” “……”姜予张了张唇,温吞道:“是儿媳不争气。” “我打发去你屋子的婢女可是被子念送去二夫人那儿了?”周氏瞟她,见她吞吞吐吐,就心里有了底,她眼眶一湿,卖惨道:“前几日我刚患了一场大病,这心里就想着,万一我那日闭了眼,竟是连孙子都没见着。” 安嬷嬷赶紧上前,“夫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少夫人和公子都是孝顺的,必然不会让您这心愿悬在这……” 姜予听着,有些不自觉的心虚,这要是等周氏抱上孙子,还不得小侯爷跟她离了之后?可这和离,八字还没一撇呢。 走出院子,姜予心事重重。 庄衡以为少夫人在担忧,开口劝慰道:“夫人也是心急了,那前来拜见的几个娃娃,都是周家侧室出的,周大夫人也就才怀了孕呢。” 本来还心烦着,这话说完姜予眸光一亮。 侧室? 还能有侧室? 作者有话说: 下章文案剧情 — 感谢飞鱼的两个雷,十三的17瓶营养液,AcPr的一瓶营养液~ 第65章 65 ◎我不会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这个念头刚起的时候, 姜予还有点局促,可不到一会,她就觉得这个主意无比美妙。 原先, 这小侯爷年岁也大了,这又被自己耽误两年,再说,若是真如周氏所说,那这么多年过去,小侯爷愣是身边没一个女人,连她都看不过眼。 若是寻个好的,往后等她两和离,便可直接扶正? 可是, 宁栖迟能答应吗? 原先姜予还有些犹豫,想着先拖延,可半夜里,周氏竟叫安嬷嬷送来了助胎和助兴的药, 她头皮发麻,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又想若是小侯爷真喜欢上那女子,那岂不是看自己不顺眼, 也对和离这事也着急上火, 夜不能寐。 若是这样,那不就能更快…… 她越想越觉此计甚妙, 第二日春觉就看见她眼下的乌青,吓了一大跳。 姜予表示自己无事, 眸子却一片亮堂。 * 隔日, 从引收到了折枝院子那边的传话, 说是少夫人欲在府里设个小宴, 他推开门将前因后果跟自家公子说了。 宁栖迟正坐在案前写字,闻言笔尖微顿,复又细细写下去。 “公子,少夫人说夫人爱热闹,正好近日又是艳阳天,书阁附近的海棠都开了花,想将宴席设在……附近。” 从引知道公子最喜静,恐不能同意,下一瞬却见他撂下了笔,抬目。 “下次这种事不必问过我。”他声音清和,“她想做什么,都由她。” 从引将这消息传到姜予那的时候,陈清允还挺意外的。 姜予正看画像呢,若论能配得上侯府门第的,那可真不多,而其中品行样貌又合适的那就更少了。 林林总总的,她点了三位,其中两位还是据听闻对小侯爷文墨颇有好感的。 借着周氏的名义,姜予决定把这些姑娘都请来家中坐一坐。 陈清允喝了口茶,“你怎么不请小郡主?当年她还和姜千珍为了小侯爷起过冲突。” 若不是宁栖迟早有婚约,这昭和郡主那般受宠,定是要逼得这婚事的。 姜予想了想,举手道:“有理。” “不过小郡主脾气暴躁,最近又在议亲,恐对你没什么好脸色。” 姜予不可置否,“她又不用来见我。” 陈清允欲言又止,她不禁想起定王叛乱那些天见到的宁栖迟,她总觉若姜予真将美人往他身边送,小侯爷未必会乐意。 宴席这天,姜予特地穿了一身金绣水蓝广袖裙,挽着披帛,又上了清浅的妆容,看上去温婉沉静,一时惊艳四座。 京中不少世家接了侯府的帖子,面上都说不去,可转眼就在宴席上碰上了对家,一时尴尬不已。 开玩笑,如今姜予在京中是什么人情面貌,说句剖心肝的话,宁栖迟在定王一事上那般抬举她,她如今就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少夫人,若小侯爷仕途顺利,将来就是宁家宗妇。 不少夫人都簇拥着姜予说话,她应付许久才下来喘了口气。 陈清允给她倒了杯茶水,又面寒道:“我那不争气的三哥哥,又去找你家四妹妹去了。” 姜予一口喝下,若有所思,“倒是痴心。” 陈清允很是嫌弃,“你别嫌他愚笨就好。” “那也是二夫人嫌不嫌。”她哑然失笑,之后又去问水画,“那几个姑娘怎么样了?” 水画内心复杂不已,但她还是安分回答道:“去书阁了,但公子听见动静,不知去了哪。” 她越想越觉得憋屈,忍不住问,“少夫人,你为何要让旁的女子去见公子?” 那些个世家小姐,本就仰慕公子文采,少夫人还非要自己在她们面前故意暴露公子行踪,如今书阁都被堵了起来,还好公子不在那处。 姜予又问道:“那小郡主呢,来了么?” 水画答,“没听门前来报,应当是没来。” 姜予闻言很是失望,垂下眼不知想些什么,忽然外边有人唤道:“少夫人,起风了。” 风起,掀起一阵如浪潮般的花浪,纷飞的花瓣落在四周,细风温柔,宛如仙境。 姜予起身,心情倒是好了几分,“走吧,我们上亭台瞧瞧,这番景致别辜负了才是。” 一行人上了二层楼阁,从上往下看是一片花海,众夫人簇拥着姜予,却隔着远远的一片海棠林,见两道身影。 远处池水旁,宁栖迟背手执剑,一身月色长袍,袖口流云式样,而他眼前站着个鹅黄色衣裙的窈窕背影。 “宁公子。”小郡主站在他面前,她戴着一顶斗笠,站在花雨下,明眸善睐,“许久不见了。” * 因为隔了太远,而姜予怕被他人瞧见,急急唤了人下楼,而自己走时转身去看,却见这样一幕。 宁栖迟后退一步,他手指抵剑炳,肃然下滑,在海棠花下划过一道分明的界限。 那女子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看他,之后好似觉得十分委屈,转身离开。 她顿感疑惑,忽然耳边嘈杂渐起,而宁栖迟好似察觉了什么,他抬起首,见亭台上一道身影。 视线渐近,另一端的姜予匆匆忙忙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偷看被发现,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只知看热闹,忘了隐藏自身,她赶忙从亭台下来。 她心里波涛汹涌,虽见不到那女子的面容,但看宁栖迟的反应好似是排斥,心道这么多金尊玉贵的小姐,他难道一个都看不上? 这之后好似宁栖迟都没有再出现,也没什么动静,姜予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心里不禁有些忧愁。 春觉道:“姑娘,这次宴席办的很成功,怎么你瞧着不怎么高兴呢?” 没达到目的,怎么能高兴,她本要往折枝院回去,走了没几步,忽然调转了方向。 春觉看她面色凝重,疑惑道:“姑娘?” 姜予朝着书阁走去,“去见他。” 书阁此刻清冷,人群散去,只剩残阳落下的几缕光落在镂空窗花上,从引站在屋外,窸窸窣窣的枝条摩挲声在耳边回荡,檐下一排小路,见她远来面上惊诧。 他赶忙开了门,匆匆往里走,“公子,公子!少夫人来了!” 折寿,这可是少夫人第一次主动来找公子,从引激动的差点没给自己崴了脚。 姜予还未走两步,见他这般反应停住了脚步,心想自己会不会太打扰宁栖迟,但来都来了,此刻再走想也不合适。 她心底还有几分拘谨,坐在窗侧焦灼的等候。 待看见男子从阁楼走下,她捏紧衣裙,直视过去。 宁栖迟俊美的脸庞和高挑的身姿仿佛是从画里走来一般,然后距离她不到半尺时,停下了步伐。 之后他坐在另一侧,从引为两人倒了茶水,喜滋滋的同春觉一起退下。 不知为何,面对他,姜予总觉得有些拘束,哪怕如今小侯爷的神色看上去颇为温和,好似很好说话。 她咳了一声,理清思绪才道:“今日设宴,对你有诸多打扰,还望小侯爷不要介怀。” 过了许久宁栖迟都未有什么反应,她刚要继续开口,却听他问,“你看见了?” 他声音略低,眉间微紧,眼下略含不易察觉的急切。 姜予被他打断了思绪,一时怔住。 “她今日见我,我并未与她有什么接触。”宁栖迟看她,解释道:“我自幼便知有婚约在身,从不和旁的女子有牵扯。” 他不希望她误会,今日他已经尽量避着女眷,谁知昭和郡主还是寻到了他。 姜予诧异片刻,之后赶忙摇手道:“不是。” 她想到之前宁栖迟同她的承诺,一时懊恼,匆匆解释道:“我知道你清风亮节,轻易不会让我为难。” 她放下手,无奈的看他,“我来也是想同你说这个,其实你不必为我考虑太多,我不介意这些。我想定王一事许是我拖累了你,若很难再有机会提和离一事,我也不好再耽误你。” “我听陈清允说,今日来参加宴席的那些门户,都是往日夫人考虑过的,同你最为相配的门第。” 她请她们来倒也有撮合的意思,若是看对眼了,她再提此事便是事半功倍。 谁料,眼前的人神色微凝,连周身的气势都低了几分温度。明明适才那般温善,如今姜予却觉身上寒冷。 她住了口,紧张的握紧了拳头。 “所以。”他声音喑哑,漆黑的瞳孔倒映着面前无辜的面容,“今日你便是要为我选侧室?” 不知为何,姜予见他眼底闪过的暗色,胸口紧了紧,可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硬着头皮开口。 “前几日,婆母催我早日为宁家开枝散叶,可你我也知,这事着实强人所难,我也不好一直拖延,所以才想出此举。” “我想着,若是随便选一女子,这对将来嫁进来的夫人实在是不善,倒不如直接选能配上位的。”她怯懦道:“那些姑娘我都瞧过,若对你无意我只当她们是来玩闹的,若是有几分好感,未必不能成就不能成就一段姻缘。” “等她嫁进来,我自可退居旁位,然后等我们和离,就水到渠成扶她为正室。” 她自觉这番计划毫无漏洞,眸子微亮,还有些暗自得意的看向宁栖迟,“我是觉得,若是能早日定下,也好让母亲早日实现心愿,抱得孙辈……” 只听咔嚓一声,手边的茶杯猝然落地,茶汤四溅,姜予惊的一颤,抬目对上宁栖迟那双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双眸。 他端坐在那,可手背上青筋掠起,眼框微微发红,声音像是将她撕咬在其中。 “我不会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作者有话说: 作者拖延症重度患者,咳 感谢飞鱼的五十瓶营养液,双城和韩累累的5瓶营养液~ 第66章 66 ◎是我心悦你◎ 姜予缓慢的眨了下, 这话听来有几分惊异,不会跟别的女子生孩子,难道是…… 她猛的震惊, 眼巴巴道:“可……可姜千珍她已经与太子有了婚约啊……” 那段时间就见小侯爷黯然伤神,如今难道还要为传后代之事守身如玉,孤独终老吗? 她迟疑的劝道:“要不再考虑考虑旁……” “姜予。” 她的话被猝然打断,她面露愕然。 宁栖迟手指被茶盏的碎片划了一道血痕,可他全然不察,只用那双近乎摄人心魄的眸子看姜予。 他心里压着一股淤气,从她而来,说的每一句话,让其积涨, 近乎癫狂。 “我不曾同旁的女子有接触,亦不曾对姜千珍生情。” 姜予看着他,心下骇然,不曾对姜千珍生情?那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四周寂静, 只听他的声音隐忍到了极致。 “昔日太后特赐下宁家与旧臣婚约,臣子未有怨言,这场赐婚是手段, 缘是为了稳住政局。我自幼醉心文举, 所以不知男女之情,无论是谁都是如此。” 宁栖迟眼尾下压, 手指弯曲,一片浊色。 他声音近哑, “当初你调换而来, 是横生枝节之事, 姜家排外, 包藏祸心,宁家恐生事故,是以都不曾看好我同你成亲,只望照旧。” 这无可厚非,姜予抿唇,她如今已能看清,他不认识她,自然不会考虑她的心情,宁栖迟当初选择再正常不过。她略微窘迫的附和道:“我知道,所以你那日同我说那些,情理之中。” 可宁栖迟手指捏的发白,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难以忽视,好似藏了万千情绪,姜予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口干哑然,心头猛跳。 “不。”他汲取一丝冷气,压在胸口,字字剖心,“我同你说那些话,是我此生最悔恨之言。” 窗外浮风过堂,将宁栖迟的发丝吹起,他面色冷白,俊秀的眉目深暗而滚烫,每一个字都好似千万锤炼,使人动容,可他说出口时又好似跌落神台,再无昔日孤高。 那句话仿佛一道刺,姜予捏紧了袖口,倏然站起身,匆忙道:“小侯爷,我该走了。” 她心在猛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连礼都未行,转身便要离开,她的脚步极匆忙,甚至有些急促,似乎身后是什么豺狼虎豹,不得不暂避风头。 可未推开门,宁栖迟便从她身后抵住门框,姜予浑身一僵,后颈都落了些冷汗,她从未感到此刻惊悚,昔日守礼知进退的小侯爷从未这般拦过她。 气息抵近,她转身抬眼见他眼角下的微红。 宁栖迟声音低哑,俊美的面容甚至落了几分苍白。 “我不想吓你。” 姜予靠紧身后门框,咬住了唇,她此刻思绪如海浪翻滚,不知作何反应。 宁栖迟放在门框上的手经脉显现,他低垂的眉眼挡下眼中阴暗的,卑劣的沉色,山庄一事告诫他,他不能将她推的更远。 她欢喜阳光的,温柔的,有趣的,可他不是。 他有千万种手段将她留在身边,可姜予不知晓他的心意,也惧怕他的心意,他不能,也不甘。 他的声音甚至有丝恳求,沙哑低微,“别走。” 姜予瞳孔微动,她狠狠的掐住手心,眼前人依旧还在,可她只觉眼前朦胧,好似假象。她没有动,只眼睫微颤。 她怔神道:“你……” 可半晌,她都不知说些什么,她又能说些什么。 脑中仿佛有一把弓箭拉紧的弦,她反复迟疑,终归是没有动。 宁栖迟喉结攒动,浑身紧绷,可见她留下,眼底又有了丝生气。 他压低身躯,流光在他眼睫流动,他干涩的开口道:“成婚那日的事,是我愚昧,若我曾伤害你,我亦自责悔恨,你大可怨我厌我,我知一句道歉无任何用处,若我能做些什么弥补这些过错,我都愿意去做。” 他指节弯曲,袒露赤忱,“我不会再伤害你,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丝毫委屈,凡我所有,倾尽所能。” 姜予将手中衣裙捏的皱起,她觉得震惊,片刻后神色又多了些茫然。 宁栖迟将她面上的神色尽揽入眼底,未见厌恶,悬起的心才稍许放松。 他低垂的眼轻抬,声音紧绷,“我不想同你和离,也不想要什么侧室。” “姜予。” 宁栖迟手指抓紧门框,长呼一口气,从未有过的青涩和隐忍沁透身心,他却依旧抵着这份难言的情绪,开了口。 “是我心悦你。” 姜予眼眶撑大,万分错愕,几乎如晴天霹雳,她虽适才有所察觉,但真的从小侯爷的口中听到这句话,就好似夏日落雪,鱼行于陆那般不可思议。 而她很快回过了神,她侧身避开他,拉开了同他的距离,他们之间只余一片空荡,一切气氛淡去,思绪才冷静几分。 宁栖迟神色微凝,抿唇看她。 而她眼底的一切情绪如潮水退下,只剩平静。 之后,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小侯爷,我该走了。” 姜予转身去推门,她不想去看宁栖迟是什么反应,她面上平静,可心底却是翻江倒海,身后的人好似顿住,片息他往后退了几步,松开了桎梏的手。 推开门,她径直离开海棠林,步履如风,等候在屋外的人甚至来不及跟上。 春觉未反应过来,她去看了一眼宁栖迟,只见他身姿落寞的立在门前,视线落在女子的背影上,他略微垂首,面貌清冷,眉宇万分黯淡。 春觉在春觉眼里小侯爷一向是孤傲的,从未此刻失落。 可她来不及细想,她心中焦急,匆匆行礼后便朝着自家姑娘追了过去。 姜予落座于一凉亭内,她刚想问什么,便听她道:“我想静静。” 春觉愣了愣,但还是点点头,退下了。 姜予是想冷静冷静,可惜已经是快入夏,吹来的风只剩热意,根本无法驱散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沉下心来,仔细去理清思绪。 宁栖迟是侯府嫡子,如今虽遭贬斥,可仍旧未来不可限量,她在他屋檐下讨生活,仰仗是他。他曾经答应同她和离,安顿好她放她离开。 可如今,他却说他想她留下来,他心悦于她。 若他是真心,对旁人来说,这无外乎是天上落馅饼的好事。对于姜予,似乎留在侯府也是个更好的选择。 不愁吃喝,万人追捧。 可她,却半点也未心动。 作者有话说: 还得继续追 多更哒咩,体虚短小救不了了(虚弱) 感谢飞鱼的两个雷,念之小张的一个雷,韩累累和蔡ch0i的9瓶营养液吖~ 第67章 67 ◎我不能是来见你么◎ 夜中, 明月悬于长檐,银光如瀑般透过窗棂落在梳妆台上。 铜镜前的女子取下耳垂的珊瑚耳饰,放在梳妆盒中, 她一双杏眼垂下,好似兴致不高,春觉给她仔细梳着身后的长发,水画则絮絮汇报着事。 “这流水宴菜品、人员、还有设的雅座,所花费的银两开支都在此了。” 一张薄如蝉翼的纸落在案上,水画抬首看姜予,发觉她好似没什么反应,过了会她疑惑的问了句,“少夫人, 你怎么了?” “嗯?”姜予一惊,然后仿佛回神道:“哦,没什么,这些银两是比往日多支出了些, 你且记册列好,不要混淆账目。” 谈到这个,她又默了默, 不愿混淆账目是为了让未来嫁入宁家的夫人不会以此为难, 她事事操持侯府,为的便是能让宁家众人记得她的好, 往后会给她一份好前程。 她一直以来如此,是哪里行差踏错了? 水画应声之后许久没听见她的动静, 正想询问却听她道:“我有点乏了, 你们先退下吧。” 水画走时, 说了句, “少夫人,我明日可要同公子说院子已经修缮好的事?” 姜予眼眶撑了撑,这事原是前几日就敲定的,只不过她忙着流水宴的事一时耽搁下来,本没什么,只是如今再让她去和宁栖迟说这件事,怕是变了味。 姜予不禁叹了口气,“不急,等他……” 她脑中不禁浮现今日午后的书阁内,那人隐忍堕落般的眉眼,声线顿止住。 她忽然又改了口:“等我冷静冷静吧。” * 今儿是个晴天,姜予好几日没碰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她觉得自己已经缓过了神儿,是以按着平常去给周氏请安。 待服侍周氏喝完一碗药,她正放下碗,又听她提起二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说叫霜露。 姜予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周氏非说要将她塞回折枝院,姜予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了,出了院子才想起来,这不是当初周氏派来监视她和宁栖迟的么? 所以,她这是做什么? 姜予拍了拍自己额头,觉得自己有些不清醒,回头见廊下宁悸对她招手。 少年红衣长衫,在阳光下显得挺拔飒爽。 她走过去,见他手中提着一提油纸袋,弯着眉眼对她笑,“嫂嫂,我今日去王记买的桃花酥,你可要尝尝?” 姜予怔了怔,点首应下,两人落座于庭内,拆开包裹的外衣,露出了酥脆焦黄的外皮,透着一股清甜儿。 听宁悸道:“我母亲非要让我去跑这趟,外舅见着我就像见了什么香饽饽,吓得我一宿都未睡好。” 前几日二夫人把他支了出去,好似李氏母家,近日高升被调任到离汴京颇近的青州,特意让宁悸去送礼,据说其府上有不少远亲,嫡出的姑娘也未出阁。 他又说了些笑话同姜予说,可姜予思绪却不知飘向了哪里,隐约见他身后出现一抹人影,他穿着緇色衣衫,面容俊美,正徐徐的朝他们走来,她还未吞下口中酥饼,一时咳了几下,憋得脸都红了。 大概是她咳得厉害,宁悸停下了絮絮的话语声,起身想去帮她拍后背。 可他的手掌还落在姜予身上,便被隔空抓住了小臂,看见自家兄长的那一瞬,他一激灵,直直后退了几步。 宁栖迟瞥他一眼,片刻放开了他的手,然后提起瓷盏,悬空倒下一杯茶水。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杯壁,推到了姜予面前。 他又略略垂眼,扫过她咳的有些泛红的面庞。 姜予咳得眼角湿润,赶忙拿起面前的水杯一口咽下,好半会才缓过来,掩着口鼻,她抬起一双氤氲的眸子见眼前的人,却更想咳了。 宁悸一时凝眉,他以往来寻姜予,根本不会碰到宁栖迟,或者说,他在宁家见到宁栖迟和姜予在一处的次数屈指可数。 “兄长今日怎么有空……” 宁栖迟又为她倒了一杯茶水,他动作斯文,待将茶杯倒到七分满时才停下手。 姜予坐的有些僵硬,她道了声,“谢谢。” “不用。”宁栖迟声音温和的应下,之后他侧目去看宁悸,“明日去宗堂抄家法。” 宁悸和姜予俱是一惊,宁悸不解,追问道:“为何?” 宁栖迟摇首,声音轻缓,“探亲不到三日便回府,你的礼教呢?” 宁悸抿紧了唇,他确实是从舅父家跑回来的,舅父家高升,开三日的酒席,母亲只让他一人去,还传了信要他多住几日,可他不想去,这才偷溜回来。 可兄长,怎么会因为这件事罚他?他有些不解,又耷拉着眉眼,可怜兮兮的模样去看姜予。 不知是不是宁悸的错觉,宁栖迟眉间闪过一丝暗色,接着他微微侧身,便将身后的人遮挡的密不透风。 他却又好似并无波澜,一贯的命令口吻,“快去。” 宁悸一僵。 细风抚过宁栖迟清隽的眉眼,他依旧是那副清冷的姿态,他行径素来让人捉摸不透,宁悸也从不忤逆他。 他只好应下,“是,兄长。” 他转身走了没多久,想起什么再回头,只见凉亭内两人一高一低对峙着,而宁栖迟忽然蹲下,俯身弯腰,好似在她脚踝处的裙裾处取下了一块碎落的糕点。 他瞳孔微震。 * 姜予不自然的往后缩了缩,宁栖迟已经站起了身,落座于她眼前,看着石桌上的几块桃花酥,他神色微滞。 她装作没看见宁栖迟的举动,咳了一声开口道:“我刚见过夫人,小侯爷到此处,也是要去见她吗?” 宁栖迟食指捏住一块桃花酥,很轻的咬了一口,并不咀嚼,他品了品,是甜的。 他摇首道:“不是。” 姜予双手放在膝上,想了想又道:“那应该是去见侯爷的吧,我适才听下人通报说侯爷回府了。” 宁栖迟放下手中的点心,侧目对她看去,眼底好似有些复杂的情绪,姜予噎了噎,放在裙面上的手微紧。 过了许久,她才听他开口道:“我不是能来见你么?” 作者有话说: 卡文抱歉,不出意外大概25w—30w完结,如果我能写快点应该是到月底(大概) 感谢飞鱼的两个雷,十三的10瓶营养液 第68章 68 ◎你尽管好好玩,喜欢的就带回去◎ 阳光正盛, 透过檐角树梢,斜落在身侧,他挺拔得身姿浸透在浮光掠影中, 姜予一时觉得有丝燥热,急切,她皱起眉,抿着唇。 好在已经过了几日,她不像那日那般兵荒马乱,举动狼狈。 她缓了缓,才问道:“那……小侯爷找我有何事?” 可还不待宁栖迟回答,她便道:“对了,忘了同你说, 折枝院已经修葺完成,夫人说让霜露回去,恐又是一道难关。”顿了顿,她又道:“我这几日将东西收拾妥善, 你可搬回自己的住处,若让夫人知道你总在书阁,怕是又要动气了。” 她还是同以往一般, 语速徐徐的对他说这些公事, 好似前些日子的那场对峙,是一场梦, 不曾真实发生过。 有时,不愿提起, 便是无声的拒绝。 宁栖迟静了静, 才低声道:“不必大动干戈, 寻一间侧卧于我便好。” 姜予从不反驳他的话, 便胡乱点首,看他平静,又觉心下稍松。 然后她起身对他道:“小侯爷还有何事要同我说呢?” 她俨然是一副要走的姿态,仿佛片刻都不愿与他在一处,宁栖迟抬起眸,有细碎的光在他眼底流连,落下眸,只剩略略阴色。 懊悔像是针刺,从心底散开,他知道她同他是什么态度,便不轻易冒犯她,可那日她设的宴,是为了将他推开,他一时情难自禁,才会在那种情况下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可他妄生了念想,期望她能有一丝心软。 自己这般无趣,不知变通,又毫无举动,宁悸尚知陪伴她,逗她开心,给她带吃食又处处关怀她。 他又怎么堪配,得她一丝欢喜。又怎么有希望,能将她留下来。 如今,她也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给他台阶下,还是那般通融圆滑,又生分客气。 宁栖迟手指生冷,他没有看她,也没有拆穿她的心思。 他如她所愿的说了句,“无事。” 姜予松了一口气,心想小侯爷果然心思玲珑,知道自己有拒绝的意思也不强求,果真是君子风范。 她便浅笑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她的笑容温柔,灿烂的光从她雪白的脸颊落下,美好的如幻影流彩,她五官精致,肌肤因为在侯府娇养变得细腻,雪白。若是当初她嫁来时,他不曾说出那样冷漠的话,一切可能都与现在不同。 因他不曾回应,所以姜予行过礼后,便转身要走。 “姜予。” 她还未远离,却被人叫停了脚步,她心脏咯噔一下,又慢悠悠转了过头,对上宁栖迟略略克制的眼神。 “我不会让你为难。”宁栖迟的声音甚至很平静。 “但我昔日所言,句句真心。” * 中秋这日,朱雀街灯火通明,早些日子宁家几个小辈便缠着要出来赏灯游玩,姜予自然应许,听着窗外绚烂的烟火,她描眉的手停了停。 “陈家姑娘驱遣了小车在外头候着呢。”春觉将衣裳打理过,给姜予挽发,比对再三才落下发簪。 前几日便送来了新的衣裳,送给两位姑娘的必然是时新的,娇艳的颜色和款式。 至于姜予自己,她选了一件不出彩也不落了档次,素净端庄的衣衫。属于放在乌泱泱一片官眷里,瞧也瞧 不出颜色来的。 她懒得再倒腾,便径直出了门,才出府门,便在一片官眷里头,看见了那拔高的人影。 见她出门,一群人蜂拥而上,瞬间把她的视线堵住了。 四姑娘:“嫂嫂嫂嫂,我今日配的这步摇会不会太夸张了!” 五姑娘:“二哥哥说我的妆容丑,那里丑了!” 陈清允:“就等你了。” 二公子笑笑,“嫂嫂,我可没说。” 小世子拉着她的衣角,“少夫人,阿泽爬不上马车……” 一行人吵得她有点头疼,胸口有些闷,她摆摆手往后退了几步,刚要耐着性子一个个回答,忽然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你们在做什么?” 那声音清冷,却充满了震慑力,宁家除了老侯爷外,说一不二的便是宁栖迟。 一时间,声音熄了,就连小商泽都吓得住了嘴,几人不由自主的给宁栖迟让了条道。马路两边的人都往这边瞧过来,还有几家路过的,张广家停了马车,掀开帘子见到宁栖迟,着急往上赶。只是一晃眼,没开口。 姜予无言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离她一步,转首去看旁人,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别围在这,上各自的马车吧。” 几个人鹌鹑似的答,“是。” 之后宁栖迟才看向她,声音放轻,甚至有几分温柔,“走吧。” 姜予内心复杂,一时不知该不该道谢。 待人散去后,张广瞧着宁栖迟几乎是一路护着姜予上了马车,他驱车上前,口中喊道:“大人!大人!许久未见了!” 马车中,姜予不免竖起耳朵。 宁栖迟自从辞官以后就再没出过侯府,似乎每日闲云野鹤,一副归隐的态度,她最近心里拿不定不主意,也不敢面对小侯爷,若他不愿意争取和离的事儿,往后怎么处置她呢? 他未出门,但各个官员送来的拜帖可是雪花似的往她面前递,小侯爷一个没应。 张广着急道:“大人可是要去看灯会?朝堂上近来事务频繁,大人却有这等雅兴。” 宁栖迟摇首,“福祸所依。” 张广长叹气,“不知大人何时归朝,我等还盼着您回来主持大局。” 宁栖迟静了静,半响,他声音低沉:“陛下以律问责,即使我在职,也只会在其位谋其政。” 姜予听得一惊,结党营私不可取。 “我明白,是下官失言。”张广心下一悸,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只是大人,定王未按刑的事查……查到了东宫,如今淮州大案,陛下不愿将案子给太子殿下处理,下官实在是病急乱投医。” 他说这话其实有点着急了,最近淮州的几个高官接连灭门,陛下派了几位大人去都不得善果,人心惶惶,这事儿一时成了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敢接。 自然有人就想到了宁栖迟,最初淮州的事是他提出来的,可频频求见却没有结果。 “大人,若您得空,去一趟枢密院吧。”张广恳求,忽然又想到,双目发光,“据说太子殿下如今解了禁足,也去这趟灯火,大人难道是早有预料……” 车内姜予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为了…… 车外宁栖迟冷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不。” 他微微拉进缰绳,面上落风。 “我不过是陪我夫人。” * 朱雀街人潮涌动,但京城中皇亲国戚家世显赫的人多不胜数,更何况姜予和宁栖迟的容颜本就扎眼,不少人见了她还能唤出她的名字。 灯会一早便接到了陈家的帖子,去樾楼顶阁赏月,所以一行人的马车穿过热闹的主街,直奔那最繁华的地段。 下了马车,却被告知要男女分席。有小婢领着她离开。 姜予长呼一口气,但她走时,察觉宁栖迟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那视线太直接,姜予连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她略略回首,无论如何,宁栖迟总是那般出众,盯着她的目光让她还是有些不宁。 路上陈家三公子倒是来打了个招呼,态度十分恭敬。 姜予瞅了眼自家四姑娘,她羞涩的躲在自己背后,三公子与她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似乎不经意说起来,“今日有猜灯谜,湖边泛舟放灯,届时我可带夫人前去。” 陈清允道:“我不能带她去,轮得上你?” 陈三公子也不恼,温声道:“妹妹,能者多劳,父亲说也不能让你事事操心。” 陈清允噎住。 “昭和郡主在登月楼设了几道谜面,就在那处楼阁里,我想这等趣事,错过了可惜,少夫人若是信我,自可吩咐我,我也会认真看护。” 隔着一道悬栏,果然在另一处楼阁里见到热闹。 陈清允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没瞧见姜予身后的小丫头脸红的都没法见人了吗? 姜予倒是笑了笑,转身问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要不要随三公子看看热闹?” 五姑娘宁语倒是乖,“但凭嫂嫂做主。” 四姑娘宁音面颊上一片桃色,咬字发颤,“我……我也是。” 姜予似是无奈叹气,“都不想去啊,那算了,随我去见见其他夫人吧。” 可刚走没几步,四姑娘就扯住了她的衣角,委屈的喊道:“嫂嫂……” 姜予笑了下,不欺负小姑娘了,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好了,去吧。” 等人走后,陈清允拉着她往宴席上走,樾楼顶层是一个个雅阁,金丝带飘飞舞,天上布满孔明灯,从此处观汴京城,果然美不胜收。 舞乐声阵阵,听得人不禁生了几分醉意,姜予听着小厮从一旁传来的谜题,只觉头昏脑胀。 “这谜面,场上怕只有小侯爷能解开。”王茵茵不知何时落坐在一侧,“昭和郡主这是在刁难人啊。” 陈清允道:“不见得,难道就宁栖迟一个可堪重用了?” “哦对,还有你三哥哥,或者高手在民间,也想讨彩头呢。”王茵茵想了想,笑道:“反正不会是宣家那几个废物。” 姜予磕着瓜子,不禁想到那日贵妃说的话,这郡主选夫君,在陈、宣、宁家三家挑选,宁家是小侯爷和二公子,还有位远在江南的大房嫡子,陈家只剩陈三公子娶妻,四公子又比昭和小一岁,宣家倒是有两位未婚配的适龄男子。 也不知最后这婚事会花落谁家呢?她不停的磕着瓜子。 姜予正思索着,却被陈清允拉了一把,“别管旁人的事了,你快来,今日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姜予一惊,“啊?” 王茵茵一听来劲了,“什么什么,我也要去。” “走!” 陈清允将两人拉着,从高阁上下来,一路往远处走,此时这处已经有不少人,他们一路转圜,看见湖面上的画舫停泊,彩绸荡漾,花灯满江,整个船帆华丽异常。 王茵茵不禁疑惑,“此处不是风月……” 姜予稀里糊涂的被拉进了船内,画舫足有两层,却四面通风,此时幽香阵阵,丝竹之声有几分韵味,姜予闻的都有些晕晕的。 “我特意选的好地方,隐蔽,视野又极好,太子那边都不如。” 她刚要说这话忌讳,就见一路上婢女行礼,上了二层。 花瓣从四周纷飞,珠帘遮挡,几个衣衫轻薄的男子在内,有的轻轻拨弄着琴弦,听到脚步声后声音乍顿,又有人挥舞着剑一身凌厉,对上姜予视线后又低下头僵硬住不知取悦,又或者有人执笔写书却微微发颤,有人作画却躲在画后;他们有面容俊秀略带拘谨,有皮肤白皙透着红晕,无一例外的五官俊朗身材高挑。 姜予人都惊在了原地,王茵茵尖叫一声,捂着的小脸通红。 陈清允在姜予耳边道:“你放心,都是良家子,不干净的我可不敢找来玷污你,你尽管好好玩,喜欢的就带回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更新,最近放假,努力更新 感谢俞安的20营养液 —— 我确定下本开这个《渡江雪》求求收藏~ 十三岁那年,江绒雪遇见同胞姐姐救回来的人,高山仰止,云端落雪,她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少年。 江绒雪偷偷保护他,给他送吃的,扎破了一双手做衣衫送给他。可是他的眼底带着笑意时,始终只印着姐姐。 后来,他回了东宫,才知他是太子。 再后来,江家被判满门抄斩,姐姐不知所踪,她求无可求,才顶着姐姐的身份,敲开了那扇东宫的大门。 太子温文儒雅,宁愿触怒圣上也要留她。 是夜,他每每搂紧她的腰,总是声音缱绻的唤。 “念念。” 可她的乳名,是“岁岁”。 那天大雨,姐姐传了信给她,不日江家平反回京,她也会回来。 而她满身狼狈,卷着衣衫,连夜离开了东宫,离开了汴京,她甚至不敢回一封书信,一句解释。 离开还未一月,早已执政的太子带着黑甲卫,将她堵住,一步步走来。 江绒雪狼狈不堪,两颊被掐住上抬,在他眸中,是她从不曾看见的寒冷阴沉。 “江绒雪,你不是很会骗吗?” “怎么不敢继续骗下去了?” 第69章 69 ◎冰雪消融◎ “你……” 姜予惊的张大了唇, 这这这,这简直大逆不道,伤风败俗。 她还在惊愕, 那位手执画笔的男子便抵住心中羞耻,几步上前来,将笔放在她手心,耳尖透红道:“不知小生可有运气,为夫人作一副画卷。” 姜予本就貌美,他本心中屈辱惶恐又奈何不得权贵,可见了真人以后,他生出了旁的念头,为这样美丽的女子作一副画又怎样。 更何况, 这并非什么风流事。 旁人见他如此,纷纷挪步朝她前进。 “我……” 姜予舌头都打结了,她下意识将人往后一推,满目的不可思议, 她自小便在陆府长大,见过的外男不到双手之数,即使来了汴京, 也不曾见过这般诡异的画面。 那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愕然, 片刻后又讨人心意的走上前来,虚虚唤她。 姜予才反应过神, 拉着陈清允一把将门带上,发出哐的一声响, 双眸微颤, 低声吼她, “你疯了?” 陈清允安抚她道:“你别怕。” “你居然带着我到这来.....来.....”她连那个字都说不出口, 瘪的面上泛红,可眼下都是怒意,“这...…这也太荒唐了!你知不知道,你还未出阁,我再怎么说也是侯府少夫人,若是旁人得知......” 陈清允将她的手按下,神色很淡定,“我适才同你说了,他们不是妓,是良家子,这船不过是我租借的罢了。” “那也不该......” “你也知道,定王之事后,我的名声毁了大半。”陈清允摇首,“可是我爹爹自幼疼爱我,不愿意让我入宫为奴为婢。” 姜予一时错愕,“那你就想这样的法子来逼他就范?” “这都是我做的,与你无干。”陈清允也不否认,应声道:“这些人都是昔日受我陈家庇佑的良善之辈,他们之中不乏有学识渊博之人,只是家境贫寒尚未科举,也有人武力高强可护你安然,有人能言善辩有几分巧思,还有人技艺傍身不愁生计。” 姜予闭上了张开的唇,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与小侯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陈清允看着她,叹了口气,“虽然这些人到底是比不上宁栖迟,但是他们都有一处好,就是忠心。” “只要陈家还在一日,他们就不会辜负你。”陈清允认真道:“你若是不喜欢,他们也不敢纠缠,我再为你寻旁人,只要你看着顺心。若你都不满意,等我哪日飞黄腾达,再给你寻更好的。” 姜予简直要被她这副豪言壮语惊掉下巴,她失语道:“为何?” “不出意外,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入宫,等小侯爷同你和离后,也好有个人照顾你。”陈清允细心同她解释,“陈家不好在风口浪尖上和宁府作对,但会收他为义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庇护你。” 姜予忽然征了怔,须臾后,心中了然,“你是怕我被侯府抛弃,无处安置?” 陈清允没回答,但大抵是默认了下来。 姜予有些无奈的笑,大概陈清允猜到了宁栖迟对她不好,所以才出此下策。 她想了想,摇首道:“谢谢你的好意,只是如今,能不能和离还是个问题。” * 樾楼之上 宁悸豪放不羁的坐在席位上,抛着骰子玩,“这昭和郡主的谜面,当真无人能解了吗?” 宁语道:“兄长此言差矣,并非无人能解,只是躲在暗处不敢出面罢了。” 宁悸瞥她一眼,“你这小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她连忙躲到陈三公子身后,宁悸只对上了那张温润的笑面,他眯了眯眼,意味不明。 这边嬉闹着,隔着一席位却有人挺拔的坐在席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望着不远处热闹的雕栏,复又垂首,用丝帕将手上的水痕轻轻擦去。 宁语忽然问道:“对了,嫂嫂去哪了,刚刚我去找她,她和陈姑娘王家姐姐都不在呢。” 陈三公子道:“泛舟将至,许是先去了吧。” 此句说完,身侧的人倏然站起身,宁语一惊,怯生生唤道:“兄长......” 可人没停留片刻脚步,宁栖迟长腿迈开,如风似的只留下一道修长的背影。 风吹飕飕,宁悸挑起眉眼,也站起身跟在了后边,几人赶忙提步跟上。 而从引却留下了脚步,看向了公子先前留在桌上的字迹,他额头生了些冷汗,但还是照着公子所言,快速取了纸笔将其誊抄下来。 接着转身朝着热闹的阁楼走去,被人拦住,他只道:“我们家公子已经解出了谜面!” 倏然,四周的人都静了声。 帷幔内的女子将目光看过来,她身侧的婢女弯下腰,在她耳侧道:“郡主,那是宁家小侯爷身侧的侍卫。” 昭和郡主眸色微亮,她声音如百雀朝鸣,十分好听,“呈上来吧。” 婢女将薄纸递在她身上,本心中窃喜,心想果然宁小侯爷对郡主还是有几分情谊在,不忍见她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可片刻后,却见她面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最后昭和郡主双肩发颤,将那纸页撕的若雪花一般碎。 * 湖畔围着不少人在放莲花灯,燃着的灯火燃起,在湖面上印下一片绚烂。 特设的宴席处笑语晏晏,太子在船舫上远远的瞧着,陈尚书无不恭敬道:“今日能接见殿下,我这艘小船真是蓬荜生辉,草长莺飞......” 太子温和笑道:“不必拘束。” 陈尚书憨笑两声,却不敢再应声,眼下别看这位太子笑的和善,可心情怕是阴晴不定,不好相与。 太子手放置在窗沿,眯着眼看远处,“那是子念么,许久未见,将人请上来坐坐吧。” 陈尚书巴不得有人能帮他应对这个笑面虎,吩咐下人,“去,去请小侯爷。” 可正等着,忽有小厮急慌慌上前,在陈尚书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面色骤变,险些将‘不孝女’三个字骂出口。 他压着气,道;“殿下,臣有些家事要处理,不便陪同,还望见谅。” 太子点首,并不在意,“去吧。” 一路下船舫,离得远了,小厮声音放大,“小姐怕是糊涂了,她寻了您几位门生,在画舫上扒开了人家的衣裳,听歌奏乐,舞剑取乐,说是......” 陈尚书声音扭曲,“那个不孝女,她......她还说了什么?” “小姐说,小姐说,她这是在听您的话,接近男色,早日为家中延绵子嗣.....” 陈尚书都气疯了,“混账东西!反了她了!” 他一路气的头昏脑涨,根本没看见路上迎面走来的宁栖迟,男子停了脚步,转身朝他看去。 湖面被风吹得轻褶,波光粼粼的光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阴暗交接,五官愈显立体。 陈尚书的背影越来越远。想起陈清允,片刻后,宁栖迟抿起了唇。 身侧小厮催促他,“大人,殿下在楼上等您呢。” 可过了许久,都未得到宁栖迟的回应,他疑惑抬首,见宁栖迟身影走得远了,顿时六神无主,连追也忘记追。 这宁家小侯爷,就连太子也不放在眼里了? * 姜予还未喝上一口热茶,迎面门就被踹开了,陈尚书是个武将,他的话多是粗鲁蛮言,她一开始还想为陈清允辩驳几句,可两父女言辞对峙起来,谁也不落下风,自己反倒成了尴尬的那个。 她戳了戳王茵茵,小声道:“我们先走吧。” 王茵茵晕乎乎的点了点头,接着便被她牵着往外走,听着对峙声渐渐弱下来,姜予心里些许复杂。 适才她对陈清允言明真相后,陈清允沉默了许久。 她只回复了她四个字——遵从本心。 什么是本心呢,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过了,她一直都是跟着旁人在走,从未有过自己的想法,这些日子,她其实想过,若不愿余生在奔波,留在侯府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尽管,她的所思所想,都是拒绝。 可是离开了侯府,又有什么地方能够接纳她呢。 如果陈清允所言为真,她或许可以选择接受陈家庇护,她救了陈清允两次性命,她对她一片赤诚。 可是如此,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好像比起困在侯府,这倒也是个自由的选项,起码将来,陈家不会拘束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而那个人,他会答应吗?其实他对她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吧......宁栖迟这样的人,也不是非她不可。 她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忽然额头撞上一片坚硬,疼的她呼了一声,手中王茵茵的手溜走,在她身后唤了一句,“小侯爷!” 姜予瞬间后脊发麻,她屏住呼吸,捂住了自己发疼的额头。 适才船舫之上,她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可她下意识心底冒了些虚汗,觉得不自在,她的手肘自然的被一只宽大的手托住,鼻尖是清冽的冷香。 姜予微微扬起下颚,才见细微残阳余光下,他垂落眼睫,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他的声音温柔而缓慢,如冰雪消融。 “小心些,走路要看路。”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感谢飞鱼 20瓶;十三 12瓶;kxxkxx 1瓶的营养液~ 第70章 70 ◎你想嫁给谁?◎ 细风如云, 卷起交叠的衣衫,姜予一瞬怔神后,快速往后退了几步。 她赶忙道:“是我走的急了。” 她的模样像是生怕冲撞了他, 她离得远了,宁栖迟身前空荡,神色也微微落了下来。 他没有责怪她,只是道:“嗯。” 此刻,才有人缓缓走向此处,四周众人皆看了过来,都在窃窃私语,姜予顺着夹缝看去,心下一紧。 居然是太子。 太子身穿明黄金丝蟒袍, 被一群人簇拥着,缓步走来,到了宁栖迟跟前,视线掠过片息, 他才笑着道:“孤说子念为何走的如此急迫,原来是来寻尊夫人。” 姜予发觉太子温和的视线礼貌的打量了她,可唇上的笑容, 却凝了片刻。 这一秒, 好似有蛇蝎爬在肌肤上,阵阵冷意袭来。 姜予从未见过太子, 偶有听闻也是在其他人口中听说过,这位太子待人亲和, 慈悲中庸, 乃是一位明主, 而她却不会忘记, 定王曾经那一句轻飘飘形容太子的话。 眼前,非是真相。 太子唇角的笑意更甚,“尊夫人与你还真是郎才女貌。” 片息,宁栖迟高大的身姿就挡在了她面前,他声音如冷泉,“殿下过誉了,内子怕生,臣正欲带其离席透气。” 他态度冷淡,叫场上众人都提了一口气。 太子并不恼怒,依旧笑意盈盈,“琴瑟和鸣,倒是孤打搅了两位。” “殿下请便。” 姜予躲在宁栖迟背后,眼皮微跳,她虽然隐隐得知太子的真实面貌,可太子毕竟是储君,宁栖迟的反应虽不能说是不敬,但也差不了太多。 听到这话,太子依旧笑意不减,好似没有一点裂痕。 而四周冷嘶连连,众人交头接耳起来。 “臣告退。” 姜予还未反应,便被宁栖迟扯住了手腕,一转身远离了众人,她并未反抗,可背后却有一股灼烧般的直觉,好似什么人正如豺狼虎豹的盯着她,要将她撕裂碾碎。 而握着她的那只手,却温暖宽大的让她一阵心安。 她抿了抿唇,神情复杂。 宁栖迟将她带到了湖畔,宁家几个人也在这,但都碍于宁栖迟的威严迟迟不敢上前,姜予此刻有心事,没注意到几个小辈担忧的目光。 迎面湖风,宁栖迟忽然垂目看她,眼底温和。 姜予还有些不安,见他此刻温驯的神色,一时微微诧异,她听见他道:“走吗?” 她疑惑问道:“去哪?” “泛舟。” 姜予沉默片刻,四周陆续有人看来,她不好下他的面子,便轻微点首,随着他一道往湖边去。 其实这泛舟也不单单只是泛舟,是灯会一特色,谁的游船最吸睛,还可以夺得彩头,也是每年灯会一热闹看点。 未前去报名的都簇拥在湖畔的长廊里,手里提着灯,争相伸首看着。 小厮将小船拉至他们身侧,宁栖迟护着姜予上了小舟。 夜幕已至,湖面倒影着灯火烛光,小舟悠悠的荡在船面上,悠哉荡漾,他们启程后,湖面上已有不少得人喝彩的表演。 对岸阵阵丝竹之声传来,有的人船上坐满了卖力划浆的仆从,有的船点缀着花灯丝带,有人在舟山弹奏琴曲,惹得对岸一片惊呼,头顶孔明灯印在湖面上,像一片璀璨的星河。 景是美景,姜予本对没什么兴趣,一时也看的呆滞,可船还未行至片息,便听见四周有不少惊叫之声。 “你看,他们的船后有锦鲤鱼灯跟随!” “这简直如仙船一般!” “好美啊!你看湖下的鱼儿都跟着他们的船!” 姜予自然而然的朝着那边的船看去,那好似是陈三公子和宁语的船,此刻两人备受瞩目,落在了最前端。 他们的船后拖着一道长长的尾巴,是用鱼形灯笼串联而成,随着船动而飘逸,更稀奇的是湖下的锦鲤也不知为何随着他们的船。 “好羡慕!” “宁家那庶女真是好运气。” “看来这次,他们要赢下了。” 姜予远远的看向那小舟,眸中几分光影浮动,璧人成双,确实叫人羡慕。 忽然,小舟停在了正中心。 姜予一顿,下意识看向宁栖迟,他却忽然道:“我们下船。” 姜予一惊,“这是湖心。” 宁栖迟垂首看她,“我带你走。” 姜予犹豫了一下,心想小侯爷应当不会乱来,也驳斥他的意思,便艰难的点了点头。 紧接着,宁栖迟从踏板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湖面上。 他伸出一双手臂,温善道:“下来,我接住你。” 船上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颇有几分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悬浮在湖面上? 而他一落步,两侧的莲花灯却忽然亮起。 他站在中央,五官深邃好似神明。 四周好似有人惊呼。 “那是什么?” “那是小侯爷他们的船吗?” 隔着细风,姜予听不太清旁人的话语,只是挣扎良久,才一跃而下,冲击力太大,她不可避免的扑在了宁栖迟怀里。 脚心落实,原来是地下有道石柱。 反应过来,她退开了两步却差点踩空。 她紧紧的握着宁栖迟的手臂,有些忐忑。 宁栖迟的声音悬在头顶,不似以往那般冷淡,反而温柔的如细细涓流。 “若是不愿,可以拉着我的衣袖。” 姜予顿了顿,依他所言拽着他的衣袖。 他轻声道:“跟着我。” 姜千珍也在湖面上,远远的她看见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湖面上相依而行,每走一步,两侧便亮起一盏莲花灯,好似一道通向终点的仙路,一时间,四周的人纷纷惊呼。 “这.....真是妙思。” “我之前就听闻,有人花了重金,在这湖上安置了什么,原来是这样。” “那男子那般小心翼翼的牵着那女子,怕是疼惜极了。” “好有趣啊,我也想上去走一走!” 惊呼之声接连不断,姜千珍一直在关注那人,怎么会不知那两人是谁。 她几欲将手心掐破,太子是储君,根本不会来参加这样的玩乐,小侯爷也从不曾参加这种筵席,如今怎么会陪她..... 即便早已做出了选择,可看到此刻的宁栖迟,她如泡在酸水里,咬紧牙关。 那一片莲花灯如繁星落空,他们走在漫天星河里,让人挪不开眼。 宁悸身侧的小世子探出头去,呼喊道:“好好看,阿泽也想和少夫人一起走!!” 王茵茵赶紧拉住他,神色古怪,“小侯爷这般古板的人,也会学着讨姜家姐姐开心了?” 宁悸默然,神色沉了下来。 姜予并不知自己被众人瞩目着,她只怕自己会一脚踩空,紧紧的跟在了宁栖迟后面。 虽然身侧的的花灯让她有些略路失神,但依旧没有掉以轻心。 宁栖迟刻意放慢了步子,见她神色没有露出丝毫喜悦,反而战战兢兢,唇线微微扯平。 他轻声对她道:“别怕,这修的很宽阔。” 姜予‘唔’了一声,才道:“我没事。”前面的道路还有很长,她有些不自在。 她刻意吹捧道:“小侯爷怎么知道这儿有此等机关。” 身侧的人静了静,姜予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时忐忑了起来,她微微抬首,与他视线交织。 他神色不似恼怒,只是带了几分灰败。 他微微摇首,“是想讨你欢心,刻意为之。” 姜予心尖跳了下,她心情复杂,沉默了许久,宁栖迟见她反应,心底闷沉,又言语粗笨不知说些什么来哄她开心。 他得知中秋灯会,便想出此举来取悦她,自己虽不解男女之情,却可以学,可以去做。 可是如此行为,还是无法让她欢悦。 他下颚紧绷,素日写锦绣文章时的思绪好似生了锈,什么都说不出,怕自己说错,亦怕她生厌。 两人走到了对岸,亭台水榭檐下,一片烛火明朗。 “小侯爷。”姜予停了脚步,忽然抬首唤他,“你知道今日我与陈姑娘一道,做了些什么么?” 她用着商量的语气道:“陈清允同我说,若是我以后与你和离,可择一良婿,往后便不用侯府操心。” 船舫之上,是陈清允的一个承诺,是陈家给姜予的退路,她不再需要宁栖迟庇佑她的后半生,她只需要与他和离。 宁栖迟停在原地,他瞳色深黑,神情一瞬间变换,凌冽的寒霜从他眉眼蔓延,树木冻结,好似连身侧的湖水也凝了一层冰霜,让姜予不寒而栗。 可他声音依旧保持冷静,“为何?你喜欢他们?” 陈家门生皆是苦寒子弟,但人品性格都不落下乘。 他神色太冷,又好似浑然不在意,可那种威压却逼得姜予有些喘不过气,她终究还是有些怕他,不敢说的太过分。 她往后退了一步,焦急摆手道:“当然不是。” 她停了停,又道:“只是我一直觉得,我不该在侯府,应当另嫁。” 她同宁栖迟从来就不般配,如今宁栖迟只是有些喜欢她,只要让他知晓自己的想法,依照宁栖迟的君子风范,应当不会强迫她才是。 可破天荒的,宁栖迟笑了一声,重复着她的话,“另嫁?” 那两个字像是在他舌尖碾碎,扎破舌面而出。 姜予后脑勺有些发麻,她本不该在这时候打扰他的兴致,同他说那些话,但是她又怕宁栖迟陷得越来越深。 她虽害怕,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 “小侯爷,以后你一定会碰到更好的女子,不必在我身上耗费心神,我们不过是点头之交,我感激你收留我一时......” 宁栖迟此时眼中乌云翻滚,俊美面容苍白如雪。 他胸口像是被铁丝刺穿,他从来不知,原来女子柔弱可欺,可说出的话却能杀人。 姜予正滔滔不绝,忽觉宁栖迟逼迫的近了,她不停的往后退,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她不断往后靠,最后抵在了一根柱子上。 宁栖迟神色冷若玉佛,他看着眼前人,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明明惧他,可为何次次都能让他这般失态。 他从不愿看她害怕,他收敛锋芒,想让她觉得亲切,而不是惧怕。可是妒意攀升至脑海,让他再无往日谦逊,他只是怨憎,她为何一点儿都不肯看向他。 悔恨当初在午同驿,怎么不一剑杀了陈清允。 他抵着她的下颚,往上抬。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偏执。 “你想嫁给谁,那些寒门士子?” 姜予使劲的摇头,她焦急道:“我与那些士子清清白白!” 宁栖迟神色愈发冰冷,好似被心中嫉恨彻底吞噬了理智。 “还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 可听到宁悸的名号,她却征了怔,偏偏此刻宁悸已经上岸,正向着他们走来,他停在两人面前,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姜予,之后才是跟宁栖迟打了招呼。 湖边传来细微的声响,可姜予从未有此刻处境,毫无察觉。 她此刻真有些恐惧宁栖迟,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只用一双略带泪光的眸子去看宁悸。 她无心向宁悸求救,可偏偏那道目光落入男子眼中,让他彻底阴沉下来。 这一瞬间,忽然湖畔大声呼喊。 “昭和郡主落水了! ” “快救,快去救昭和郡主啊!” 这一声喊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是湖畔的位置,一女子在水中狼狈扑腾着,船上只留下一个惊慌失措的婢女,想要去拉扯自家郡主上岸。 而水中女子她珠发散乱,不断的挣扎着,喊着救命,四周众人都吓得失了神,下人着急的盘旋在湖边,不断的呼喊着救人。 可奇怪的是呼喊半日也没有一个人下去救她,直到有两道身影跳入湖中,皆是穿着不凡,在湖面溅起一片水花,顿时引发了一片热议。 几人将目光转了过去,姜予被这突生的变故打乱了思绪,一时六神无主。 宁悸侧身去看,可还未看清,一道猛力从他身后腰间传来,他不察顿时失去重力,一头栽到湖中去,湖水呛入肺腑,旁人惊动高呼。 姜予撑大眼眶,一片喧哗中,旁人根本不知,眼前人身姿挺拔,眸中波澜不惊,只有淡淡的轻视和冷漠。 却是他将人,一脚踹进了湖里。 作者有话说: 小侯爷想收拾弟弟很久了 —— 感谢kxxkxx的一瓶营养液和飞鱼20瓶营养液~ 第71章 71 ◎兄长,我心有所属◎ “郡主!” “鹭儿!” “快, 快去救啊!” 韩家女眷早已急成了一团,一时间,整个湖畔乱成了一锅粥, 此起彼伏的惊愕高呼声出现,闹得人心惶惶。 而湖面上,先跳入湖中的两个人急急地朝着昭和郡主的方向游去,宁悸猛灌了一口水才上浮起来,他循着方向靠岸,好是在快要夏日,湖水到底没有那么寒冷。 因是夜里,他视野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前行的方向, 只是循着记忆朝湖边去,可还未游至那处,衣袍便被一只泡白的手扯住。 “救......救救我!” 那声音气若游丝,是个女子的声音, 他顿时身体紧绷,却未忍心推开她,而那女子又迟迟不肯松手。 岸边, 姜予看到宁栖迟将宁悸踹入河里后, 宁悸往岸边游去,可偏偏好巧不巧, 昭和郡主就在他游经的地方,而且一把扯住了他。 她心里起了一丝古怪, 眼看着宁悸弯着手臂将昭和郡主拦在怀里, 接着两人一起艰难的游上了岸。 “居然是宁二公子!” “这, 这倒是好笑了。” 岸上的两个人浑身湿透, 且又肌肤相亲,众目睽睽之下,免不了一些流言俗语。 郡主一上岸,韩家的人就急忙上前取了披风笼罩住她妙曼的身姿,而宁悸却转身,他鬓发还在往下滴着水,而他的神色却令人有些心悸。 姜予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瞬,宁栖迟牵起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身侧。 他语气冷淡,远远的,深不可测的眼眸扫过独立在湖畔的宁悸身上。 隔着距离,偏偏好似有无声的硝烟弥漫。 “走吧。”姜予听见他说。 她不敢再提宁悸,她总觉宁栖迟适才那一脚是因为自己,于是便乖乖的跟在了他身后,她的心很乱,不明白为何无端端宁栖迟会发这么大的火。 两人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就在这场闹剧结束时,众人才想起那夺得泛舟彩头的两位,一时惊异不已。 姜予被宁栖迟带到了湖畔一家小楼,安王妃正在此处小憩,见她前来惊讶不已,连忙招呼她落座。 “我身子不好,所以一直在此处歇脚。”正说着,她将目光转向了宁栖迟。 宁栖迟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垂首看向姜予,他好似已经冷静了下来,声音平和道:“在这歇息会,我很快回来。” 姜予此刻也乱得很,便胡乱点了点头,而他走后,姜予推开了一旁的窗棂。 她心下一紧,那个方向,不正是陈清允之前邀请她做客的船舫么? * 船舫楼上 “小侯爷,我们家姑娘喝多了酒,现下正睡着,您不能强闯啊!” 那拦人的管事说干了嘴也没办法拦住宁栖迟的脚步,自下午老爷跟小姐吵了一架后,陈清允便喝的大醉,现如今正歇在了楼上,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 宁栖迟丝毫不理会他,身后的从引上前就将他扣住,一然后一脚将门踹开。 陈清允正坐在堂前,听见动静才转过首来。 她眯起眼,打量着宁栖迟,之前在午同驿的事她还未忘记,自然对他有几分设防,她面色变了变,冷声道:“小侯爷这是做什么?” 宁栖迟肩上是还未散去的清辉,他睥着她,声音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陈家门生各个都不是庸才,我来见见。” 陈清允当场一僵,满脑的醉意瞬间消散了个干净,她沉声道:“你知道了?” 不用宁栖迟回答,她便兀自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小侯爷,我听阿予说,你待她不好,便想着找几个人照顾她,这有什么不对么?” 不知是被她话中的那句刺痛,宁栖迟一时眯起眼,并未出声反驳。 “你早就同她说了要和离,我身为她的至交好友,帮着寻个好人家而已。”陈清允捏起桌上的瓷杯,撑着下巴道:“你为此事来找我,是有何不满呢?” 她的眼底皆是玩笑,她倒要看看,正当同姜予说的那般么,宁栖迟回心转意。 屋外的明月洒下一地霜白,宁栖迟如寒石雕刻,俊朗的五官肃穆冰冷。 他薄唇微启,“寻个好人家?” 他垂眸落在陈清允身上的视线如同看待蝼蚁,“你有什么资格为她挑选夫婿,你以为你选的那些人能配得上她?” 陈清允只觉有股凉气从脚底升起,可她径直忽略,抬首对他道:“总比一些给她伤害的王八蛋好。” 此话说出,就连身侧的管家都抽了口冷气,虽说陈家如今如日中天,可是比起宁府也要避一避啊。 他满脑的汗,都不敢去看小侯爷的脸色,赶忙上前道:“小侯爷,小姐喝醉了,说得都是些糊涂话,您可千万不要和她置气!” 而宁栖迟面色都未曾变过,他径直坐在了凳子上,手指勾起一盏酒杯,语气似是闲谈,“听闻陈阁老慈悲为怀,经常接济穷苦百姓家的寒门学子,陈家春闱便出了三位进士,如今一位在京都翰林院,剩下的还在侯官。” 陈清允忽觉不妙,“你说这个做什么?” “你所带来的那几位,怕是明年便要科考了吧?” 陈清允猛地一怔,宁备掌内阁,监百官调用,本就是从吏部升入,宁家权重,过犹不及,而宁栖迟如今虽被卸职,可他曾经可是科考主考官。 宁家在文举调动上,有绝对的话语权。 陈清允神色一变,“宁栖迟,你什么意思?” “陈姑娘,我并非公报私仇之人。” 宁栖迟食指缓缓滑动杯口,他语调沉静,好似没有任何不悦,只是他的每一句话,都让陈清允心低发紧。 “不过你所选的那些人,我只消说一句话,他们此生便永无翻身之途。” 陈清允心下一跳,宁栖迟的面容极度冷淡,他偏侧着首,眼底漆黑浑浊,仿佛其中是无间深渊,让人生出几分恐惧。 她掐住了手心,却并没有一字可以反驳,确实,宁栖迟有这个能力这样做,他受天子垂青,年纪轻轻便受文官推崇,下贬一两个寒门士子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 陈家能有如此基业,便是培养族中子弟和广收门生的缘故,若得罪宁家这文官首臣,根本讨不得任何好处,父亲也会打断她的腿。 她气的发笑,“你当我陈家是摆设么?假公济私,你这是为官?简直就是奸佞!” 宁栖迟似乎无暇与她再说,他将茶杯轻轻倒扣在桌上,起身,“我不是来同你商量的。” “我要你弄明白,再在她面前做这些蠢事,便不是旁人替你背锅了。” 听到此话,陈清允猛地站了起身,可她满心怒意却不敢轻易说出口,宁栖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她若真的惹怒了他,父亲并不会站在她这边。 半响,她只恨恨道:“即便你拿捏了此处又怎样,她不喜欢你,你把我挡住了,还有旁人,还有千千万万的人。” 静了静,宁栖迟侧首瞧她,眼底的沉色一闪而过,陈清允不禁想起了那日午同驿,他几乎要将她掐死的窒息感。 她往后退了一步,心头猛跳。 而宁栖迟什么都未说,他转身离开,在清冷月色下身姿孤决,压迫感渐渐消散,陈清允这才瘫倒在桌面上。 接着,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他着急道:“小姐,那些士子,士子被人打了,竟被扒光了衣裳丢在了朱雀大街上!” * 姜予同安王妃心不在焉的说了会话,被人看出端倪,便道:“我这沉闷,你若是觉得不适,可出去走走,灯会这样热闹,不看看倒可惜了。” 姜予知道她话中的关怀和体贴,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便点首道:“谢王妃体恤。” 出了门,她踟蹰了一会,便朝着船舫走去,可到了那边,管事却说船上已经没人了。 她只好挪着步子往宴席上走去,心里摇摆不定,又是自责又是疑惑,她是不是不该同宁栖迟提那件事呢?小侯爷对此反应如此大,当真那般在意她么?又会不会牵连陈清允? 她心里疑惑很多,转眼便看见王茵茵发现了她,快速奔走了过来,四周女眷见她都上前打了招呼,口中皆是赞美她与宁栖迟感情甚好,想同她交好的举动,可她如今心中有事,不想应对。 而众人之中有道目光及其刺人,她侧首去看,居然是好些日子没瞧见的姜千珍。 她蹙了蹙眉,拉着王茵茵离开了喧闹处。 “姜家姐姐,你刚刚去哪了,我正找你呢。”王茵茵情绪似是有些激动,“你不知道,昭和郡主刚刚离开,韩家把宁悸叫走了!” 是了,还有宁悸的事,姜予赶忙问道:“是因为落水?” “对呀,都肌肤相亲了,再说,宁家门第正同韩家匹配,想来这婚事是落到宁二头上,改不了了。”王茵茵有些想笑,“还好不是宣家那两个蠢货。” 昭和郡主落水,那前两个下去救人的应当就是宣家两位适婚的男子,没想到宁栖迟一脚将宁悸踹下水,反倒落成了这样的姻缘。 不,姜予忽觉不对,小侯爷怕是早知如此,故意这样作为。 她抿唇,然后转身便要走,王茵茵赶忙提起裙子在其后追,“姐姐,你等等我。” 马车一路到了韩府,而守门的家仆听了她的意思,说没有拜帖怎么都不愿放她进去。 正无奈,忽然韩萍儿从一旁出门,见了她,满眼的复杂,片刻后她只道:“这是我的客人,放她进去。” 家奴一愣,连连道是。 姜予诧异的看了韩萍儿一眼,正要道谢,她只侧开首,道:“举手之劳,别以为我是来还人情的。” 姜予噎住,韩萍儿等了半晌也不听她说句话,气的一挥袖,“你,带她进去,我要去看灯会了!” 将一个婢女推了过来,韩萍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姜予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笑笑,之后对婢女道:“走吧。” 她走过廊亭,停在了一处院前,踏过拱门石桥见一片郁郁竹林。 她听见了些声响,便隐在石碑后。 悄然望去,石凳上坐着的身影眼熟不已,而他前方站着一个浑身尚未干透的男子。 姜予垂目,恐怕韩家已经同宁悸说过其中利害,这才请小侯爷过来坐镇。 檐下的灯被风吹得咯吱作响,光落在石凳男子面上,他俊美的面容清透,棱角分明,神色又如无悲无喜的神佛。 明明宁悸是站在他面前,却如同一只落水的犬,他攥紧的手深陷皮肉。 他垂首闷声道:“兄长,我心有所属,我不想娶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飞鱼的一个雷,kxxkxx的一瓶营养液,十三的十五瓶营养液鸭~ 第72章 72 ◎我是嫉恨◎ 姜予没由来的握紧了手心, 她此刻站在这是万分尴尬的,可她却并未离去。 站在亭下的两个人对峙,他们是有着血缘的亲人, 可此刻却好似战场上弩拔剑张的敌我。 “为何不愿意娶昭和郡主?” 宁悸抬起首,看见自己的兄长,在他眼中,兄长和叔叔永远是宁家的顶梁柱,同辈之中以他为先,威严尤深。 兄长比他年长四岁,却早早封官拜相,素日听得最多的,便是在兄长锋芒下自己是何等不得志。 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自小没有父亲,一时听兄长管教,也为他马首是瞻,可是这次, 他不想再听话了。 少年手心握紧,声音里是不轻易示人的倔强,“我不喜昭和郡主, 不愿与她成亲。” “兄长, 我想娶一个我喜欢的女子。” 听到此言,从引将目光朝自家公子对了过去, 宁栖迟并没有对宁悸及少出现的少年叛逆感到片息动容。 他落在石桌上的修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只道:“只是一句不喜欢?” 他的语气好似在面对一个顽劣的孩童。 宁悸哽住鼻息, 向前走了一步, “兄长,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我从小到大,从未有一件事忤逆过你,在兄长眼里,我不愿娶一位女子,便是任性,是不该么?你又为何要将我踹入水中,是因为私心,还是你......” 忽然,拍击桌面的声响让他顿时止住口中言语,宁悸用那双几乎含带愤恨的眼角看向宁栖迟。 宁栖迟挑起的眼尾蔓上寒意,他缓慢开口,“你不是孩子了。” 他站起身,比起宁悸,他还要再高几分,他言语淡漠,“崇明十七年,你父亲得圣上旨意,宁愿以一敌百也不抗旨叛逃,万箭穿心不见尸首,这才保全了远在京都的宁家满门,那时,他年仅十九。” “崇明十三年,我母亲为保太后清誉,自愿顶下刑罚,一辈子疾病缠身。” “崇明十四年,你叔父为陛下挡下暗杀,被判青州五年不能与家人团聚。” 他句句字字都没有埋怨一句宁悸的错处,而每提到一人,宁悸的面色便苍白一分。 宁家如今的辉煌,全是用血肉拼搏而出,而他如今眼中,却只有男女私情。 宁栖迟缓步朝他走来,声音淡淡,“宁悸,你知道自己姓什么么?” 宁悸不答,只是眼中下颚绷紧,比起先辈,他更像是被众人保护在羽翼下的幼鸟。 “你不是蠢材,不会不知为何今日郡主会落水,又为何只有你和宣家那两个小子才敢去救。”宁栖迟将他脸上所有的神色揽入眼底,半阖眼,落下的长睫薄薄一层阴郁,“不是你,就会是他们。” 明明正是热的时候,宁悸却打了个冷颤,他望着兄长的目光如一头小狼崽,是,他知道,所以他痛恨兄长那毫无商量的举动。 他把他推了出去,甚至没有给出一分挽回的余地,又站在制高点上,将他说的哑口无言。 可偏偏,宁栖迟仍旧用最刺痛人心的话,又一副孤傲轻视的姿态说教他。 “你如果连责任都担不起。” “那你又谈何资格去追求你喜欢的人?” 耳鸣声响,宁悸好似被他比作蝼蚁,是那么的青涩鲁莽,没有一点稳重的心性,一时,屈辱感从脚下蔓延,心脏如同被酸雨穿刺。 “兄长与我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宁悸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他几乎是咬着牙道:“难道没有一点私心么?” 宁栖迟静了静。 “昭和郡主谁不能去娶,以兄长的手段,不说陈三,即便是陈家四郎,亦或者谋求他路毁去韩家与宣家联姻,可你什么都未做,偏偏选中我。”宁悸沉着气,直逼他道:“还是因为兄长见不得嫂嫂同我相处,对我亲近,生了嫉恨。” 从引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公子确实一针见血,小侯爷明明可以让他无忧无虑继续做个纨绔二公子,但因为少夫人,才设下此局。 宁悸本以为宁栖迟会诡辩,可须臾后,他却径直承认下来,“是,又如何?” 他半阖着眉眼,丝毫没有半分伪装,“如今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事实是,宁栖迟已经将他处在陷阱里,无论这婚事他有多不愿,只要宁栖迟首肯,那么韩家与宁家的姻亲便是板上钉钉。 宁悸只觉深深无力,不甘以及憎恶。他抿的唇发白,他从不知自家兄长对付起旁人来,是这么的雷厉风行,这么的不留声息。 而宁栖迟凝视他,如月光般清冷的眸色中浮现片息执念。 “宁悸,自小我便教你,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 ” “收起你的痴心妄想,若你不能从我尸身上踏过去,那么她永远只会你嫂嫂。” 宁悸整个人颤了下,面色一片苍白。 而宁栖迟却没有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凝起来,而声音却带着几分让人胆寒的力度, “你也好,旁人也罢。” 他手指触碰到腰间那把冷兵器,眼底反射着银色的冷光,无论是谁,若不能比过他,他便不会让其靠近她一分。 * 一路向外,在一暖阁檐下见到提着灯笼的主仆二人。 萧瑟竹叶被风吹落,宁栖迟脚步停了停,月下那人依靠着红漆圆柱,正出神的盯着不远处的灯楼。 一时,只剩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从引在后面跟着,见到了少夫人,他心下一跳,那边好似也有了动静,转过首来,遥遥对望。 半响,小侯爷才抬步走了过去。 姜予眼看着高大的身影步步走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适才那一幕幕,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如今,她却有几分难言的窘迫。 宁栖迟走到眼前,她略有些头皮发麻,不愿去提起,她先一步开口,“我来唤你们,该......该回府了。” 好在宁栖迟没有逼问她些什么,只是看着她,静默半响后点首应了下来。 她与他并排往外走,一路无话,姜予是觉有些乱,她虽不知宁栖迟对陈清允说了些什么,但观他对宁悸的态度,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宁栖迟,仿佛真的对她的情愫,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厚几分。 不,或许不止几分。 但宁悸毕竟是无辜的,姜予想到适才宁悸如同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狗,心里生了些愧疚。 她鼓起勇气,侧首对宁栖迟道:“小侯爷,我与小叔并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却发觉,宁栖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知是不是姜予的错觉,她说完这句话后,小侯爷周身的气息没有那么冷了。 她接着道:“我只是把他当成弟弟看待,也从未想过与他有什么牵扯。” 这是事实,从始至终,她就没有想过要与宁悸有什么旁的往来,若真如宁悸所言,小侯爷是在嫉恨,那也太误伤了些。 宁栖迟垂目,应了声,“嗯。” 眼看着宁栖迟的神色越来越缓和,姜予松了一口气,她试探道:“哪那个婚事,可不可以不要逼迫他去成了?” 一时,风静。 姜予觉得后背有些凉,两人的脚步停在了街道门坊前,有官眷遇见她,同她打过招呼,姜予忙着回应便没有去看宁栖迟的神色。 面前忽然驾使过几两马车,车夫着急忙慌的,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有风吹起一道帘子,姜予不经意看到,其中有人满身鼻青脸肿的几乎看不清样貌,可姜予却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周遭有人窃窃私语。 “好像是谁被打了吧?” “似乎是陈家的人。” 陈家的人?姜予心头一跳。 正好宁家几人都出了门,又同她说了几句话,她才一时无暇顾及其他,她又看见了宁悸,却碍于什么不敢去搭话。 等登上了侯府的马车,姜予才缓过了神,宁栖迟随她身后,落座在另一侧,不知怎么,姜予有些如坐针毡。 好似外边天阔地宽,她就是觉得窘迫,也可以逃走,而与宁栖迟坐在一处,她禁不住就觉得退无可退,就像适才在湖畔,他逼迫她那样。 现在这个时候,小侯爷应当是冷静下来了吧? 想到刚刚还未说完的话题,姜予心中一紧,而且她隐隐觉得,刚刚那些被打的人,应当与他有几分关联? 她心中游移不定,没曾想,宁栖迟先开了口。 “今日你说的那些,我记得。”他声音似乎是平静,只看面色倒看不出端倪。 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不绝于耳,姜予不禁想起了那几个被打的士子,又觉得胸闷,想探出去看看,躲避这些让她无法回应的话。 可她还未动作,便被男子打断了思路,他的声音清冷,而又带着几分克制。 “不用看外面的动静,若你不解,可以问我。” 姜予一怔,只好对上他的如画般的面孔,她还从未在这样,离得近了,一些莫名的压力便逼上了她的面前。 她听见他唤她的名。 “姜予,我是嫉恨。”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明刚刚与宁悸对峙时是那般气势逼人,可如今他只是垂首,他的眸色依旧很冷,只是眼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红痕。 一时间,姜予静了下来,心底有种奇怪的异样流淌,说不清道不明。 而宁栖迟只是认真的看着她,他的声音极力平静,暗下的眉梢透出几分落寞。 “为什么,你宁愿去随意去选一个人。” “也不肯再看看我。” 作者有话说: 都原谅男主了?那我后面上感情戏了奥 对惹,我发现时间线出了点问题,这个春日宴会改成中秋灯会,剧情不会动 第73章 73 ◎拒绝◎ 又是那个夜里, 寒风如刀刃,割的脸生疼,小姜予跪坐在高烛明晃的镂空梨木长案前, 她昂起头,却看不见高坐在高椅上的人影和四周那些言辞激烈的族中长老们。 她已经在这跪了一下午,直近深夜,连呼吸到口中的空气都如刀子割伤。 肚子空空如也,而又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那只手宽大,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她抬起头,灰扑扑的眸子中忽然燃起长明灯般的亮光。 她不确定的往前爬了几步, 她的手绑着一圈脏脏的绷带,手指上还有未洗净的尘土,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街边的小乞丐。 而尽管如此,面前的人依旧没有收回手。 她在裙摆上擦了擦自己的手, 然后试探着,试探着放在了那人手掌心,是让她安心的温度。 她害怕, 拘束, 而他只是把她牵了起来,带出了宗族祠堂。 他给了她吃喝, 给她穿了一身漂亮的衣裳,唯一, 就是没有带她离开。 那是姜予第一次知道, 原来自己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 原来自己的父母不希望自己回到自己的家。 老管家没有陪伴她几年,便死在了一夜寒冬,他临走前,将春觉送到了她身边,他告诉她,总有一天她回到自己的家,于是一年又一年。 希望落空的滋味并不好受。 又是那夜红灯笼高挂,她忍着脚疼踏过了门槛,唢呐与锣鼓声在人群喧闹震荡,她手执红牵,一拜天地。 红帐前,红烛高亮,一如当年那盏她抬头也看不清的明灯。 盖头被挑开,她低垂着眉目,等着那道冷清的声音,眼下总是平坦的,她不愿去看,可望不可及的瞬间。 而这次,那人却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像是一块温润白玉雕刻,甚至透着细微的白光,一切停在了这一刻,她微抬起眼睫,变得荒唐了起来。 她曾体会过那一刻的温暖,像是冻僵的鸟儿回到它的巢穴,又像是山崖下枯死的花得到一捧甘霖。 飞逝的灯盏溯洄,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高堂下,跪在地上双膝,耳边宗族长老们的排外,一道道复杂的眼神,和屋外寒冬的刺骨。 巢穴总抵不过寒流的侵袭,上天也不会总是赐予花朵甘霖。 她早已不记得老管家的面容,或许是一场高烧,又或许是一段枯燥的岁月。 抬起脸,红烛下,那张脸慢慢明晰起来。 他说,我想陪伴你一生。 她听见了,很久很久,却没有任何动作,久的像一场梦。 “姑娘。” 天光乍亮,姜予被刺的睁不开眼,她此刻蹙眉,浑身酸痛,昏昏沉沉,梦中一切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春觉见她神色困顿,在身侧问,“怎么了,又魇着了。” 姜予揉了揉额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时辰,起床洗漱,今日要早早去请安。 坐在梳妆台前,水画支开了窗棂。 中秋已过,院中的桂树已初浮花香,树影绰绰,姜予掠过视线,隔着竹帘,见门扉下一道清隽身影在案前。 她很快收回了视线,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反应,水画快速道:“小侯爷搬来好几日了,少夫人莫不是忘记了?” 灯会过了几日,宁栖迟搬回了折枝院,不过这几日朝中好似又有事任命他,所以不常见。 但即使再忙,一个屋檐下要说不碰见那是不可能的。 唯有一个,就是谁躲着不愿见。 姜予放下了手中的木梳,想起那日灯会。 他在她面前说出的那些展露心迹的话,一字一句,偏执压迫,她退无可退,而心底涌现的,却是恐慌,礼教和尊重被碾碎的惧怕,她不断后退,不愿与他有任何争执。 哪怕心中有再多情绪,她也一路都未曾同他说过一句,半道便借故要下马车。 可偏偏,他不肯放过她。 他眼低的执拗像是深渊,那般深沉,可偏偏眼低却泛红,面色白的像是雪,攥着她的手青筋暴露,好似被落在街边的野犬。 那般贪求的,炽烈的看着她,又裹挟着失望,落寞,和不甘。 她急的要哭了,心里的委屈和气愤像是突破了一道口子,不断的宣泄而出。 “可是你,你从来不曾问过我,给过我退路。” 手上的力道一僵,而她沉浸在情绪里,肩膀微微颤抖,又畏惧又含怒气。 “陈清允她跟我说那些,是因为她担心我怕我在侯府受人压迫,怕我无亲无故。” “我不想选择我不愿选择的路。” 她不断的后缩着,她甚至不去看宁栖迟的脸,她只是满心的委屈,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你又何曾,问过我一句?” “就因为我敬你,你随意一句就能定我的生死,这次也是,你见旁人对我好,便这般不容,可是我……我不喜欢这样。” 她几乎是颤抖着把这句说完,若不是此时被逼的急了,她根本不会与他说这样的话。 她双目抬起,看向他,嘶声的开了口。 “你别逼我。” 话说完,那只攥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僵住了,而她此刻只想逃离,根本没看清他的神色,她退远了,转身唤马夫停车。 等车停下时,她掀开帘子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 自那一日,他们之间总是无限的尴尬,她便总是借故远离小侯爷,又每深深自悔,她应该有更好的话去拒绝宁栖迟,偏偏选了最落人脸面的一段说辞。 若小侯爷计较起来,她哪有什么好果子吃。好在这几日,除了前几天宁栖迟搬回折枝院的事儿让她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别的举动是半分都没有。 她梳妆打扮好,准备去二夫人那,心里放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恰巧路上碰到从引从外面走来,见她赶忙行了礼,姜予点首,见他手中有几包药材,从引还往身后藏了藏。 等姜予走后,他才松了口气,赶忙朝着院子去了,见小侯爷披着一件薄衫远远的立在那处,却半分脚步都未上前,不禁苦笑。 灯会之后,小侯爷遭到了一起刺杀,他小臂受伤,护着的是怀中鸳鸯刺绣的香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飞鱼的20瓶营养液,芝士就是力量啊的9瓶营养液~ 第74章 74 ◎半月未见◎ 说到宁悸的婚事, 二夫人那也是闹得不可开交,姜予到院子里时,就看见韩府的夫人带着昭和郡主出入庭院。 远远的, 她似乎还看见了宁悸,她停下脚步一时准备打道回府,毕竟这事说起来跟她还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她又实在出不上力。 可还未离开,便被人看到了身影,顷刻便有婢女上前来寻她,她也不好意思再当看不见,心底提起一口气,慢慢挪着步子朝着庭院走去。 女子的裙裾在风中流动, 她身段姣好,面色因为在侯府养尊处优而养的细腻清透,一袭绯色罗裙衬的肌肤雪白,发鬓上斜插两支白玉发簪, 寥寥金翠珠花点缀,一时美的让人噤了声。 韩夫人察觉自家女子抓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便轻拍了她的手背, 表示安抚。 昭和郡主垂下了眉眼, 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夫人招呼着姜予,眼底含笑, “这是子念的媳妇,你当是听过的。” 韩夫人也笑着点首, “自然听过, 只是我一直身子不适, 鲜少见别家女眷, 只是偶然听闻这侯府少夫人贤惠内敛,又生了一幅好样貌,与小侯爷郎才女貌,琴瑟和鸣,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太后娘娘当年真是指了一场好姻缘。” 姜予自然道:“夫人谬赞了。” 韩夫人又笑着说了会话,接着将自己身边的昭和郡主往前推了推,“我家鹭儿应当与你同岁,若是相处的好,未必不能做个伴儿。” 姜予一顿,看向了昭和郡主,那女子果然生了一副好样貌,肤若凝脂两腮红润,身着芙蓉色衣裙,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不愧是汴京第一美人。 而韩夫人瞧着自己的女儿和姜予,一时分不清谁更甚一筹,姜予的五官更清浅柔和些,好似一缕清泉,灵动温柔,举止谈吐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而自家这个面容明媚,性格更是张扬叛逆,全然是不同的风格。 “那走吧。” 姜予心里正盘算着韩夫人此话何意,便被昭和郡主一句话喊回了神,见她已经朝着后方走去,她顿了顿。 无奈她只好福了身,转身跟着她的脚步追去。 茶水沏好,姜予慢吞吞的捧着,一路上说了些客套话,她此刻已经停了交谈的心思。 也不知韩夫人什么时候才能跟二夫人谈好,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宁悸救了郡主,若不出意外,他们必是要成亲的,那名义上,这就是她未来的弟媳。 昭和郡主一路都在打量姜予,她语气总是温温柔柔的,好似没有什么脾气,除了一张脸好看了些,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她忽然开口,“你知道那日,为何我选择宁悸么?” 姜予没曾想她居然提出了这个话题,一时惊愕不已,不知过了多久,她回答道:“你不愿选择宣家。” 昭和郡主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本以为姜予不会参与这件事,会和她囫囵打过去。 姜予并非看不出,当时宣家两个人先一步比宁悸跳入水中,可偏偏昭和郡主拉住了本不愿去她那处的宁悸,若不是巧合,肯定是刻意了。 她斟酌许久,不禁道:“强凑的姻缘,又是何必。” “我何尝不知是强凑的姻缘呢。” 昭和郡主手指掐的泛白,面色忽然一点点落寞下来,姜予看了一眼四周,好在都是她们的贴身婢女,便没有出声。 “就如同你赐婚,我未来要嫁的夫婿,从不由我选择。”昭和郡主闭了闭眼,言语有几分低哑,“若我不跳湖,便是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姜予一时惊恐,那日跳湖,竟是她自导自演?宁悸对郡主无意,而陈家三郎又对宁语生了情愫,那这婚事说来说去,还是去宣家。 虽不知宣家两位郎君究竟如何,但听王茵茵口中的说辞,好似是两个草包,家中早就有几房小妾,甚至还有一位经常流连秦楼楚馆。 即使知道个中缘由,姜予还是忍不住问,“为何不愿下嫁?” “你以为谁都可以庇护我么?”昭和郡主凄凄一笑,“我下嫁的门户若是比不过宣氏,将来我韩氏一族,只会受人打压。” 毕竟宣氏背后站的是太子,若此番站错位置,将来可就如同乱党了。 “以往我不知,为什么小侯爷明明不喜欢那姜家三娘,却执意要娶她。”昭和郡主忽然看向她,“现在我明白了。” 姜予看着她,有什么梗在喉咙里,一直坐在了原地,直到手中的茶水都凉了才回过神。 为何呢?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出来,可郡主却为她解答,“那时姜家老爷不过是个小小举子,宁备却是内阁重臣,若不接旨,便无法证其臣心。” 当时宁家已在官场中如日中天,惹了当今圣上忌惮,太后便在选了当时还未起势的姜家赐婚,这是一道考验,而宁家也接下了这桩滑稽的婚事,才算衷心。 冷茶被喝完,姜予所有的燥热的心思忽然被抚平了下来,她想起那日宁栖迟对宁悸说的话,要他负担宁家的责任,那么此事,她再去劝说求情,便是愚昧。 见她动容,昭和郡主松了口气,她起了身,还是道:“我对宁悸有歉意,可是我也不会反悔。” 姜予静静的看着她,又将视线落在眼前的茶杯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临走时,昭和郡主忽然想到了什么,侧首,眉梢有些淡淡的落寞。 “有时我也倾羡你,他居然,真的喜欢上了你。” * 中秋灯会的事闹的沸沸扬扬,转眼已经是深秋,一年一度的秋猎也即将开始,得知要跟随一同去校场时,姜予惊了片刻。 宁栖迟因为官场上的事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再见,她提心掉胆,好不容易放下了些心,这时忽然紧迫起来。 “少夫人怎么了,阿泽的小老虎要碎了!”小商泽扒着她的裙摆,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中的泥团。 姜予又听着一旁水画的催促声,才应了一声,看着手中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小老虎’,咳了一声。 她毫不脸红的撒谎,“这个,老虎本就长这样的。” 商泽一脸的你是不是在骗小孩的看着她。 姜予哄了他几句,这秋猎是天子出行,二夫人和周氏都去不了,贵妃又在禁足,她作为侯府唯一能主事的,特意被点名要陪同。 一同被提到的,还有小商泽,说来奇怪,安王一家女眷子嗣都被扣在了京都,近日安王返京要带他们去回去。 “小商泽很快就能回家了。”她轻声对小家伙说。 还是有些不舍得的,商泽抬起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膝盖,好似希望她能摸摸自己,可等了半响也未等到,然后趴在她腿上,睡了过去。 姜予便唤人送他回自己的房间,她对待汴京中的这些贵人,一向都不是特别亲近。 她吩咐人去收拾,下人不小心在她身侧打碎了个花瓶,将她手背划了一道伤痕,那人吓得跪下,不知所措,姜予知道他怕被责骂,春觉护她护得很,怕被小管家婆唠叨,她吩咐赶紧处理了就当没这回事。 接着转身听走来的春觉,她赶紧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又听她道:“也不知小侯爷今日会不会回来,那个霜露,每夜我都要看着她,真是费劲。” 姜予心底咯噔了一下,明日若是要离京,今日确实要好好休整一番,早知道要面对他,她还是有些忐忑。 她点首表示知道,梳洗过后,却早早的灭了灯。 婢女都退了出去,她却格外清醒,迟迟睡不着,她听见院中一阵响动,又亮起了微弱的灯光,一时将身子蜷缩了起来。 她已经有半月没有见过宁栖迟了,小侯爷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以往他还会差遣小厮来知会一声,如今更像是彻底在她眼前消失了干净。 这样本该合她的心意,可她闭了眼却迟迟睡不着。 她又换了一侧去睡,听力却灵敏起来,好似是门扉外有了些动静,细听是水画的声音,像是在说自己今日睡的比较早。 又不知说了些什么,接着是一道很轻很轻的开门声,她浑身起一僵,紧握着被角,紧闭起眼。 那人的脚步声放的很轻,若不是姜予浑身的力气都放在了听感上,几乎听不见。 可她却闻见了那缕熟悉的冷香。 而之后,好似是他靠近了,她听见衣衫摩擦的声音,接着身下的被子被一只手轻轻扯起,她连呼吸都屏了起来,正想着要不要赶紧装醒,却感受到他只是将被子轻轻往上带了带,并未有其他举动。 而她的手还放在了外边,姜予察觉隔着衣衫,他好似将她的手往外托了下。 接着一阵动作,一只微凉的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背,正是今日那道伤口,好似他手上沾了些药膏,正在为她轻轻的擦拭。 一阵酥麻感从手背蔓延至整个手臂,姜予没有动静。 那只手动作很轻,似乎是怕惊醒了她,这一刻无比漫长,姜予连呼吸都不敢放的太重。 等药膏抹好后,他又隔着衣衫将她的手送入被褥中,之后再无声息,久到姜予都不知他是不是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极轻的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却见在窗纸透过的浅浅月光下,他趴在了她的床榻一侧,他依旧面容俊美,而紧闭着的眼下是淡淡的阴影。 好似,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飞鱼 的一个雷,十三的20瓶营养液;星星灯的6瓶营养液,米佳_MIKa、kxxkxx的一瓶营养液 第75章 75 ◎斩草不除尽◎ 姜予只半睁着眼睛不再发出更大的动静, 可她的手却捏紧了褥被,她听见窗外夜中鸟鸣,也听见宁栖迟轻微而平缓的呼吸声。 然后, 一夜都未眠。 她将自己的心提起来,脑海中混乱着,直到天色熹微,余色在地下拓下一层浅浅的清辉,视线微明亮时,一侧才有了动静。 她身子发酸,却将眼睛闭起,耳侧是一声略重的呼吸。 她料想宁栖迟应当是醒了才对,素日这个点她是不会起的, 尚还在睡梦中,莫约在辰时三刻水画会唤她起来洗漱。 他的声音放的极轻,姜予并不是浅眠,她常常陷入自己的梦魇中, 睡的不安慰,有时需要她们唤她好几声才能清醒过来,更何况如今他几乎没有丝毫重声。 姜予并未睁开眼, 只听见衣衫摩挲的细微声音, 接着骤静,她闭着眼, 不知处境,可直觉有一道视线灼灼的落在自己面上, 片息。 之后, 清浅的脚步声渐渐朝她远离, 门框吱呀打开, 灌入细微冷风,但很快便关了起来。 姜予猛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坐了起身。 她弯曲双膝,撑着手肘揉了揉微微发疼的额角,眼中一片迷蒙。 * 秋猎此日,风高气爽。 出了城门,官道上甲卫无数,将嫔妃权贵们层层保卫起来,鼓楼城门前朝旗竖立,在风中摆荡翻滚,出行的马车似乎没有尽头,远远的裹挟在一片青色淡雾中。 此行去往西郊猎场,比平时秋猎更早些,似是圣上近日身子不爽利,怕拖到后面寒气更甚,伤了圣体。 随军不远处,王谦云喝了一口烈酒,骑马追上了前面的人,“大人,陛下刚刚又加重了布防,今日殿前、侍卫两司护航,南北府军陪同,真不必去戒备?” 若不是怕出口成祸,他都要想是不是官家到了年纪,贪生怕死。 “伴驾的有谁?” 王谦云顿了一下,“是姝美人。” 陛下的新宠,陛下连贵妃都没带着,却把她带来了猎场,可见一斑。王谦云自然不敢置喙陛下,只是心里有点打鼓。 他忍不住喃喃道:“真够膈应的。” 宁栖迟不声不响的随着前去,垂眸问,“安王在做什么。” 场上静了静,王谦云语气有些复杂。 “在看他的妻儿。” 姜予把小商泽带到了安王妃的车驾中,可没过一会,他便被骑兵抱着追了过来,目光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 他举手撑开,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少夫人不要抛下阿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子都在颤抖。 之前带他去找安王妃的时候他还兴高采烈的,如今却像一只被抛下的小兽,他情绪反差很大,姜予感觉不太对劲,但她没有犹豫便唤人把他接上了马车。 她耐心哄了一会,问道:“小世子这么乖,怎么会让王妃伤心。” 商泽抓着她的袖子,哭包似的,“我……我没有让娘亲伤心。” 姜予坏坏的道:“我不信。” 小世子急了,哭的愈发厉害,“娘亲没有生我的气,是爹爹气我回去找她,我只是想看看娘亲,阿泽没有不懂事……” 他这一番话让姜予听得云里雾里,但隐约能听出,安王不想让小世子回去,可是他此趟回京,不就是为了接妻子回去么? 还有这近一年时间,小世子一直寄养在侯府,是为何意? 总觉这些事关系到更复杂的局面,或许又是她不该问的,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商泽却是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裙面,“少夫人,不会抛弃阿泽对吗?” 他幼小的躯体在微微发颤,好似生怕被丢下,姜予却静了静,她对小世子并非很亲近,没道理他这般依赖自己,只是经同午驿一事后,他时常贴着自己,一见不到她就害怕。 她没有回答,又想问他些什么,但见他哭的这般厉害,便止于口中,后来又觉得他有些吵,便唤人将他带去另一车厢中。 见小世子一脸受伤的离开,春觉撇自家姑娘,“姑娘无情!” 姜予咳了一声,侧开头,伸手撩开帘子去看窗外,然后猝不及防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姿,他离得不近也不远,若不仔细看是瞧不见的,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姜予偏偏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他。 握着帘幕的手紧了紧,她不自然的移开了眼睛,整整一月,他都不曾在他醒时见他。 只是偶然夜中,他会静悄悄到她床畔小憩一会,又或者实在太累,昏睡过去,但总是能在睡醒之前离开。 就如同今日,他在人群中伴在她身侧,却又隐于市,不曾露面。 春觉见她近日情绪不太对,终是问了句,“姑娘,你是不是惹小侯爷生气了,在担心呢?” 姜予侧首,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其实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想的,小侯爷和贵妃,甚至姜家那些人一样,都是位高权重,对她的来去命运捏在手中,她唯有谨慎、听话才有喘息之机。 她冒犯了宁栖迟,以为他会不悦,可他并未有任何举动,甚至连冷漠也是装出来的。 “我没有担忧。”她摇了摇首,垂下的眼睫落下几分疑虑,“我只是不解。” “不解什么?” “不解他。”枫叶落在车厢顶端,姜予将车帘放下些许, “他到底想要什么。” * 安营扎寨之后,天子便迎风射下一只鹿作为本次秋猎的开局,陛下身下康健的皇子并不多,所以便广邀世家子弟。 当然很是吸引那些小姑娘的,姜予眼看有女眷含羞带怯讨论男子英姿,喝茶的手顿了顿。 小世子扒着栏杆,看远处丛林频频惊鸟,不时有人传来喜报,便有太监将斩获的猎物带回,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是安王长子得的最多,其中更是有一只已经气吁的雄鹰。 “居然连鹰都能猎到,这安王长子当真不凡。” “有几分手段啊。” “射鹰,我倒想起当年小侯爷一支箭射落陛下的海东青,那场面真够吓人的。” “今岁他不是不上场吗?” “可惜了,不然还能一较高下。” 说着说着,众人便不禁把视线落到了姜予身上。 姜予:“……” 说的什么闲话,她不用听也知道,不过是说她捡了个大便宜。她假装淡定的喝茶,然后起身拍拍衣裙,开始之后,便不必一直在此处。 可她还未走几步,便被小商泽扯住了袖口。 他眼睛亮晶晶的问道:“少夫人,可以带阿泽去捉猎物吗?” 水画笑着道:“想必是小世子刚刚瞧见哥哥那般风姿,羡慕吧。” 小世子攥紧姜予的衣袖,闻言脸红扑扑的,也不反驳。眼下他虽说是世子,但他身上的气度倒不如几个庶出的哥哥,看着乖软的很。 姜予一时犹豫起来。 一旁的夫人好心道:“西郊之后又一处浅林,若怕惊扰公子们,离远些就是。” 听罢,姜予福了福身,牵着小世子往营帐后面走去,顺便取了些小巧的工具带着,她必然是猎不到一些大型动物的,捉捉蚂蚱小雀倒也还行。 到了地方,她一边观察四周一边道:“小世子万别出声,不然就会将猎物吓跑了。” 小世子赶忙捂住唇,连走路都很小声。 听见什么动静,姜予停下了脚步,远看过去是一只觅食的兔子,她折下一节树枝,又取了春觉手中带着的糖块,利用箩筐布绳搭了个简单的陷阱。 然后带着小世子躲在巨石后,等待落网。 片刻,那兔子就巡着甜味靠近,刹那间触动机关,可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锐利的冷光撞到了箩筐上,又似乎因为撞击而被岔开,钉在了树桩上,白翎震颤。 小世子并未看见,还以为抓住了兔子,便开开心心的朝着兔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等……” 姜予追随的脚步停住,喉咙间的话停在了喉咙里,而后双瞳竖起,胸下的心脏狠狠跳了下。 小世子的后衣被提了起来,扑腾在了半空中,身后是一道明黄色金丝蟒袍的高挑身影,他明冠束发,眼底尽是笑意,可手下动作一点也不温善,抓着小世子的衣衫隐听有撕裂之声。 小世子艰难的挣扎起来,“放……放开我……” 姜予稳了稳心神,上前福身道:“参见太子殿下,安王世子无意打扰殿下狩猎,请殿下见谅,莫要伤了小世子才好。” 太子挑起眼梢,将目光落在手上的小家伙身上,“安王世子?” 复又转首去看姜予,太子温润的笑笑,“原来是弟妹啊。” 姜予提了一口气,低首福身道:“殿下见谅。” 太子卸了力道,小世子便一屁股摔倒在地上,他满眼泪花的忍着疼痛,爬起身朝着姜予的方向奔去,然后躲在了姜予身后,一声不吭,似乎是吓的不轻。 姜予正准备离开,便见四周不知何时将他们围起的侍卫,她手心冒汗,转身去看太子挽起弓箭的身影。 一只羽箭被他执在手中,放置在弓箭处,垂臂,他一脚踢开了箩筐。 他眯着眼支起弓箭,唇角带笑,“少夫人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这猎物最忌讳的就是在乎生死,若你给他生的路,那它总有机会逃出落网。” 那兔子见状立刻撒腿便往外跑去,灰色的身影在树林间奔窜,却怎么走都逃不出视线。太子好似对眼前这一幕很愉悦,唇角上的笑意愈发夸张。 太子转过头来看姜予,手上的力道却倏然松了下去,“你看,斩草不除尽,春风吹又生。” 松手间狠戾的冷箭追着兔子刺了过去,直抵它后颈,只要一瞬就能猎杀那只脆弱又毫无抵抗之力的猎物,不知怎么,姜予总觉太子意有所指,背后沁出了层冷汗。 只听耳边一道箭叉裂的声音,姜予呼吸停了一瞬,才抬起眼。 “嗯?”太子歪了歪头,好似淡定的笑笑,“被打断了么?” 作者有话说: 有点小卡 感谢不喝白开水 20瓶营养液 第76章 76 ◎咎由自取◎ 而笔直穿过的另一支箭钉在了树桩上, 一道赤红身影由远及近的慢慢走来,他穿的是殿前卫官服,长袍修身, 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身后跟着几个规整的侍卫。 行至树侧,他伸手抓住箭身,毫不费力的拔了下来,眉梢微落,又轻轻抬起。 姜予不禁屏息一瞬,隔得虽远,但她一眼便看出是他。 太子意味不明的笑道:“倒是巧,碰到了尊夫人, 又在此见子念巡防。” 宁栖迟将手中长箭递给旁人,几步走去,行礼道:“殿下见谅。” 人马交错,姜予下意识带着小世子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靠, 又低垂下眉眼隐匿自己的气息。 可太子向前逼近了几步,无不谦逊,“何必这么客气, 一只兔子罢了, 也是孤抢了弟妹的猎物,倒要孤给你赔不是了。” “不过今年听闻你不涉秋猎, 孤只是好奇。” 他唇角带笑,眼睛却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逾越职责, 可不像臣子该做的。” 宁栖迟不卑不亢, “臣自会去受罚。” 他完全没有解释, 态度冷淡傲慢,太子不禁失笑三分,言语也多了几分凌厉,“不过孤最不喜放走猎物,这兔子该死。” 场上的人皆有些惶恐,额上出汗,树林寂静,即便姜予不知他们关系如何,也觉出了几分不对。 宁栖迟声音平静,“殿下尚未猎到头筹,一只兔子生性温纯,也只有小世子会当作猎物。” 太子神色变了变。 宁栖迟侧目去看旁人,“几时了?” 身后将士没想到自家大人会忽然问过来,一时都呆在了原地,绞尽脑汁的吐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身后是一道清晰悦耳的女子声音,“离猎场比试还剩一柱香时间。”? 宁栖迟背脊不自觉的直了直,耳中的那道声音已经有一月多没有听到,他放下手中箭,转身看向姜予。 女子站在原地,她手牵着小世子,她依旧是清丽的,双眸清澈透明。 姜予不知怎么,此时心底没了那几分恐慌,她也很久没有这么近的见过清醒的他,他清瘦几分,可依旧高挑俊美。 或许是想到他对她谨慎的态度,她此次倒没有露出什么排斥。 只是面前的人压低了眼,盯着她的目光含着几分她看不清的情绪,却又格外的深沉,好似要把她身影拓落在眼底。 可片息,他便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对上太子,他的声音镇定自若,“殿下还是尽早寻得自己的猎物,以免错了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他意味深长的将目光巡逡一圈,笑意渐散,他挥了挥手,侍卫便聚拢在他身后。 踏上马,他衣袍璀璨,面色却显露几分讥嘲,略带几分玩笑,“看好那只兔子。” 然后一声令下,他带着人转身离开,在树林中马蹄声越来越远,惊动几只鸟雀。 姜予放下了心,便弯腰问小世子可有吓到。 小世子紧紧的握着她的衣裙,苍白着脸色摇摇头。 “我送你们回去吧。” 忽然,站在一侧的宁栖迟出了声。 姜予惊了惊,她直了腰身,抬目过去,男子离她保持着有礼的距离,她终归有些拘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没有得到回应,宁栖迟凝息一瞬,垂眸又道:“林中野物多,又有人执弓箭,不算安全。” 停了停,他好似怕她拒绝,“送你回去,我就离开。” 他如此说,姜予恍惚了下,然后缓慢的点首应了下来,她便牵着小世子朝着他走去,到他面前,她深吸了一口气,与他同行。 树叶间空隙落下的光交织在三人身影上,一高一矮,她牵着一个更幼小的孩童,被风细细吹过,好似破碎了的温柔。 一路走去,两人都没有打破这份平静,姜予心中有万千思绪,可她碍于什么,没有勇气问出,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到了营地,侍女将吓坏的小世子带走,宁栖迟也如约的不再多留,他转身离开,若是不知他尚对她不忘,姜予或许已经放下了心。 可她三两步追了上去,扬声唤他,“小侯爷,等等。” 宁栖迟停下脚步,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他转身看她,眼底是一派让人无法辨别的情绪。 姜予心底其实尚有几分局促,哪怕她现在表现的十分淡定,可该问的,总不能一直让心底没有底。 秋高气爽,女子的衣裙如流云飘动,她面露几分慎重,仰头对他掷地有声地问,“我想知道,你当如何处置我?” 她这些天总是内心难安,她总觉那日她已将话说的那般绝然,小侯爷应当会放弃,又或者因为自己不恭敬的态度对她不满,而事实是,他会半夜到她身侧,如今又如此维护她。 可他表面上,又是如此的冷淡,她心中有惑,她需要一个答案。 她提上一口气,头一次认真的看着他,不再惧怕恭顺。 侍从离得很远,耳边只有树叶交缠的飒飒声,宁栖迟屏息,好似平静。 他问,“你想要如何?” 姜予眉头拧了拧,但事已至此,她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一鼓作气,说道:“我想和那日成亲说的那样,请小侯爷,兑现承诺。” 耳边的风骤静。 宁栖迟许久都没有说话,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他想起那日他松开她的手,她仓皇离开的背影,好似他是一场噩梦,她避之不及。 这些天他又想,若没有那么一 场对峙,他不曾冒犯她,他们便可以如同以往一般,哪怕彬彬有礼,相敬如宾的过下去,也好过她对他惧怕,厌恶。 可真当她问出口,想要这么一场结果时,才知一切,都不过是妄念。 可他张开口,好似有刀口抵在了喉间,随着呼吸而破裂。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之后,他转身离开。 他答应了她,姜予许久没回过神,好像她想得到如此简单的得到了,她一时分不清心中落下的是石头,还是莫名的空荡。 “姑娘。” 春觉一句呼唤将她喊的回过了神,她猛眨了下眼,然后抚摸了一下胸口的位置。 春觉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不高兴吗?”姜予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意外,喃喃道:“怎么会不高兴呢。” * 钟声已响,狩猎的最后结果传到了营帐内,得到消息时,姜予总觉得有些不安,因为胜出的居然是安王长子。 但依现状来看,太子应当是很在乎这次输赢的,难道安王不知要恭顺储君吗?这般张扬,是为了什么? 今夜原有篝火设宴,她收拾了一番容貌,便带着小世子赴宴去了,行至营帐外,有一队侍从朝她点首,“少夫人,我们护送您去宴上。” 姜予蹙了蹙眉,但是她瞧出了这是宁栖迟手下的人,倒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点首。 宴席上觥筹交错,姜予依席坐垫,目光堪堪扫了一眼,陛下坐在上面,她保持低调不去探看,安王就在下座,说起以往幼时兄友弟恭的日子,似乎其乐融融,温馨异常。 忽然,有一道极其让人不安的感觉传来,就像是有什么冷血动物盯上了她,刺痛肌肤,她下意识抬起眼,看向了斜前方。 明黄长袍加身,太子手执银杯,撑着下巴似是带着温润得笑,向她举杯。 而她身侧,正坐着过段日子便要嫁入东宫的姜千珍,也许是得到了她的反应,姜千珍的眼角压下了眼。 姜予握杯的手略紧。 太子喝了一口酒,又侧首好似在她耳边亲昵的说些什么,姜千珍的面色一瞬间变得微白,但似乎又耽于什么,不敢出声反驳。 太子低首看自己这个尚未过门的良娣,缓缓笑道:“孤也好奇,你这妹妹能比得过你这自小长大的青梅么?” 他又捏起她的手,语速徐徐却又暗含协迫,“你该去见见他。” 姜千珍颤着眼睫,答了句,“是。” 姜予自然是听不到他们说的任何话的,她揉了揉凸凸的额角,总觉得这宴席寻常,可实际上好似藏着刀光剑影,暗流涌动。 她看姜千珍站起了身,然后向席外走去,她顺着目光去看,只见外边不知何时,已是兵卫重重。 她眼神扫视,宁栖迟还尚未到场。 酒过三巡,姜予看着太子身侧迟迟未归的姜千珍,迷茫一瞬。之后一只歌舞从外走来,行礼给上坐,“陛下万岁。” 旁边的敬喜公公堆着笑解释,“这是安王爷给万岁爷您准备的歌舞,可有心呢。” 陛下大笑了起来,因沾着小世子的福,姜予坐的格外前,转眼看向安王时,他仿佛喝醉了,双瞳打转,脸颊上一片坨红,似乎是连回应都做不到。 他身侧的安王妃亦是如此,可她强撑着站起身好像要说些什么,却被身侧布施的婢女拖扯着手臂,半肩塌陷,面上神色露出几分苦涩。 很快,在琴弦和琵琶声中,舞女们翩跹起舞,舞姿曼妙令人目不暇接。 姜予看了眼身侧空着的位置,不安感越来越重,她起身拉起小世子,又吩咐婢女,“去跟娘娘道声,小世子身体不适,我先带他回去了。” 婢女神色慌张,第一时间竟将目光对准了太子。 姜予的心骤颤,她拉起小世子的手转身就往外走,几乎是同一时刻,歌舞台上起舞的婢女从腰间取下一把长刃,身段轻盈如燕,如电般直直刺向前端,而那利刃所指便是明黄在身的圣上! 顷刻间,众人颜色尽失。 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头顶。 “有刺客!” * “子念哥哥,你如今连话都不想跟珍儿说么?” 亭台内,姜千珍哭的如花带雨,一把短刃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撕裂一片肌肤,她身着粉衣,暗香浮动。 宁栖迟眉眼冷淡,适才他被堵在半路,姜千珍以死相逼,要与他言谈。 他只停了半步,神色冷冷,“是。” 听到回答,姜千珍浑身颤抖一瞬,她几步走近了他,堵住了他的去路,她满手鲜血的扯住了他的袖子,好似疯癫。 “太子他就是个疯子!” 她狠狠的抓住他的长袖,似乎生怕他转身离开,她眼下已有红痕,她放低声音,近乎嘶哑,“他要我给道士做私妇!” 自定下婚后,她常常出入太子府,一日她遇到了给陛下求仙问道的道长,那打量的目光如同蛇蝎,叫她心头骇然。 夜间,太子意有所指,“我的好珍儿,你若不能帮我,那未来孤如何还能庇护你呢?” 她满身冷汗,又听他愉悦道:“若子念知道自己钟情的女子被这样糟蹋,又该是个什么心情呢?” 他勾着她的下巴,意有所指,“有意思。” 听罢,宁栖迟静了静。 灵秉,陛下近来最器重的道士,连同这次出行他都带在身边,如今陛下重病,情绪更为偏激多疑,在用药上偏信这么个出身干净的道人。 见他沉静,姜千珍还以为说动了他,身子往前凑近几分,眼底泪意更重。 宁栖迟皱眉,姜千珍身上有股怪异的香味,且毫无节制的钻进鼻内,他隐隐觉得不适。 “子念哥哥我求求你,你救我!”她像坠落悬崖的人,紧紧的抓着那根求生的藤蔓,眼白赤红,瞳孔几碎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们自小青梅竹马,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可下一瞬,她就被狠狠的推了出去,身后有侍卫架住了她的双臂,她狼狈不堪,鞋面陷入泥里,雨后露珠沾湿了衣裙。 宁栖迟拍了拍衣袖,又抬眉看她,神色冷冷,“良娣自重,我已有家室。” “且你处处针对我夫人,我并非良善。” “若太子真德行有亏,待你如此……”他声音停了停,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冷漠如雪。 “也是你咎由自取。” 他转身半侧首,面如冠玉。 “我会将良娣今日所言,一字不差的告知殿下。”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更了我认错,实在是写剧情就跟上刑一样(捂脸),感情线的话,其实姜予心里还是有些在意小侯爷的啦,她只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而且她不太相信小侯爷会那么喜欢她,没办法她是个没有被偏爱过的孩子~当然这个很快就能消除了,悄悄说我已经删了几个剧情了,因为这样虐男主的时间太长了,虽然距离完结只剩没几个剧情点了,但最后他们会在一起!别说不配了呜呜呜后面写番外我会写的很甜的!其实小侯爷是个一谈恋爱就恋爱脑的男主,真的! 对了还有更新的事情,其实我是怕最后关头几个情节写崩,因为我经常后期崩文,有时候一章你们刷刷看完其实我写了一天,或者删了好几版QAQ 我不跟你们打包票这几天一定会日更,但是应该不会再拖一个月两个月了。 谢谢还在追更的小可爱们,我每天都很愧疚,我不是个好作者我承认,我狠狠道歉!但是绝对我绝对不会坑掉的! 第77章 77 ◎情药◎ 烛火被撞至地面, 瞬间燃起了一片绚烂,金盘银器被刀剑劈成两半,如散落的骨架滚落至脚边, 惊慌失措的众人早已失了仪态,拉着自己的家眷跌跌撞撞的哭喊着。 “护驾!护驾!”尖细的声音从顶部传来,夹杂着刀光的泠冽。 那些扮成舞女的刺客似乎是奔着陛下去的,对旁人也毫不留情。 急忙赶来的兵卫手执兵器与舞女争斗起来,兵甲冷声碰撞,叫人心头骇然。 有兵卫直直朝姜予走来,将一舞女掀开,急声道:“少夫人快走!” 姜予心头猛跳,可她强行稳住心神, 抱着小世子滚向角落里,被长屏隐蔽在其内,她紧紧的捂着小世子的唇。 不知何时,太子已经控制了局势, 他手握着长剑,猛然刺入一舞女胸口中,迸溅出的鲜血沾染了他雪白的面孔, 竟显露出笑意。 舞女瞪着眼睛苍然倒地, 鲜血瞬间染红金绸。 乱象中,他戴冠长立, 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又一剑将舞女脖子砍断。 四溅的血肉腥气不知节制的钻入鼻孔, 姜予忍着胸腔中的恶心, 只听见他高喊了一声, “众人听令, 安王包藏祸心意欲叛乱,立即将其捉拿……” 而缩在角落的皇帝已经是勃然大怒,他双目泛红,“给朕杀了安王!” 太子勾唇应声:“在此就地诛杀!” 姜予心头震颤,就算是她也知道,安王是先帝数子之中最低调的一位,数年前就自请离开了京都前往偏僻之地,大局已定,他为何要冒险刺杀皇帝? 可如今这局面她又无法改变,周围涌现的兵卫越来越多,几个舞女虽然武艺高强,但几乎不到片刻便被控制了起来,苟延残喘。 宴席早已变成一片奢靡的废墟,四散的人群皆失了体统,或乱窜或滚爬,而安王则醉醺醺的靠在案边,浑然不知所以。 接着,一把长剑刺入他的胸膛。 “呜呜……”小世子的小手紧紧的攥着姜予的手指,他声音隐有哭腔,“父……阿父!” 安王妃双目通红的望着执剑之人,可她似乎连说话都做不到,只默默流泪,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很快,第二剑落在了她身上,她抬目望着面前那张温润年轻的脸,呕出一口鲜血。 她倒在了安王身侧,双目都未曾合上。 闹剧在两人咽气之后陡然扭转局势,舞女尽数被斩杀,兵卫将宴席围得水泄不通,躲在后面的天子这才扶着大太监的手走了出来,满脸戾气。 最后一名舞女跪倒在地,颤声道:“是安王,安王意图谋反,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话音未落,她的脖子便被割裂刺穿,彻底倒了下去。 众人皆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刺激的头皮发麻,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一切像是戏剧,那么快的归于平静,又让身在局中的人后怕骇然。 太子收回剑,弯腰对上道:“父皇,造反之人已就地诛杀。” 可这更像是死无对证,姜予抱着挣扎的小世子,脑海混乱,众多思绪之中,她隐隐想到了宁栖迟,为何他到如今都没到场? 皇帝朗声大笑,“好,你做的好!” 太子无比谦卑道:“此乃儿臣的本分。” 接着他又招了招手,便有人将五花大绑的几位安王之子一路拖行而来,他们口中塞了抹布,行跪下地,狼狈不堪。 太子扫视一眼,又对皇帝道:“父皇,安王叛乱必早有反心,如今安王已斩,其子应同罪,以除后患。” 在场大臣目光深沉,有人跳出来赞同太子所说,其余无一人为安王说话,就好似拿定了主意要定安王的罪。 可此时,圣上静了许久,安王两位嫡子一名庶女,最年长的那位看上去竟有几分平静,而剩余两位则是双目落泪,早已心如死灰。 如果姜予没有记错,安王长子并非是陪同而来的,而是因为‘皇命’,他是安王最得力的一位儿子,年纪轻轻便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回京是接受封赏的。 可是再多的战功,也抵不过造反这一名目。 陛下许久未语,太子眯了眯眼,场上人心各异,皆如惊弓之鸟。 有大臣上前,“陛下,安王谋反非一时一刻,若与其子早有勾结,只怕一时心软则后患无穷啊!” “陛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啊!” 而偏偏许久,任由下面的人如何劝说,圣上都没有如同适才那般动怒,他落在太子身上的目光多疑探究,可在这位素来听话的儿子身上,却看不见一丝的叛逆。 之后,他沉声道:“压入牢狱,稍后再议。” 任由何人再谏言,圣上皆不为所动,太子压低了眼,又道:“父皇仁善,可有人狼子野心,商秦瞒报军机之事,儿臣送上去的奏疏陛下还未过目,今日若轻轻放过,恐来日给其逃生之机。” “不如父皇赐鞭笞,折断其腿骨,叫他成一废人,再来定罪。” 鞭笞折骨,再是硬气也会被折磨成一废人,此话说出,有人冒出了冷汗。 安王长子商秦目光锐利,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似乎是这番话说懂了陛下,思忖良久后,他道:“准。” 跪下两人弓着身子,死死的向地下磕头,祈求饶命,商秦则闭了闭眼,分毫无惧。 被拖行至半路,又听一道毒蝎般的声音,“孤倒忘了,还有安王小世子。” 闻言,姜予心下一颤,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们一行人身上,她握着小世子的手更紧了些。 太子笑了笑,却毫无暖意,“来人,将小世子带走。” 兵卫手握兵器,朝着姜予走来。 此时她应将小世子交出去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局势不明,她又势单力薄根本护不住小世子,恐怕还会连累到自己。 可掌心中的那只手,却是那般弱小无助,他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衣裙,唇色苍白,声音颤抖,“求求您不要抛下阿泽。” 又是这样一句话,那时候姜予带他回府,也是因为他像一只被丢下的小狗。她并无什么菩萨心肠,可此刻竟将小世子往后牵了牵。 商泽虽小,但他知道,少夫人照顾他只是因为宁叔叔的缘故,她很少与他亲近,甚至趋于无情,可为了活命,他不得已要讨好她。 他原以为她会抛下自己,小商泽躲在姜予身后,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瓣。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太子悠悠道:“宁少夫人,你这是要包庇罪人吗?” “臣妇不敢。”姜予有几分害怕,但还是自持冷静道:“只是小世子年纪尚小,若是受刑,恐撑不过一时。” 太子上下打量她,笑道:“这就不该是你操心的了。”他又威胁似的开口,“孤并非想冒犯,少夫人还是尽快将他交出来为好。” 可姜予并未理他,而是转身,直直向上跪下,微微提高了声音,拜了下去,“还望陛下开恩。” 众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皆有几分不可置信,眼下安王一脉已经株连,她这样庇护小世子怕是会沾得一身腥。 姜予了然,可她并非脑子一热非要救助弱小,宁栖迟如今迟迟没有出现,而太子这般着急定罪,她如今受宁栖迟庇护,便不能事不关己。 如果真让太子处置了小世子,或许对宁栖迟来说不利。 圣上还未发话,太子目光就已经冷了下来,“来人,将小世子带走。” 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兵卫,姜予抬眼望向圣上,额间已有汗珠,“陛下开恩,小世子一直居于宁府,又年纪尚幼对此事毫不知情,若如此恐如同死刑,稚者无辜,何况如今并未下定论,怎可这般错杀?” 她话刚出口,便有其他大臣站了出来,言之凿凿道:“陛下,宁少夫人此言不虚啊。” “还望陛下三思!” 可皇帝还未发话,那行来的兵卫便已经伸手去拽小世子,可他紧靠着姜予,那兵卫便下意识的要扯开她,而她身后的兵卫却往前站了站,直面太子亲卫,两边怒拔剑张。 太子已有冷色,“孤竟不知已有人敢扛圣令了,将他们一同拿下。” 姜予攥着小世子的手,已有了慌乱。 “住手。”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宁栖迟从门外走来,他此事竟衣袍带血,甚至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落地,重声尤有余颤。 众人顿时一阵躁动,就连太子都皱了皱眉,心道姜千珍连一时都拖不了他。 他目光落在被众人围作一圈的姜予身上,眸色不明。 小侯爷此时到场,好似场上的人都松了口气,甚至姜予都觉得心落了下去,她下意识的传递去一个眼神,那目光里带着几点湿意,很显然她并不如适才那般淡定。 宁栖迟朝她走去,太子亲卫看他逼近,都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神色犹豫。 “陛下圣安。”他尤带几分冷冽,朝上作礼,“在外的叛军已由臣尽数斩杀。” 他的到场好似给所有人都吃了颗定心丸,就连圣上都上前了几步。 “子念你来的正好。”陛下面上的神色缓和下来,“安王造反,太子已将其就地正法,如今这些竖子,朕毕竟与安王情同手足,尚有不忍啊……” 此话说出,太子神色陡然落下。 姜予不解了一瞬,身前的小侯爷接话道:“尊陛下圣旨,安王造反属实,其子牵连其中确要拿罪,来人,将人带回去。” 眼看宁栖迟的人上去捉拿安王之子,太子声音冷硬,“宁子念。” 宁栖迟此刻不知是否沾了血腥,周身的气息压迫感及盛。他仿若未闻,“小世子自幼跟在我身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受臣内教导,安王妃将其托付给臣,臣若容下,便是徇私,臣若不容,便是教导不严,殿下若要责罚,大可将臣一家株连。” 太子冷笑,“你这是在威胁天子吗?” “并非如此,陛下仁慈,此事前因后果并未查明,秋猎之上他是胜了,殿下要折他双腿,岂非善妒。” “况且捉拿叛贼,本就是臣的本分,臣会交给陛下一个想要的结果。” 他掀刨朝上跪拜,“请陛下恩准。” 太子转首道:“父皇,此事无论如此,安王叛乱之心是真,若放过他之子岂不是养虎为患?儿臣自有法子让其失再无反复之机。” 场面骤静,众人无不心有戚戚,更有甚者肩都震颤。两人气势分毫不让,更像是两虎相争,而圣上的漠然更是让众人不知其意,紧闭鼻息。 良久,圣上开了口,“太子,你还是太急了些。”他目光落在宁栖迟身上,“此事,全权交由虞候处理。” “遵旨。” 太子压了压眼,之后收敛了气息,又恢复温润的模样,笑道:“陛下还是器重虞候啊。” 有人议道:“陛下,诸位女眷受了惊,不若先行离开。” 姜予早已身子疲倦,她又精神高度集中,听宁栖迟与圣上商议的事只觉耳中作响,最后她将目光落在安王妃身上。 安王妃就这样走了,几日前,她还在小阁中对她温温絮言。 说不上有多难过,她们交往并不深,可以说她一直与京都众人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如今按上叛乱的罪名,更是要避嫌,甚至连小世子都强忍着眼泪,并未上前。 他像是被教好了似的,从先前来到宁家为质,依附讨好于她,到后来被训斥私下与安王妃靠近。 好似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结果。姜予恍然明悟,她目光落在宁栖迟身上,那么小侯爷呢?他也一开始就知道安王一家活不成吗? 如今这一场刺杀,更像是一场戏,为诛杀在外掌握封地富饶的安王和拥兵自重的安王长子。 唯独,唯独小世子…… 正出神间,一道泠冽的刀光撕裂了帘帐,随着杀气的剑风和森然的直觉,姜予对眼而去,舞女腰间系着的铃铛清脆,好似在预警什么。 她剑锋所指之处,竟然是不足十岁的小世子。 姜予根本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的将他扯到了身后,而她自己却全然暴露在刀口之上,只不到分寸,便能刺入她的身体。 接着她的手臂狠狠的被人扯了一把,身子全然不稳,她目光所去,是宁栖迟替她扛下了这么一刀,刀剑划过他的右肩,他仿佛没有一丝疼痛,而是反手扣住了舞女的匕首,狠狠折过。 他将刀刃反推刺入舞女腹部,血色四溅之中,姜予脑中一片浑然。 他往后退了几步,脸色陡然苍白起来,喉间蔓上一口鲜血,谁都没有料到此时居然还有刺客,一时大乱。 姜予看着微微躬着身子的宁栖迟,他肩头一片血色,绷紧的下颚更显面颊消瘦。 她神色凝了凝,直到有人在她耳畔呼喊,“快来人,太医!太医!” * “姑娘,你别着急!” 春觉跟着自家快步走的姑娘,一时喘不上气,适才小侯爷被刺了一刀,众人大乱,可姜予偏偏表现的不骄不躁。 她只是差人去请了太医,然后回去安顿好了小世子,这才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小侯爷的住处赶。 可她的脚步却很快,春觉根本跟不上。 姜予一时惊醒,慢下了脚步,只是此时她已经停在了他的营帐面前,她恍惚了片息。 作为妻子,她此时来关照他最不为过,更何况适才他救了自己,理应她该来慰问,只是不知心底是什么情绪在作怪,明明之前说的那么清楚,她又何必再到他面前惺惺作态呢?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步走了进去,太医显然已经为宁栖迟换过药了,满屋的血腥气和药味参杂着,他半裸着上身,见她突然来访,下意识的扯被遮了遮身前。 他宽大的肩上布满伤疤,有一道即为刺眼,好似才痊愈不久。 姜予记得,那是同午驿时他所受的伤,他双目混然,如一尊佛像冷寂。 见她时,又似乎消融了片息。 “啊,少夫人!”从引正端着水转身,一看见她似乎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似的。 想来也是,她很少亲自踏入他的领地。 姜予尚有些局促,“我来照顾。” “少夫人不必担忧,属下已经帮公子处理好了伤口。”从引挠了挠头,“太医说未曾伤到要害,只是牵动了旧伤,有些骇人罢了。” 从引仿佛想到什么,赶紧道:“那属下先告退了!” 他脚步飞快地走开,还不忘将四周的下人驱散,等人走后,整个屋子只剩两人一坐一立,连风声都静静。 盘旋在姜予心中的思绪盘根错节,她闭着唇,良久才上前,坐在了宁栖迟床侧。 他目光清冷,看不出一分端倪,姜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从来都看不透他,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本想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关怀的话,可又觉得那般虚情假意,又是何必,可性格使然,她还是问,“伤口可好些了?” 攥着被子的手往上移着,宁栖迟唇色微白。 “无碍。” 态度清清冷冷,一如往日。不知怎么,姜予头一次不想同他这样,她心中仿若有种积压了很久的东西,她眉间的暗色越来越重,然后控制不住的,她往前挪了挪,问出了声。 “是不是小世子的身份,有问题?” 这是她想了许久的,她从不过问宁栖迟要她所做的事和他的筹谋,就好似这样,她就永远在他之外。 可是如今,她想知道这场突然发生的刺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这般护着她,暗处看护她,又是为了什么。 他目光都未曾落在她身上,他只垂着眼,窗外的月色将他俊美的面颊映衬的冷白如玉,他答,“是。” “你让我照顾他,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吗?”姜予忍不住追问。 “是。” “他是罪臣之子?还是先皇遗子?” 传闻当年先皇生有八子,最小的那位皇子在政变里不知所踪,按照年龄来看,小世子也可能是这一位,那么今日这场戏,就是故意要将安王一家诛杀,除去祸患。 姜予细思极恐,身子忍不住向前探进,“你为何要救他,又为何要我抚养他,难道不是触怒圣上吗?” “你不该听,姜予。” 一道略显哑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宁栖迟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避开女子的靠近。 姜予恍然清醒。 “这些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他咳了两声,闭目压下胸口涨起的血气,“是我该死,将你卷入其中。” “今日你拖住了太子,我已心有愧疚。”他声音疲倦,亦带自责,他不能第一时间赶去,让她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因这朝堂冗杂,你知越多,越不能独善其身。” “你本该好好的,偏安一隅。” 这是她想要的,狩猎时她告诉他她希望离开他,躲避他的一切。 宁栖迟睁眼,用再无波澜的眸子看向她,“我既答应了你,也不会食言。” 留在这,他只会越想越多,他贪恋她的温柔和聪慧,他不曾教过她要如何面对那些是非,可能看见她护着小世子,他总归生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思绪。 她这般好,可他留不住,也不该痴想。 “姜予。”他又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她就在这,他已经许久没有同她说过话,烛灯未灭,他知姜予的为人,来看望他已是本分,他知足了。 他五指聚拢,修长的骨指没有一丝力气,垂眸,他声音淡淡,“回去吧。” 姜予征了征,渐渐垂下了眉眼。不知过了多久,她点了点首。 “是我逾越了。” 她起身行了一礼,接着转身离开。她步调稳妥,无一分异样和犹豫,就好似以往那般。 这是情理之中,宁栖迟靠在床梁上,目光晃动,明知如此,可他合上眼,这份难以言喻的情绪却难以抵触。 可片息,一股热潮上涌,代替了脑海中所有清晰理智的念头,那潮红上升至脸侧,灼烧着五脏六腑,门前女子未曾走远,腰身纤细,裙摆如花,宁栖迟攥紧了床沿,汗如雨下,口齿中竟是止不住的一声喘息。 姜予推开门,油灯摇曳在卷叶残树之中,未行几步,姜予不禁低首望向了袖口。她的衣裙上沾了几滴鲜血,精致的刺花沾了姝色,艳丽极了。 见她发呆,从引忍不住问道:“少夫人?” 她散去思绪,只道一句,“我走了,好好照顾小侯爷。” 从引纠结了许久,只好答是,姜予点首离去,因为适才那桩刺杀,整个营地都乱作一团,有小婢女带着太医无奈撞到了她,连声道歉,那太医正是姜予熟悉的陆其陆太医。 她拍了拍衣裙,摇了摇头表示无事,可转首看他们远去的方向,好像是宁栖迟的营帐…… * 陆其把了脉,之后忍不住擦了下额上的汗,从引问的着急,他赶紧道:“小侯爷无事,只是中了……中了情药。” “什么?”从引瞬间惊呆了。? 床榻上的男子面色潮红,而他手臂上的经脉和身下的异状又是那般汹涌, 宁栖迟此刻只抿着唇,裸露的肌肤上汗珠滚落,他目光如炬,呼出的气息炙热如火,已是意识不清,可不知是不是教养使然,在众人之前不至于太失态。 他素日太冷,如今这般情态让从引这个男子见了都不免脸上发热,看都不敢看。他赶紧带着陆太医出去了。 在门前,从引急的不行。 陆太医赶忙道:“这情药汹涌,只是因小侯爷又受了重伤,怕是一会又要发高烧,神志不清又受了情药,怕是难熬了,眼下我不敢再为其用药,药性相冲恐有性命之忧……不知尊夫人可在?这……若是小侯爷实在是忍受不住,也好有人照顾。” 从引几欲要晕过去。 造孽!就他们少夫人跟小侯爷这个情况,怎么可能……可是若是不请,小侯爷怕是要活生生受这一夜。 最后他咬了咬牙,朝着姜予离开的方向奔去,“我去请少夫人!” 作者有话说: 来辣,终究还是鸽了会,感谢友友们不离不弃TvT 第78章 78 ◎难堪◎ 明明是长夜, 营地之火却迟迟高悬于顶,兵卫来回走动,秋日高爽, 可姜予只觉一阵心悸。 春觉有些担心她,“姑娘,你还要等吗?” 适才撞到陆太医后姜予便没有挪动步子,春觉悄悄看了一眼远处的营帐,心道小侯爷果然是伤的不轻,可他也是为了救自家姑娘,她便一时不敢出声打扰。 凭风静静地吹过手中长灯,几乎灭去,春觉忍不住摸了摸发冷的手臂, 她看了一眼眼前的姜予,心里有种很古怪的想法。 大概……大概姑娘生了几分关心小侯爷的心思吧? 姜予好似是发现了她的动作,停顿一瞬后,赶忙道:“我们回去吧, 有些冷了。” “是,姑娘。” 姜予又望了一眼远处尚未熄灯的营帐,手指微缩, 难道是因为小侯爷救了自己, 她却因为要避嫌连关怀也做不到,一时感到心里愧疚? 可照顾他的大有人在, 又不多她一个。既然他两人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徒增是非。 她摇了摇头, 转身准备离开, 一步一步走着, 她又低着首想, 或许宁栖迟如今已经放下了她,她本就不属于这里,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可还未走开几步,身后便远远的传来焦急的喊声,由远及近。 “少夫人!留步!” 是从引的喊声,姜予脚步停顿,诧异的转过了身,不远处的从引几乎是冲了过来,他急的连地下的水潭都未曾注意,满衣袍的泥点,面上更是拧成了一团。 他直直的冲到姜予面前,道:“少夫人,求您救救我们小侯爷吧!” 姜予一时惊愕。 从引上前一步,焦急的几乎要哭了,“公子他眼下高烧不退,又不知怎么中了情药,太医说若无人陪伴,怕是有急火攻心生命之险啊!” “情药?”一旁的春觉忍不住喊出了声。 宁栖迟怎么会中情药?而且若是真有此事,此时她们姑娘去,岂不是狼如虎口吗? 从引此刻根本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红着脸道:“少夫人,奴才也是逼不得已才来求您的,您就看在我们小侯爷为您身中一刀上去照顾一晚吧,求您了!” 春觉瞪大了眼,“这是什么道理?我们姑娘若不是为了庇护小世子,又怎么会身处险境?” “奴才说错了,是奴才嘴笨!”从引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就算少夫人不看这次,也记着上次午同驿公子为了您受的旧伤,太医说若因为情药撕裂了伤口,恐公子将有大患啊!” 姜予思绪紊乱,慌乱中又听到关键词,她惊愕抬头,“午同驿?” 那次不该是宁栖迟为了捉拿叛军顺带救下了她么? “公子那日一听您被定王挟持,拒了圣恩就带着兵马就去救您,他右肩受了重伤,久治不愈,如今又添新伤,太医说好在新伤原不在旧伤处,可若是因为这情药撕裂了伤口,以后公子手臂便要废去了!”从引急的要命,“少夫人,求您了少夫人!您去看看我们公子吧!” 话说到这,春觉眼眶撑大,若宁栖迟真伤了臂膀,这对整个宁家都是重大的打击。况且同午驿那次,大家可都认为宁栖迟是为了捉拿叛军啊,他为何要救她们家姑娘? 她第一时间竟怀疑起此事的真伪来,她不由得拉紧了自家姑娘的衣袖,神色担忧。 “奴才没有一句话骗少夫人,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从引发了毒誓,急的几乎要落泪,“您若不信,大可问您身边的庄衡!” 庄衡一直跟在姜予身边,因为少夫人一直对小侯爷的事漠不关心,所以他从未将这些事说予她听。 此刻他面色凝重,不知怎么开口。 姜予思索了片刻,才道:“不用问了。”她拍了拍春觉的手,抬首:“带我去吧。” * 一路上姜予都未有什么反应,从引对她解释,“眼下奴才们已经将小侯爷绑了起来,少夫人不愿我们是知道的,只需您用冷布为小侯爷擦拭便是,太医熬制了些减轻的药,少夫人喂公子喝下。” 姜予点首,表示自己知晓,转眼已到营帐前,不知怎么,她心神不宁。 从引犹豫许久,还是道:“若再有什么意外,还请夫人心善,我们整个侯府如今就指望着公子,万不能出差错。再不然,您可知会一声,奴才们自会寻人来。” 姜予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也思考过,若真到了那一步,她也断不能如此。 可想得再多,当她推开那扇门时,心却忍不住震颤了一下,伴随着身后的门被下人关上,血腥味中竟多出了一份旖旎,烛火明灭,映衬着屏风上修长的身躯。 他下弓着腰,韧劲勃发的肌肉线条完全拓落下阴影,大许是被捆住双手不让他乱动撕裂伤口,他就这样背靠在床架上,长发未冠,宽阔的肩背低压。 又似乎因情药凶猛,他口中抑制不住的喘息压抑着痛苦,以及一丝一缕几乎不可细究的欲望。 可这样的声音,是素日那个清冷孤傲的宁栖迟发出的。 轰的一下,姜予由心而生一分羞耻,她耳廓飞速红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转身。 而她才转了身,却又听屏风内一道及其痛苦的声音传来。 “好冷……” 高烧不退,会致使人神志不清感到寒冷,更何况如今他又中了情药,身侧不敢有一人伺候。 姜予停了步,她既答应了,断没有做逃兵的道理,更何况,如今这事态紧急,她不过是救人一命,何必这样扭捏? 想通之后,她咬紧了唇,提步越过了屏障,眼前的画面直逼她眼前。 宁栖迟怕是病入膏肓,此刻双目再无往日那般凛冽孤寒,而是充斥抑制后慑人心神的落魄姿态,眼尾甚至有一抹千万难堪的红。 因为高烧,他素日如冷玉般的面容出现了绯色,而他的上半身除了包裹住伤口的绷带,薄而有力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落,肌肤裸露,一览无余。 姜予与那双深瞳孔对上时,好似被热意灼烧,灼热感入侵了她的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酥麻。 而宁栖迟却不知怎么,他半缩着身子,不住的往后退,双膝弯曲,他像是要极力遮住自己的异状,可又因为双手被捆,此刻更像是无力挣扎,好似在她面前这般姿态,是如此的耻辱和难堪。 她深呼了一口气,接着拿起一边早已准备好的湿巾,硬着头皮朝他靠近。 那双眸子早已沾满了欲色,他声音低哑,“离开……” 姜予下意识道:“我不会伤害你。” 见她靠近,捆绑着他的手绳猛的绷紧,他身子崩的如蓄势待发的弓箭,他几乎失去理智,深色瞳孔中几乎有几分绝望,如同乞求的野犬。 “别过来……” 姜予却并未听话,而是走到了他面前,伸出一只手触到了他的肌肤,烫的她打了个哆嗦,而随着她的动作,手下的躯体却猛地绷紧。 她赶忙放回,道了声歉,接着用湿布为他的身子降着温。 她细细的,从锁骨到肩背,胸肌到小腹,每当她的手往下滑落一寸,宁栖迟的呼吸便粗重一分。 她不敢往下看,可她知道光是这样终究是没有用的,眼下宁栖迟的手并不能动,她只是帮忙,算不得什么。 她目光下落,踟蹰许久,她又洗了一遍帕子,接着转身跪坐在他身前,宁栖迟就这样沉沉的看着她,而下一瞬,她勾住了男人的衣带,细白的手指滑落,散开一片蜜色肌肤。 宁栖迟像是被刺激狠了,他腹上的肌肤绷紧的如同烙铁,呼吸更是滚热。 就在她指节下滑时,却被一只手抓住小臂,不知何时宁栖迟挣脱了绳索,滚烫的五指将她激的一松,湿巾落地。 抬眼时,只见宁栖迟眸子里,如火似的灼热。 她一时慌了。 手臂牵动,她猛地扑入他怀里,他的身子很烫很烫,散落在她脖颈上的鼻吸几乎要将她烤化了。 在欲念疯狂滋长之间,他几乎失去了理智,只剩本能。 他的小腹紧紧的贴着她的肚皮,隔着一层衣衫,热流从下至上,攥紧她肩膀的手臂将她紧紧的挤压在他的胸膛中,她从未受过这种接触,内心慌乱不堪。 可此时她又不敢推开他,生怕触了他的伤口。 姜予的眼眶都因为着急而湿了半分,她无助而又惊怒的喊他,“宁栖迟……” 不知是不是这一声起了效果,宁栖迟松开了她,他手臂上的青色经脉显露无疑,闭目忍受着一阵一阵的情潮,而后他又扯紧绳索,不断向后退避。 仿佛他是什么污秽,生怕染了她的圣洁。 蚀骨的情.欲中,他紧缩着身子,难堪又自责,“不要怨憎我,姜予……” 身体明明贪求她的靠近和施舍,可他不该这般折辱她,更何况她一早便想要离开,他怎可痴缠,他就是死于病痛情念,也不能再惹她生厌。 姜予愣神一刻,她飞快的从榻上爬了起身,转身就要走,而脚步如风的停在屏风前时,她又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他。 他此时好似已经被情.欲折磨的失了智,他握着那块被她洗净的帕子,落在他欲望深处,起伏沉沦,他眼底是几乎绝望的色.欲,叫人看的双眼充血。 姜予慌乱离去,可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的画面,好似叫她入了魔,她推开门紧闭起来,不住的呼气。 从引惊异地问她,“少夫人,发生了什么?” 姜予喉咙干哑,竟然是一个字都发不出,脑海里不断的重复适才的一幕幕,她面色发红,眼角都沁出了湿润。 巧的是此时陆其匆匆赶来,赶忙道:“我适才寻了一贴方子,可解小侯爷的症状。” 从引大喜,“太好了,快来人!” 众人着急忙慌的去煮那贴药方,陆其擦了一把汗,赶忙对她道:“这方子一贴下去,只消小侯爷睡一夜便无碍了。” 姜予猛地回神,她匆匆点首,慌乱无序道:“好,劳烦太医了。” “不碍事。”陆其见她有异样,便不再开口。 此时已是三更天了,下人匆匆去制药筹备着,姜予毕竟是少夫人,她强行按下自己的异状,有条不紊的支持着局面,她不敢再进营帐,而是吩咐人去喂他吃药。 她在一旁的营帐内休息,却一整夜都未眠,天光初晓,她听见外边的动静。 “小侯爷好多了,怕是一会便可清醒了。” 姜予不知怎么,好似放下了心,接着又听从引叹息的声音传来。 “可这一夜,公子一直都在唤夫人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来溜 第79章 79 ◎那大概是,在意吧◎ 因为刺杀一事, 整个营地的人都像拉紧的弦,兵卫到处巡逻,烈火不尽的燃, 陛下也颁布了命令提前回京,天色一时浑浊。 姜予去看望了一眼小世子,他自己是被吓着了,做了一晚的噩梦,醒来之后看到姜予之后就一直趴在她怀里,一声不吭的流着眼泪。 姜予抚摸着他的后背,语气温和道:“哭吧。” 可小世子却擦了落下的眼泪,退开了几步,抬头倔强地看着她。 “少夫人, 阿泽不能哭。” “从前阿父早训戒阿泽,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若阿泽总活在大人们的庇护下,将来不能护佑家族, 也不能保护阿泽想保护的人。” 他眼睛像兔子般的红,“是阿泽不听话,是阿泽害死了阿父, 还差点害死少夫人。” 姜予惊愕片刻, 他为何要说是自己害死了安王,陛下应当是忌惮安王之势才设下的局, 况且这些话并不像一个八岁稚童之言, 小世子跪在床榻上, 居然给姜予行了一个大礼, 他小小的身子不断颤抖, “阿泽谢少夫人救命之恩。” 姜予心下一紧, 她倏然站起身,内心五味杂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世子也并非她见的那般,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从小便不能愚笨,他虽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稚嫩,但如今却可见他心思细腻。 昨日一场变故,对小世子来说,不知是入世的一场启蒙,还是失去童真的一场横祸。 她往后退了几步,梗在喉咙中的言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昨日小世子双亲死于眼前,她又能怎么说呢? 京城之中,本就该如此,不是么? 小世子抬起首,眼睫上的泪痕未干,眼眶微红,似乎像以往时,他受了委屈,希望少夫人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顶,温声细语的告诉他无事的,一切都有她在。 可姜予伸出手,又落了下来,她的眸色渐渐变淡,漠然。 然后她蓦然转身,离开了。 * 大军回京,宁栖迟那夜的事被他吩咐隐瞒了下来,只是气色消减,天寒露重,众人上马车的上马车,整军的整军。 因为小世子的缘故,姜予的马车离囚车很近,陛下还是念了几分手足之情,许安王夫妇一具全尸,归封地葬入。 护送尸体回去的是王谦云,而安王之子协同小世子要带回京城,再行审问。 撩开帘子,宁栖迟穿着黑甲踏下马,正跟部下解释着行军路线,之后又去前方布兵,到了车马停歇时,他唇色微白的喝了一口水。 姜予踏下了马车,一时停住脚步。 连春觉见了都有几分不忍,忍不住暗暗说了句。 “小侯爷身带重伤,还要看护巡防和押送犯人,圣上也真是为难人。” 庄衡跟她解释道:“谁让陛下如今多疑,信不过身边人。” 正是这时候,不知前方出了什么事,一阵兵荒马乱,接着有小太监捂着帽子焦急的奔走到宁栖迟面前,对他说了些什么,他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接着他放下手中干粮,对下属说吩咐了几句,接着跟着太监离开了。 姜予坐在石凳上,不做声的咬下了一口粗粮。 这次休整格外的久,但离京已不到一天的行程,这时停顿这么久,并非常事。 不知过了多久,庄衡额上冒汗,禀报:“好像是陛下,忽生了急症。” * 太医从明黄色的营帐内穿行,皆是面若苦相,营地是临时搭建的,此时圣上在此染疾,帐外已是一群侍奉跪地的人。 见到宁栖迟赶来,众人赶忙给他让了一条道,陛下急症之时,推拒一切人靠近他,怎么也不肯喝药,唯独唤小侯爷来侍疾。 宁栖迟进去后,接过太医手中的药碗,皇帝虚虚的睁开眼,见是他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可想要开口说话,却是千难万难,只是开口将药喝了下去。 太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看着,这气氛让众人都屏息不敢说话。 这情形,更像是小侯爷跟陛下更像父子,而太子反而是个外人。 喝了药,皇帝终于沉沉睡去,有人上来问,“小侯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宁栖迟还未答,太子便出了声,“自然是快速回京。” 他神色幽冷,问出声的那个人一时背后冒冷汗,此刻太子在场,他却问小侯爷的主意,这不是喧宾夺主么? 自从定王死后,太子在朝中名望已低,更何况淮州之事还牵连到他,只因为他是太子,才一直按下不发。 眼下宁栖迟倒无什么反应,而是放下手中药碗,顺应道:“听太子吩咐。” 接着大军整肃,护送着众人快速的入了京城,这一路天色昏暗,好似要下一场暴雨,低沉的气氛让众人人心惶惶。 自回到京都后,整个皇城一片萧瑟,宁栖迟被特招入宫侍疾,朝中不少人已默默战队,或低调或辞官。 一连几日,姜予都不曾见到宁栖迟,倒是建宁侯府,里三层外三层被人的护卫了起来,屋檐落霜,折枝院的灯火还未灭。 建宁侯府外,灯笼晃烛,马车摇摇晃晃的停在了牌匾前,宁栖迟披着长衫,从车轿上下来,他面色愈发病白,一连几日侍疾,他本就重伤未愈。 从引担忧道:“公子,我回去给您打好热水沐浴,您早些歇息吧。” 因小侯爷怕老夫人担心,所以一直都未告知府内他的情况,此时回来也是陛下见他疲倦,才准他回府,想来府里也没什么准备才是。 一路前行,到了折枝院,从引惊呼一声,“少夫人还未歇息呢?” 宁栖迟垂着首,并未言辞,而是一路回了屋舍内,到了屋内,却见桌面摆上了饭菜,屏风内早已有人打好了热水,小案上还摆着伤药。 有人见他来,赶忙上前道:“公子终于回来了,少夫人每日都吩咐人来准备妥当,侯您回家呢。” 宁栖迟脚步一顿,他下意识捏紧了手,可这是她会做出的事情,她一向如此体贴周全,哪怕是那事以后。 他点首坐下,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手执筷子尝了一口菜。一时,五脏六腑好似都热了起来。 他也没说什么,将桌上的饭菜吃了个干净,接着准备沐浴。 婢女又道:“少夫人为公子整理过内务了,又添置了一床被子,公子不必担心。” 可她这句话说完,宁栖迟的神色却凝了下,他脚步很快的走向床铺,掀开枕面,他看见了那枚他藏好的鸳鸯刺绣,甚至上面还留有少女把弄过的浅浅香味。 一时,宁栖迟眼眸微颤。 “小侯爷?” 从引疑惑的唤他,可未得到反应,便见自家小侯爷捏紧那枚香囊,连衣衫都未披,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一路前行,可行至门前,她屋内的灯已经灭了。 停在她房门前,抬起的手落下,他眸光苍夷。 从欢喜她以来,他未做对过一件事,他不曾在她危难时出现,也不曾使她展露笑颜,若一切不随她愿,他谈何资格追寻她。 那夜他在她面前丑态毕露,他的感情本就被她排斥,更何况他情不自禁的冒犯了她,他在她眼里早已是难堪又下流。 屋内一片漆黑,姜予许是已经睡下,她早已知道他这些无望的,令她不适的感情。 又怎么能图她,生一分怜惜。 从引见他许久未有反应,忍不住出声道:“公子,夜深露重,小心染了风寒。” 屋外这句话同样也传入了房内,姜予用剪刀摆弄着吹灭的烛芯,也许是怕面对他,她在得知宁栖迟回来时,就把灯吹灭了。 春觉透过门的缝隙往外看,大概小侯爷也不知道,这几日姑娘一直都做好了准备等他回来,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她,更多的是想起来叮嘱一句,下人就照着吩咐做了,前几日她在街上碰到了陆太医,本只是打个招呼间,她却不自觉的想起了什么。 她唤住了太医。 “少夫人还有何事?” 姜予迟疑了很久,还是问了他的近况。可她又满心踟蹰,她该这样关心吗?这关心,到底是因为她是侯府的少夫人,她本该为之;还是她想起那日他的伤口,他护住她的身影,他受药时绝望而又渴望的神色,而生了不忍呢? 小世子开始不似往日,他常常下学堂后就去海棠林的书阁内,一坐就是深夜,二夫人说幼年的宁栖迟便是如此,他是老侯爷唯一的儿子,读书、入仕,这是他该做的,也是他势必要做到极致的。 他总是不苟言笑,他总是在朝中受人忌惮,他总是位高权重而又心思深沉,她不知道他前方是什么样的风浪,也不知他从高台上走下来时,他清瘦剪影下藏着的内心。 可她走进他的房间里,看到他枕下藏着那枚刺绣荷包时,她的心好似被烫了一下。 她既选择了当局外人,那无论宁栖迟是如何都与她无关,可她居然此时也想走进看一看他前面的风浪,问问他是不是那般疲倦。 姜予觉得,那大概是,在意吧。 作者有话说: 已经想写番外甜甜的日常了(托腮) 第80章 80 ◎对不住了……◎ 可是, 灯还是吹灭了。姜予也没有推开门去找他,也不知宁栖迟什么时辰走的,总之第二日他便被早早的唤入了宫中, 姜予再想说些什么,也是无门了。 不过她倒没有气馁,总之没有此次还有下次,她总有机会对他说清楚的。 她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不是么? 可谁知,一连半月,她都再没见过宁栖迟回来。 * 这日出了晴天,圣上的面容好转了许多,宁栖迟依旧在宫内侍疾, 大殿空旷,肃穆的甚至有些诡异。 今日皇帝的状态竟然格外的好,他甚至下了榻让宁栖迟陪他看画。 他不让一个内侍跟着,而是让宁栖迟扶着他进了一处小阁, 尘封多年的画卷展开,他一时神色都凝滞了。 那是个极美的女子,眉眼勾勒的栩栩如生, 青涩而温婉。 苍老的手落在画卷上, 圣上连眼睫都在颤抖。 宁栖迟站在他身后,并未出声。 “子念啊, 朕最近,总想起年轻时的事。” 他抬起眼, 好似看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母后要朕在宣家和宁家选出一位太子妃, 可朕见了她们, 却生不出一分欢喜。” “唯独她,她那般受人冷落,可朕还是一眼就被她惊艳了。” “十五年,她为朕流了八个孩子,太医说她若是不生那一胎,她会死。” “她是那么想要那个孩子。”好似想起什么,他素日威严的双目竟有了一丝泪花,“是朕没用,朕护不住她。若非有你,连他都不能存活于世。” 那是先皇的遗妃,皇帝不敢堂而皇之的纳她为妃,甚至因为初登大宝需要宣氏的支持而不敢让她有孕,这是祸患,可她终究躲不过被宣氏强行灌下堕胎药,那一日,是宁栖迟带人经过救了她,可情急之时,她生下了男孩却又因为大出血救不回来。 人人都以为他们母子皆亡一尸两命,其实并非如此,宁栖迟将其子带出了宫,而后奉命将其送到了安王属地。 “能看到他被你的妻子照顾的那般好,朕一时感到心安,一时又想,他又能活到几岁呢?” 皇帝一时咬牙切齿,那恨意好似酝酿了数年,“朕恨宣氏!” 之后,他又松懈下来,“可朕……总归对太子有愧。” 这道疼惜的声音过后,皇帝又仿佛想起什么,泪水充盈了眼眶。 “他,他为何不肯放过朕的阿泽……” 说完,他连画都抓不住了,还是宁栖迟及时将他扶住,皇帝看着画中女子,昏迷过去。 宁栖迟差使人送皇帝回去后,走在宫道上,从引忍不住叹气道:“陛下非要将小世子接回来,又是何必。” 一年前皇帝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也许是察觉到什么,素来谨慎的他也抵不住耿耿于怀的往事,将人接了回来,可偏偏是此事使朝局出了动荡。 太子,终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小侯爷,太子殿下请您一叙。”有传话的小太监赶来,毕恭毕敬的说了话。 太子坐在楼阙之中,正一口一口的抿着茶。 带话的小太监做了个请的手势,宁栖迟顺着他的手势看去,正撞上太子温润的目光。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太子对面。 太子温声,“许久未同子念这般坐在一处了。” 他倒了一杯茶,推到宁栖迟面前,“尝尝吧,上好的雨前龙井。” 太子本以为宁栖迟不敢喝,谁知他轻抿了一口,好似觉得还不错,“谢殿下。” 太子笑了起来,“你倒敢喝,是孤狭隘了。”他转念又道:“尚未问过,父皇的病如何了。” 宁栖迟不紧不慢,“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很快便会痊愈。” 太子倏然站起了身,捏着茶杯半眯起眼睛,“父皇防备孤,不准孤近身,朝野上下惊动彷徨,恐怕就是你,也觉得孤未安好心吧?” 宁栖迟仍旧保持君臣之仪,“殿下言重。” “子念,孤仍当你是孤的挚友。”太子转过身,笑看他,“你又何必非要为了个没有正统出生的小孽种与孤为敌呢?” 宁栖迟抬起了首,“那殿下何不将盘踞在京郊的兵卫撤去呢?” 京城之外,一只海东青翱翔划破天际,银色铁甲兵卫伫立在整片盛京之外,他们身上不带官府的印记,也不属于任何一只军卫。 他们如山峰一般看不到尽头,明明这般声势浩大,却在京城外畅通无阻。 在这国君旦夕之时,近乎无人敢撼动禀报。 “在淮洲瞒报朝廷,安王属地私自练兵,与朝中武将结党营私,暗杀亲王。”宁栖迟目光凛然,“殿下,你就这么怕吗?” 在得知陛下接回那个私生子之后,太子就疯了。 太子的神色在那一刹那阴郁到了极致,片刻后,他狞笑道:“你可知,孤每夜都睡不安稳。” “孤总是梦见,父皇立下圣旨承认了那个小孽种的身份,将他接回宫中,那些怨憎孤的大臣倒戈相向。”他好似陷入了梦魇中,他双目赤红,他看向宁栖迟,“连你宁栖迟,都因孤做的不够好去拥立新主。” 宁栖迟却陷入了静默。 太子却好似陷入了一场难以自拔的泥泞之中,他满身戾气。 “你当知晓,孤必会杀了他。” “若不是父皇有意,非要复那小孽种的身份,孤又何至于此?” “时至今日,孤怎么可能会前功尽弃。” 宁栖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好似要将人看破,之后,他道:“既如此,殿下又何必再寻臣呢?” 太子神色逐渐冷静下来,他坐下,弯唇皮笑肉不笑,“这几日,孤一直在猜测,到底安王哪个儿子才是那个孽畜。” “秋猎之时,孤要废去那几人父皇毫不在意,偏偏是那个小东西,让你们乱了心神。” 那日刺杀,为的就是试探出到底是哪个人。 太子眸色深沉,“宁子念,将他交给孤,孤可以既往不咎你与孤处处作对。” 宁栖迟皱了皱眉,他站起身,道:“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些什么,臣还要照顾陛下,先行离去了。” 他根本没等太子应允,转身便准备离开,可他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身后冷笑。 太子的声音像是一条冷蛇。 “小侯爷,你不会以为,你将身边全部亲卫都安置在建宁侯府,就能护得住他们吧?” 宁栖迟猛地停住了脚步。 * 半夜里,姜予正执手温着书,春觉正捣着香炉,转首对她道:“姑娘,药香用完了。” 水画为她倒了杯水,闻言道:“要不要同他们说说,给夫人寻些药香来?” 府中戒严,连她们这些婢女都好些日子没出门了,每日都有兵卫送吃喝进来,但都要提前说过。 姜予放下手中书本,垂眸想了想。 她还暂且不想让旁人知晓,只是她这几日做梦频繁,日间甚至会头疼,总是认错一些事,好似是自午同驿后落下的结症,愈发难以忍受。 她揉了揉眉心,“可派人去问过了?” “问过了。”说到此处,春觉眼冒星光,“不过大夫说是过了这些年,不知道夫人的病如何了,只照着旧方子给夫人开药。” 前些日春觉去配药时,竟遇到了当年姜予幼时为她行医的游医,多年未有音讯,她将这事告知了姜予,便换了常去的医馆。 姜予看了眼屋外的天,此时已经是三更了,她却迟迟无法入眠,一是怕梦中梦魇,二是实在是头疼不已。 她叹了口气,“明日你唤那大夫入府一趟吧。” 她这病还是不能这样拖着,幼年她比如今更厉害,有时连饭都吃不下,近日她好似更严重了,一些小事都能弄错,这样下去怕是会出事,翌日便传那大夫入了府。 当年的游医带着一位小厮,她背着药箱,在春觉的叮嘱下入了建宁侯府。 整个侯府都被兵卫护了起来,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来到折枝院,姜予才见到她的真面容,是一位衣衫干净的老妪,她放下医箱,与姜予寒暄了两句。 “多年未见,医士居然来了京都。” 准备着器物,医士回答她,“多年未见,五小姐也成了侯府少夫人,夫人病症愈发严重了?” “嗯,常陷噩梦。”姜予抵着额角,“明明我已经忘却了幼年那些悲痛,可这病症却频频出现,日间也不堪其扰。” 医士将丝帛搭在她手腕上,不禁道:“那时我游历到雍州,在破落庙观的供台下见到你,你对着那破败神像将头都磕破了,口中念念对不起你母亲。” 想到那时,医士忍不住心颤了颤,那时姜予仅十一岁,想到自己的女儿她一时心软,救下了她。 可她不知会落此祸端。 她转身,去取自己的药箱,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几分颤抖,“少夫人,我为您施针试试吧。” 姜予似乎被她勾起了回忆,并未察觉到什么,只道:“好。” 跟随来的小厮退在屏风外,他半垂着眼,摸到了袖口中利刃,目光抬起落在无知无觉的几个弱不禁风的婢女身上。 姜予趴在小榻上,任由医士施针。 “那时我遇见少夫人就想起来我的女儿,她父亲每次当我不在就侮辱殴打她,以至她神思受损,至今不能理事。” 在她的施针下,姜予愈发觉得困顿。幼年时,若不是医士,她或许就死在了那处破庙中。 可如今,她目光落向屏风外,好似有刀剑余声。 医士的手将银针推入穴位中,一滴眼泪从她眼角划过,“为了我女儿……” 姜予猛然察觉到什么,瞳孔渐渐缩小,惊异万分。 失去意识时,她听见医士啜泣道:“对不住了,少夫人……” 作者有话说: 感冒好了,更新~ 第81章 81 ◎杀了她◎ 姜予醒来时, 全身无力,四周是陌生的装饰,却不掩其古色古香而又奢靡的气息, 大殿空档,好似一处破落宫宇,她双手被绑在赤红梁柱上,无力动弹。 脑海中想起那些片段时,如万跟针刺,使她直冒冷汗, “少夫人,你醒了。” 那温柔而又熟悉的男声出现在耳侧,姜予后脊都在发寒。 她重重的咳了几声, 眼角冒泪花,在一片模糊之中看见了那男子的面容,被扯起的手心一片冷汗。 “太子……” 太子落在她面前,静静的欣赏着姜予此刻脆弱而又无助的模样。 “少夫人是不是很好奇, 为何孤会知道你身患恶疾?” 因为头疼,姜予甚至听不清他说话,她耳中一片片耳鸣, 她极力想要起身, 可身体里却无半分力气,心落到谷底, 她额头青筋直跳,疼痛感让她几乎作呕。 “侯夫人身染病痛多年, 为她诊治的太医却说, 她一旦受刺激太过, 会难以救治。”太子随意坐下, “孤便派人盯上了你,没曾想发现你每到月中便会派人去取一味药,孤便派人查探那药,名为安神,其实那药早已吃透了你的根本,使你生了赖症,且你以后再不能生育了,是吗?” 姜予重重的咳了起来,她脑中一片混沌,好似有恶鬼在咆哮。 泪花朦胧中,那点燃的药香袅袅升起,仿佛在侵蚀她的心智和躯体。 “你常用的那药香中,有一味重药,只要加重计量,你便会神智不清,多梦心悸,孤便寻到了当初为你开这副方子的游医。” “她曾救过你,你毫不设防。” 早在从同午驿回来,姜予便多使用了那药香,她早已对药有了依赖性,可是药,总有三分毒。 “你挟持我……没有任何用处……”姜予双目泛红,咬字的声音嘶哑,“我不过是个名存实亡之人,殿下觉得,我能换取什么价值呢?” “在京中,我不过是浮萍草芥,你拿住了我的命,又能有谁会买账。” 说完,她重重的咳了起来,那药香如今就像是锁她命的毒药,使她头疼欲裂,满目鬼神。 可她知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成为把柄,宁栖迟既然选择了站在太子的对方,那无论是因为她还是为了整个建宁侯府,她都不能作为破绽左右这场战争。 她甚至双目前只剩血色,耳鸣如钟。 “少夫人莫要妄自菲薄。” 太子的声音好似在山峦之间,在空荡的大殿中隐有回音,他的身形如鬼魅,重影叠叠,姜予瞳孔涣散。 “若非是你,宁子念何须与我为敌。” 姜予低着首,额上汗水滚落。 “我不曾得罪过你。” 太子笑了起来,“少夫人怕不是忘了,梅宴之日,你破坏了怎样一桩姻缘。” 梅宴。 姜予听到这两个字,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颤栗,那时,她因为一腔善心救下了陈清允,之后陈家有意掩埋,定王被判了离京,一切顺理成章,没有人追究她的过错。 既然定王知道是她做的,那么太子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察觉呢? “那时我便寻到小侯爷,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么?” 太子好似想起了那日的剑拔弩张,他被破坏了原来的计划,而在淮洲事之前,宁栖迟对他这个储君心怀臣心,甚至私底下是至交好友,可梅宴之后,他处处打压他,以至于到如今,不死不休。 太子唇角的笑有几分薄凉。 “他说他会一直是臣子,而孤将来是否为君主,还未可知。” “就因为孤提了一句,要你与建宁侯府皆沦为玩物。” 姜予心中震动,梅宴是她得罪了太子,一切却被掩埋了下来,可显然见得,她早在那时便已经卷入了这场漩涡之中,根本脱不了身,而宁栖迟却从未将此事与她说过。 他不曾告知过她,却为她选择了一条路。 “小侯爷真是将你保护的太好了。”太子半蹲下身,看着她因为痛苦而异常苍白的脸,“除了定王那次,孤竟找不到机会抓住你。” 姜予心脏猛地缩紧,脑海中出现那个孤冷的身影,他早做好了安排,从梅宴开始,他一直都在护着她。 心脏密密麻麻的产生一阵酸楚,她声音哽咽,仰头直视太子,“他……他不曾因为我与殿下为敌,我不过是替嫁而来,殿下若知晓,他心慕的是姜千珍,又何必拿我去逼他?” “我不过是一弱小女子,又何德何能让小侯爷为我做到如此!我愚昧蠢笨,我无法给宁家延续香火,我无权无势无母族撑腰,我不过一卑贱草民!” 可太子根本不信她这样一套说辞,“别骗孤了,若他真不在意你,为何要去同午驿救你?又为何要为你挡下那一剑?梅宴之后他领兵去平叛,为的不就是掌兵权与孤做对。” 太子温润的笑着,却拎起她的秀发,看着她失焦的眼睛。 姜予却好似征住了,她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她想起梅宴之后,他对她道的歉,想起那夜她喝的酩酊大醉,他将她护在怀中,又想起午同驿她在门外见到的杏花中血。 他是从那时便将目光看向了她,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对她心有他念。 姜予头疼欲裂,几乎没有力气去挣扎。她眼角滚下泪,声音嘶哑:“不要拿我去逼他……” 可太子对她的可怜姿态没有半分怜惜,他手中有一碗汤药,他将碗强凑到姜予唇边,捏开她的下颚,他狠狠的将药灌了下去。 姜予一阵反胃,苦涩的药味充斥着口鼻,危机感让她产生恐惧,她重重的咳出了声,而耳中几乎失聪。 神色迷茫间,姜予再无力气,她脑海里忽然出现那夜,那盏被她吹灭的灯。 泪水滚落,她痛的再无思绪。 可她还没有告诉他,她已经在意他了…… * 皇帝寝宫外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条跪拜之队,多数掩面隐隐哭泣,皇后在最中间,双目却清明冷淡。 大臣跪在玉阶下,等着传召。 太医已断过,陛下无力回天,正在做最后的交代。 而宁栖迟此刻在殿中,从引从小道走到门口,急的抓耳挠腮,可此刻谁都不敢进入寝殿扰了此局面,首辅宁备还在呈递奏折。 “太子殿下在淮洲与知州勾结,瞒报灾情贪污朝廷拨款。” “太子殿下在安王属地私自养兵,残杀百姓上千余人。” “太子殿下……” 条条罪行从大殿内传出去,让听者心口猛颤,在国运飘摇之际,君王即将陨落之时恒生事故,是为不济,此刻太子德行有亏,还有谁能够接任呢? 一时间,官员们诚惶诚恐,可进不得寝殿的他们只能干着急。 终于,在数不完的罪行之后,皇帝抬起了手,浑浊而干枯的瞳孔里是一片清明。 声音戛然而止,一切陷入寂静,殿外穹顶乌云密布,落下的残雷将皇城照亮一瞬如白昼。 威严而虚弱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来人,拟旨。” 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落下,无数人的心被扭成了一团,眼看着皇帝被宁栖迟搀扶起身,小太监跌跌绊绊的去准备圣旨,额上的汗珠甚至不敢落下。 而城外,不知何时大军已然集结,守城将领还未说出一句话,便被冷箭一下刺穿了喉咙。 城门大开。 一匹烈马上的人身着四爪蟒袍,整个内城军卫不敌来军,斩杀下马,百姓逃窜奔走,“有叛军!” 所谓的叛军一路披荆斩棘直到将整个皇城层层围困,那气势无不叫人心生畏惧。 皇城守卫见是他,满目惊异,“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而无人为他解释,只有刀剑狠戾的朝他劈来,太子脸上再无昔日温润,只剩狠戾和偏执,以血祭旗,所有兵卫如潮水往皇宫涌去,前去通告的小太监跑的跌落阶梯,却根本顾不得疼痛。 太子掀袍上马,转首去看坐在另一匹马上纹丝不动的女子。 她双目失焦,双手被捆绑着,身上穿着鲜艳夺目的衣裙。 寝殿外,小太监一路奔来,口中大喊,“太子殿下造反了!率领叛军围困皇城!” 殿外所有官员和嫔妃纷纷面露惊愕,只有皇后不紧不慢的站起了身,泛白的唇角嫌少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殿内,皇帝还在执笔写圣旨,他的手已经隐隐颤抖起来。 宁栖迟就这样静静地等着,最后一笔落下时,皇帝抬起了头。 他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态,抬起手,他咳出的尽是鲜血,的他口中,是最后的叮咛。 “让他,活下来……” 敬喜恐慌的上前探查皇帝的鼻息,之后哭着跪下,“陛下!” “陛下!” 整片宫殿跪倒一片,噩耗传到殿外,又是一片哀嚎,就是此刻?震耳欲聋的铁骑声从外传来,众人一片惊慌。 宁栖迟取过圣旨,从引匆匆赶到他身侧,可还未说什么,便听见殿外震动。 大殿外,所有的臣子嫔妃都被围困了起来,有官员破口大骂,可瞬间便被军卫砍下了头颅,热血洒地,再没有人敢出声。 直到宁栖迟一步一步从殿内走来,太子的目光落在高挑人影身上,两方相对,无声的战火已经燃起。 从引远远的看到太子身边的人,心头骇然。今早传来消息昨夜前往侯府的人被半路劫杀,宁栖迟今日出宫陛下却顿生恶疾,直到现在驾崩不让人有片刻喘息之机。 宁栖迟身侧亦有禁卫,早在外虎视眈眈,可终究,太子身侧的女子牵引着一切。 马上的女子衣裙随风舞动,她面上无一丝神情,瞳孔中连亮光也无,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众目睽睽,众人提起心脏。 宁栖迟抿紧唇,面上神色无端让人心悸,随着天空一声炸雷,太子身后的亲卫列起长阵。 “小侯爷,选一个吧。”他的声音甚至带了一分笑意。 “是把小世子交给孤,还是孤在这。”他的剑抵在了姜予的喉间,片刻见血,“杀了她。” 作者有话说: 更两章 第82章 82 ◎他的妻子,他自己来护◎ 雷声如鼓, 天边的云压低楼阙,闷沉的窒息感席卷了每一人,雨迟迟不下, 急切,躁乱。 “那是陛下的后嗣啊!” 忽然,群臣中有人喊出了声。 “是陛下与程夫人的后嗣!太子连犯数宗罪,已不配为储君!” “太子失德,已不配为君!” 如今之局面已然明显,太子早已犯了重罪,而宁栖迟敢与其争抢,只因他身侧带着那位传言之中陛下的养在外边的私生子,那是皇家血脉!也是陛下最后托付之人。 陛下生前写最后一道圣旨在他手里, 必定是一道废太子的旨意,而就算不是,太子此刻带兵逼宫,已然形同造反。 他以兵力逼宫是逆贼之行, 这太子之位已经名不正言不顺,可若是小侯爷不敌,便是权下亡魂。 此刻, 退一步都是生死。 不知何时, 有人高喊了一声。 “臣愿事幼主!” 接着是有人更高昂的声音。 “臣愿事幼主!” 而有人却是不敢出声,他们脸色煞白, 不愿沦为这场政变下的冤魂。 乌云笼罩,在宁栖迟玄青圆领袍拓下阴影, 他独站予众人之前, 好似一座孤峰, 风雨欲来的凌厉之气盘踞在他身侧, 而瞳孔却已有冷色。 小世子早被护在了亲卫之中,他小小的脸颜色尽失,若在这一场变乱中不能占据上风,整个宁家以及站在其方的所有党人都会成为阶下囚。 “小侯爷!乱贼逼宫,请率禁卫军捉拿乱党!” “请捉拿乱党!” 他们筹谋如此之久,从将小世子接回京都,将安王除去,找出太子无数的罪证,直到今日撬动帝王心头的隐秘,得到了可左右皇权的唯一生机。 可宁栖迟,竟许久未动。 悬在姜予脖颈上的那把剑好似一道催命符,血液从她雪白的脖颈落在衣襟上,她不声不响,好似感受不到一分疼痛。 她就静静地坐于马上,好似在众人之外旁观,既不吵闹,也不挣扎,她用那双如死水一般的眼睛直视前方,与宁栖迟遥遥相望,无一丝情感。 她本不该在这一场祸乱中。 众人此刻心急如焚。 “太子手中亦有兵权,小侯爷若此时不下命夺回正统,等到兵卫涌入皇城,就来不及了啊!” “虞侯大人,快下决断吧!尊夫人忠义,为国捐躯必然受人尊崇!” “动手吧!大人!” 用一女子性命换得一场胜利,是划算的多的一场交易。 太子敛下神色,又用刀往里抵了三分,轻蔑道:“便是动手,你们便有胜算么?” “小侯爷大概不知,孤将她掠走时,她被绑在梁柱上,句句自轻自贱。” “她说她本就顶替了旁人的名义,你不会为她动一分恻隐之心。” “她说她不曾有人在意看护,就是孤此刻杀了她,也不会有一人垂青。” 宁栖迟面色隐隐变幻起来,执圣旨的手愈紧。 太子勾唇笑。 “她求孤,不要拿她来逼你。” 此言说完,圣旨从小侯爷手侧滑落,他面色透了几分苍白,好似落了雪。 马上女子毫无反应,她被绑着双手,仿若根本没有听见这一场对峙,她双瞳深黑,面无神色。 而场上早已一片沉寂,劝诫声渐停,哪怕如今众人早已认为宁栖迟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妥协,可那毕竟是他的妻子。 还是个无辜的,被无端卷入祸乱的可怜人。从这位女子嫁入宁家,世人皆知她顶替长姐,无母家撑腰,亦无情感可靠。 她在世家夫人口中却是贤惠得体的,更被称作是一位良善之人,怜惜和愧疚充斥众人心口,可如今存亡之际,谁又敢开口救她。 她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弃子,可又因为宁栖迟的维护,被当成了把柄。 太子见宁栖迟陡然变换的神色,唇角显露一丝笑意。 牵着马匹的缰绳猛然绷直,姜予离他更近一步,那刀剑已经将她脖颈划出一道长痕,若再推进几分,就能将她动脉割裂,再也救不回来。 “小侯爷,若真如她所说,她是这般不受你待见,那孤这便杀了她。” 殿内的小世子捏紧了手心,他此刻拎起袍子,发了疯的往前跑,眼光中的泪已然滚烫,“我去!我去救少夫人!让我去换下她!” 可他还未跑出大殿,便被从引一把扯了下来,“小世子冷静!若您此刻出去,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小世子眼眶通红,嘶喊着,“不!少夫人……” 王谦云等人更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怒骂道:“以女子胁迫,小人行径!” 一时间,众人都怒骂起太子来。 太子猛地提起姜予脖颈,面露阴郁,众人瞬间停下了声音,心都揪了起来。 寂静中,那道略哑的声音倏然落下。 “放下剑。” 这一声,惊起一片骇浪,有人慌乱如麻。 “大人……” “虞侯三思啊!” 不用任何的言语,此刻众人只怕宁栖迟做出的决断是那么的荒唐。 他眼梢抬起,声音如钟声般重,“我来替她。” 众人一片惊乱,此起彼伏的呼唤充斥四周,可此刻却没有一人再拦,他没有交出小世子,而是这般做下交换。 宁栖迟定定的看着太子。 “你以我妻为质,我曾与殿下说过,臣子忠于君主,而如今我为臣,便做不出以私情乱社稷之事。” 他不能此刻妥协,一旦交出小世子,从前的所有布局便彻底失败,站在他这边的人也会沦为乱党,株连九族。 他将圣旨卷起,随着袖袍掷出,滚落在王谦云怀中,他匆忙接过,仿佛有千万斤重。 王谦云内心惊动,他瞪大眼去看宁栖迟,极度不好的预感攀沿至脑海。 他听到他说:“可现在,我非臣子。” “若殿下执意要小皇子来换我妻,那我便随她为质。” 他举起手中禁卫令牌,身后禁军大恸,听他一声令下。 “不必管我,你们只管杀尽叛军!” 他的妻子,他自己来护。 太子脸色骤变,他没想到宁栖迟会如此不要命,他大步的朝他走来,好似不怕任何威胁,他身后的禁军随着他的命令下,犹如出笼的猛兽,如潮水般涌出。 太子一方的人骤然有些乱了阵脚,眼见宁栖迟走近,他面色愈发阴冷。 有冷箭弹在他右臂,他一时不察手中剑吃痛甩下,眼看小侯爷极速奔来,他冷笑一声,其实姜予在他手里已经没用了。 他将姜予一把扯下了马,劈开了她手上的束缚,然后一把将她推了过去。 他沉声下令,“杀了他们!” 身后银甲兵卫顷刻刀剑出鞘,整个皇城瞬间成为了战场,刀剑碰撞的冷声中,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抱头鼠窜。 姜予被推开时,正有刀剑朝她劈开,宁栖迟长腿横扫,瞬间将其击飞,女子脚下颠簸一瞬,被他带入怀里。 乱局之中,他捡起他人武器,将欲上前的人逼得节节败退,搂紧女子的腰,他单手执剑,动作利落凶狠。 “别怕。” 这次,他绝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 * 殿内,王谦云一把抓住商泽,“小世子跟着我!” 此时小世子被众人牢牢的护在中心,而盯上他的人太多了! “王叔叔!” 小世子被王谦云带过,带上一队亲卫,他在乱军中活活杀出了一条生路。 王谦云一边杀掉前来阻挡的叛军,一边快声道;“臣护送殿下出宫,眼下有了这份圣旨,只要找到外面兵马司的人,就可以调动军队前来护驾!” 小世子此刻年幼,心里尚有几分警惕,“他们可信吗?” “这里的禁军只是虞侯手中的殿前司亲卫,虽是精锐,但敌暗我明,太子一定留有后手。”王谦云解释道:“陈三说动了指挥使,他是我们的人,只是没有调令不能擅自出兵,我们要快点赶到,子念撑不了太久!” 小世子回首见乱军中,那两道挡着风雨的身影,他猛一咬牙,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内宫之中,嫔妃和小太监已经在到处乱窜,甚至有人偷了贵重物品企图逃出宫门,宫中众人已是人心惶惶,显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有一女子偷偷在御膳房取了一把锋利的小刀,一路躲藏出了内宫,顺着一条不为人所知的小道,走向了天子寝宫,那个如今陷入战火的地方。 此时人人都在逃命,根本无人注意到她的动向。 一路走她一路心惊,太子的兵卫明显要比殿前司的禁军多太多,他们基本上已经将皇城包围了起来,好在她一早记下皇宫的路,又换了身太监的衣服,躲躲藏藏没有被杀红了眼的叛军扣下。 躲在廊檐后,那张冷艳的面容上十分凝重,看到被叛军围困的宁栖迟两人,她心脏绷紧,好在他们尚有优势,可下一瞬,她骤然失色。 太子已经带着人马去追杀小世子与王谦云,叛军此时分散围困皇宫,宁栖迟让禁军整合起来,只要杀出重围,就能等到人来支援。 他挥手将叛军一刀斩下,还未出声,忽然身形猛颤。 胸口是刀刃劈开的钝痛,宁栖迟手中的剑一瞬间失去了力气,从手间滑落,沉沉的摔在地上,他瞳孔缩小,耳边声音骤失。 他忍着剧痛,及其缓慢的低下了头。 此刻被他护在怀中的人正一脸淡漠,白嫩的手握着一把短刃,而刀尖,已经没入他的胸膛。 鲜血,溅落在她脸上。 作者有话说: 姜予磕药了,神智不清,见谁杀谁,就最后小虐一下男主 第83章 83 ◎带她回家◎ “公子!” 庄衡将叛军推出去后, 回头望见了此幕,他万分震惊,偏偏此刻乱军多如过江之鲫, 他只能尽力抵挡着叛军,不让他们靠的太近。 而逼退一人后,有人架起了长弓,还不待庄衡反应,那利箭便穿刺长空,从他面前划过,他猛地绷紧了心,朝着利箭方向追看过去,急的几欲将剑脱手。 “公子小心!” 有风声在耳边响起, 姜予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她目光微微掀起一丝涟漪,手指渐松。 下一瞬,她的肩被人捏紧, 脚步随着那人跌撞,刀剑碰撞的冷寒钻进了耳朵里,她想要极力看清什么, 可眼前却是一片暗。 身上疼的发冷汗。 脚步生风的躲过了那直取胸膛的暗箭, 宁栖迟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他握紧了姜予的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接着另一只手伸到她脖颈之间,微微用力, 她双目抬起, 之久缓慢落下, 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庄衡赶来, 见他胸膛的血染红了衣袍,满目担忧,“公子你怎么样……” 宁栖迟单手搂着女子,他面色微白,垂眸吩咐。 “你带她从宣武门出去。” 庄衡见他状况,万分不愿,“可是……” 可就是他这一犹豫,便有叛军围困上来,根本没有机会接回姜予,他提着剑厮杀起来,转眼宁栖迟逼退了一偷袭之人,错失了机会,便转身往后遁去。 而他一动,庄衡这边的叛军瞬息少了许多。这些人很明显都是为了杀他。 庄衡强压下不忍,高声唤。 “走!” * 宁栖迟脚步如风,可他毕竟受了重伤,又带着姜予,已是精疲力尽。 眼下,他拐到一偏角。 拔出胸口中的短刃,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上,他将她放于椅凳之上。门外,是大批的叛军在搜寻他们。 眼前的女子衣裳干净,只有脸上沾着他的血。宁栖迟竖起拇指,轻轻的将那血迹擦拭干净。 胸口疼痛让他面色如雪一样白。而他却起身,捡起了脚下的剑。此刻,唯有手中剑才能护她。 “小侯爷!”却没想此刻有一道声音从宫殿赤红梁柱后冒出了头。 宁栖迟浑身紧绷,目光落在那太监装束的人身上。 他卸下力,“陈清允。” 陈清允见他如此狼狈,再不像之前那般针锋相对,她抿紧了唇,又去看晕倒的姜予,她道:“你跟我来。” 她带着宁栖迟和姜予从一小道混了出去,直奔太医院,生在武将世家,她亦会一些武,此处叛军很少,被她解决后带着他们走入太医院一内室。 “陆太医!” “快进来!” 陆其将门带了起来,万分谨慎的放下了木栓。 看到宁栖迟此刻状态,他不禁问,“小侯爷怎么受如此之重的伤?” 陈清允想到之前金銮殿前姜予捅他那一刀的画面,面色也变得奇怪起来,不好开口。 而宁栖迟将姜予放在榻上后,只道:“她是否有恙?” 姜予的情况很不对,她仿佛失去了灵魂,适才太子直接砍断了捆绑她的绳索将她推来,完全不当她为质,好似早就知道会如此。 或许太子对她做了什么手脚。 他不相信,她会恨他至此。 可他还未再问,便忍不住咳了起来,伤口终是牵动了他的五脏六腑,疼的低下身子,地上是一片血迹。 陆其大惊。 “快,您快坐下!” 陈清允见他如此,眼中复杂几分,陆其带他去处理伤口,她便转过身去看姜予,除了昏迷,姜予面色红润,没有一丝异样。 隔着一层屏风,她忽然道:“你怎么不想,她许是怨憎你,才乘此机会给你一刀呢?” 另一侧,退下的衣衫上血已经与布料黏在一起,撕开时连带着血肉,小侯爷手臂绷紧,一言不发。 “你了解她吗?宁栖迟。” 陈清允托起姜予的手,“若你真的了解她,怎么会不知她一早便有恶疾呢?” 小侯爷呼吸停滞一瞬。 “我偶然得知,她很早便患了这种心病。” 同午驿那时姜予便出现过此症状,陈清允百般刺探,一日去看望她,见她焚香,又不许她入内,说于女子不宜,便逼着她说出了缘由。 “她幼时便经历磨难,亲人离世,诬陷侮辱,所以总心悸,噩梦,神智不清五感不识。” “你不要怪她,小侯爷。”陈清允侧眸,看他,“因为这病中,也有你曾经给予她的梦魇。” 大概是从成亲之后,姜予的症状又复发了,之后越来越严重。 宁栖迟没有说话,他俊美的脸几乎没有血色,他也是她梦魇中的一部分,所以她会举起刀,朝他刺来。 合起眼,他好似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陆其草草给他处理过后,查看了姜予的状况。 “宁少夫人应该是喝了令人丧失神志的药。”他猜测道:“她本就有疾,此刻怕是被人利用了。” 宁栖迟睁开眼,声音微哑的问,“可有办法治好她?” “我此刻有心。”陆其叹了口气,“只是太医院如今也不安全,没有药材和典籍,不知怎么处理。” 窗外,猛地下起了大雨。 护城河高涨,叛军们几乎围困了皇城,在对宫内逐一排查,不用太久,就会查到太医院。 半柱香之后,宁栖迟拾起了剑,起身朝外走去。 陆其吓坏了,赶忙去拦,“小侯爷你身上的伤未好,再说外面都是叛军,此刻不宜出去啊!” 宁栖迟扶了扶胸口,眸色渐明。 若不是他离开,殿前司的人不一定能杀出重围。 “他布这么多军卫再此,是为了杀我。”宁栖迟推开了门,“我出去,你们便会安全。” 陈清允诧异的看着他。 宁栖迟侧眸,望了一眼榻上的女子,握剑的手愈紧。 或许陈清允说的对,那时,她不该嫁给他。 是他害她,至此。 * 京郊外,是一片奔腾的黑甲兵卫,王谦云让人护送小世子去 官署,而自己留下拖延太子。 此刻,他已身负重伤。 太子缓缓逼近,“让孤想想,王家凋零,你以为跟着那孽障,便会有出头之路?” “真是异想天开。” 眼看万千军队朝他而来,王谦云一边骂娘一边呼唤残军快跑,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此刻,大地猛地颤抖起来,王谦云双眸亮起,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如他所想,小世子带着大军急急朝此地奔赴,太子面色变化万千,转成了一声冷笑。 王谦云见他手底下的人都面露了几分慌乱,乘机高声道:“你将那么多人留在了皇城,怎么会有胜算?” 两军对峙,小世子第一次与他这个血缘上的哥哥相见。 一个稚童,和一个饱读诗书气度不凡的成年人针锋相对。 太子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疯癫。 小世子神色凝重,明明年纪是那般小,可已然带了几分气度,“你笑什么?” “笑孤直到最后才知道,你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孩童。” 他越笑越疯狂,越笑越狰狞。 王谦云神色微妙,太子很早就开始谋划这么一场斗争,可他不知皇帝藏在宫外的私生子是谁,他百般试探,视他为心头大患,到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之时,才知道他不过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 若他不生心魔,不做出那么多恶事,怎么会有今天。 一切是那么的荒唐。 “是你要赶尽杀绝,我养父从未想过以我夺位,是你害死了他。”小世子握紧了拳头,声音却极具穿透力,“你走到如今,全是你咎由自取!” “你算什么东西?”太子抽出佩剑,双眸通红,如地狱恶鬼,“给孤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 一场大战爆发,可此刻谁都心知肚明,太子大势已去,他捉不到小世子,等到所有官兵前来救驾,他最终只会是乱臣贼子,没有任何的名目再争抢。 等到将叛军斩尽活捉太子之后,众人一路披荆斩棘,会和了殿前司余人,他们赶到皇城时攻破城门,叛军小将得知太子已经被擒拿,六神无主直接选择投降。 风雨愈重,王谦云等人问了宁栖迟的状况,赶到了被团团围困的地方,雨水如豆子般大小,砸在他身上,将地面一片染成血海。 宁栖迟衣袍丝毫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双眸抬起望向了小世子。 恐怕明日,这位幼主便会登上大宝,成为江山的掌权人,可宁栖迟此刻,更像是功高盖主,众人纷纷看着他,心思各异。 小世子几步走了上来,对待宁栖迟,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听到了他倒下去的最后一句话,“找到她,带她回家。” * 朝堂几日风云变幻,太子反叛被捉拿,陛下最后一道废太子再立的圣旨公布于众,举国哗然,又时间紧急择日登基。 哪怕宁栖迟重伤在身,也不能缺席。 幼帝太小,他已经成了朝臣的主心骨。 宁栖迟从腥风血雨的朝堂回来,问过了姜予的状况。 姜予自从昏迷后吃了药就无法清醒,许是药效发作,她又深深的陷入了梦魇,一直不醒,嫌少的醒来也是神智不清,甚至有时会咬人发狂,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宁栖迟就这样陪在她身侧,他任由女子无意识的伤害,在她沉沉睡去时陪在她身边,好似如此,就能赎回以前的罪过。 这日本依旧如此,可夜深时分,姜予睫羽微颤,虚弱的睁开了眼,眸中竟带了一丝清明。 作者有话说: 好了马上在一起! 第84章 84 ◎正文完◎ 姜予动了动身子, 便觉身子酸疼。 “姑娘?”陪在她身侧的是浅眠的春觉,感受到她的动静,立刻就惊醒了。 奇怪的是, 她一醒来便往后退了几步,眼眸中多出了几分慌乱。 姜予疑惑了一瞬,她伸手,想要春觉扶她起身,可春觉却转身往外跑去了,“姑爷呢,姑爷!姑娘醒了!” 她征了一瞬,忆起之前的事却觉得一阵头疼,忍着疼痛她颤颤巍巍的下了榻。她又看了眼自己干净无暇的手, 好似是一场大梦。 跑出去的春觉一路到了外边,喘着气问过庄衡,“姑娘醒了,她醒了!” “可是公子今日还未回来, 我们可不敢动姑娘啊!万一她将自己伤了可怎么是好?” 话音刚落,便见夜色里一辆马车徐徐朝着府内驾驶而来。 姜予跟着出了门,她除了身上有些酸痛之外, 并没有什么不适, 水画见她出了门,见她神清目明, 双瞳睁大了些,“少夫人?你……你好了?” 姜予单手托着额角, “我晕了很久?” 水画神情恍惚的点点头。 思绪回笼, 她隐隐约约忆起了些什么, 是太子将她挟持, 强迫她喝下了一碗药,是她晕倒时,想起那明灭的灯烛。 她忽然凝住了神,看向门外,她提起了裙子,已是深秋,她连外衫都未披,一路向外奔去。 “哎少夫人!” 灯火被风吹的作响,光映衬在女子奔跑的身影上,她未盘发髻,青丝在身后随风流动,鲜艳衣裙轻盈的飘在风中,如落下的神女。 她甚至来不及喘息,踏过廊庑长亭,她停在了石桥前。 流水潺潺,她与他仅有寥寥距离。 眼前的人身姿如竹,身披氅衣,内里穿的是圆领官袍,他面容憔悴,却依依旧俊美无俦。 离得越近,他的脚步反而越慢。 好似在触碰水中那一触及逝的月亮。 姜予忍住了心中悸动,她一步步向前,他们像是有好多年没有相见,哪怕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要如何说出口。 最后他只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在她肩上。 风雪滑落他面颊,姜予看到他的眼眸中浮现的万千涟漪,可最后他只是问了句,“夜里冷,怎么不回去?” 姜予摇首,之后抬起头看他,“我们谈谈,好吗?” 他望着她,少倾,低低的咳了好几声,他面容愈发立体,甚至见了几分消瘦,他不曾靠她太近,此刻又后退了两步,怕将病气过给她。 因为咳嗽,他的脸都红了几分,甚至有几分狼狈。 “公子!你先回去歇息吧!” 今日朝中比起任何一日都要忙碌,本可在官府中歇息,可宁栖迟还是回来了。 “你大病初愈,不应在冷风里站着。”他抬起眼,丝毫不在意自己,而是认真的看着她,那般和声气语,“等你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姜予不禁上前了一步,关切问,“你受伤了?如何伤的?” 春觉和庄衡匆匆赶来,停下了脚步,一时间复杂不已。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说,“不碍事。” 姜予想说的话只能压在心底,宁栖迟咳得愈发严重,她不再纠缠,让从引带宁栖迟回去休息。 她吩咐人去照顾小侯爷,而第二日,她却出门去寻陈清允,她的记忆很零碎,但依稀记得迷糊之间,陈清允似乎在她身侧。 酒楼之中,陈清允如实相告,“那伤,是你刺向他的。” 姜予一瞬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可你也是被太子所害,他应该不怪你。”陈清允想到那时宁栖迟带伤还引开了追兵,心底由衷有些不同,“阿予,若是可以,你未尝不可对他好些。” 走出酒楼,天空飘了些小雨,姜予未曾撑伞,她心中所有的困惑,迷茫,在此刻悉数化作了一种淡淡的无声的酸涩。 从心底蔓延,升至鼻尖,她忆起往事种种,她所追求的东西。 她一生都在逐水飘零,逆来顺受,可她想要的,却在此刻逐渐有了身影。 撑起伞,她走向了侯府。 * 宁栖迟告假了,哪怕是朝中正需要他时,他却在姜予清醒后第二日选择了告假,吏部求到了家门口,却无半分作用。 一辆马车停在了侯府前,姜予归来时,便看见宁栖迟站在门前,仿佛是在等她。 他朝她走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姜予顿住,点了点头,两人上了马车,渐渐的向外驶去。 而后停在了一府邸前,撩开帘子,居然是姜府。 她被扶了下来,此时的姜府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门前居然是一派森然,连家丁都没有一个,从引推开大门,两人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姜予才发现,整个姜府居然被清洗一空,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太子谋逆之罪判了后,连同他的亲眷,党人统统被下了昭狱,此后不久,陛下定了罪,判姜家抄家,满门流放。” 身后男声响起,姜予转身看过去。 “此处宅院,我求陛下留了下来,再过不久,会有人来将其拆干净。”他一直在看着她,又与她保持了一段男女之间应有的距离。 姜予眸光微动,她转身看着这个偌大的府邸,征神半响。 之后,宁栖迟又带她去了一趟大理寺,调出了一桩卷宗,是从雍州而来,他将卷宗刚到了她手里。 展开来看,竟是一陆姓商户勾结官员谋利倒卖,坑害百姓的案子,前段时间已经结了案,那商户被查抄家产,家主判了斩首,全族连同犯事官员一同下贬不得入仕经商。 姜予抬起头,“是陆家?” 见宁栖迟点首,姜予复又举起卷宗细细的看了很久,若说哪里是她最不忍忆起之地,那只有在雍州陆家之时。 她双手微微发颤,眼眶下已有湿意。 “他们不会再出现了。” 她听见他不太熟练的安抚。 “姜家流放的很远,陆家人也随着牢狱之灾或死或伤,流亡于市井,你不会再看见他们。” 姜予抬目,看向了眼前人,他因为病而显得有几分单薄,他言语中是对她的关心,可在她看向他时,他又移开了目光。 “小侯爷,你为何要帮我做这些?” 她问他,在此刻问出了声。 他低声回她,“因为不愿再看你陷入梦魇。” 心灵异动,可姜予还未说话,宁栖迟便唤来大理寺少卿,要求带走卷宗,这本不合规矩,可见是小侯爷,便无人敢拦。 抱着卷宗,两人离开了大理寺,姜予捏紧手中卷宗,她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你从前问我,何时能与你和离。”人群喧闹中,她听见他开口,他目光暗淡,声音却很清晰,“如今陛下继位,他对你有孺慕之情,此刻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也许那时,宁栖迟将小世子送到她身边为的就是如此,太子已经输了,她从那场漩涡里脱身,可以来去自如。 她道:“所以你要赶我走吗?” “你明明知道,我比谁都不想让你离开。”宁栖迟忽然停住脚步,他看着她,不再藏着内心深处的情感。 或许她选择了离开,他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姜予。”他唤他的名字,分外珍惜,“天下之大,你不会再有束缚,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再束之高阁,为人所迫,不再受他人摆布。” “忘记那些予你痛苦之事,忘记你的养父母,忘记汴京,忘记这一场苦难……” 宁栖迟停顿一瞬,唇色微白的开口,“还有,忘记我。” “他们是人间一场劫难,使你看清前方的路。” 他微垂双目,不让自己有半分失态。 “我不会拦你,若此去一别,我也愿你肆恣于天地,欢愉半生。” * 他给她了一个选择,半路上,姜予陷入了思绪当中,忽然她开口,“其实我不想一直留在京都。” 听见此话,哪怕早有准备,宁栖迟还是不禁颤了颤睫。 “好。”他克制情绪,“若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说。” 姜予静静地看着他。 宁栖迟抿着唇,他终究没有说出任何逾越的话,若这一切是她想要的,他不会再唐突。 她会离开,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太子已去,他如今位高权重,他没有理由再留她在身侧。 或许这一程,是他们最后的相处,可马车很快停在了侯府面前。 他先一步下了马车,而下一瞬,他被姜予扯住了衣袖。 他回望,是她略显无奈的目光。她一路都在等,可是他没有开口挽留她。 “我是说,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然后再回来。” 宁栖迟征神片刻,忽然他喉结滚了滚,露出几分异色。 “我不想忘记。”她说:“他们存在于我记忆中,我不会因为在意而难过。” “我放下了。” “宁栖迟。”她轻轻唤,那双眼睛是如此的纯澈,可耳廓已然泛红,“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容身。” “所以你,可以给我一容身之地吗?” 如骤然落下的光荡开涟漪,或许是一场久等的甘霖,又或许是所追寻的一场求之不得的梦。 他看着她,她在马车上,垂目那样认真而热烈的看着他,几缕发丝被风吹落脸颊,眸光中印着他的身影。 眼中春来,万树花开。 他不敢相信,问,“你要留下来?” 姜予将发丝别到耳后,唇角显露笑意,“嗯。” 有什么在脑中炸开,可她的神色是那么的认真,他不信,可又心存侥幸。 “可你厌恶我,我曾经那般对你……” “是啊你曾经那般对我。”姜予直接认了下来,“所以以后你要对我很好很好,才行。” 宁栖迟不禁抓住了她的手,千万言语道不清心意。这好似一场梦,可握在掌心的手却紧紧的回握过去。 她从马车上扑了下来,撞入他怀里。 其实她早在那夜便想好了,他那么喜欢她,她也对他有意,既然如此,何必要介怀过往种种,不肯放下执念呢。 所有的求之不得在此刻充斥在胸口处,宁栖迟手臂收紧,好似要见她嵌入骨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庆幸的,酸涩的。 “万死不辞。”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本来想再写一章浅浅过渡一下,但是捏为了早点写番外让两个崽贴贴就选择快速完结啦!番外应该还会写一些配角的结局,正文里懒得写了,终于完结了泪目,感谢大家近一年的不离不弃,还有作者就舔一下小脸求一下预收收藏吧(水汪汪的大眼睛) 指路《渡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