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麟倒也不客气落座,主动为魏子良斟酒,开门见山道:“魏公子,邀齐某来此作何?”
“听说齐麟与林大人的千金,两情相悦,不知真假?”魏子良也为齐麟斟了酒。
齐麟坦坦荡荡道:“我与林女郎只是同僚罢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已婉拒了这门亲事。”
魏子良暗自心中叫好,嘴上故意惋惜道:“可惜了,林女郎乃是名门闺秀,也算是女中丈夫,这门亲事不成,倒真是可惜了。”
齐麟若有所思抿了一口酒,直截了当道:“魏公子,为何如此关心,齐某的亲事?”
魏子良早有说辞,不紧不慢道:“魏某与齐公子倾盖如故,更是年纪相仿,旁人早便娶妻生子,齐公子一表人才,魏某自然希望齐公子,可以有一段好的姻缘。”
齐麟放在酒樽,神情忽然严肃,问道:“魏公子,一向不喜齐某,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魏子良不动声色腹诽:玉晏天,你果然还是不好糊弄,幸而有备而来。
魏子良扶额做出一副悲痛状,伤感道:“齐麟公子也知自己与永诚王容貌相似,永诚王去了,可怜太女殿下整日以泪洗面,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又岂能坐视不管,魏某今日是想求齐公子一件事。”
魏子良生怕哭不出来,一咬牙用尽全力暗掐一把大腿根,疼得龇牙咧嘴,哽咽道:“哎,过几日便是永诚王的生辰,太女殿下又要哀思如潮,病上好几日。我是想让齐公子,在那日假扮永诚王还魂托梦,让太女殿下莫再消沉下去。”
魏子良生怕齐麟看出端倪,捂住脸嚎啕两声。
齐麟沉了眼眸温和尽失,断然拒绝道:“魏公子,我是齐麟,不是他人的替代品。”愤然起身,似要离去。
魏子良收起了悲色,转而故意阴狠威胁道:“齐公子,你要为你大哥考虑考虑,还有你齐家的兴衰,想必令堂拒绝林家这门婚事,只怕是瞧不上林家,想让齐麟公子攀更高的枝头。”
魏子良所言,齐麟一早便有猜测。
从他得知自己的容貌与永诚王相似,父亲拒绝林家的婚事更让他确定。
或是父亲眼里,齐家的荣耀更为重要。
齐麟望向轩窗外,红霞漫天。灿烂辉煌,依旧是过眼云烟留不住。
“我原以为到了京城,便可逍遥自在,到了,终究还是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
齐麟眼神落寞,背影孤寂,愁红怨绿的悲凉不言而喻。
魏子良心中愧疚,不论他是齐麟或是玉晏天,终究逃不掉命运使然。
魏子良硬着心肠,冷冰冰道:“离五月初八,还有两日,魏某等着齐麟公子的好消息。”
魏子良行到甲板上,知会姜栋返航。
姜栋卖力摇撸,嘴里抱怨道:“子良,你与晏天说什么,我为何看着他,有种茕茕孑立之感。”
魏子良慌张虚了一声,嘱咐道:“呆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栋难得十分配合不再言语,不久花船靠了岸。
夜色将至,晚风飞扬忽而急躁。扯动齐麟的衣袖,似在催促他离去。
齐麟踏上埠头,回身目光如炬,冲魏子良正色道:“我答应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魏子良忍住喜色,高傲颔首回应。
齐麟面容一敛,恢复温文尔雅的模样,稳若泰山抬足潇洒离去。
姜栋出神望着齐麟的背影,后知后觉道:“你觉不觉得,他在扮齐麟?”
目的达到,魏子良舒了口气,方敢嬉皮笑脸回道:“本来便不是,也苦了他了。”
姜栋取下斗笠,忧心忡忡道:“但愿你的主意管用。”
魏子良神色立时正经,感慨道:“我曾听闻,若人身患离魂症,是丢了三魂六魄中的地魂,前尘过往皆不记得。或许如此,他便不会那么痛苦。”
姜栋似懂非懂,亦叹道:“我只希望,他平安无事,记不得不重要,于我而言他活着最重要。”
“你我不谋不合,若他一家三口团聚相守,便再无遗憾了。”
晚风习~习,夜至天黑,齐x麟的身影隐入夜色无踪。
五月初八,斜阳坠山。
城中,公主府如今的太女府。
南宫盛蓉身着藤色广袖合欢襕裙,清丽雅致。
她怅然不乐,行至池塘凉亭中。
从天青白日,至落日余晖,仍未见有玉晏天(齐麟)出现。
天际云涌翻腾,吞没残阳,一场烟雨将至。
细雨随风而至,池中锦鲤欢腾相迎。
风雨收色,墨夜提前而至。
太女府的宫人,已然掌灯挂上朱红灯笼。
魏子良与姜栋在太女府正门口,踱步不安。
“莫非他变卦,想要爽约?”魏子良耐性全无,举着折扇直掌手心。
暮雨蒙蒙,姜栋望天兴叹:“哎,只是可怜了殿下,空欢喜一场。”
魏子良张望见远远过来一人,欣喜若狂道:“你看,那,是不是他?”
姜栋定眼相看,天青色油纸伞不徐不疾渐近。
纸伞下,恍如隔世的豆青色襴衫。
魏子良心潮澎湃,笑道:“他终于,还是来了。”
“晏,晏天……”姜栋忍不住脱口而出,惊得魏子良变脸,喝道:“切记,是齐麟。”
姜栋慌张捂嘴,连连颔首。
二人怔怔凝着齐麟踏阶而上,纸伞仰起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与昔日一般无二。
魏子良手上一抖,折扇险着脱手。死咬着下唇,生怕如姜栋那般唤出“晏天”。
齐麟行到二人面前,淡漠冲魏子良道:“子良,殿下呢?”
魏子良愕然瞠目,唇瓣颤栗一时难语。
齐麟转而看向姜栋,冷冷道:“阿栋,太女殿下呢?”
姜栋亦是难以置信,支支吾吾道:“你,你,唤,唤我什么?”
魏子良心惊肉跳,更是悲喜交加,哽咽道:“你,你都想起来了?”
齐麟一瞬清冷不在,诡异一笑。
第212章
天昏地暗, 夜雨清润。
南宫盛蓉瞥见一抹豆青色,从容淡定撑伞而来。
陡然间余晖重见天地,归霞如血。
一时淡烟疏雨, 镜花水月般不真切。
无人相拦, 齐麟径直入了凉亭中。
他收了纸伞, 唇角噙着几分轻狂笑意。
南宫盛蓉痴痴凝望,不敢轻易言语。
齐麟的笑意忽而邪魅,欺身到她身前。
措手不及间,齐麟伸手揽住纤腰,将她勾入怀中。
只见齐麟俯首在她耳畔,玩味轻笑:“蓉儿,让你久等了。”
南宫盛蓉冷淡低嗯一声, 她心知肚明齐麟答应了魏子良什么。
蓦然有种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的矛盾。
齐麟拥紧她,调笑道:“殿下,莫非是我扮得不够像,假的真不了, 真的假不了,又何必,惦记着那个死人呢。”
听着言语狂傲不屑, 南宫盛蓉不由蹙眉,自然深知齐麟心中有怨。
他明明便是本尊,可她又不能如实相告。
过往的不堪,他既忘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齐麟, 你是齐麟, 你是你,他是他, 孤分辨得很清楚。”
她伸手想要抱他,齐麟却猛地松手后退几步。
他一瞬怒目切齿,愤恨不平道:“太女殿下,我究竟是谁,是齐麟,还是玉晏天?”
南宫盛蓉心神一颤,莫非齐麟发觉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她不敢冒然相答,顾左右而言其他,柔声细语哄道:“今日是你生辰,你有何心愿?”
薄暮蒙蒙,不见清月,烟雨失态,阴雨潺潺。
烛光映在齐麟阴郁的面上,他启唇咄咄逼人,质问道:“殿下,回答我,我究竟是齐麟,还是玉晏天?”
南宫盛蓉无奈叹道:“你都知晓些什么?”
齐麟登时痛苦不堪扶额,恨恨道:“正因为,什么都不知晓,更令人终日惶恐不安。我以为我是齐麟,可我没有齐麟的半分记忆。若我是玉晏天,为何亦是什么都不记得。那二人既然不肯说,那便由殿下亲口来说。我,究竟是谁?”
齐麟咬重“是谁”两字,寒目瞥见仓皇撑伞而来的魏子良二人。
齐麟不依不饶,盛气凌人冲二人喊道:“既然你们都在此,谁能与我说句实话。”
方才在太女府门口,齐麟使诈姜栋二人不备,直言:“晏天,你总算恢复记忆了。”
电闪雷鸣,震天动地。
一道红雷劈落,池塘岸边的柳树轰然倒地。
天火燃树,暴雨灭之。
“哈哈哈哈……”齐麟仰天长啸,悲笑几声,道:“原来,我真是他。”
三人默不出声无法作答,在齐麟看来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谜底再清楚不过了。
南宫盛蓉抢上前,扑进齐麟怀中,咬紧牙关努力镇定,安抚道:“不论你是谁,我们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对你,绝不会伤害于你。”
齐麟身躯颤栗,眼中猩红,几近冲冠眦裂,发狂推开南宫盛蓉,声嘶力竭道:“那殿下说,我,为何会死?”
这时,魏子良与姜栋愁眉不展对视一眼,上前想要稳住齐麟。
“齐麟,不,那个,你冷静一点,听我们解释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