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夫人“啊”了一声,慌张道:“怎么这么快,不是要月末吗,这,这,快去通知侯爷!不对,先去找临沣先生!去找产婆来!”
她虽然嫁人多年,但到底没自己生过孩子,当年莫小鸢的亲娘就是难产而亡,让她对妇人生产这事多少有些害怕。
慌乱的问了两句后,又赶紧扶着白歌到了床榻上躺下,这才派人去寻人准备东西。
产婆是早就找好的,临沣先生也很快就赶了过来。
看着产婆拿了参片就要给白歌含上,他连忙制止道:“现在不能含,等到她体力跟不上的时候再用参吊着。”
说完,他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起来。
莫廷绍也很快就到了,只是不好进去,只能面色严肃的站在门外。
在外面与婢女打雪仗的莫小鸢正准备来白歌这蹭午饭,一进院子就见里面下人来回忙碌,莫廷绍面色严峻,忍不住走过去有些害怕的问道:“阿爹,母亲怎么了?”
莫廷绍摸了摸她的头,不知是在安慰女儿,还是安慰自己的道:“没事,你母亲很快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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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外,一个小厮贼头贼脑的从侧门钻出来,快步的像谢府的方向跑去。
小半个时辰后,形制典雅的马车便出现在了定远侯府门前。
谢尘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定远侯的匾额,出尘俊逸眉宇间带着深冬的冷冽寒气,却也掩不住眸中的焦灼担忧。
李滨站在他身侧,正要上前去叫门,却被谢尘用手臂拦住。
“三爷?”
他太知道谢尘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这会儿必定是心急如焚,怎么还不进去看看情况。
谢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就这么站在侯府门外。
他不是不想进去看看,只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已两人如今的身份,他出现只会令她难堪。
他可以为她搜罗所有珍稀名贵的药材,为她寻遍天下神医。
但在这种时候,却也只能这样站在门外,默默的守着。
“有临沣先生在便够了。”
他也不是神医,就是守在屋子里,也不过只是图惹她厌憎不快罢了。
如今,他不想再做半点令她不悦的事情。
所以,站在这里守着就够了。
李滨看着自家三爷苍白淡漠的脸,一时欲言又止。
自从入冬以来,三爷的咳疾便越发严重,太医每次来都叮嘱万不可受寒,不可劳累,不然怕是会彻底落下病根,以后年年都要犯了,且有的遭罪。
可偏偏他自己不在意,自新帝登基以后,他便愈发的忙碌。皇帝年幼,皇太后又是个万事只知道喊首辅大人的,整个朝廷的担子大半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肩上,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不说,朝中倾轧党争要操的心也不少半分。
这些都还不是最致命的,白歌姑娘的情况才往往令他最是记挂。
为了请到云州有名的神医临沣先生,他先后跑了临沣先生当年求学的青州府青阳书院四趟,总算是让青阳书院的院长开了口,帮他写封书信给临沣先生来京城。
青州距离京城五百多里,即便是上好的汗血马也要跑上一整天。
他为了节省时间往往只能夜间出发,带几个侍卫快马跑上几个时辰赶在午前到青阳书院,又不能在青州停留太久,不过半日便要往回赶,又是一整夜的赶路回到京城,回来后又要加紧处理这两天耽误的事务。
那会儿正是盛夏的季节,顶着酷暑如此一个月内这般折腾了四回,就连侍卫受不住都得轮换着跟他去,更别提他的身体本就一直有暗伤没好全。
第四次到青州时,他整个人都消瘦的吓人,眼下青黑眸子通红,嘴唇泛白干裂,在书院外站了一个多时辰后险些昏厥。
也正因此,才得打动青阳书院的院长,觉得他至诚至性,这才愿意替他给临沣先生去了一封信,将这位有名的神医请到了京城。
李滨想到这些,又看了默然立在那的谢尘,只能将满肚子的劝解咽下,无言的陪在一旁。
日头西落,天边的光晕一点点暗下去,昏黄的色调下又开始飘雪了。
“人还在?”
莫廷绍听下人回报,皱了皱眉,不过他此时没心情管那些,一颗心全吊在屋子的人身上。
“随他去吧。”
产房中,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令人眩晕。
过于强烈的疼痛和疲惫让白歌的有些神智不清,眼前出现一片虚影,迷迷茫茫的让人分辨不清,耳边的呼喊声令她无比烦躁。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一旦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侯府外。
入了夜,雪却一直不停,已经在谢尘的肩头积了薄薄的一层。
李滨已经冻得浑身僵硬,靴子里的脚趾都没了直觉。
他瞧着谢尘冻得青白的脸,雪花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竟也不化,反而雪白的一片积在那里,那眼睫微微垂着,像是不堪重负的样子。
实在是忍不住了,李滨开口道:“三爷,这晚上寒气太重了,又下雪,您在这除了糟蹋自己个儿的身子也没什么用处啊,那白歌姑娘又不知道,也不会心疼,不如上马车里等吧。”
谢尘没说话,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李滨心中大骇,还以为他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
半晌后只见他眨了眨眼,眼睫上的雪花略微落下一点。
“你去车上去呆着,不用陪着我。”
他缓慢又固执的道:“我不冷。”
李滨气急,却又只能好言好语的劝:“您想想,白歌姑娘虽然看似是侯府的人,可毕竟这孩子不是莫家的,您以后还得好生看顾她们娘俩,可不能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不然以后她们若是被人欺负了,哪有人替他们出头。”
谢尘却只是淡漠的道:“那也是以后的事。”
听了他这句话,李滨彻底无言,只能搓了搓手,接着在雪地里挨冻。
谢尘是真的没觉得冷,或者说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感受不到身体上的变化。
内心的煎熬不断拉着他的神经,让他忍不住一遍遍的去想,如果她真的死了,他该怎么办?
曾经那种好似溺水一般压迫到窒息的恐惧感又一次袭来,而且愈加严重。
他是真的很怕。
很怕就在这个夜晚,彻底失去了这个人。
回想起来,似乎在她眼里,他带给她的只有伤害和痛苦,就像那个割伤她的碎瓷片,即使被她握在手里,也只会伤害她。
他阴暗自私放出的那只心中的猛兽,最终让他自食苦果。
“若是她死了,他这条命,就赔给她吧。”
他想。
可转而一想,又觉得,她也许还会嫌弃,怎么连死都不得安生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永寿元年, 十一月初六寅时。
伴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定远侯府的嫡子降生。
一向儒雅温和的临沣先生脸色疲惫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喜色的产婆, 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产婆欣喜道:“恭喜侯爷,是个男孩儿,很康健。”
莫夫人连忙上前打量着那襁褓中的小婴儿,脸上也洋溢着喜色。
莫廷绍则是跨过两人一把拉住了临沣先生, 急切问道:“我夫人怎么样?”
临沣先生神色缓和下来, 道:“侯夫人的情况有些凶险, 不过幸好她自己的求生意志很强, 现在已经挺过来了, 之后好好调养便是。”
莫廷绍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临沣先生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先生。”
临沣先生赶紧托住他的双臂,道:“侯爷不必如此,在下也是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
莫廷绍听到他这话,怔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
侯府外。
大门前挂着的气死风灯在幽暗的夜色里不断摇摆着, 在呼啸着的风雪中显得孤独而脆弱。
那一点微弱昏黄的光亮映着地上的积雪,让人有种温暖的错觉。
谢尘身上覆着一层积雪, 脸色是没有生气的青白, 宛如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忽然侯府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小厮提着灯笼从里面溜了出来, 看见正站在门外仿佛已经化作冰雕的谢尘明显吓了一跳。
一边不断跺脚搓手取暖的李滨看见他眼前顿时一亮, 牙齿打着颤的道:“过, 过来!”
见小厮麻利的跑了过来, 他瞥了身旁的冰雕一眼, 见依旧没有反应,便觉得自家三爷可能已经失去知觉。
他赶紧问道:“白歌姑娘怎么样了?”
那小厮无视了李滨这有些不敬的称呼,带着喜意道:“给您报喜了,夫人母子平安。”
李滨顿时兴奋起来,他转头正要对已经麻木的人再重复一遍,就看见那睫毛上都覆着雪的人已经转过头来看着那小厮。
他眼睛睁得大了些,便有簌簌的雪花落下来,那黑幽幽的瞳仁盯过来的时候麻木渗人。
他一字一顿的问,因为声音哑的厉害,倒显得格外的轻。
“母子均安吗?”
小厮下意识的退了半步,道:“是,这是临沣神医亲口说的,说夫人求生意志很强,所以挺过来了,现在只是有些脱力,只要之后好好将养便好。”
对面的谢尘似乎是吐了一口气。
那轻薄的哈气像白烟一样很快消失在寒冷的夜里。
接着他半阖下眼皮,任由那眼睫上的雪落在脸颊上,冻得青紫的唇翘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他的身体豁然倒向一边,重重倒在了洁白的雪地里。
一旁的李滨也因为被冻得僵硬而没能反应过来,只是看着人倒下去之后,才赶紧去扶,一边朝那个小厮呆愣在一边的小厮吼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帮忙把人扶到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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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小小的光点,她就朝着那个光点一直走一直走,可走了很久很久也走不到那个光点的地方。
在她感觉很疲惫了,想坐下来歇歇的时候,无形中却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停下,坚持下去。
那个声音稚嫩柔软,但却一直在耳边萦绕,让白歌觉得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