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半晌没有出声,叫本来就撒了谎的白歌心中有些慌。
她哪知道这汤是不是戚白玉自己下厨的熬的,但是话也得这么说,不然怎么显出这汤的珍贵,戚白玉的用心。
只是她向来不会说谎,谢尘不说话的时候气场又格外渗人,让她有些战战兢兢。
好在,谢尘没晾她太久。
从她手里接过汤盅,不经意间,碰到了小姑娘触感柔软的温热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若算机筹处,沧沧海未深。——唐代李从谦《观棋》
第十三章
触到那一抹细腻温热,谢尘握着汤盅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白歌却没在意,只顾着盯着谢尘,盼着他赶快将汤喝上一口。
谢尘扫了那不见一丝浮油的汤面,在白歌的注视下,用调羹舀了一匙,送到口中。
汤很鲜,还带有淡淡的药材清苦气,味道却是熟悉的很,正是谢府厨房里最善煲汤的邹师傅的手艺。
“怎么样?”
白歌细瘦的手指偷偷捉紧袖角,小心翼翼的问。
谢尘抬了薄薄的眼皮看她,小姑娘仰着一张白净秀气的脸,神色紧张中透着认真。
她的眼型似初春的桃花瓣,睫毛纤长翘起,眸子黑白分明,好似含着一汪极清的水,显得分外纯净。
纯净的让他想起玉华山上溪涧,汨汨清冽的小溪。
谢尘品了品唇舌间熟悉的鲜味,答了一句。
“汤不错。”
白歌这才松了口气,笑容里少了忐忑:“那姐夫你就多喝点,也不枉费姐姐辛苦一番。”
谢尘看着那盅出自谢府大厨手中的汤,淡淡应道:“好。”
白歌见他如此配合,心中有些欢喜,由衷觉得谢尘对戚白玉也没有外人传的那么冷漠。
正准备掏出袖中的请柬交给谢尘,却又听汤匙碰撞瓷盅的声音响起。
谢尘搅动着手中的汤,开口道:“之前便听你姐姐说,你善棋艺,如今一见,确实不一般。”
白歌眨了眨水润清亮的眼眸,谨慎答道:“不敢谈善,只是自幼以此与家中兄长解闷,还算喜欢。”
谢尘将汤匙放下,指了指眼前的棋桌。
“正巧我今日休沐,闲来无事,不如陪你解解闷。”
白歌看着那棋盘有些迟疑。
谢尘将只喝了一口的汤放在桌上,又道:“或者,你陪我解解闷也好。”
他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唇角勾起:“之前实在是没能尽兴。”
白歌看着那盅汤,想了想自己回去也没什么别的事,再加上刚刚观了一局精彩的残棋,确实有些手痒,索性也就同意了。
两人这一局棋,从午后艳阳下到了天色昏暗。
直到有些分不清桌上棋子的黑白,肚子里也空荡荡的难受,白歌才恍然,时间竟过了这么久。
这真不能怪她,主要是与谢尘下棋,着实是件需要集中精神的事。
她虽口中谦虚,但心中对自己的棋艺还是颇为自信的。
自幼年学棋开始,白歌便被许多授艺的师傅夸赞极有天赋,大了一些后,家中无论是兄长还是请来的夫子,都没有能在这棋艺上胜过她的。
就连在淮安府士子中才智备受推崇的裴桓,在与她对弈一事上也是甘拜下风。
再加上那时在学堂中她的功课极好,裴桓总会戏谑,她若是个男子,说不定就能与他一争状元之位了。
可与谢尘这一局棋,她下的却格外艰辛。
之前那局残棋中白子的艰难处境,竟再一次上演。
只不过这一次,执白子的人,是白歌。
想到刚刚观棋后那一番自以为颇有见解的豪言,此时正在经历谢尘极为凌厉却又绵密到滴水不漏攻势的白歌,只恨自己怎么不是个哑巴。
在真正与执黑子的谢尘对弈后,她才发现,她绝对是低估了之前那位执白子的仁兄。
她不仅看不透谢尘布局,就连自己的每一步也都仿佛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不管她怎么用一些声东击西的伎俩,都能被这人瞬间看穿。
就连最后想要破釜沉舟的壮士断腕一把,也被谢尘轻描淡写的挡了回去。
这让她的每一步棋,都下的极慢,到了后面这几步,更是要想好久才能落下一子。
直到天色暗的让她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
白歌难得好胜心起,但又觉得在这样几乎注定了结局的情况下硬撑,有些丢人。
她轻轻咬了下粉嫩丰盈的唇瓣,最终还是将自己手中的白子放下,随意落在棋盘一角,便是投子认输了。
“不再想想了?”
谢尘坐在她对面,见状微微挑眉,耐心询问。
墨绿色的棋子被他夹在白皙修长的指尖把玩着,如墨雪相交。
白歌凝视眼前棋局,略有些沮丧的摇摇头。
“不用了,我已是必输无疑。”
谢尘轻轻一笑,随手将棋子丢回棋壶里。
“下的不错,我亦许久未与人一盘棋下的这般久了。”
白歌听闻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实在是觉得自己落一子磨磨唧唧好久,耽误人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女孩儿白净秀气的脸颊红晕泛起,眼眸不好意思的垂着,纤细的睫毛在黯淡微光下与眼底透出淡淡阴影。
谢尘盯着她一瞬,便提声唤了李滨进来掌灯。
“吱呀——”一声,门开了,李滨拿着火折子进来,一边将屋中灯火点燃,一边询问道:“三爷,已是酉时中了,可要让厨房摆晚饭?”
谢尘没答,转头看向白歌:“时候不早,留下来一起用晚饭?”
“不必了,不必了,我回韶音阁吃就好。”
白歌连连摆手,在一个不算熟悉的男子房中呆了这么久已是极失礼了,怎么还能与他单独用晚饭。
却在此时,肚子传出咕噜一声。
“咕噜——”
这一声不受控制的轻响,白歌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脸上滚烫,耳朵冒火,窘迫的似乎连头发都在燃烧,绣花鞋中的脚趾紧紧缩成一团。
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谢尘和李滨的神情。
心中只哀叹自己与这位大姐夫多半是八字不合,不然怎么与他呆了这一会儿,就接连这般丢人。
谢尘墨色深浓幽邃的眼眸中,仿佛冰面破碎的划过一缕笑意。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以免面前的小姑娘尴尬羞愧的昏过去。
手握成拳到嘴边轻咳了一声,他才道:“正好今晚让厨房加了些菜,你便陪我一起吃吧,免得回去还要等上许久。”
白歌动作局促的快速站起身,崭新的衣料被摩挲得簌簌作响。
她一边低着头掩饰自己僵硬的神情,一边连连摆着手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便想往外走,只是刚刚跨出门槛,便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只能硬着头皮退了两步回来。
白歌顶着一张火烧火燎的脸,从袖袋里掏出戚白玉给的那张名帖清单,放到了离谢尘位置很远的一张小几上。
“嗯,这是老夫人寿宴的宾客名单,姐姐让我送过来的,还请姐夫仔细核对一下。”
她声音又急又低,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停留,匆匆走出了莫妄斋。
谢尘依旧坐在那里,只是看着小姑娘仿佛后面着了火仓皇而逃般离去的背影,终于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来。
“还真是个孩子。”
他摇头低笑着叹了一句。
李滨捧着火折子,将靠窗边的最后一盏烛灯点亮,才跟着笑道:“这位七姑娘的面皮倒是挺薄的,瞧着还真不像是戚国公府养出来的姑娘。”
谢尘起身来到书桌前,将白歌留下那张名单先随意的扫到一旁,从一摞邸报奏折的底下抽出一封信疏。
他翻看着信疏上关于白歌生平的详细记载,嗤笑道:“本也不是戚国公府养出来的。”
李滨这才想起来,昨日早上三爷派人去查这位七姑娘的生平,今日午间这信疏便已出现在三爷案头上了。
谢尘将那信疏扔到他怀里,李滨打开看了一遍。
“原来是在江南长大的,怪不得口音也有些怪呢,软声软气的,这戚家三爷也是够倒霉的,本来是回京述职,却不想嫡母过世成了奔丧了,还得卸任丁忧三年。”
李滨一边看一边摇头啧啧的叹了两声。
“看他这些年在淮安也没扑腾出什么水花来,像这般不受重视,三年后还能不能起复都难说了。”
谢尘坐到书桌前,看起另一封奏疏。
他目光在里面的两行字上划过,接着停顿一瞬,眸色渐冷,随即动作飞快的抽出信纸写下一长串文字,塞入信封,用火漆封好,递了出去。
“立刻送到司礼监,你亲自去,务必赶在宵禁前送到掌印张公公手里。”
李滨见他神色严肃,连忙不敢再多言打趣,接过信封便出了门,一路小跑着去备马送信去了。
谢尘缓缓拨弄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眯眼看着闪烁不定的烛火。
他将这几日江西发生的事情在心中又理了一遍,越发明了此事的关节不在别处,而是在宫中,在陈泓身后的那位太后娘娘身上。
这位太后娘娘并非是今上元康帝的生母,而是先皇靖安帝的元后,已故的成元太子的生母。
只是成元太子在靖安三十二年染了时疫病逝,其后二皇子和五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引起党争一个被幽禁,一个自尽,反而是之前并不出众的四皇子最终得了皇位。
元康帝生母早逝,登基后便尊嫡母为圣母皇太后。
只是到底不是亲母子,太后的亲生儿子成元太子又死得着实有几分蹊跷,这与元康帝的母子情分便更是禁不起细思了。
戚家原本仗着是未来皇帝的舅家,风光无限,戚国公府权势极盛,可太子过世,元康帝登基,虽然太后还在,可毕竟不是皇帝生母,再加年纪大了,一旦太后薨逝,戚家衰落便在转瞬间。
如今太后虽年事已高,却在宫中,朝中的动作不断,说起来,也还是为了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