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陆清玄就迈步进来。
他的视线在夏沉烟身上停了一下,坐到龙椅上。
夏沉烟站到他的身侧,看大总管一一给菜品试毒。
侍膳的妃嫔,其实通常不用做什么,只是给太后或皇帝夹菜。
有时候,皇帝或太后还会赐座,让侍膳的妃嫔一起吃饭。
在夏沉烟进宫之前,没人觉得皇帝会真的让夏沉烟布菜。
——皇宫不缺服侍的人,而任何见过夏沉烟的人,都明白她将成为宠妃,会被赐座,和帝王一起吃饭的那种。
她不需要精通侍膳,正如她不需要学会给自己梳妆,她需要学习的是其它的技艺。
陆清玄却真的只是让她侍膳。
夏沉烟举起筷子,在大总管的示意下,挟了一块五味蒸鸡,夹到陆清玄的瓷碗里。
陆清玄安静地吃饭,他吃饭的仪态很优雅,一举一动像被人用尺衡量过。
大总管揣度着陆清玄的心意,移动菜盘,向夏沉烟做出暗示。
夏沉烟平静地夹菜,漫不经心地想,早知道吃一些点心再过来。
她正在夹一块山药酒炖樱桃肉,没夹稳,樱桃肉“啪嗒”一下,掉到了陆清玄的龙袍上。
夏沉烟:“……”
大总管:“……”
大总管跪下来,向陆清玄请罪,“奴才该死,望陛下恕罪。”
其余太监连忙上前,清理擦拭。尽管极力掩饰,他们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安。
陆清玄垂下眼睫,望着他们的动作。
夏沉烟放下筷子,往后退了一步。
陆清玄说:“不用忙了,坐下吧,和朕一起用膳。”
大总管忍不住抬头,悄悄望了夏沉烟一眼。
那几个太监也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夏沉烟静了一会儿,说:“是。”
她坐到陆清玄的对面,两人距离更远了,但她可以更完整地看清陆清玄的动作和表情。
他的神色十分平和,似乎并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另几个侍膳太监站过来,给两人布菜。
夏沉烟吃得比较慢,陆清玄吃完,却并没有走,安静地望着她吃。
夏沉烟慢慢地吃完,太监服侍他们净手漱口。
陆清玄站起身,说:“今日傍晚,继续过来侍膳。”
说是侍膳,但陆清玄再也没有让她布菜。
他大概发现了她不太擅长这些事,于是没有再勉强她。
一连半个月,夏沉烟过来陪他用午膳、晚膳,然后回到永宁宫。
他总是看着她用膳,但并非每次都看她吃完。
遇见喜欢的菜,夏沉烟会吃得更久,每当这个时候,陆清玄就会起身,回到御书房。
夏沉烟发现,他留给每顿饭的时间是两刻钟。
他就像一个圭表,严格地按照时辰来行事。
宫廷之中,渐渐传出夏沉烟深受圣宠的传言。
越来越多的低位妃嫔来向她问安,内务府的宫人们紧着永宁宫的需求,生怕怠慢了她。
夏沉烟借着这个机会,命令含星去藏书楼借更多的舆图。
含星去了一趟,回来道:“藏书楼的宫人说,其它的舆图被封存了,只有得到陛下的允许,才能外借。”
夏沉烟只能暂时作罢。
秋季即将迈入尾声,夏沉烟发现,宫廷的宫人换了一批面孔。
她问起这件事。
含星解释:“各大世家留在皇宫的钉子,基本都被拔除了。”
先帝当政的时期,世家甚至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皇宫,去看望他们在皇宫做妃嫔的姐妹。
现在显然不行,要通过一层一层的通传和同意。
夏沉烟问:“夏家送到我身边的那五个人,不是还在打扫宫门吗?”
含星轻声道:“他们不敢进入永宁宫探查。”
夏沉烟沉吟,思索要不要把这五个人打发出去。
含星提醒道:“姑娘,该去景阳宫侍膳了。”
夏沉烟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带着几个宫女,去了景阳宫,和陆清玄一起用午膳。
今日的膳桌上,有两道夏沉烟爱吃的菜,她用膳的速度变慢,陆清玄却一直没有走。
夏沉烟忍不住看了一眼漏刻——已经过了两刻钟了。
准确无误的圭表,也有停止运转的一天吗?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夏沉烟没有加快自己吃饭的速度。
她按照自己的习惯,不急不缓地吃完,净手漱口完毕,才听见陆清玄开口道:“明日你早点过来,来御书房陪朕。”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只是随口做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决定。
夏沉烟顿了顿,询问道:“妾身需要做什么呢?”
陆清玄说:“你可以带一些你喜欢的书来看,朕这里也有一些藏书。”
夏沉烟没有看书。
第二天,她选择带一副围棋。
到达景阳宫之后,大总管亲自迎出来,引她去往御书房。
这是她第一次迈入御书房。
陆清玄已经坐在御案之前了,他面如冠玉,眉目清冷,低头批阅奏章。
太监们把她引至一张矮榻坐下。矮榻之前,配有桌案、书籍、纸笔,甚至还有一张琴,大概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夏沉烟坐好,把自己的棋盘展开,摆好黑白棋子。
太监们低头离开。
陆清玄批复完手上那封奏章,把它放到一旁,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没有用朕赏给你的和田玉棋盘吗?”
第6章 偏爱
他一边问,一边拿了一封新的奏折,继续低头批阅。
夏沉烟动作稍顿,回想了一会儿。
她好像随意地让含星把它收起来了。
夏沉烟说:“这套棋盘用得比较顺手。”
陆清玄没有接话,他的话好像很少,尽管他声音十分悦耳动听。
夏沉烟慢慢地和自己对弈,书房里只剩下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以及毛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窗外乌云翻涌,似乎是要落雨。
夏沉烟下了两盘棋,逐渐感到无趣。
她抬头打量陆清玄。
他仍然在执笔书写,一丝不苟,神色认真,似乎有什么庞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把他钉在御案之前,让他日复一日,暮暮朝朝,从不懈怠,亦从不偷惰。
夏沉烟收回视线,望着窗外的墨云,慢慢地用棋子敲打棋盘。
陆清玄神色平静,没有被她的声音打扰。
过了一会儿,夏沉烟又站起来,在御书房四处走动。
陆清玄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止她,就像在纵容一只在屋子里漫步的猫咪。
夏沉烟避开了他堆放奏折的地方,低头欣赏一盆文人树。
陆清玄蘸了一下墨水,问她:“会磨墨吗?”
夏沉烟平静地说:“不会。”
陆清玄唤了大总管进来,命大总管磨墨。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夜色降临时,陆清玄仍在处理政事,却对夏沉烟说:“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夏沉烟坐在矮榻上,往窗外望了一眼。
她被安排的这个位置,视野极佳,可以望见窗外的天际和广阔庭院。
阴云笼罩夜空,沉甸甸地往下压,庭院里的树枝在风中轻扬。
夏沉烟说:“明日似乎会下雨。”
陆清玄语调缓慢,修长手指搭在朱笔上,说:“朕会遣步辇去接你。”
夏沉烟道:“妾身不喜欢下雨。”
正在磨墨的大总管,动作停住了。
他屏住了呼吸,在心里想,这是什么意思?
当场拒绝了陛下吗?
陆清玄也停下手中的笔,若有所思地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