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这是中秋家宴,不要拘束。”
妃嫔们纷纷说:“妾身已食足。”
太后摇了摇头,说:“时辰还早,不如来游戏。你们想玩什么?击鼓传花?射覆?还是投壶?”
“玩飞花令如何?”有妃嫔提议。她的声音十分温柔,含着几分紧张和小心翼翼。
夏沉烟循声望过去,发现是一个美人。
她记得这个美人。在光华殿的选秀上,这个美人曾经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仓促地转回了脑袋。
含星侍立在夏沉烟的身后,小声提醒道:“这是庄美人,出自五大世家之一的庄家。她是个庶女,但因为貌美,被庄家送进宫,现在居于承华宫的侧殿。”
承华宫的正殿,是顺妃的居所。顺妃是李家人,李家从前只得陈家等普通世家的依附,但是,自一年前陆清玄大败胡兵后,李家还得到了庄家的依附。
也就是说,玩飞花令这个主意,很可能不是庄美人出的,而是顺妃提议的。顺妃可能早在参与中秋宫宴之前,就想在陆清玄面前玩飞花令。
选秀上,除了夏沉烟,每个秀女都被问过“可读过书?可会诗词?”人人都知道陆清玄爱诗词。
果然,太后偏头问陆清玄:“清玄意下如何?”
“可以。”
太后说:“那便玩飞花令。今日是中秋,便用‘月’字来接。清玄,你先来。”
陆清玄沉吟片刻,念了一句前朝诗人的诗:“月斜楼上五更钟。”
按照座位顺序,第二个接令人是太后。她需要念出一句诗词,诗词的第二个字,必须是“月”字。
太后说:“明月别枝惊鹊。”
顺妃是第三个,她微笑着说:“沧海月明珠有泪。”
妃嫔们一个个轻声细语地接令,她们都通诗词,一时间倒没人因为接不上而被罚酒。
几轮之后,夏沉烟漫不经心地念了一句,“夜吟应觉月光寒。”
陆清玄看了她一眼,缓声说:“二十四桥明月夜。”
飞花令顺畅地接下去。因为每个人念的诗词不能重复,所以这种令,越到后面是越难的。
含星的心中并不太担心,在她看来,虽然自家姑娘不算精通诗词,但姑娘在年幼时曾得到过三本诗集。
三本诗集,姑娘每本读了几遍。她读过就不会忘,足以应付许多轮飞花令了。
果然,二十几轮之后,飞花令的接续出现滞涩。一个昭仪半晌接不出来,她脸颊微红,笑道:“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她喝了一杯酒,出局了。剩下的人继续接令。
在此起彼伏的接令声中,出局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夏沉烟、陆清玄、顺妃、一个婕妤和一个美人。
婕妤和美人面露激动,她们都为能在帝王面前出彩而高兴。
与她们相比,顺妃的表情明显沉着很多。她端庄地坐着,盯着夏沉烟,有条不紊地念诗词,全部身心都沉浸在和夏沉烟的对决上,仿佛在完成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夏沉烟和她对视,随口又接了一句诗词。
再过了几轮,婕妤和美人出局,场上只剩夏沉烟、陆清玄和顺妃。
他们三个人念诗词的速度都很平缓,但几乎没有停顿,看上去不需要多加思索。
乐师们弹奏的曲子逐渐加快,紧锣密鼓,仿佛宴会上正在进行无声的厮杀。
太后微笑着看他们接令,目光不时滑过夏沉烟的面庞。
坐在下方的美人们小声议论:
“真是棋逢对手。”
“我早就听说顺妃娘娘颇有诗才,没想到娴妃娘娘竟然也是如此。”
“陛下正在念的这句诗,我也知道,可恨我当时竟然没想起来。”
“气氛太紧张了,留给我们思索的时刻又短,怎么能想得起来呢?当时陛下扫过来一眼,我脑袋都快空了。”
顺妃望着夏沉烟,说:“月中霜里斗婵娟。”
夏沉烟不假思索地接:“江月去人只数尺。”
陆清玄嗓音和缓地道:“今夜月明人尽望。”
几轮之后,顺妃说:“愿逐月华流照君。”
夏沉烟顿了顿,平静地拿起了酒杯。
她的三本诗集中,所有带“月”字的诗,已经被用完了。
顺妃露出了在宫宴上的第二个微笑。她像夺取了桂冠一样,望着夏沉烟,说:“你输了。”
夏沉烟心想:嗯,我输了。但是姐妹,你是不是太在意我了?在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看向陛下,再谦和地表示几句“承让”,以展示品性和才华吗?
不然你为什么想赢呢?你甚至在整场宫宴上,都没有抬头看陛下一眼。
夏沉烟略带几分迷惑地拿着酒杯,示意宫女倒酒。
输者应饮一杯。
陆清玄却忽然开口,优雅低沉地说:“胡天八月即飞雪。”
顺妃望过去。
陆清玄说:“朕帮她接。”
夏沉烟:“……”
太后:“……”
众妃嫔:“……”
斟酒的宫女动作稍顿,大殿落针可闻,只余乐师的奏乐像缥缈的流云一样飘荡。
没有人敢站出来,说陆清玄违反了规则。
顺妃的表情僵硬了须臾,她低下头,喝了满满的一杯酒。
夏沉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于是等宫女斟完,也喝了一整杯酒。
第一年的中秋宫宴,就以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了。
离开的时候,几个妃嫔跟在夏沉烟身边,说:
“娴妃娘娘真是文采出众。”
“娴妃娘娘今日这身衣裳十分漂亮,装扮也美。”
“陛下似乎对娴妃娘娘照拂有加,娴妃娘娘日后定可身居高位。”
她们奉承夏沉烟,希望她记住她们的名字,最起码不要交恶。
夏沉烟和她们交谈几句,道了别。几人各自在宫人的照明下回宫。
……
夏沉烟戴着太后赠予的手镯,回到永宁宫。
她让人备水沐浴,把手镯褪下来,递给含星,说:“检查一下有没有毒物。”
含星应是,接过手镯。
夏沉烟沐浴完之后,含星拿着手镯回来,回禀道:“姑娘,这个手镯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一个用来示好的昂贵赏赐。
夏沉烟若有所思地接过手镯,说:“你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国都的秋季,总是放晴几日,再连续落很长一段时间的秋雨。
淅淅沥沥地落了二十几日的雨之后,雨散云收,天气转晴。
夏沉烟说:“今天天气不错,去御花园走走。”
八个宫女便收拾伞具、杯盏、茶点等物,随夏沉烟出了永宁宫。
徐乘运握着扫把,在打扫宫门。
他看见夏沉烟一行人经过,便低头行礼。
他的余光瞥见夏沉烟的裙摆从他面前经过。
裙摆华美,泛着流光,在他面前稍微停顿之后,又继续往前走。
又是云光纱,另一匹花色不同的云光纱。
徐乘运忍不住攥紧了扫把。
夏沉烟一行人走到御花园。
含星说:“姑娘,奴婢打听了,这一个月来,陛下没有入后宫,也没有召幸嫔妃。”
夏沉烟笑了一下,“不用总跟我说这些事情。”
含星稍顿,没有再说。
她们走了一段路,看了几处景致,夏沉烟道:“有些累了,找个亭子歇歇脚。”
宫女们应“是”,随她走了许久,远远望见一个八角亭。
八角亭外,有十几个女子在争吵。从衣着来看,其中三个应该是妃嫔,剩余的全是宫女。
夏沉烟脚步顿住。她回忆自己看过的皇宫舆图,发现其余可供小憩的亭子,都在更远的地方。
她便还是走了过去。
争吵声越来越近,原来是两个昭仪,在责备庄美人。
似乎在说庄美人撞了她们,要庄美人磕头道歉,还要赔偿。
庄美人在擦眼泪,辩解。
夏沉烟走近,含星小声说:“这两个昭仪都是司徒家的。”
司徒家,五大世家之一。势力仅次于夏家、李家。
两个昭仪和庄美人看见夏沉烟的到来,俱是一惊。她们纷纷行礼,说:“妾身见过娴妃娘娘。”
夏沉烟点了一下头,经过她们,入了八角亭。
宫女们擦拭美人靠,摆出茶点,其中一个宫女蹲下,轻轻给夏沉烟捶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