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替她梳好发,搁下梳子:“您昨夜难眠,想必也在思虑这些,不管您做什么决定,奴婢都陪着您,只愿您留下不是因为心软,离开也不是因为嘴硬,否则来日定会后悔的。”
用过早膳,姜稚衣照例带着元团去庭院里晒太阳。
暮春时节,穿着薄薄的春衫已无冷意,姜稚衣抱着元团坐在秋千上吹着和风,静静想着惊蛰方才的话,思量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忽然低下头叫了一声:“元团。”
元团一甩两只白耳,昂起脑袋来。
姜稚衣摸摸它的脑门:“你有没有遇到过很凶很可怕的狗狗?”
元团吐着舌头看着她,不太明白的样子。
姜稚衣自顾自抬起眼往下说:“如果有一只恶犬,他曾经对你很凶,把你关在他的笼子里不让你出去,你很害怕,想逃离他,跟他发脾气,他却说自己关着你是因为喜欢跟你在一起……你一开始肯定不信,是不是?”
“可是后来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慢慢改好了,变得温顺起来,每天在你跟前献媚打转,渐渐地你就有点忘了他凶巴巴的样子,也感觉到他似乎真的喜欢你,而且他记得好多好多你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与他做过的事,你发现他可能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
“所以,他当初也不完全只是因为怕你对他不利,才把你哄骗进他的笼子里,可能还因为他是喜欢你的,或许这两个原因各占几成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想原谅他吗?”
姜稚衣说到这里一低头,见元团不知何时已经耷拉下脑袋,昏昏欲睡地趴在了她腿上,别说是没听懂,那压根儿是没听。
姜稚衣叹出一口气,再一抬眼,看见三七惊疑不定地站在庭院门口往里张望,一个激灵坐直身板:“你什么时候来的!”
三七连忙上前,低头拱手:“回郡主话,小人刚来,就是看这院里没人,不知您在同谁说话,怕您出了什么岔子,过来瞧一眼。”
“……我跟元团说话呢。”
“那小人好像听见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姜稚衣下巴轻扬:“元团前几天被外头的狗欺负了,我不知它还想不想原谅人家,跟人家一起玩,这便问问它。”
“原来如此,那元团又不会说话,您问了也没用呀……”三七挠挠头,“郡主若想知道的话,小人倒有一个法子。”
姜稚衣好奇道:“什么法子?”
“原不原谅,要看元团喜不喜欢人家,您就让它们两条狗捱近一些,看看元团会不会蹭到人家身上去,狗狗想交朋友的话,身体是最诚实的。”
喜不喜欢,身体是最诚实的……
姜稚衣默念着三七的话,蹙拢眉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当晚临睡前,姜稚衣再次收到了三七送来的信。
元策此行先往西北去甘州,再折东南去鄯州与兰州,最后绕回凉州,兜一个左旋的圈子。
三天前来信时,他说自己已抵达兰州金城,今日这信中便说了他在金城的行程,详尽介绍了他在那里吃到的酿皮子,从那面皮的晶莹剔透,说到那酱汁咸、酸、香、辣、鲜俱全,讲了一堆酿皮子如何如何可口的话,最后说此地刺史留他去附近城池看看,他想着可再多吃几碗酿皮子,刚好她说陌上花开缓缓归,他便缓一缓再归。
“……”
姜稚衣看得瞠目结舌,凉州与兰州也就离了小几百里,吃食必定相通,她就不信他在凉州住了十九年,连区区酿皮子都没吃过?
一碗酿皮子就叫他绊住脚步了,亏她今日还跟元团说他很久之前就喜欢她了,什么喜欢,也不过如此!
还有,那“缓缓归”的意思是让他真的缓缓归吗?怎么连这都听不懂……
真是秀才遇到兵,对牛弹琴!
姜稚衣将信塞进匣子,一把推上匣盖,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想想自己今日还病急乱投医到指望一条狗听懂她的心事,她看她心里也别装着事了,不如多睡一会儿觉来得实在!
姜稚衣爬上床榻,拉起被衾,恨恨闭上了眼。
许是带着怒意,姜稚衣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踏实,辗转来去始终不成眠,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全是酿皮子。
梦里的她晨起问惊蛰谷雨,今日早膳吃什么,她们说,吃酿皮子。
到了午膳时辰,她又问午膳吃什么,她们还说,酿皮子。
到了晚上,她说晚膳总不能还吃酿皮子吧,她们说,沈少将军买了好多好多酿皮子回来,整座府里现在全是酿皮子,若是不吃就要泛灾啦!
姜稚衣气得头晕眼花,用力一拍桌。
这一拍,却没拍着硬邦邦的饭桌,拍着了一块有点硬又有点软的东西,与此同时,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
姜稚衣迷茫地睁开眼来,一偏头,看见榻边躺了个人,还没来得及倒抽一口凉气爬起,先看清了那张偏转过来的、面带困倦的脸。
“姜稚衣,”元策握拳压了压小腹,再往下一寸,也不知方才那一记会出什么事,“跟你睡觉,还挺危险。”
姜稚衣缓缓睁大了眼,披头散发地坐起来,朝四下看了看,发现此地是她的卧房,此刻也是她入眠的深夜。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金城吃酿皮子吗……”姜稚衣惊诧地低下头去,歪头打量着半月未见的人,发现他眼下微有青黑,似是赶了许久的路都未着觉,不过身上换了干净的燕居服,闻着有股沐浴过后的皂荚清香。
元策从方才那一阵“噩梦”里缓过来,看着她眨巴眨巴的眼,将人一把拉了下来。
姜稚衣“哎”一声歪歪斜斜地栽下去,脑袋落到枕上,人被他揽进怀里。
元策转身侧躺面对着她:“你都要我回来了,我还吃什么酿皮子?”
后背是他坚实的手臂,身前是与她相捱的胸膛和他近在咫尺的脸,姜稚衣呼吸一紧,从头发丝儿紧绷到脚趾尖,小幅度地动着嘴皮:“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本想给你个惊喜,谁知你今夜睡这么早。”
“所以你收到信的时候就——”
“就归心似箭,快马加鞭启程回来了。”元策紧盯着她的眼。
姜稚衣看着他的目光软和下来,心潮一潮又一潮来回波荡。
元策眯了眯眼:“骑了一日一夜的马,就换你这么个眼神?”
“那你还想要什么……”姜稚衣抬手摸了摸发痒的鼻子。
元策视线随着她的手往下一落:“你说呢?”
看清他眼神落处,浑身血液一刹间如决堤的洪水奔涌,姜稚衣张口便想来上一句“想得美”,却忽然在此刻记起什么,默了默,改了主意。
“我说……”姜稚衣紧张地吞咽了下,“也不是不行,但是……我要先做个试验。”
元策眉梢一扬,面露疑问:“试验什么?”
试验看看,如果没有让人心慌意乱的刺杀,没有让人目眩神迷的杏花桃花,也没有让人心驰神往的风月话本,就只有一个原原本本的他,诚实的身体会给她什么答案。
“反正……你躺好,不要动。”姜稚衣指了指床榻。
元策迟疑着松开了她,平躺回榻上。
姜稚衣坐起来,将披散的乌发拨到一侧,对着虚空酝酿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刚要朝他俯下身去,看见他一瞬不眨盯着她的目光,抬手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元策在她掌心的黑暗里眨了眨眼,感觉到她似乎在整理呼吸,片刻后,一点点朝他靠近过来,靠近到一半,又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住。
元策嘴一张,正想问她到底要做什么试验——
柔软的湿热轻扫过下唇。
轰地一下,一把火直烧颅顶。
她,刚刚,舔了他一下?
第69章
感受到元策突如其来的震颤, “行凶”之人自己也是一抖,为鼓足勇气而紧闭的双眼颤动着睁开来。
看着眼下那薄薄的、因紧绷而抿成一线的唇, 回想起方才那一瞬舔舐的触感, 姜稚衣后知后觉到脸热,做贼似的退后了一些。
沉默间,一个没有开口解释,一个也没有开口问话, 只有各自刻意压低的呼吸悄然起伏。
姜稚衣跪坐在元策身侧, 悄悄抬起眼皮去瞄他。他的眼睛被她用手掌盖住, 看不出情绪, 高挺的鼻梁在烛火映照间投落下阴影,明明这么锋利的棱角, 却总在每次亲她的时候温柔地蹭她……
心神轻轻摇荡,姜稚衣看了他一会儿, 再次慢慢俯下身去。
别在耳后的青丝滑下一绺, 她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又亲了一下他的鼻尖。
元策垂在身侧的一双手蓦地攥紧成拳, 下颌微微抬起。
姜稚衣目光下落, 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 又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元策呼吸渐重, 喉结上下滚动。
姜稚衣随着他的动作继续下挪视线,歪过头打量起他的喉结, 像在瞧什么新奇的事物。
他仿佛知道她在看哪里, 在她的注视下又吞咽了一次。
姜稚衣好奇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趴下去,亲上他的喉结。
元策终于抬起手, 一把扣住她手腕,翻身而起。
下一刹,一个天旋地转的颠倒,姜稚衣乌发如瀑铺散在榻,惊地一抬头,眼看他撑在她上方,颀长的身躯全然笼罩住她,将她纳入他阴影之下,那双盯着她的眼睛暗潮汹涌,像一头狼盯住了它的猎物。
“……好玩吗?”元策眼睑一垂,哑着嗓轻声问她。
铺天盖地里全是他的气息,姜稚衣心跳得快跃上嗓子眼,斜眼瞄了下他紧紧扣着她腕脖子的手,瑟缩了下:“还、还行……”
“玩了这么久,就还行?”
“好玩的……”
元策轻哼一声:“那玩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元策微垂下眼,目光落向她饱满微翘的丹唇,“该我了?”
姜稚衣眼神一闪还没作答,滚烫的鼻息靠近,元策已经低头吻了下来,像蓄势待发时久,熟门熟路叩开她齿关,长驱而入。
久未经此一事,姜稚衣浑身泛起一阵颤栗,受不住朝后躲了躲。
元策扣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松开,转而捏过她下巴,捉住了她。
姜稚衣被迫张开的嘴里溢出一声细碎低吟,感觉他像要将她拆骨入腹一般攫取、吞没着她,辗转来回,连她呼吸的余地也剥夺去。
姜稚衣攥紧了褥子,闭着眼长睫打颤,整个人晕怔怔的,被亲得喘不过气,抬起一只绵软的手去推他的肩。
元策动作一顿,松开她抬起眼来。
姜稚衣半睁开眼,面色潮红,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喘了几声才说上话:“我刚才可没这么凶……你这是在亲人,还是在吃人……”
元策眨了眨眼:“各人有各人的章法,你方才作乱时我可未曾质疑你半分。”
“你当然不敢质疑我!”姜稚衣瞪他,“得本郡主宠幸,是你的荣幸……”
“那郡主说说看,喜欢怎么亲?”
姜稚衣清清嗓子,舔了舔唇,缓缓移开视线:“像——上次那样就行。”
“上次?”元策面露回忆之色,“上次什么样,劳郡主提点,臣不记得了。”
姜稚衣回过眼怒视着他,抬脚一踢他:“这你都敢不记得,那就别亲了!”
“知道了,郡主,臣轻一些。”元策垂下眼,拇指指腹轻轻抚过她水光涔涔的唇瓣,安抚般摩挲了下她的唇角,低下头再次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