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将花园里几颗红梅压的颤巍巍的,沈芝难得雅兴大发,拿雪水煮了茶。
正煮着,沈凌出现了,她笑眯眯地走上凉亭:“妹妹好兴致。”她环顾四周,见月桐等丫鬟没在沈芝身边伺候,便在沈芝旁边的石凳上坐。
“看见你我没雅兴了。”沈芝不咸不淡地说。她也没走,这段时间已经修炼出视若无睹的功夫。
沈凌仿佛没听见沈芝说什么似的,她柔声道:“妹妹煮的茶正香,能不能给姐姐品尝一二。”
沈芝往煮茶的蝙蝠纹铜炉里加了香炭:“万一等会儿你没端稳茶烫了手,我不就又掉进河里洗不清了吗”
沈凌没接话,垂下了眼。
沈芝不曾看她,只盯着自个儿的茶。
须臾后,沈凌重新抬头,脸上也挂起微笑,她笑着拔出头上的白玉素簪:“妹妹,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这根簪子吗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悔过的决心,今日我将这根簪子给,你能不能对我的态度稍微好上一点”
沈芝别过头看了眼,就见沈凌正在拔头上的簪子,她挑了下眉:“你戴的簪子我会收吗”
话落,沈凌拔下头上的簪子递给沈芝,簪尾不曾藏于浓发之中,还渐渐靠近沈芝,她忽然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这股味道轻飘飘的,可白玉没有味道,沈凌头上的发油也和此味迥异。沈芝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什么,不由朝后避了避。
也就在这个时候,沈凌递给沈芝簪子的动作陡然锋利,她手腕一转,竟然是拿着簪头将尖锐的簪尾刺向沈芝的脖颈。
沈芝那一避,刚好躲了过去,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沈凌再次拿着簪子挥向她的脸。沈芝不由往后一仰,被沈凌扑倒在地。
沈芝吓傻了,她举着沈凌的手不让簪子压向她的脸,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沈凌,你疯了不成”
沈凌桀桀笑了两声:“我没疯,都是你,不是你她们不会瞧不起我,不是你她们也不会不喜欢我,沈芝你除了一张脸比我好看,你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毁了你”她目光狠厉,举着簪子的手用力的往下压去。
“沈凌”沈芝喘气的力气都没了,她费力抬起沈凌的手腕,心里不停呼唤月桐早点回来,可沈凌既然决定做这种事,抱好了鱼死网破的想法,那簪子距离沈芝皮肤越来越近,就在沈芝快要绝望的时候。
沈凌忽地被推开了。
周其护在沈芝面前:“芝芝,你没事吧。”
沈芝顿了顿,回过神来才喘了口粗气:“没其表哥,你小心”
周其转过头,沈凌拿着簪子刺了过来,周其下反应握住簪子将沈凌撩倒在地。
鲜红的血从周其掌心流出,他没在意,只心有余悸地望着沈芝:“芝芝,你还好吗”
沈芝的声音在抖:“其表哥,你的手心在流血。”
周其不关心的看了眼:“小伤,包扎好就好。”
沈芝慌乱摇了摇头,心乱如坟:“这簪尾不干净。”
周其脸色骤然一变。
沈芷兰望着自家耳垂泛红的世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又慢吞吞地吃了块点心,眼看顾浔好不容易保持的沉稳即将荡然无存,沈芷兰笑:“可想好了”
顾浔迎着沈芷兰打趣的目光道:“儿子想好了,只劳烦娘为我提亲。”
沈芷兰不想这么放过顾浔:“你不是说拿人家当妹妹吗一辈子都只是妹妹吗”
顾浔承认的爽快:“那是儿子年幼无知。”
“可万一芝芝只拿你当哥哥,一辈子当哥哥呢”
顾浔一凛,苦笑了声:“那也得让她知道我的心思,我不拿她当妹妹,我是想”娶她。最后两个直白的字没当着且沈芷兰探究的眼神言出。
见顾浔浑身颤抖,沈芷兰不曾心软:“那如果芝芝不想嫁给你呢”
顾浔犹豫许久道:“我,我不知道。”
不,不,他是知道的。
沈芷兰一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第一时间思考到了抢,哪怕她不想嫁给他,他抢也要抢回来。
可这种方法不对,理智死死拽住他,拽住他不能说出来。
“不知道顾将军你就这么点出息”沈芷兰恨铁不成钢地说,“强取豪夺先生教会你没有”
第51章
没成想自家娘竟然能说出这种话,顾浔一惊。
“人啊,总是要多为自己想想。”沈芷兰淡定得多,“浔哥儿,娘从前没教过你,今日告诉你,若是喜欢一个人,不要轻易放弃。”
顾浔抿了抿唇,应是。
“好了,今日下午我便去国公府走一趟。”
顾浔舒了口气:“多谢娘亲。”
安国公公府,动静惊扰仆从,不多时沈凌被细绳绑起。
周其觉得身体没什么异样,沈芝着急地叫仆从去请大夫。
周氏听到花园里发生的事情,震惊不己,率先到了周其院中,一进来就看见周其掌心的鲜血,顿时惊问道:“其哥儿,你的手可好大夫可到了沈芝,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芝简单将过程对周氏说了遍。说实话,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凌竟然能做出此类事情。
可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奇怪,沈凌希望能做人上人,她无法忍受碾成泥的结局。梅花宴之前她抱着希望,认为靠她自己能重新夺得一片天地。可梅花宴的结局告诉她不可能的。
只是她今日忽然这样做,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周氏脚步踉跄地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沈凌我让人关了起来,娘不如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平心而论,我自认为没有一点对不起沈凌。”这也是沈芝最无语的地方。当然她也有些后悔,对待沈凌不该心软,不该把她当成一条生命,若不是如此,今日也不会伤了周其。
想到周其,沈芝偏过头,这一偏头她惊住了,只见片刻前面色正常的周其面色惨白,坐在圈椅上瑟瑟发抖。
“其表哥,你怎么样了”沈芝急道。
周其茫然的目光跟着看过去,看了也是一惊:“其哥儿”
周其抬起头,对着她们两人挤出丝微笑来:“我没事,不,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沈芝望着周其手上划出的血痕,心中发颤。那簪头不定被沈凌抹了什么古怪东西,不然不会奇怪的味道。只是刚才看周其浑身无异,她还以为自己多想,实际上根本不是她多想。
这股猜测在接下来得到证实,周其脸上血色渐渐褪去,直到大夫来到时,皮肤雪白的像宣纸。
安国公府常用的大夫自然是医术高明之人,可问诊之后却道:“这位公子中的毒老夫无能为力。”
吓的周氏立刻跌坐在了圈椅上。
还是沈芝望着床上渐渐陷入昏迷的周其,一边让人去请周老夫人和林氏,一边让奴仆拿着安国公的名帖去请不当值的太医。
吩咐妥当,沈芝问大夫既然说周其是中毒,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毒原本是一种草,民间多叫红草,不过红草草叶没有毒,其根有剧毒,这位公子掌心的伤口不严重可其中有这味红草。”
“就真没有解毒的方法吗”沈芝不死心地问。
大夫静默片刻叹气:“红草在帝都不常见,多长于西南深山,老夫行医数年,也就在十多年前见过一位误用红草的农妇,后来毒发身亡。”
这是委婉地告诉她们他解不了毒。
沈芝差点没站稳,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林氏和周老夫人急忙冲了进来,沈芝白着脸让开位置,就见林氏扑倒在周其床前,握着周其的手哭:“其儿,你怎么了”她边哭边抬头望着大夫:“大夫,我家其儿这是怎么了,他的手怎么这么冷呢你说啊。”
沈芝瞥了眼床上的周其,深吸了口气说:“二舅母,我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你先别着急。”
“我不着急,不着急,”林氏抹了把眼泪,又笑里带泪问,“芝芝,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虽然做恶事的是沈凌,沈芝也不能说自己无辜,周其是为了救她才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也是怪她明知道沈凌心存不轨没有斩草除根。
她咬着唇道:“其表哥为了救我,不小心被沈凌伤到了。”
周氏微顿,继而扑在周其身上痛哭:“我的其哥儿,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你若是有三长两短。你叫娘怎么办”
她哭着,这时候又发现周其胸腔震动,林氏无措地举起脑袋,便见周其睁开眼睛,她一喜又哭着说:“其儿,你醒了。”
沈芝周其周老夫人赶紧围在床榻前,周其半睁着眼睛,朝着周围看了圈,最后目光看向林氏:“娘,我”
周氏又哭又笑:“其儿,你慢点说,不急,你想要什么”
周其艰难地说:“不是芝表妹的原因,是我,我,我自己不小心,我也不是舍命救表妹,我以为那簪子没毒的,是,我我自己命不好,若是,若是,和芝芝无关。”
林氏没料到周其会说这样一番话,她愣了下,大哭:“娘知道,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不会怪芝芝的,不会的。”
周其对林氏轻笑了下,眼珠微动,落在沈芝脸上,忽地闭上眼。
“其儿,其儿”林氏大骇。
“夫人别担心,公子这是昏迷。”
沈芝如同隔了一层雾,眼前这切都是朦胧,命在旦夕的周其,嚎哭不止的林氏,默默抹泪的周老夫人,她置身于此,仿佛又不在此。
直到月桐在她耳边道:“小姐,奴婢没从二小姐那得知解药的消息。”
沈芝无力地摆了摆手,她没指望能从沈凌那能得到有用的消息,沈凌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即使她有也不可能告诉她们的。
她揉了揉脸颊说:“去搜丽苑,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月桐应是,急急地退了出去。不多时李太医请进府中,沈芝心又吊了起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这毒恐怕还要各位另请高明。”
林氏仓惶道:“您不是太医吗,哪里还有比你更高明的人。”
李太医取出药箱,解释道:“老夫只能先施针稳住毒性,至于解毒老夫无能为力。”
红草可使人在一日内毙命,李太医的金针能给周其拖延几日的时间,但若是这几日为没能寻到解毒良方,也无济于事。
林氏哭累后,红肿双眼,失魂落魄地守在周其床前,周老夫人靠在圈椅上,也不愿去歇息,周蓉陪着她。
沈芝稳住心神,叫人准备午膳,一干人没心思用膳,包括沈芝也只是随意喝了两口米粥便让丫鬟撤下去。
周氏坐不住了,起身离开周其院中,沈芝匆匆跟上去,只见周氏径直往丽苑去,沈芝也跟过去。
沈凌被关押在丽苑逼仄的耳房中,双腿胳膊被绑,头发凌乱,听见推门声她头也不抬,直到周氏呵斥惊怒的声音响起,沈凌缓慢地抬起头:“娘来了啊。”
周氏把沈凌当成亲女儿,花费精力和感情比沈芝这个亲生的女儿还多,在得知沈凌竟然欲对沈芝不轨后,差点疯了。
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沈凌为什么会对沈芝有这么大怨气,竟恨不得置她于死地。她一直认为即使姐妹两人有些隔阂,可终究还是姐妹。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沈凌笑的不能自己,“你是把我当亲女儿,可这难道不是我自己挣回来的吗你以为我很喜欢琴棋书画吗你以为我不想和沈芝一样出门放风筝去不务正业吗可是你喜欢啊,你对我的喜欢不是没缘由的,不是因为我是沈凌这个人,是因为我聪明体贴,能给你挣面子。”
周氏愕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凌怨毒地盯着周氏:“意思就是我恨沈芝,她既不会琴棋书画,可安国公二哥依旧拿她当宝贝。我百般讨好在他们心里还是比不过沈芝,我嫉妒我狠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她一出生就拥有一切,显赫的身世,父母的疼爱,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要我自己去争,我用些手段怎么了,我只是想让我自己过的更好些,这有错吗”
周氏被沈凌逼问的后退两步,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一直以来认为贴心懂事的女儿原来竟然是这般想的。
还是沈芝望着沈凌道:“你说不公平,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平两个字,我生下来是公侯之女,可有的人出生即是奴仆,你总想着你没什么没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拥有什么,你有一个将你当做一切的亲娘,你出生不算富贵,可也衣食无忧,来到国公府后,锦衣玉食不说,周氏待你如珠如宝,我爹拿你也当亲女儿。”
“人不能老想着自己没有什么,你也得想想自己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