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片嚷嚷,万呈现出人空巷之势。一大早,天色还未完全亮透,道路两旁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与大街上相反,盛府格外平静,所有精英子弟都齐聚一堂,手边是已经凉透的杯盏,小厮把它换下,重新倒出热茶,可显然,这屋子里头的人没有任何动它的意思。
下人缄默地退下。
忽而,一个丫鬟行色匆匆地上前,低声在老太太耳边说道:“那位带上包袱离开了。”
“……嗯。”老太太低沉地应了一声,一种奇妙的预感浮现在心头,忍不住多加了一道命令:“跟着她,看看她去哪里。”
“是。”
乔娇离开了盛府,只带上了她的小包袱。
踏出朱红色大门的一刹那,一种终于摆脱了什么的感觉让她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已经足够了。
乔娇唇边带着释然的笑,就算她真的与盛余容约定此生,之后的路也不见得顺遂。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她曾经有幸窥见另外一条路,便足以。
盛余容安排的马车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那是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男子,衣物被浆洗得发白。
“乔姑娘,您要往那边去?”
车夫是盛家的家奴,大公子派他来完成任务的时候,却并未告诉他该如何做,只是淡淡地所料一句:“一切都听乔姑娘差遣。”
盛余容并非小人,裴湛让他带的话,自然被分毫不差地带到了乔娇面前。
他道:“若阿娇至今还怨着我,那就往南走,再也不要回头。”
他会把欠乔娇的一切一切都尽数还上,他曾为了皇位放弃乔娇,如今就把皇位兵权拱手让人;他害了乔娇的性命,就用自己的性命补上。
所有的亏欠都偿还得干干净净。
乔娇望着车夫,忽然问道:“大伯有家室吗?”
车夫等了半天,是万万没想到乔娇会问这么一句,他可不敢妄想这长得跟天仙似的小姐看上自己,但一时半会又琢磨不出乔娇的意思,想到大公子的吩咐,只能规规矩矩地回答:“有。”
“还有一个小丫头。”
“若嫂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比如谋财害命还偷人。”
车夫被乔娇五毒俱全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的话惊呆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骂好,还是反驳好。
顾忌到这是大公子的贵客,车夫只好暂时把心里的怒火压下,语气生硬:“若姑娘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那还是早点赶路好。”
“我是真心的。”乔娇重复了一遍,眼中没有任何玩笑之意。
车夫狐疑地看了她两眼。
乔娇还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车夫被乔娇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顺着乔娇的话联想下去,顿时,脸色都青了。
乔娇:“要把她拿去浸猪笼吗?”
车夫打了一个寒颤,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婆娘那么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就算真的做了,那也、那也……
车夫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知道。”
乔娇却是莞尔一笑:“我也不知道。”
“去刑场吧。”伴随声音落下,乔娇钻进了马车。
当她迟疑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
。
再见裴湛的时候,恍若隔世。
乔娇下来马车,汇入攘攘的人群里面。她挤不进去太里面,鼻翼间充满臭烘烘的汗味。自古皇家为了维持皇室尊严,即便是谋逆的大罪,也是一杯毒酒了事,而放到刑场上解决,可是头一回。这个热闹,不凑白不凑,是以,众人从白天等到午时,臭鸡蛋扔了,菜叶子也扔了,现如今该是今日的高/潮了。
乔娇被推搡着向前,透过缝隙,看见一袭囚衣,跪坐在中央的人。
发髻凌乱结块,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透过囚衣凸显得狰狞恐怖。裴湛没有难堪地避开台下讥讽不善的视线,目光清明地一处一处地寻找着什么。
“这真的是皇子?”有人把这一幕当成一道谈资,“看起来和以前那些没什么两样,还不及那些江洋大盗来得威武。”
说罢,周围一群人哄笑起来。
乔娇没有笑。
四周一切开始虚化,隔着人山人海,她看见了裴湛的眼睛。
她还是没有笑,视线恍若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姑娘?”车夫看见从人群中挤出来的人,疑问道:“行刑还没开始呢,这就要走了?”
乔娇:“嗯,走了。”
与众人背道,小小的马车驶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往事种种,都被锁在了京城巍峨的大门里头。
一月后,江南。
某个小镇里搬来一户大户人家,而主人竟然只是一个女子,还是从商的女子,还没见到人,已经有不少宵小的心思活络起来。
但自从有个不知死活爬墙,被墨云打下来倒挂在门口的大树上示众之后,就无人敢挑衅了。
“需要杀了吗?”墨云说这话的时候右手正拿着送到府里头的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白菜看起来不新鲜。
乔娇想了想,回绝:“几个二流子罢了,太大材小用了,看不惯我的人多得是,倒也不必因为他们打草惊蛇。”
说完,乔娇便懒洋洋地靠回了贵妃椅上。
在临行前,她向盛余容把墨云要了回来。墨云被带走后,并没有被关进天牢,而是囚在盛府的地牢里面。乔娇提出的要求没有被拒绝,盛余容仿佛也一早料到。
盛余容:“若有他陪你上路,我倒是安心了不少。”
“放虎归山,盛公子就不怕留下后患吗?”
盛余容吃惊道:“放虎?谁是老虎?”
乔娇笑了起来,盛余容也跟着一块儿笑了,边笑边摇头:“一个暗卫,还不值得我顾虑太多,墨云固然是把好刀,但也只有跟随五殿下的时候才能称得上是把‘宝刀’。”
乔娇了然,跟在自己身边的墨云,顶多算得上一根烧火棍。
就这样,乔娇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就把人带过来了。
即便作为烧火棍,也比手无寸铁强。
乔娇不知道原先乔府的人到底被藏在哪儿了,但当她到江南的时候,一个一模一样的乔府就被复刻出现。
这当然是墨云的功劳。连带着护送阿满她们都护卫也全都留下,一之间之间,乔府就满当当的了。
墨云提醒乔娇下午地行程:“以王老爷为首,在九曲酒家设宴款待。”
墨云口中的王老爷,自然是这片儿地的商户。
——如果再不开张,怎么养得活府里嗷嗷待哺的百人,莫非真的让那些护卫干起抢劫的行当?
当然,乔娇在这里毫无根基可言,忽然来抢一份饭吃,当然不可能受到欢迎。
如果不是盛余容做乔府背后的靠山。
所以,就算对这个新来的女人轻视还是厌恶,都得藏在心里,没看见县太爷都对她尊敬三分吗?
乔娇把身子往后一仰,撇开笔:“让云娘去吧,我累了。”
墨云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眼:“您今早都没有出过房门。”
乔娇当成耳旁风:“就这样吧,我累了,先回去歇着。”
还没说话,乔娇就走出了书房。
看见在眼前关上的大门,墨云蓦然从脑海中回想起一句话。
乔娇曾经对殿下说过,她时日无多。
。
这几日,乔府进进出出的生人多了不少。
乔娇虽然放权得清闲,但这不代表可以完全地任凭他们胡闹而自己被蒙在鼓里。
尤其是那些生人还“极其巧合”地被带到自己面前来。
乔娇吸了满鼻子或轻或重的药材味儿,还能不明白墨云在试探什么吗?
在第七次打发走人后,乔娇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过来。”
墨云听话地站在离乔娇三步之遥的地方。
乔娇扫了一眼:“靠近些。”
墨云照做。
直到站在了乔娇身前——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乔娇才满意了。
于是她翘了翘饱满红润的唇珠,淡声道:“跪下。”
下一刻,高大地能把她完全罩住的身影骤然降下,跪在她眼前。
乔娇盯着他们之间那点儿比绣花针还细的距离,仿佛只要她抬抬脚,就能轻而易举地用那干净漂亮的绣花鞋踩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这种古怪的想法仅仅出现一秒,就俘获了乔娇所有地心思。
所以她决定顺从本心,将脚踩到墨云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墨云全身僵硬起来。
“屈辱么?”乔娇盯着他的脸。
她意有所指地往下,视线停在了他的佩剑上,“你知道我很容易对付。”
墨云一动不动地看着乔娇的脸,然后缓慢地低下头。
他既没有避开乔娇搭在肩上的脚,也没有半分的逾矩,只是用足够让两人听清的声音道:“属下效忠于你,姑娘不需要刀,那我便做看家护院的狗。”
她好像才发现墨云此时的姿势是近乎于匍匐在地上。
乔娇眯了眯眼,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但足够快地给出了答案。